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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雅不忘由善变,光丰之后益矜奇
——当代中华诗词的时代精神论析

2015-11-14彭松乔

心潮诗词评论 2015年5期
关键词:旧体诗时代精神中华

彭松乔

心·潮·新·论

风雅不忘由善变,光丰之后益矜奇

——当代中华诗词的时代精神论析

彭松乔

内容提要

当代中华诗词虽然谱写的是文学“旧章”,但却因其深厚的民族文化底蕴和对时代精神的敏锐感悟,在中国当代文学的历史现场重获新生,并越来越引起学界的关注。当代中华诗词的时代精神既表现在创新诗词意象以开拓新颖的诗词境界方面,也表现在它的创作队伍日趋壮大,具有顽强的艺术生命力上,更与建设生态文明和美丽中国的时代精神息息相关。中华诗词的创作与传播是塑造时代新人的最佳途径之一。

“全面建成小康社会,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必须推动社会主义文化大发展大繁荣,兴起社会主义文化建设新高潮,提高国家文化软实力,发挥文化引领风尚、教育人民、服务社会、推动发展的作用。”中国共产党第十八次全国代表大会报告提出的文化强国战略,为21世纪中国文学艺术注入了不竭的内生动力和发展机遇。在这一特定历史文化语境下,如何看待日益繁荣的中华旧体诗词创作现象,越来越引起学术界内外的高度关注。有人征引毛泽东《关于诗的一封信》里“诗当然应以新诗为主体,旧诗可以写一些,但是不宜在青年中提倡,因为这种体裁束缚思想,又不易学”的观点,认为旧体诗词束缚思想,难以表现时代精神,因而对其存在的合法性提出质疑;而有人则以黑格尔的“存在即合理”哲言为依据,认为当代中华旧体诗词创作无论在数量质量还是在创作群体规模上都远远超过了新诗,漠视它的存在,并让其继续缺席中国当代文学的历史现场是不合时宜的,并进一步论析中华旧体诗词并未束缚人们的思想,也不影响时代精神的表现,否则,2010年由中国作协主办的第五届鲁迅文学奖不可能向旧体诗词开放,2011年由国务院参事室和中央文史研究馆联手创办的中华诗词研究院也不可能成立。因此,我们必须把当代中华旧体诗词的创作和研究纳入“弘扬民族精神和传统文化的整体文化战略之中”。然则,中华旧体诗词是否能够表现时代精神呢?本文就以此为切入点,谈谈自己的一些粗浅看法,以就正于方家。

一、质文代变谱旧章

自五四新文化运动以来,中国诗歌传统在胡适《文学改良刍议》提出的“改良文学八事”和陈独秀《文学革命论》倡导的“三大主义”深刻影响下就迅速改弦更张了,以郭沫若《女神》为标志的白话新诗浪潮裹挟着时代的风雷很快就占领了诗坛主阵地。从此以后,虽然偶尔也会有少数旧体诗词让人眼前一亮(如鲁迅《自嘲》等旧体诗词的不俗影响及毛泽东重庆谈判时发表《沁园春·雪》时产生的轰动效应),但整个旧体诗词逐渐淡出文学视野,似乎将要退出历史舞台了。然而,事实上有着数千年诗歌文化积淀的中华旧体诗词并未像八股文言文那样彻底走向衰亡,而是作为一种“潜在写作”始终像“离离原上草”一样静待着“春风吹又生”的历史契机。

这一难得的中华旧体诗词复兴际遇在文革后期以《天安门诗抄》的惊艳登场而获得文化体制内外的认同。“欲悲闻鬼叫,我哭豺狼笑。撒泪祭雄杰,扬眉剑出鞘。”当哀悼周恩来总理的诗歌响彻神州大地的时候,旧体诗词以人民喜闻乐见的文体形式和深沉激越的忧患情怀,奏响了“四人帮”垮台和呼唤“文革”结束的时代强音,也吹响了中华旧体诗词复兴的号角。实践证明,中华诗词依然具有强大的审美生命力,它完全能够通过文化传承这一巨大“审美惯性”获得“旧瓶装新酒”的时代新质。“质文代变谱旧章”,从形式上来讲虽然有点复古的味道,但那种认为旧体诗词束缚思想,难以表现时代精神的看法不攻自破了。“勒马回缰写旧诗”的现象在文坛内外日渐繁荣,各地旧体诗社如雨后春笋般不断涌现,各种报刊杂志纷纷开辟旧体诗词栏目,各种官方和半官方的举措令有关中国现当代旧体诗词创作与研究的话题越来越引起人们的关注。

据郑欣淼先生考证,在当代中国“每年参加诗词活动的不下100万人。而从诗词刊物来说,公开与内部发行的有近600种。中华诗词学会编辑的《中华诗词》杂志,发行量已达到2.5万册,跃居全国所有诗歌报刊的首位……此外,还有众多的诗社、词社和诗词网站。特别是诗词网站,全国性、地区性的都有,为旧体诗的普及和繁荣作出了极大的贡献。”由此可见,中华旧体诗词发展在现代史上的戛然而止,并不是诗学自身发展的必然规律,而是人为造成的艺术上矫枉过正的后果,是中华诗词辩证发展过程中的一段小小插曲。中华旧体诗词有着深厚的民族文化底蕴,有着相当广泛的群众基础,只要我们的诗词创作与现实生活息息相通,并善于创新诗词意象和意境,它就一定能够突破自身的局限性,传达出时代的最强音。

二、意象翻新苦未工

如上所述,诗词能否表现时代精神,关键在于它能否创新诗词意象以开拓新颖的诗词境界。因为优秀的中华古典诗词“就像熏风细雨一般,浸润着世世代代中国人的心田,同时以润物无声的方式塑造了世代相因的中国人的哲学观念、审美心理乃至文化性格”,中国人“喜爱、阅读和吟诵古典诗词,已成为一种自觉的心理需求和文化需求”。但为什么包括毛泽东在内的许多诗人、作家认为“这种体裁束缚思想,又不易学”呢?“其本质局限并不在于格律的束缚,而在于意象符号和语言结构,都同二十世纪的生活和语境相去甚远。夕阳残照、孤帆远影、寒江独钓、古刹钟声、春晖芳草、萧瑟秋风、清明细雨、向晚蝉鸣、窗前明月、寒夜青灯、落英缤纷、高天飞鸿,都那么和谐地渲染了古声古韵,出神入化地表现了一种特定的文化心境,寄托着我们的先人或出世或入世的哲学思想,却很难表现当代的生活情境。面对当代的物质文明、面对工业革命和立体战争,面对高速度和快节奏,面对东西方文化大碰撞大交汇背景下的文化观念的流变,人们的心理结构、感觉方式、审美情趣都发生了急剧的递嬗,倘若再袭用传统的意象序列,必然有隔世的陈旧和虚假的悲哀,……所以说,以古典诗词为艺术形式、美学范式和表现程式的旧体诗词,很难描绘当代中国风起云涌的历史画卷,很难细微地描绘当代人的心灵世界和情感形态。”

事实上果真如此吗?“的确,古典诗词中的部分意象,随着时代的变化,已经失去了生命,如我们坐着汽船,不能说是‘扁舟’;乘着远洋巨轮,不能说是乘着‘浮槎’;驾着汽车,不能说是‘香车宝马’;照明的是电灯,不能使用‘烛泪’;计时用的是钟表,不能说是‘刻漏’,等等。”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中华旧体诗词就不能够创新诗词意象以开拓新颖的诗词意境。“春风杨柳万千条,六亿神州尽舜尧。红雨随心翻作浪,青山着意化为桥。天连五岭银锄落,地动三河铁臂摇。借问瘟君欲何往,纸船明烛照天烧。”一代伟人毛泽东这首《七律·送瘟神》就用“春风杨柳”、“六亿神州”、“红雨”、“青山”、“银锄”、“铁臂”等一组新颖的诗词意象将“送瘟神”的豪迈情怀抒发得淋漓尽致。“白云高处生涯,人间万象一低首。翻身北去,日轮居左,月轮居右。一线横陈,对开天地,双襟无钮。便消磨万古,今朝任我,乱星里,悠然走。放眼世间无物,小尘寰,地衣微皱。就中唯见,百川如网,乱山如豆。千古难移,一青未了,入吾双袖。正人间万丈,苍茫落照,下昭陵后。”作为飞行员的魏新河这首《水龙吟·黄昏飞越十八陵》以驾机飞行天空时感知大地的独特意象向我们展现了开阔的境界,恢弘的气象和博大的胸襟,可以说是前无古人的。“神九追宫吻太空,蛟龙探海试身功。《西游》梦幻成真事,揽月捉鳖一掌中。”当代诗人马凯这首贺神州九号与天宫一号成功交会对接返回地面暨蛟龙号潜海探测突破七千米级大关时作的《七绝》,在古典意象与现代意象浑融一体方面的创新可谓是颇具功力的,其时代感之强烈自不待言。

不仅仅宏大主题的意象翻新能开拓新颖的诗词境界,即便是表现日常生活情境的诗歌也同样能开拓新的意境。“一登黄鹤白云楼,锦绣河山入画图。三楚风光来眼底,万家欢乐涌心头。城中灯火空中月,桥上车流水上舟。闹市繁华人似海,千秋名胜冠神州。”叶钟华先生的这首写于1983年的《黄鹤楼》,虽然没有崔颢、李白黄鹤楼诗那种古雅韵味,但诗人登楼观景时的喜悦情怀却也别具一种境界,有如一缕缕清风扑面而来。“良宵弦管奏和谐,上国京城紫气回。天际繁星争眨眼,夜间闹市热腾街。车灯闪映光环灿,人影翩跹笑语飞。盛世盛时逢盛事,喜邀知己酒千杯!”李进才先生这首写于1985年的《天安门之夜》,对当年天安门前长安街上那种车似流水,人如潮涌,华灯璀璨,烟花绽放,美不胜收繁华景象的描绘极富生活情趣,意象构成别具风味。“吧馆灯红酒客豪,画船舞乱曲声娇。凄清唯有河中月,曾是伤心照六朝。”青年诗人赖海雄的这首《过秦淮河》,前两句所遣的新词意象对今日秦淮河畔“土豪式”夜生活奢靡景象的描绘可谓入木三分,而后两句生发的思古情怀则浸透了诗人忧时伤世的无尽思绪,全诗于古雅诗歌意境中寄托了对时代病的深深忧虑。

自然,当代中华诗词中也有部分看起来并不那么新奇的古典诗词意象,它们因具有强大的艺术生命力和文化穿透力,不仅能够抒发古代诗人的家国情怀,而且因其蕴含了中华民族独特的审美理想和人格精神,具备由古典意象向现代意象转化与升华的强大基因,因而有许多翻新意象的时代特色也是可圈可点的。比如黄河、长江、春风、秋雨、朝霞、夕阳、明月、浮云、碧草、清风、红梅、黄菊、大雁、雨燕等等,虽然意象表层千古如斯,但意境开拓却别有天地。例如被古代诗人写滥了的“夕阳残照”意象,经由当代诗词名家的改造也会新意迭出。在毛泽东笔下,用“苍山如海,残阳如血”(《忆秦娥·娄山关》)表现长征突破娄山关后的心情,既沉郁又凝重,何其悲壮!较之李白《忆秦娥》中“西风残照,汉家陵阙”更为雄浑。而叶剑英的“老夫喜作黄昏颂,满眼青山夕照明”(《八十抒怀》)和甄秀英的“夕阳一点如红豆,已把相思写满天”(《送别》)都是“夕阳残照”意象在当代诗词里的神来之笔,它们在意象翻新方面绝不输于古人,当然也表现了豪迈的时代情怀。此外,像诗人聂绀弩作于北大荒劳改时抒写劳动生活的许多诗词意象也可以说毫不逊色,“一担乾坤肩上下,双悬日月臂东西”(《挑水》),“一鞭在手矜天下,万众归心吻地皮”(《放牛》),“手散黄金成粪土,天将大任予曹刘”(《清厕》),“看我一匡天下地,与君九合塞边泥”(《脱坯》),“冬至袄冠争蝶舞,夜深弓锯共龙吟”(《伐木》)等盛传一时的聂氏打油体佳词名句,就创造性地营构了许多生动活泼的诗词意象,所以一经问世便不胫而走,因为这些意象不仅抒写了包括诗人在内的被压抑一代人苦闷的精神生活,更可以看作是当代社会生活的“诗史”之一。

三、优雅生存寄诗心

中国共产党十八大报告不仅提出了文化强国的战略,而且提出要把生态文明建设放在突出地位,融入经济建设、政治建设、文化建设、社会建设各方面的全过程,努力建设美丽中国,实现中华民族永续发展。这是伟大中国梦的核心,也是最为切近的当代精神!如何实现这一宏伟壮丽的目标?关键在于人!只有人在大地上实现诗意栖居和优雅生存了,才能够真正建设生态文明和美丽中国。就此而言,诗词创作与传播是塑造时代新人的最佳途径之一,因为“气之动物,物之感人,故摇荡性情,行诸舞咏。照烛三才,晖丽万有,灵祇待之以致飨,幽微藉之以昭告,动天地,感鬼神,莫近於诗。”(钟嵘《诗品》)只有人的心灵生态起来了,美丽起来了,我们的社会才可能真正美丽起来。君不见,今日网络上流行的“土豪”、“高富帅”、“白富美”和“屌丝”不都是谈的人格塑造问题吗?难道由这些人能够去建设美丽中国吗?显然是不可能的!建设生态文明和美丽中国需要的是具备优雅品味的一代文明人来完成的,而写诗、读诗和赏诗则是最为切近的新型人格塑造途径。

就此而言,当代中华诗词的时代精神还表现在创作队伍名家辈出、新秀云集方面。诗坛名家像毛泽东、鲁迅、柳亚子、陈寅恪、俞平伯、钱锺书、张中行、胡小石、徐定戡、沈祖棻、刘永济、吴宓、冯沅君、霍松林、叶嘉莹、龚鹏程等海内外有影响的诗人,他们不仅写出了许多足以列于当代中国文学一流水平的名篇佳作,他们的诗品人品也通过诗词创作这一诗意人生活动获得了普遍的肯定和尊重。一般说来,某种文学样式如果只能限定在很小的圈子内自娱自乐的话,它显然是缺乏艺术生命力的,当然也就不能够有效表现时代精神;反之,它就一定具有顽强的艺术生命力,并能够充分表现时代精神。据中华诗词学会驻会名誉会长郑伯农介绍,当前“我国诗词的创作队伍和作品蓬勃发展,中华诗词学会已有15000名会员(全国各级会员超过200万),许多省、市、县甚至乡镇都成立了诗词学会或诗社,诗词创作活动以及各类比赛、笔会,内容丰富,空前活跃,网络上的诗词,不但数量大,而且有相当优秀的作品。诗词作为传统文化精华走进了学校,全国还出现了一批诗教学校的典型。”表面上看来,诗词创作队伍的不断壮大和作品蓬勃发展只是文坛内部的事情,实际上却是一个涉及到当代中国人的生活方式是否进入诗意栖居和优雅生存境界的时代理想问题。更切近点说,它是一个关涉到生态文明和美丽中国建设的大课题,与时代精神息息相关。

值得庆幸的是,一大批有志于此的青少年正越来越多也越来越自觉地加入到当代中华诗词欣赏创作与传播的行列中来了。这些尖角初露的小荷不仅昭示着诗词创作的美好未来,而且更为一代青年人格精神的提升树立了良好的样板。“莺啼草绿万花开,春燕呢喃展翅来”(中华诗词学会最小会员12岁的裘帅9岁时作),有着如此美好情怀和诗词禀赋的一代新人,他们对生态文明和美丽中国的感应一定会超越那些所谓的“土豪”、“高富帅”、“白富美”和“屌丝”们千百倍的。因此,我们有理由相信,同建设生态文明和美丽中国这些伟大梦想一起共筑民族复兴大业的中华诗词事业一定会更加繁荣昌盛。

综上所述,我认为当代中华诗词虽然谱写的是文学“旧章”,但却因其具有深厚的民族文化底蕴,并未退出中国当代文学的历史现场,反而在新的历史语境里重新焕发出耀眼的艺术生命力,深刻地表现了时代精神。当代中华诗词的时代精神既表现在创新诗词意象以开拓新颖的诗词境界方面,也表现在它的创作队伍日趋壮大,具有顽强的艺术生命力上,更与建设生态文明和美丽中国的时代精神息息相关。中华诗词的创作与传播是塑造时代新人的最佳途径之一,是建设生态文明和美丽中国不可或缺的人类优雅生存方式的内在需求。

(作者系江汉大学人文学院副院长、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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