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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会问题穿透与形而上人生省思评薛忆沩长篇小说《空巢》

2015-11-14王春林

上海文化(新批评) 2015年2期
关键词:小雷犯罪集团洁癖

王春林

社会问题穿透与形而上人生省思评薛忆沩长篇小说《空巢》

王春林

或许与薛忆沩内在的写作驱动力有关,小说《空巢》采用了第一人称的叙事方式。身为小说女主人公的叙述者“我”,正是那位上当受骗的空巢老人。这是一位早已退休在家很快就要度过自己八十岁生日的单身女性,老伴已因病弃世多年,虽然育有一儿一女,但两个孩子却不仅不在她的身边,而且还都远在异国他乡,女儿在美国,儿子在英国:“我不仅孩子们都已经远走高飞,老伴也已经撒手人寰,我仅有的妹妹也住在千里之外的北方。没有亲人陪我过周末,甚至没有亲人与我一起过春节。按照老范的说法,我属于‘真空’级的‘空巢老人’。”小说故事是从一个带有明显不速之客性质的意外来电拉开序幕的。“我其实经常接到陌生人打来的电话。每天都会有,每天都会有很多:房地产公司的业务代表向我推销即将入伙的优质房,医药公司的业务代表向我推销最新开发的保健品,电话公司的业务代表向我推销正在热销的套餐,银行和保险公司的业务代表向我推销回报丰厚的理财产品……”虽然只是不多的几句话,但通过对于这些陌生电话的罗列描述,一种资本化经济时代的强烈气息就已扑面而来。

“我”无论如何都料想不到的是,这一天的一个陌生电话居然从根本上改变了自己的生活,使自己不期然地陷入了某种空前的精神困境之中。其一,这是一个自称来自于公安局刑侦大队的电话:“这是我第一次接到公安人员打来的电话。一生中的第一次。”其二,也是更重要的,这位公安人员竟然在电话里告知“我”,身为空巢老人的她自己已然在不知不觉的状态下卷入到了某一犯罪集团的活动之中。如此一个突如其来的电话,对于一生都洁身自好的主人公来说,不啻于一个晴天霹雳:“‘卷入了犯罪集团的活动’好像已经成了无法争辩的事实。我马上想到了自己的亲戚、朋友和邻居,我马上想到了自己的儿子和女儿……我将来在他们所有人的面前都会抬不起头来的啊。羞耻感迅速击穿了我的自信心。我绝望了。‘我一生都是清白的,’我绝望地说,‘我从来没有做过一件对不起国家的事情。’”公安人员的一个“我”业已卷入犯罪集团活动的电话,之所以能够对“我”形成巨大的打击,究其实质,与“我”视个人的清白如生命的价值理念有直接的关系:“当然,只要一想到我一生的‘清白’,我就会振作起来,我就会感觉充实,感觉骄傲。是的,我的一生一事无成,但是谁也不要想在这一事无成的一生中找到任何的污点:政治上的污点,生活上的污点,经济上的污点……我一想到这一点就会感觉到特别骄傲。”没承想,老也老了,眼看着就要过八十岁生日了,“我”居然莫名其妙地被卷入了某一犯罪集团的活动之中。如此一个如同晴天霹雳般的突然来电,自然会从根本上击懵业已年近八旬的这位空巢老人。

由于内心被一种巨大的恐慌所冲击袭扰,一时手足无措的“我”,主动询问自己应该怎么与公安机关配合。没想到,她的这种主动姿态给诈骗者留下了进一步行骗的契机。最终,在所谓“顾警官”步步为营的诱导下,“我”彻底丧失了必要的警惕心理,不仅向“顾警官”和盘托出了自己全部的存款状况,还主动积极地参与了公安机关的“特别保护程序”之中。因为“我”的银行账号已经全部被犯罪分子锁定,所以,“顾警官”提出的所谓“特别保护程序”,也即是把资金很快全部转账到一个绝密的账号上。只有这样,“犯罪分子就不会有可乘之机”。“我”的存款共有六笔,三笔定期,三笔活期。尽管“我”已经同意把所有存款集中起来,但因为三笔定期存款单上分别是女儿和儿子的名字,“我不可能提前支取这三张定期存款单上的存款”,所以,能够集中在一起的,只有那三张活期存款单上的十二万五千元。在充分了解“我”所有的存款状况之后,“顾警官”一方面催促“我”不要拖延时间,一定要“马上行动”,另一方面提醒“我”一定要保持足够的警惕:“顾警官提醒我在整个过程中一定要保持高度的警惕,尽量避开熟人和朋友,尽量少说话。他尤其提到了对银行的人要特别提防。他说这个社会已经腐烂透顶了,犯罪分子已经渗透到了社会的各个角落。根据他们掌握的情况,在所有的银行里,犯罪分子都安插了‘内鬼’。”道理其实非常简单,“顾警官”之所以要苦口婆心地反复叮嘱“我”以上事项,正是因为熟人朋友,尤其是银行里的工作人员,极有可能成为“顾警官”们行骗的最大障碍。此后发生的事实,充分证明了“顾警官”预见的精准。当“我”到银行去办理转账手续的时候,果然遭到了从主管到普通工作人员的周密盘问。如果不是“我”早已接受了“顾警官”的提醒,早已认定银行工作人员中“内鬼”的存在,这次转账的成功恐怕就会成为泡影。实际上,对于“顾警官”们的行骗伎俩,凡有一定社会生存经验的明眼人都不难识破。“我”之所以会轻易上当受骗,一方面固然是由于自己年事已高,判断与反应能力确实都有明显下降,但在另一方面,却也与“我”在自己长期的人生经历中所形成的“道德精神洁癖”以及对“组织”的无条件信任密切相关。

首先是“道德精神洁癖”。“我”“道德精神洁癖”的形成,其最初的肇因应该与家庭教育有关。或许是因为出生在南方的缘故,“我”打小就养成了勤于清洗的生活习惯:“但是我有从小就养成的好习惯,每天临睡前都会坚持洗脸、洗脚和洗屁股(用我母亲的委婉说法,应该称它为‘洗大脸’)。”遗憾之处在于,“我”的这些生活习惯,与出生于北方的丈夫形成了鲜明的反差:“他不仅自己没有这种习惯,还嘲笑那是我的‘三光’政策……两三年之后,他勉勉强强被我同化,但是他坚决不肯接受我先洗大脸、再洗脚、最后再洗脸的科学程序。他完全是随心所欲,想先洗哪里就先洗哪里。更可气的是,他还顽固地坚持‘一盆制’和‘一巾制’,始终没有接受我洗不同的部位用不同的毛巾和不同的盆子的合理要求。”夫妻生活的基础,便是日常生活。既然夫妻双方的生活习惯存在着如此巨大的差异,他们之间的情感关系也就好不到哪里去。当然,导致他们夫妻感情冷淡的另一个原因,就是性关系的不和谐。而这,同样与“我”的“道德精神洁癖”有关。因为自己先天的心脏状况,母亲暗示“我”“性生活”不宜“剧烈运动”。但婚后的事实证明,“我”其实完全可以承受那样的“剧烈运动”。从根本上说,“我”之所以无法接受丈夫的“剧烈运动”,乃是出于心理上的拒绝:“我不喜欢这种与战争的联系。我提醒他下次不要再这样喊叫……我高兴他听从了我的提醒。不过我同时也会觉得整个过程突然少了很多的起伏和惊奇。我想他对这一点会有更深的感觉。我有一点内疚,我觉得我压制了他的主观能动性。我一直都在压制他的主观能动性。他几次提出来要‘看我’,都被我断然拒绝。‘你又不是医生,’我说,‘这又不是体检。’他后来不再提那种要求了。他提出的要我‘看他’的要求也被我以类似的理由断然拒绝:‘我又不是医生,这又不是体检。’还有一次,他提出来要从后面进入,那想法让我觉得极为龌龊。我断然拒绝。‘老家的牲口都是这样干的。’他说。‘我们是人,不是牲口。’我说。我们整个婚姻生活中的性交姿势‘从一而终’。”现在看起来,丈夫那看似超出了正常范围的曾经被“我”断然斥之为“牲口”的性要求,方才更加合乎于人性的范畴之中。“我”这一方面的表现,自然是“道德精神洁癖”的再度证明。如此一种状况长期延续的结果,也就必然是“我丈夫没有从精神方面满足我,我无法从生活方面满足他。”以至于,“现在想来,我们的婚姻从一开始就处于准‘空巢’状态”。却原来,“我”的生活早就处于“空巢”状态了。只不过,现在的“空巢”是生活与精神的双重“空巢”,而既往的“空巢”只是精神的“空巢”而已。追根溯源,对于这一精神“空巢”的形成,“我”似乎应该负有更大的责任。究其实质,“我”的以上“道德精神洁癖”,其实是“我”的人性世界被某种外在力量扭曲异化的结果。对于这一点,薛忆沩在文本中也有着透辟有力的揭示:“我们之间从来没有亲密的感觉与我们从来没有激情的性生活肯定有很大的关系。这在一定程度上当然要归咎于我们所处的那个时代,可以贴上‘时代局限性’的标签。在那个革命的时代,性生活是讳莫如深的话题。它无疑属于‘小资产阶级的生活方式’,是低级趣味中的一种。”虽然正如薛忆沩已经指出过的,在“我”人性扭曲的过程中肯定会有自我个体的原因存在,但那个革命时代一种强烈的钳制作用,却又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轻易忽视的。

然后,便是对于“组织”的无条件信任。那么,究竟何为“组织”呢?对此,曾经有论者做出过相应的论述:“‘组织’作为名词,似乎是从日语演变的一个外来词;在古代汉语中,它只是一个动词——编织或者构陷。这个名词的引入,最初大约只是用于医学抑或生物,比如细胞组织;其历史不会超过一百年。但就是这么短的一点时间内,这个词忽然发酵般地膨胀起来,成为20世纪迄今风靡整个中国的一个社会性名词。它刚开始还只是表示根据一定的目的、任务和系统结合的集体或者社团;随着共产主义运动的狂飙突进,这个毫无定性的词语,在辞典上衍生出一个专有的义项。”“事实上,组织中只有细胞,是不再有人的。发明了组织的人,是按照机器原理设计的,个体的人在组织中,类似某个螺丝、刀片一般的部件。任何个人主义和自由主义,都是组织所不允许的;组织只会冠冕堂皇地提倡集体主义,会用无数教条来帮助你遗忘作为人的个性。而且,有组织就会有纪律,面对这种暗中制定秘密掌握的律条约法宣誓。”应该注意的是,此种信任最早形成于“我”参加革命之初:“我的荣誉感和责任心是与我们这一代人在青春期经历的最重要的历史事件联系在一起的。这个最重要的历史事件就是‘解放’。迎接‘解放’是我参与的那些由地下党组织的革命活动的主题。我不会忘记自己参加的第一次秘密聚会是怎样进入高潮的。”正因为如此,“我”才会强烈地感觉到:“我其实一直将那个让我‘狂喜’的夜晚当成我自己的‘初夜’,因为它是我献身的夜晚(与它相比,八年之后的新婚之夜显得那么低俗,那么平庸)。从那个夜晚开始,我将自己的生命彻底献给了伟大光荣正确的事业,我准备为那事业奋斗到生命的最后一刻……有谁会想到,如此壮丽地开始的人生会以‘卷入犯罪集团的活动’而结束呢?”无论如何,我们都不能忽略薛忆沩这段叙事话语中那样一种强烈的反讽意味。问题在于,尽管充满着艺术反讽意味,但对于叙述者“我”而言,她的这一番言说却是极端真诚的。某种意义上,她的自我言说越真诚,那种反讽意味就越强烈。对于“我”这一代人的信任组织,“我”的孩子们有着足够清醒的认识:“‘去想想你自己走过的路。去想想你这一生的经历。你有过自己的生活吗?’我儿子激动地说,‘不仅是你,是你们这一代人。你们的一生就是上当受骗的一生。你们年轻的时候就把自己的一切都献出去了,献给谁了?你们连最起码的生活情趣都没有,你们连自己的孩子都很少关心……”那么,“我”的一切究竟献给谁了呢?联系中国社会现实,联系“我”实际走过的人生道路,联系“我”此前的真诚自白,这个“谁”就只能是革命,是所谓的“组织”,是“伟大光荣正确的事业”。假若我们把“我”对于组织的无条件信任与前述的“道德精神洁癖”联系起来,自然就不难发现,二者之间实际上存在着无法被剥离开来的互为因果的内在联系。

很显然,只有在充分地了解“我”的“道德精神洁癖”与对于“组织”一贯的无条件信任之后,我们方才能够明白身为“空巢老人”的“我”为什么会如此轻易地上当受骗:“第一,洁身自好是我一生的笃行。我有强烈的羞耻感,从来就容不得自己名字上有任何的污垢。我丈夫经常调侃我生活中的‘洁癖’,其实,我的‘洁癖’更是一种生命状态。我无法容忍看得见的污垢,更不能容忍看不见的污垢。以这种‘洁癖’为生命状态的人怎么可能会‘卷入犯罪集团的活动’呢?第二,教书育人是我一生的热忱。我有将近四十年的教龄,我对自己的本职工作有强烈的荣誉感和责任心。我的教学赢得了领导、同事和学生们的一致赞扬……一个终生都在为人师表的人怎么可能会‘卷入犯罪集团的活动’呢?”一方面,正因为太过于在意自己洁身自好的名声,并把“洁癖”当成了自己最基本的生命状态,所以,年近八旬的“我”方才无论如何都不能容忍自己的被污名,不能够容忍自己的名字居然会和“犯罪集团”联系在一起。女主人公之所以会如此轻易地上当受骗,与她的这样一种心理状态存在着难以剥离的紧密关联。另一方面,我们也不能不注意到“我”潜意识中对于“组织”的无条件信任所发生的作用。在这个意义上,无论是“顾警官”,还是那个貌似神圣的公安机关,都可以被视为“组织”的代名词。唯其因为“我”在自己的一生中已经形成了盲目膜拜“组织”的潜在心理,所以,当那些可恶的骗子们以“组织”的形象出现的时候,“我”才会彻头彻尾地丧失警惕性,才会上当受骗。

小说是人性的艺术,尽管说薛忆沩的《空巢》具有问题小说的特点,但在强烈关注思考社会问题的同时,富有艺术智慧的薛忆沩却也把自己的笔触深深地探入了人性世界的纵深处。从这个角度来说,上述“道德精神洁癖”与对“组织”的无条件信任,一方面固然是导致“空巢老人”“我”上当受骗的深层原因,但在另一方面,作家对这两点的艺术发现,却也应该被看做对于女主人公“我”深层人性世界的一种发掘与表现。有了这两点,“我”才成为了一位具有一定人性深度的鲜活人物形象。与此同时,我们也不能忽略以上两点与中国当代社会历史之间的一种紧密关联。就此而言,则薛忆沩的《空巢》也可以被看做对中国当代社会历史的一部批判反思之书。能够把自己的笔触由威权时代的电信诈骗而进一步延伸拓展至中国当代社会历史的批判反思,我们从中见出的,正是薛忆沩小说艺术构型能力的非同一般。

必须强调的一点,是小说中关于小雷这一形象的描写。小雷是以某一保健品公司的业务代表身份出现的。由于经常活动在“我”的周围,“我”居然感觉到她比自己的亲生子女都要重要:“我与她可以说是无亲无故,她却是那么细心、那么体贴,她将我当成自己的母亲。那种细心和体贴带给我的幸福感让我淡忘了自己的孤独和处境。我好像不再是生活在社会边缘的‘空巢老人’了。我对生活有了更多的兴趣和信心……不管小雷向我推荐的那些保健药品和器械对我的身体有没有用,它们能够带给我幸福感……想起来真是荒唐,我自己辛辛苦苦养大的女儿却从来没有给我带来过这种做母亲的幸福感。相反,她让我感到的只是做母亲的挫折感和失败感。”为什么会有如此巨大的反差形成呢?究其原因,恐怕还在于“我”作为“空巢老人”长期的生活寂寞与精神孤独。一方面,子女都不在身边,另一方面,“我”内心中却渴盼着亲情的慰藉,二者碰撞的必然结果,便为小雷的乘虚而入提供了可乘之机。又或者,小雷们正是洞悉并抓住了“我”作为一位“空巢老人”的心理弱点,方才很快就骗取了“我”的信任。就这样,借助于小雷这一形象,薛忆沩深刻地揭示了如同“我”这样的“空巢老人”一种悲剧性的生存状态。但作家的犀利处却更在于,到第四章小说即将结尾处,很巧妙地借助于“我”的叙事角度,让“我”在派出所的“临时羁押室”里,发现了已经被关押起来的犯罪分子小雷。一个曾经被自己认定比亲生女儿还要亲的人,居然是犯罪集团的成员。这样一种发现,对“我”的心灵世界构成了致命的一击。经历了这一幕之后,“我”的身心便处于了崩溃的境地:“现在,他又知道我的身心再一次濒临崩溃的原因,知道戴着手铐的犯罪分子比我的亲女儿还亲。”

《空巢》的叙事时间起始于巳时亦即第一天上午的九点到十一点钟,“我”的接到公安机关电话,就在这个时段之中。故事情节由此开启。从这个时候到未时(下午一点到三点),为小说第一章,名曰“大恐慌”,主要描写遭到陌生电话突袭之后“空巢老人”“我”的手足无措惊恐万状的样貌。紧接着就是第二章“大疑惑”,叙事时间从申时(下午三点到下午五点)至戌时(晚上七点到晚上九点),由于“顾警官”未能够在约定的时间准时出现,同时,也由于有妹妹与女儿的电话介入,“我”开始对自己的行为有所怀疑。接下来是第三章“大懊悔”,叙事时间从亥时(晚上九点到晚上十一点)至丑时(第二天凌晨一点到凌晨三点),由于对“顾警官”的久候不至,同时更由于子女、妹妹以及老范他们的介入提醒,“我”在明确意识到自己上当受骗之后,产生了难以遏制的懊悔心理。最后的第四章“大解放”,叙事时间从寅时(凌晨三点到五点)至辰时(上午七点到上午九点),在确证自己遭受电信诈骗的事实,尤其是发现一贯对自己摆出一副友好姿态的小雷居然也是犯罪集团成员之后,“我”对世界最后的信念彻底崩溃。在一种虚幻状态的对话中,“我”对自己业已逝去多年的母亲说:“我想跟你走”,“我想离开这个充满骗局的世界。”由此可见,薛忆沩的所谓“大解放”者,其实质乃大绝望者是也!就这样,从最初的“大恐慌”到“大疑惑”,再到“大懊悔”,一直到最后的“大解放”,薛忆沩极其形象生动地描摹出了“我”作为一位遭受电信诈骗的“空巢老人”在短短二十四小时内所走过的心路历程。应该说,“我”上当受骗后的心路历程,的确构成了《空巢》这部长篇小说最主要的结构线索。但与此同时,我们也得注意到另外一条结构线索的存在。这就是,“空巢老人”“我”在遭受可恶的电信诈骗的间隙,对于自己以及包括父母与子女在内的家族成员既往历史的回望和追溯。在这个层面上,薛忆沩的这部《空巢》,则很显然就不仅是一部现实之书,还是一部历史之书。实际上,也正是在历史追溯这一部分,导致“我”后来遭受电信诈骗的“道德精神洁癖”与对于“组织”的无条件信任这两方面的深层原因方才得到了充分有力的艺术揭示。从根本上说,有了历史追溯这一条结构线索的存在,遂使得薛忆沩这部从关切社会现实问题出发的长篇小说具备了某种特别的思想艺术深度。正如同“我”曾经把老龄人的空巢化状态进一步延展至自己与丈夫的生存状况,并延展至对于子宫的描述一样,我们一定不能仅仅局限于社会问题的角度上来理解看待所谓的“空巢”。薛忆沩的“空巢”,既是社会现实问题之一种,同时也更是一种形而上层面上生命存在的本然状态。

❶参见野夫《乡关何处》,中信出版社2012年5月版,第42-43页。

编辑/黄德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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