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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盐道》之“道”及其特色

2015-11-14李继凯

小说评论 2015年2期
关键词:巫术民俗小说

李继凯

论《盐道》之“道”及其特色

李继凯

小说《盐道》(作家出版社2014年8月版)写的是晚清民初一条维系民众生存的艰难运盐的蜿蜒小道,但却通向了文化想象中的生命大道,通向了关于传统文化影响力的探询和“命本”哲思的深层语境,通向了民间文化、民俗文化所蕴含的永不枯竭的生活源泉及资源宝库。可以说,作者李春平经过认真的多方面准备和潜心书写,为广大读者奉上的是一部坚实如盐巴并有滋有味、耐人寻味的长篇佳作。

在笔者看来,《盐道》之“道”或这部小说的独特“味道”及其特色主要来自对生命之道的追踪和维系,来自对“盐道人生”关联的民俗文化亦即乡土乡俗的艺术呈现,也来自寻求新的文化平衡机制进而达成更好的文化磨合的可贵努力。简而言之,主要彰显了盐道上的“生命之美”。恰如方东美所言:“天地之美寄于生命,在于盎然生意与灿然活力,而生命之美在于创造,在于浩然生气与酣然创意。”验之于李春平和《盐道》,信然。其小说文本内涵丰富,艺术创新颇多,确实达到了内容与形式的浑然一体,并具有相当鲜明的思想与艺术特色。由于篇幅及笔者能力所限,在此仅主要结合小说文本分析,涉论其“道”之所在及其特色的三个方面:

一、从人物描写看:对生命正道的坚守

新时期以来,曾盛行过“寻根小说”,但整体看,那种“寻根”实际主要是寻找“劣根”而非“优根”,旨在打破文化封闭、文化专制、文化愚昧并对民族文化的劣根性进行深刻反思,对国人罹患的文化顽疾进行诊治。从历史演进和时代发展的角度看这无疑是很必要的。但是这种基本属于批判性、否定性的“负面书写”,也要有个“度”的把握,否则就会演变为一味地“展示假恶丑”,客观上就会造成贬低中华文化、矮化中国民众的负面效应。事实上,近些年来很多读者都渐渐或已经决绝疏离了当代小说世界,其中一个主要原因就是很多当代小说展示了过多的假恶丑现象以及色情与暴力,令人感到夸张、恶心、窒息乃至绝望。如今,则迫切需要有更多高水平的旨在寻找民族文化“优根”的小说,通过否定之否定的文化辨证途径,达成一种新的文化平衡以及文学表达上的“生态平衡”,力求通过更好的文化磨合,更快、更好地恢复我们的民族文化自信心,且同时也要力求避免重新陷入“二元对立”的思维陷阱,导致大规模的简单化、运动式的文化破坏。从这个角度看,《盐道》初步彰显了“新寻根小说”的创作愿景,其创作取向及叙事智慧确实值得肯定和鼓励。

作为“新寻根小说”,主要新在人物塑造上。我们知道,文学是人学,小说则是这“人学”中的“全人学”——要力求顾及“全人”,写出人物的方方面面,努力让人物整体能够立起来、活起来。因此,人物及其命运就是小说的“主根”,小说中的人物塑造乃是决定其成败的关键。《盐道》主要描写的是盐背子崔无疾的背盐人生:他看到过爷爷背盐,跟爹爹同时背过盐,使用的背盐工具也是长辈传下来的,接下来还要带着儿子们背盐。他甘愿以背盐为生,恪守本分人的道德,尽管身高力大、虎背熊腰,适合做山大王,但他不愿意。他具有挺拔坚强的传统人格,谨守着传统文化中的价值观念,坚守着世世代代盐背子善良、勤劳的品行,宁可受穷受苦也绝不堕入匪道。因为“他看不起他们的野蛮,看不起他们的匪气,看不起他们在光天化日之下无法无天地豪取强夺。”(P3,小说原著页码,下同)就是这样一位立志凭力气吃饭的盐背子,做了几件具有英雄气概和正义感的事情,一是从土匪窝里抢了一个老婆回来,颇带有民间英雄救美、美人报恩以身相许的传奇意味;二是在盐道上做了一辈子的好人好事,乐善好施,口碑流传,如两次送给盐背子老刘食物救急救难,两次带儿子背盐途中拯救落难女人,关键时刻勇救灶客王国江等,堪称是“盐道”江湖上的真正好汉;三是尽管内心非常痛苦和纠结,也要协助剿匪队伍烟熏土匪窝洞,活活熏死了以自己大儿子崔大岭为匪首的一帮土匪,大义灭亲,为民除害。凡此种种,都表明崔无疾是民族文化“化成”的正面人物。

在作家笔下,崔无疾作为小说中最主要的或核心人物,有着堪称相当完美的人生表现。作家对其英雄救美、乐善好施、高情厚谊、行侠仗义、通情达理和大义灭亲等一系列行为的描写,对于习惯于进行“解构”的读者来说也许是很难相信的。然而作家通过相当细腻的笔触和必要的叙事铺垫,还是将这个关键人物形象树立起来了。这是很有难度的,因为在小说中写人物难,塑造“好人”更难,而立体塑造能够真正体现出中国传统优秀文化“精气神”或“正能量”的人物尤其难矣。小说作者不仅要通过细节描写显示出崔无疾如此这般的正气凌然、向善向美,而且还要用心用力在整体上展示出盐道山民的淳厚与善良,营造一种社会的文化的氛围。确实,李春平笔下的山民颇为类似于沈从文笔下的“边城”及“湘西”人物,基本都以淳朴、善良、热情、勤劳的生命样态显现于山野之间,给人的印象是“暖男”不少,“暖女”亦多……尤其是作家集中笔墨描写的镇坪崔无疾一家和大宁厂王国江一家,便是如此。即使是崔家出现了“三岭分立”,甚至还出了个悍匪崔大岭,也不会影响盐道“好人居多、生命绵延”的乡土人生之大局。“崔家群像”中的崔无疾、崔张氏、崔二岭、崔小岭、小红、刘竹儿,“王家群像”中的王国江、大老婆、小老婆、春儿等,都能给读者留下人性良善的美好印象。

小说作家往往会借助人物塑造,来彰显自己的人生追求。《盐道》明显也有这样的借盐道写人道、借盐道说理想的创作倾向,倘用传统士子人生理想来表达,就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这四句话确实最能表出传统文人的襟怀,也是陕西关中儒学的精义所在。《盐道》作者李春平虽然不是关中人士,但对中国传统文人的襟怀、器识与宏愿还是有着深切的认同,因而在小说中,努力借助人物的言语、行为,彰显着良心良知良善的光辉,传导着抗击危难和邪恶的“守正”力量,弘扬着民众向善向美、安身立命的文化精神。笔者曾指出,秦地小说中存在一个“白杨树派”,意思是说秦地有较多的著名小说家乐意于塑造具有“挺拔人格”的人物,如柳青笔下的梁生宝,杜鹏程笔下的周大勇,王愿坚笔下的郝吉标,路遥笔下的孙少平,陈忠实笔下的白嘉轩,等等。在当下活跃的新生代作家中,红柯笔下的“西去的骑手”马仲英,李春平笔下的盐背子崔无疾,以及优秀女作家王妹英《山川记》中的东明,等等,都是作家立意塑造的具有挺拔人格、英雄气质的正面形象。笔者由此忽然联想起某佛门对联,曰:“多闻正法,以广目光;增长善根,而持国土。”这种佛家语在我等俗人眼中似乎也有人间现实的意义和艺术法则的意味。记得新文学先驱者鲁迅曾对国民劣根性不遗余力地进行揭露、批判和启蒙,但他同时也致力于描写中华民族历史上的硬骨头、实干家式的人物,他笔下的大禹、墨子等形象也可谓是熠熠生辉的正面人物。从这种意义上讲,李春平也以自己独特的盐道人生书写,接续上了新文学的这种优秀传统,诚为“肩担道义心常热,春到人间意自平”且能“妙手著文章”的优秀作家。

二、从民俗描写看:隐含的护生养生意识

立足于民族传统文化,尤其是扎根于民间文化,接地气,有味道,构成了《盐道》一个突出的艺术特征。一个作家能够将“正气凌然”与“野趣盎然”熔于一炉、浑融呈现,诚非大手笔而难为也。事实上,千百年传承的民间文化、民俗文化原本就具有这种将传统文化落地生根的重大作用,因此通过艺术地呈现民间文化、民俗文化,就能够把握好民众的文化价值观及其生命意识。作家有鉴于此,遂在《盐道》中对民间民俗事象给予了高度关注,也使小说中的民俗事象的细致描写格外引人注目。笔者以为,《盐道》凝视的民间盐道,恰是民俗化的一条生命之道,而民俗或风俗中的生命意识,也大抵都契合于生命之道,体现着民间的浑融而又兼容“神本”与“人本”的“命本”观念。如《盐道》第一章便写道:“巴山的山民对每一个季节的到来都充满敬畏,立春吃啥,立夏吃啥,都有讲究。这个‘立’就是开端,要把它们当成节气过。”(P1)为何如此?就是因为山民们看重并相信节气转换会带来生活的希望,同时,这种过节气的讲究包括饮食民俗还可以带来生活的情趣。所以就有了崔无疾对妻子“立冬进补”之说的调侃。民俗事象常常蕴含着来自天人感应的丰富的生命体验,积累的生活经验也常常演变为风俗习惯。如出发背盐之前到祖坟上磕头祭拜以祈求保佑、背盐途中讲述民间故事及拉起了山歌、到了背盐的大宁厂还要到龙君庙上香,以及春天吃“神仙豆腐”、春节贴“宝源巫溪”对联、逢灾请神仙“跳端公”等等。

《盐道》中描写最多的民俗事象,就是带有民间“巫术”这一神秘文化色彩的“跳端公”。作者在《后记》中特意予以说明:“这种类似于宗教的仪式,在巴蜀一带已经盛行千年。你说它是封建迷信也好,腐朽文化也好,文化遗产也好,民间就是这样生活的。灵验与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老百姓就是看重这种形式。作家的任务不是要对某种现象去下结论,而是对生活状态进行艺术的书写与展示。”(P297)其实,在所有的民俗事象背后,都隐含着民众护生养生的价值诉求,都富含着民生意愿所看重的“求生”的“生命意识”及“乐生”的“审美意识”。即使在今天从科学角度看来似乎很荒诞的跳端公这种巫术或法事,在作家笔下不仅能够再现当年山民的生活状貌,甚至可以深刻揭示盐道上的生命奇观以及山民对生命的执着、对善美的追求。比如,崔小岭的“跳端公”便是如此。无论是急切之中作法救王国江的大老婆,还是施展诅咒术惩罚堵塞卤水道的奸人郑拐子,其动机都是良善的,神异或巧合的是,居然还颇为灵验。从这样的并非故意“魔幻”的叙事中,读者看到的是扮演端公的崔小岭的可爱与善良,而这样的近乎“解密”式的叙事,也体现出了惩恶扬善的价值取向。

其他散见于文本中的民俗描写,也多与满足民生需求或山民生命情感有关。小说第十四章,叙写崔小岭的干伢(即干爹)王国江从四川巫溪赶至陕西镇平,经过盐道的辛苦跋涉就是为了要完成一种民俗“打三朝”。“打三朝”作为一种三省交叉地带的民俗,体现了乡情、亲情和友情,山民们很是看重:亲友家生了孩子是要前往恭贺的,路近的三天登门道贺,路远的,一个月即三十天内道贺。而且至少要带上“三色礼”,凡是可以让月母子和婴儿吃的喝的穿的用的都行。小说写巫溪大宁厂的王国江给陕西镇坪的崔家带来了重礼(八色礼)也带来了仁义,使崔无疾一家人人都感动不已,让见过世面的崔无疾也说出了“礼重仁义更重”的话(P190),进一步加深了崔、王两家人的感情。

可以说,《盐道》对民间疾苦、民间智慧、民间生活、民间性爱、民俗事像等的书写,大都能够给读者留下相当深切的印象。其中颇具特色的一点是,小说在塑造人物时也能巧用民俗,除能适度运用方言民俗来强化人物口吻及地方文化特色之外,还将人物描写与民俗事象的描写有机结合了起来。这突出表现在崔小岭的形象塑造上,小说不仅写出了他的勇敢和善良,像他父亲一样在盐道上救了一位姑娘,而且紧密结合秦巴山地“跳端公”的民俗描写,既写出了他学习“跳端公”的聪颖过人,很快便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也写出了他对“跳端公”这种民间巫术的善意理解:“在崔小岭的眼中,法术是神圣的、高贵的,容不得他人贬低。”(P140)所以他不会为盐道上带有流氓气土匪气的王狗子做法术,企图让眼前走过的女人“垮裤子”。由此,善良、正直而又聪明的崔小岭成了秦巴山区有名的端公,特别是在镇坪钟宝镇,传说着他的不少神奇故事,不仅平民百姓家庭逢婚丧嫁娶、修房造屋会找他择日图个吉利,而且官府也在修房造屋时请崔小岭看日子。鲁迅曾在《中国小说史略》中写道:“中国本信巫,秦汉以来,神仙之说盛行,汉末又大畅巫风,而鬼道愈炽,会小乘佛教亦入中土,渐见流传。凡此,皆张皇鬼神,称道灵异,故自晋讫隋,特多鬼神志怪之书。”从中国文化史来看,神秘文化传统也可谓是源远流长的,就像巫溪的盐水,既可以熬成盐巴普惠人间,也可以化成神仙保护人生。所谓巫术,古代是指企图借助超自然的神秘力量对某些人、事物施加影响或给予控制的方术。英国人类学者马林诺夫斯基(1884-1942)认为人类最早的专门职业即是巫,是提供人力所不能完全驾驭之事的一种力量,其“降神仪式”和“咒语”构成巫术的主要内容。这在《盐道》中都有较为细致的描写。如前所说,崔小岭的跳端公基本就是这样的民间巫术,还借鉴了道教的符箓法术和民间的自由舞蹈,增强了巫术文化的仪式表演性。有文献记载,称“巫术”最早便是指巫咸人的制盐技术。而从巫术的性质角度看,巫术又大致分为黑巫术和白巫术——黑巫术是指嫁祸于别人时施用的巫术,白巫术则是祝吉祈福时施用的巫术,故又叫吉巫术。显然,盐道上崔小岭只是偶尔施用黑巫术,即使灵验也自视为巧合或运气,他最热衷的恰恰是白巫术或吉巫术,并由此寄托了“信则灵”的心理期待,表达了对生命的执着和对生活的热爱。

三、从“命本”求索看:以生命为本的智慧书写

人类历史上有过漫长的“神本”时代,进入“人本”时代后便创造了人类的辉煌。然而,伴随着“人道主义的僭妄”,地球村越来越出现一种前所未有的生命危机,人们通常将其视为生态危机,从自然生态危机包括天人关系失衡,到精神生态危机包括信仰严重缺失,都给人类敲响了警钟。“丧钟为谁而鸣?”生命往往落入险境才会逼出更为强烈的求生意识,文化经过反复磨合才会从“神本”、“人本”演进至珍摄所有生命的“命本”境界。在笔者看来,《盐道》不是书写古代为官专营、专管盐务的“盐道”(即盐法道与盐巡道),也不是书写逐渐失去运输食盐功能的那个山间盐道,而是书写一种底层民众的生命之道以及滋养其生命的文化通道,从中体现了“盐道”的道义、道论及“生命有道”的奇妙哲思,甚至也艺术地呈现了儒道“化合”而生成的民众生活智慧。

适者生存,竞争不息,实乃生命之道中极具普遍性的规律。人类为了生存探索了无数条生存道路,尽管途中殒命的事屡屡发生,但对生命之道的追踪和维系,总能体现出人性人道的光辉,由此也体现出李春平对文学的深切感悟及对文化精神境界的攀越。从他的小说中,我们可以看到:维系生命之道的正能量的积攒和发挥确实至关重要,经过了繁华和复杂,回复到单纯和清淡,绝对是一种对生命之道的参悟和升华,从而达至对生命把握的螺旋上升,而非生命的衰竭颓败。所谓返璞归真,所谓诗意栖居,所谓自然人生,所谓人在山中乃为仙,原本在历史上与盐道相关的民众生活中,就存在着那样快乐生活的情形。特别是金秋时节,盐背子都可以带上充足的干粮,“充足的干粮让他们可以背着沉重的盐巴,一路奔放地哼山歌,一路奔放地说女人,一路奔放地放屁。苦中作乐永远是他们的生活特质。”(P138)即使是盐道周边的疯狂茂盛的野草,也在无拘无束肆无忌惮地张扬着它们的生命力;即使是盐道上的幺店子(小旅馆)、幺妹子在这个收获的季节,也充盈着期待和活力。特别是世代背盐的崔家,堪称是盐背子人家的“生活典范”:经过崔无疾的辛勤努力及其全家人的劳作,除了分家别居的崔大岭一家,崔无疾和妻子带着二岭、小岭、刘竹儿、小红过着比较富足自在的生活,逗趣斗嘴,男欢女爱,老幼相互关切体贴,家畜也生机盎然,日子过得舒展从容,温暖和乐,白天粗茶淡饭,晚间一盆洗脚热水,都能让人能够感受到朴素人生、自然人生的无限乐趣。每当春天来临之时,崔家常常吃着传说中神仙爱吃的“神仙豆腐”,那日子过得福气满满,“人人都是神仙”,尽管崔家人没有真当神仙的,但“他们的快乐已经接近于神仙了”。(第80页)同时,如前所说,《盐道》也着力描写跋涉于盐道上顽强不屈的盐背子及其蕴含的强韧生命力。在中国大地上,自古就有诸多久负盛名的盐道,而由巫溪盐业带动的几条重要的盐道中,镇坪盐道便是其中之一,在这个盐道上流传着很多离奇的民间故事和传说,一直到《盐道》描写的发生在清朝末年至民国年间的故事,这些自古讲述的故事和传说便成了小说家从事再创作的丰富而又宝贵的民间文化资源。民间的和乐人生及民间文化体现了生活智慧,而能够利用民间文化资源成功书写山民幸福生活,则体现为“以生命为本的智慧书写”,特别是针对“四面霾伏”、人心不古、信仰缺失、抑郁乱性的“围城鬼城”中的人们而言,这种别致的“命本”书写也具有独特的启迪意义和艺术魅力。

可贵的还有,在小说中,作家甚至还真切地写出了土匪棒老二的生命力:崔大岭即使沦落为匪,也具有某种谋生、叛逆的合理性。事实上,《盐道》也写出了“匪道”的必然性乃至“正义”一面,以及匪首邱老五、崔大岭的咬铜吃铁般的悲壮、残酷和坚毅:盗亦有道,他们劫富济贫,尽力开荒耕种、养猪打猎,努力做“善良的土匪”。无论是山上匪首邱老五,还是山下内线崔大岭,都持有“官逼民反”或“世道坏了,土匪就多”的论调。但他们为了生存和享乐也难免要烧杀抢掠,连崔大岭也杀过30来岁的男人,多少都制造了恐怖和不幸,且在遭受父亲崔无疾训斥和惩罚后也不思悔改,仍要一条道走到黑,其骨子里隐含的恰是对崔家祖祖辈辈背盐穷苦命运的不满与反叛。但这种反叛毕竟与罪恶纠结在一起,便会遭致民众的憎恨和官府的围剿。这种土匪和剿匪的故事很多,但如此描写陕、川(渝)、鄂三省交界山区邱老五、崔大岭式的土匪,在古今小说中也很少见到。

书写或再现“盐业”“盐道”人生的作品,在近些年来的中国文艺界已经出现了一些,仿佛出现了“大话盐业”的艺术浪潮,如40集《天下盐商》、38集《大盐商》、34集《大清盐商》等电视剧,还有长篇小说《大明盐商》、《盐商世家》、《盐商帝国》、《盐大路》、《盐骚》等,但这些基本仍是“高端大气上档次”的呈现,属于典型的“行业艺术”或“家族叙事”,大多沿袭的还是商人、官员、公子、小姐以及才子与佳人的老套路,通俗传奇和商业叙事的结合相当密切。而《盐道》却倾心走向民间、关注底层,尽情地书写了鲜为人知的曾艰难行走在陕、川(渝)、鄂交界山道上的“盐背子”群体,真实地写出这些很少被人关注的运盐的脚夫们的爱恨情仇和精神追求。在商潮滚滚的当代社会环境中,作家立意要写出故土盐背子生活的方方面面,却独独很少涉写盐背子的“经商”或买卖行为,这是一种独特的叙事选择吗?读者看到的,与通常所说的“文化搭台经济唱戏”的商场小说不同,作家精心写出的是盐背子经历的人生苦难和葆有的质朴乐观,潜心发掘的是盐背子们精神世界中闪闪烁烁的生命亮光,并最终创造出了一个能够彰显“命本”观念,既属于盐背子也属于人类的“真善美”的艺术境界,从而使《盐道》这部小说具有了它自身的温度和气息,形成了它饱满而又旺盛的生命力,并通过读者的接受和再造把这生命力持久地传递下去。

当然,小说文本是有其生命构成的。如果细究之,即使公认的文学名著也往往会有遗憾甚至残缺之处的。严格说来,《盐道》也存在着明显的瑕疵,觉得大部分章节写得生气灌注、行云流水一般,却突然在有的地方会滞涩起来,在字句、人称使用上出现了多处误置现象,留下了些许仓促行文的痕迹,此外在女性描写方面也略嫌不足。总之,《盐道》大命强劲旺达,小命稍有亏缺,如能在重印或再版时适当修改完善,那就更好了。不仅如此,从《盐道》出发,正值盛年的李春平定然会攀上更高的文学高峰,我们相信并期待着。

本文系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11&ZD113】阶段性研究成果之一。

李继凯 陕西师范大学文学院

注释:

①方东美:《生命理想与文化类型》,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1992年版,第第366页。

②[北宋]张载:《张子语录·语录中》。

③参见李继凯《秦地小说与“三秦文化”》,商务印书馆2013年版,第62-81页。

④鲁迅:《鲁迅全集》,第9卷,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年版,第43页。

⑤参见[英]马林诺夫斯基:《巫术、科学、宗教与神话》,李安宅译,中国民间文艺出版社,1986年版。

⑥参见[美]戴维·埃伦费尔德:《人道主义的僭妄》,李云龙译,北京:国际文化出版公司,1988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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