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晓隐的诗
2015-11-14田晓隐
田晓隐/著
叙事:路
在一生中的大部分时候我一条路走到黑
乌鸦在夜色中顶风作案
一声鸣叫就是一个污点。给原本慌乱的人间增添不安
我还要不要跟在夜色中狙击的猎手继续谈论
——他们的阴谋可能是一种证明
而我恰恰是个过路人
我口中含铁。我怀揣利刃。但我终究是一个生锈的人
就像这黑糊糊的夜晚
也像我遗落在某个出租屋的水杯
说烟灰缸也可以——
—上面落满了灰尘。是离去的那个早晨
皱巴巴的早晨
我是一个被包裹得很严实的人
拒绝了昨夜去而复返的女人。还想以一己之力
遮蔽天空,颠倒良辰
可能有一本被雨打湿的书,瘫痪在窗台
印证着一个潮湿的夜晚,我与书中人一起闭门造车
然后我把有裂痕的酒碗,拼命摔碎在街东头
醉眼蒙眬的人一遍一遍喊:
晓隐。晓隐。莫要忘记,走到何处你都会欠账。
一条路走到黑,我都不愿意赊欠
只是,这些年来反复泅渡的不改道的河流
上面漂浮的罪恶和泡沫
没来得及赎还和削减。秋风已冷薄
辜负了还没来得及出鞘的手术刀,路上的雾成了障眼法
另一个我
我一直等待。不让另一个我出现意外
镜子是多余的
让我看见身后随时掩盖过来的烟雾
或者灯火。倒退的山水
有哭声和笑声从庙里传出
许愿的和还愿的,最终是静观
我在镜子前面端详
掏出一根白发,还是掏空岁月堆垒的尘埃
因为逐渐的苍老,我不再挣扎
我把双手并拢,立在鼻梁之上
不是作揖,是拜。更多时候是祷告
镜子是多余的
镜中的另一个我,此时悄然离开
替我在人间重走一遭
我跟另一个我的离别,是另一种破裂
摇摇晃晃
像谁扔在寺院门口的一把扫帚
一扫帚有一扫帚的清晰
倘若我正面对镜子踏上台阶
很容易看见镜子有一道深深的裂缝
我和另一个我在这道裂缝中穿进穿出
我们最终陷入镜中,没有出来,没有意外
青铜镜
一粒药片是一面镜子
白的,黑的。按时节或者按时辰
倒春寒的插入并不过分
咳嗽,是掩藏不住的堡垒
——也可能是开口说话的废铁
概念都是在对照中成立:
昭君出塞前的床
和西施卧底前的床,没有区别
床单涌动,洞穿的不一定是心扉
某个男人肯定背对城墙。泪下,瀑布不是绝响
人潮汹涌,一张脸哪怕不规则
也是圆的
这多像经过流水锻打的鹅卵石
内在的裂痕是另一条河流
吃一粒药和喝一碗茶有一样的节奏
山南和山北的大红袍本质上没有区别
浸水入喉,另一种苦可能就是药在回甘,回凉
与一幅山水画对视
败笔恰恰是补不上的一笔
来龙去脉是孤傲的隐喻。那些无法
修缮的暗疾
绝对不是带有棱角的典故,在喉咙添堵
秋日登高
我有好运气。慌不择路上山
遇见从古代告老还乡的人,怀抱典籍,赏银
回到自己的封地。途中,他们有好礼数
遇麋鹿和獐子,云雀和黄鹂
宜磕头作揖,不宜窃窃私语。不可面带杀气
草木里面有梵音
登高。腿肚子打战,心跟着慌
见着的都是刚刚退朝的人
奏折就像一碗好酒,端着不敢喝也不敢放下
回到府邸。还得好好放置
肩挑背扛的是兵书和律法。仆人身后有粮草
这好。对我的视而不见,就是让我享受
倒拔垂杨柳不如倒提朱砂笔
在这浩荡的秋意里。枕边风高过西风萧瑟
草木里面有宫殿
跺脚是石头,是哪朝的王孙留下的硝烟
凝结。硌在通往清风明月的路上
路上有美人,好闻撕布声
江山广袤,一个跟头到不了边界,一个巴掌不能拍案惊奇
谁在今天等我,唤我为古人。燃狼烟
登大山,插大旗,王中王
草木妖娆。一片落叶翻转,刀锋般划过脖颈,微凉
——草木里面有我
草木里面静坐的那些与我擦肩而过的人里面有我
这条河流的声音
指针在表盘走动
如同一个推着独轮车的老人
聚集一生的力量
让沙漏不漏,让颠簸的路途永远不敲响丧钟
回首。只能让长满荒草的心田
再烧过一把火
然后蹲伏于路边,似鹧鸪
看扛着麻袋的人从雾中走来,又从雾中离去
船头,屋檐下
这一杯酒,怎么也喝不出少年轻狂的滋味
那时。桃花,一山好过一山
那时的人,也是见一个爱着一个
戏水的人,总是人到中游学会后悔
岸上。炊烟比寺庙只矮半尺
而庙门前的石阶比道边松柏柔软
耸入云层的塔尖,把低处的尘埃奉还高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