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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闺蜜

2015-11-14短篇小说李绮然

广西文学 2015年1期
关键词:水木芳华老婆

短篇小说·李绮然/著

还在水木青举行婚礼之前,几个高中时代的闺蜜,那芳华、尚甜和景卉就已经知道她要嫁的是什么人了,一个典型的打工仔,往上数祖宗十八代都没一个当官的,跟她真的是竹门对竹门、木门对木门了。水木青在超市站柜台,每月千把块工资,未婚夫在邮局做快递,每月也是千把块工资。不过水木青各方面都很一般,嫁打工仔也是情理之中,倘若嫁个高官富商,那才让人跳楼呢。因此,接到请柬,大家虽然都埋怨了几句,怪她急的那样子,怕嫁不出去似的,多谈几个说不定能找个好一点的,城里三十以上还没嫁的大把,她们才二十五,但还是尊重她的选择,满腔热情赶去参加婚礼。尚甜还应邀做伴娘。四人中,就尚甜跟水木青半斤八两,由她衬水木青不至于太悬殊。

婚礼一般,工人阶级也请得起一两部花车,也能在饭店摆十零桌酒席。几个闺蜜既是客人,又相当于姐妹,要帮忙跑腿打杂。婚礼结束后,跟新郎新娘几个至亲送他们回新房,热闹一下,再走。

水木青婆家,住在一栋破楼里,可能都被划入旧城改造的范围了。两房一厅,连建筑面积带门口那条走廊一块算进去,不知有没有六七十平方米。一家三口还嫌挤,再多一个,也都是百把斤的青壮年,转个身都怕撞到对方。那厅能算是厅吗?一张沙发都搁不下,只能容一小桌人吃饭。新房,就是新郎从小住的那房间,刚好能放个双人床,倒节省了很多家具。新郎的父母很惭愧,喋喋不休表示退休以后还要继续打工,存钱帮儿子买套房。难得水木青对自己的归宿非常满意,她私下曾经对几个闺蜜表白,说自己就想找个半斤八两甚至不如自己的,在婆家和老公面前才活得自在、轻松、有地位。当时,几个闺蜜“切”一声,很看不起。自古男比女强,天经地义。不敢往上找,这说明女人缺乏自信,对自己驾驭男人的能力没有把握。不敢或者不愿意往上找,跟找不到归根结底还不是一回事?也难得父母都很支持水木青,口口声声说房小不要紧,心宽就行了。人家看不起我们,有花园又有什么用?那芳华、尚甜和景卉嘴上赶紧附和,尚甜是天下第一拍:我表姐嫁个有钱的,还不怎么有钱呢,到处玩女人!说得两老十分欣慰甚至都有点得意了,仿佛女儿嫁得还不错。一分手,估计他们听不见了,尚甜第一个翻脸发誓:打死我也绝不嫁打工仔!景卉更是非豪门不嫁。四人中,数景卉最美貌,稍微化妆,能做明星了,又读过大专,在售楼部做售楼小姐,成天跟有钱人打交道。那芳华没那么激动,但也是英雄所见略同,就她有大学文凭,在一栋楼王做白领,每天抱着个文件夹走来走去,人虽不及景卉美貌,多少也有几分秀气,找个有房有车的应该没问题。

水木青还没嫁到一年,就轮到尚甜也闪电嫁了。不过,人家尚甜嫁的可不是打工仔,是眼下几乎所有美女都梦寐以求的大老板,富二代,年仅三十就接父亲的班了,不但有房有车还有花园,跟水木青恰是两个极端。水木青是否后悔只有她自己心知,那芳华和景卉听到消息,一阵沉默。两人都自视比尚甜强百倍,人家成功嫁入豪门了,自己还没有下落。就像赛跑,竟然让一个最差的拿了冠军。两人频频跑去取经,借机认识几个有钱人。

以尚甜的条件,只怕连她自己都想不通怎能钓到一个富二代。就像足球大爆冷门,让人跌破眼镜,人有这个命真的无须努力。表姐嫁了个有钱人,但凡红白事经常一起吃饭,对方也有些亲友来参加。新郎的父亲自称会看相,在一堆美女当中,一眼看中尚甜,说她最有福气,不是贵人之妻必是贵人之母,怂恿儿子娶她。这个父亲可不是一般的父亲,他白手起家,挣得千把万,儿子从小就崇拜他,对他言听计从。而尚甜,窝囊的时候难看,化妆起来却立刻乌鸦变凤凰,又天生一张巧嘴,逢鬼都能找出几条优点大发赞美,树上的麻雀也能哄几只下来,很快把新郎及其父母拍得满心欢喜,让富二代心甘情愿娶她为妻。婚事一落实,尚甜就打电话给那芳华和景卉,腰骨硬了,抨击水木青更有力度:没有能力就那样子!让那芳华和景卉听得感觉自己也是水木青了。

尚甜的婚礼很排场,光接亲的花车就有十几部之多,摆得一条街都是。不但尚甜风光,连父母亲友都跟着荣耀了。那芳华做伴娘,打扮得都有几分超过新娘了,景卉更是艳压群芳光彩夺目。因为会有不少有钱人来参加婚礼,她们不愿错过这个崭露头角的机会,都顾不上考虑新娘的心情了。

尚甜的父母在门口放爆竹,噼里啪啦震得一条街都差点塌了。那芳华和景卉陪拥着一袭婚纱的尚甜在客厅等候,在震耳欲聋的爆竹声中,穿过炸得四下飞散的碎红纸和不断涌现的烟雾,目睹十几部花车从街口浩浩荡荡开进来,行人避让不及。全条街都跑来观看,那芳华和景卉比尚甜本人还激动,仿佛要嫁的是自己。伴郎把一条红绸披上门框。因婆家给了10万元彩礼,尚甜置了很多高档嫁妆,让那芳华和景卉跑进跑出搬到手累。什么名牌液晶电视电脑冰箱……有人议论:这女儿生得值了!那芳华和景卉都酸酸地听在耳里。

尚甜像乞丐突然中了几百万头彩,在众人面前极力克制住内心的狂喜,仿佛自己能赢这几百万完全是凭智慧。那芳华做为伴娘跟新郎新娘一部车,他们一行驶出拥挤的闹市,到达郊区,停在一个花园面前。那芳华想跟景卉交换一个眼光,可惜景卉不在一个车上,只好投向尚甜。尚甜满面红光,笑不露齿。这个花园她早就来过了,里面什么情景已不稀奇了,只是真的能成为这个花园的女主人,要掐一把自己验证是不是在做梦才行了。

花园蛮大,栽有十几蔸桃树,正是花开季节,枝头花团锦簇,一如我们女孩的梦境。那芳华把尚甜送到客厅,趁众人热闹之际,跟景卉在一棵树下会合。两人心理严重失衡,也更坚定了要嫁豪门的决心。

晚上,在高档饭店喝喜酒,有司仪主持,有专人帮拍录像,有歌舞团唱歌跳舞助兴,摆了几十桌酒席。新郎新娘就像王子公主,令人终生难忘。水木青也腆着个身孕搭她老公那部电单车来了。景卉在门口毫不客气地斜了那部电单车一眼,又毫不客气地斜了水木青一眼,当着她老公,招呼都不打,头一拧就走开了。

趁水木青老公去保管单车,那芳华把她拉到一边问:你看你,嫁这么快后悔不?水木青笑道:不是所有人都能嫁给有钱人的,也不是嫁给有钱人就一定能幸福的。真的,距离那么远,尚甜能行吗?

管他妈行是不行。景卉在后面骂一句:先嫁了再说。

下班挎着个包那芳华刚走出楼王,拐角就有个熟悉的声音叫住她:那芳华——!那芳华立刻一阵心烦,就像裤脚不经意擦上了一道油漆,很亮丽,但必须要想法尽可能揩掉它。那芳华回过头,大学老同学简练,跟水木青老公那样,骑一部电单车冲过来问:有空吗?我想跟你说个事。老板娘要给那芳华介绍一个老板,今晚要见面,她正急着要赶回去做准备,她不耐烦地说:啥事,说吧!简练说找个地方坐下说行吗?那芳华这就讨厌了:我还有事要赶回去的!简练瞅瞅跟前人来车往的,在这说事不大方便,但见她这个态度不敢强求,只好说了:我有个叔在越南做生意,叫我过去帮忙。那芳华不假思索地答道:好啊。听说越南相当于我们七八十年代,卖个豆芽都能发财。去干几年吧,说不定还能混个老板回来。简练盯着她,眼里涌上一层泪水。那芳华这才发觉自己回答得太快了,显得一点不在乎甚至是很高兴他离开。这让人家伤心了。简练明摆着是想得到她的挽留,哪怕只是出于老同学的担心劝阻,好像她对简练连这点最起码的感情都没有。对此,简练应该早有心理准备的,从大学追她至今五六年了,正如那首歌唱的:为你付出了那么多,你却从来没有感动过。简练还不甘心,仍渴望狗嘴里能吐出象牙:你说去我就去,你说不去我就不去。那芳华无法承受他的深情厚谊,推说:你自己决定吧。我还有事要赶回去。不等他同意,就撇下他一阵风刮到马路对面去了。回头,老远还看见他两条长腿架在电单车上,低着头,像棵树根都长在地里了,无法挪动一步,瞬间老去几十年……

心疼让那芳华停了会脚步。简练也是个优秀青年,对她好到令人妒忌,在大学所有同学都有目共睹。简练从不否认对她是一见钟情,由于她反应冷淡,不敢追她,但又舍不得放弃,默默地巴结她。都毕业各奔前程了,还经常到她家帮忙,遇到刮风下雨,简练必定拿着雨具在这拐角等她。就是家境太差,母亲是乡下嫁来的,在菜市摆地摊卖蛋,没有社保医保的,还有个爷爷中风瘫在床上。虽然那芳华做白领收入不错,简练在私人公司做主管工资也还可以,但要负担家庭,靠自己存钱买房买车还是很困难的。跟他,那就意味着还不如水木青。

那芳华只能硬着心肠朝前走。长痛不如短痛。她一拔腿跑上公交车,再三告诫自己不要再去看他,但在车开的刹那,她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他还在那里,还是那个姿势,仿佛被点穴定住了。

简练发来一条短信,说他要去越南了。那芳华很想叫他不要去了,越南毕竟跟我们国家打过仗,但又怕他误会,以为自己多少还有点意思,又不死心。既然他有个叔在那里,有人照应,应该不会有事的。如果危险,他叔也不会随便叫他去的。

那芳华找了很多理由说服自己不要去管他。这时,老板娘介绍的那个老板来电话问她出来没有。她忙说:来了来了!就暂且把简练抛到脑后去了。

这老板,才三十五岁就能独立开公司了,不但年轻有为还未婚。一般有点经济基础的男人,正如周立波所说,有房有车还有老婆。有房有车还没有老婆的,打着灯笼都难找啊。老板娘说他相貌不错,又是大学文化,就看你有没有福气了。

老板娘给了他们双方手机号码,让他们自己联系。如今相亲不同过去了,介绍人不出面了,你尴尬也好不尴尬也行,自己把握了。两人约定在某路口接头,兜兜风,再到酒吧聊一会。

那芳华一路不停地拿镜子照看,不停地拿手捋头发。虽然下了番功夫打扮,还是欠自信。找有钱人确实很吃力。

一部崭新锃亮的宝马停在拐角,里面一个富态的中年男人朝这边张望,见她就拨手机。那芳华这里铃声骤然响起。男人迅速把她整个人过了一眼,打开车门说:小那,是吗?那芳华笑答:是的!

男人走出来要握她的手。那芳华匆忙中把左手递给他。男人说:右手。她赶紧换个手伸过去。

上车吧。男人说。

上了车,连自己姓什么都忘记了。旁边这个开车的男人,没有老板娘说的那么帅,不过作为老板,可以了。那芳华老去打量车窗里面的自己,怕人家看不上。

你刚才迟到了三分钟。第一次见面应该提前到达。男人说。

刚才堵车。

你看你还给自己找理由。

哦,sorry。下不为例。

这个人可能做老板惯了,喜欢教训人。对员工要求很高,对老婆要求也很高?

你二十几了?

二十六。

哎哟,我让老板娘给找个二十二三的,她硬说你可以。

……

你是省经贸学院毕业的?

是的。

本科生?

是的。

老板娘说你有一米六○。我刚才看你最多一米五八。

差一两厘米有这么要紧吗?

怎不要紧?差一两厘米,卫星就登不上月球。

你是要登月球吗?

我是要为后人考虑,将来生一串三寸钉那就麻烦了。

我至于三寸钉吗?

你体重多少?

九十多斤。

三围多少?

哎哟,你是要选美呀?

那芳华不满地扫他一眼,他也不是很标准。

每天都有很多亲友争着要帮我介绍,等我看的女孩都排到天安门去了。男人说。

……

你还是处女吧?是真的处女,没有做过修补手术吧?他妈的谁发明这种手术让我们男人娶了个妓女都不知道。

这个你放心了,假一赔十。

家族里有没神经病、羊痫风之类的病史?

三代以内没有。三代以上,那要到山上问我爷爷的爷爷才懂。

你看你脸都黑了。我问这些问题,一来想知道情况,二来试试你的脾气。你不行。

……那芳华就有点后悔自己刚才的表现了,同时也很反感对方的考验。有钱就那么居高临下吗?

既然人家已经说你不行,还兜什么风?虽然舍不得这个机会,舍不得这部宝马,还是算了:你停车,我先回去了。

男人也不留她。你没听他说吗,等他看的女孩都排到天安门去了。

老板娘回话说,人家嫌你年纪偏大,身材不够性感,脾气也不行。

那芳华气得差点吐血。

上床之前,秋硕先把情况跟景卉说清楚:我不能离婚,因为我身上有一个肾是我老婆给的。三年前我不幸得了尿毒症,需要换肾,当时找不到合适的肾源,有钱都没办法,眼看着病情一天重似一天,我老婆毅然提出捐一个给我。自从发财后,我在外面有很多女人,给她造成很多痛苦,如果我死了,所有财产都归她,是别人都巴望我死快点了,但她不计前嫌,依然要救我一命。也是跟她有缘分,她的肾竟然跟我的匹配,所以今天我还能坐在这里跟你说话。少了个肾,她的身体差多了,走路轻飘飘的,蚂蚁都踩不死。我发誓今后再也不做对不起她的事了。现在跟你已经食言了,再甩她那就天打雷劈了。这个我必须跟你说清楚,因为你还没嫁人。如果你愿意,玩一把,我给你一笔钱,或者做二奶,我养你一辈子。

你老婆对你的情义太让人感动了。景卉斟词酌句说:你放心,我不会破坏你的家庭。我在售楼部干了几年,见过很多有钱人,唯独看上你。你不仅有本事有风度,又帅,显年轻,还有文化,能跟你在一起我就心满意足了。我不要钱,也不在乎名分,只要你疼我就行了。

秋硕一把抱住她亲个不停。这个男人是景卉在售楼部认识的,在景卉那里买了个花园,千把万的,至少有几千万身家吧?比景卉大15岁,老婆是一般人,儿子十几岁了。景卉把他老婆的底细都打听清楚了,他老婆绝对不是景卉的对手,即使撬不动他离婚,也是景卉占上风。现在又从他嘴里得知,他老婆身体不行,十有八九活不长。太好了!

景卉拿定主意跟定他了,因此对他的冲动做出积极的回应,要把第一次给他。但是,扫兴的是,秋硕从皮夹拿出一个小包,从中抽出一个胶套。景卉没见过这东西,但猜想是避孕套。景卉说:我吃过避孕药了。秋硕很高兴:是吗?但却没有把套收回去,将信将疑地审视她。景卉再说一遍:我真的吃过药了!秋硕坚持说:戴上好一些。万一怀上了,流产很伤身的。景卉说:流啥产?你刚才不是说让我做二奶吗?秋硕说:我怕你年轻美貌又有学历不甘心。景卉发脾气说:不干了不干了。没有心情了!秋硕竟真的从她身上爬起身赔笑说:行行行,以后再干。这男人克制力很强,勾他还真不容易。

景卉说:你等几分钟,我去买药。

当时是在酒店开房,晚上八九点钟。景卉下去一会,买回一瓶避孕药,当他的面吃下一颗。秋硕这才放心,又一把抱住她亲个不停。景卉说:吃药伤身。我可不能每次都吃药。秋硕说那当然,以后我戴套。

再幽会,景卉就在包里藏一根针,等秋硕上厕所,她就迅速把他放在桌上备用的避孕套拿过来,戳一针,再放回原处,装作若无其事。

不消三两个月,景卉就怀上孩子了。秋硕得知消息,仿佛要发生大地震了:怎办?去做人流吧?景卉说:你就不想多要一个儿子继承家业?这话说到有钱人心坎上了。

秋硕买了套房安置景卉。景卉辞去工作,足月后果真生下一个男孩,胖乎乎的,可爱极了,不但景卉疼死了,秋硕也宝贝极了,成天抱在手上亲。

有一天,景卉叹了口气,神情悲怆。秋硕问:怎么了?景卉说:以前我考虑问题太简单,我是什么苦都能忍受,有了孩子才知道这不是我一个人的事情。让儿子也跟着躲躲藏藏,给人家指指点点说三道四一辈子?儿子一天天长大,等他懂事了怎么办?你看儿子都不能跟你光明正大见人,不能去见爷爷奶奶、亲戚朋友一面。一想到这,我就难受。

秋硕无语。

难道你欠她一个肾,就该捆在她身上一辈子吗?你是否清楚,你不是爱她,你这是报恩。报恩有很多种方式,你可以给她很多钱。

我当初就告诉你我不能离婚。

我只问你,你疼不疼这个儿子?疼不疼我?疼你就给我们一个合法的生活,让我们光明正大地过日子。

她经不起刺激,万一她为这死掉了,你能跟我在一起,这良心就过得去吗?儿子不恨我吗?人家怎么说?你为我考虑过吗?

这正是她捐肾给你的目的。她想借此拿捏你一辈子。你真的让她拿捏那就中了她的算计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不管她是不是这个目的,我只知道我必须为儿子争取一切。你必须离婚,要不我带儿子去嫁别人。

秋硕沉默了。

尚甜刚怀孕,老公就经常“出差”,几天几天都不回来了。其实早在新婚之夜,尚甜就尝到这个滋味了。那晚闹到凌晨三四点,好不容易才等到客人散尽,剩下新郎新娘终于可以洞房花烛了。谁知刚到兴头,新郎的手机就很扫兴地响了起来,好像有个人一直在盯着他们,也等了好久才盼到这个时刻似的。新郎皱着眉拿手机看了眼,放回去,继续跟她亲热。手机却不依不饶频频响起,仿佛跟他斗狠,除非他绝情关机或者乖乖接听,要不就这样一遍遍响到天亮。尚甜猜到了几分,装大方示意说:看人家说什么嘛。但她很快就为自己的虚伪后悔莫及了,应该一撒娇非要他关机绝对不许理睬才是。新郎打开手机听了会脸色就变了,爬起身急急忙忙穿衣服要走,说是前女友扬言要跳楼,现在正在某饭店楼顶,声称半小时之内他若不赶到,明天就等着给她收尸。听到“收尸”二字,尚甜十分晦气,忍住恼火说打电话叫110过去就行了。新郎却非要亲自跑一趟不可,说除了我没人能喝住她。结果新郎一去就去到第二天中午才回来。幸亏新婚之夜只是形式上的新婚之夜,实际上已经不是新婚了。但想到新郎是到那里跟前女友睡上了一觉才回来,让尚甜至少失眠了一个星期,不过人家已经睡过几年了,又何必在乎多一趟呢?只是以后是不是久不久再来一趟,甚至睡得比她这个正宗妻子还多呢?第二天早上要给家公家婆敬茶,为了讨好新郎,尚甜不但没有说出这回事,还替他遮掩说客户有紧急事情一大早把他叫出去了。家婆唠叨了一句:谁这么不知趣?新郎仿佛打了一仗回来,很疲惫,也不向她道歉,似乎一点不在乎她的感受,或者根本不知道她会为此难受。现在也没工夫计较这个了。尚甜若无其事地说:你有这个女友的照片吗?让我看看。新郎立即打开手机,很得意:她可比你漂亮多了。我爸硬说她是克夫相,不过玩上几年也腻了。尚甜听到这句话很高兴:那你以后不会跟她藕断丝连吧?新郎不屑地说:一件旧衣服扔了你还有兴趣回头捡来穿吗?那么,这个不用考虑了。尚甜双手圈住新郎脖子撒娇说:我很快也会变成旧衣服,你是不是也打算把我扔了再买新的?毕竟新人新婚,新郎爽快地表示:不买不买。你在我眼里永远都是新的!虽然谁都知道这是屁话,这种承诺一分钱不值,但多少还是让人欣慰。后来,新郎可能还跟前女友来往过几趟。尚甜装作不知道,反正她挤不进来,尚甜才是这个家公认的儿媳妇。拖上几年,你不去赶她,她也会跑的。她也要趁年轻给自己下半辈子找个归宿的。如今尚甜怀孕不便过性生活,莫说这种富二代,独生子女都没几个会体谅迁就的,要是一般家庭,尚甜不闹个天翻地覆鸡犬不宁才怪。凭她的条件能嫁豪门已是个奇迹,三生有幸,以老公的意思,根本不会娶她,完全是家公一厢情愿硬把她强加给儿子的,这让尚甜底气不足,凡事都硬不起来。先把孩子生下来,希望是个男孩,夯实自己在这家中的地位。但一个人驮着个沉重的大肚子,又加上一个沉重的脑壳,里面塞满老公跟别人寻欢作乐的情景,心里这辛苦只有自己知道了。好在家公家婆疼她,不是疼她,是疼她肚子里面这个宝贝孙子。终于忍耐到孩子生下来,家公看得不错,她确实有福气,天遂人愿,是个男孩,皆大欢喜。家公家婆争着抱个不停。老公却说她身体变丑了,大腿一杠一杠的花纹,肚皮也一杠一杠的花纹,才喂几天奶,两个乳头就下垂了,最要命的是,下面变大变松了,一点都不舒服了。为了挽回老公的心,尚甜天天去做美容健身,腰酸腿麻,连自己都感叹,比打工还累!突然接到女友电话:经常看到你老公搭美女哦!这是尚甜预料中的事,她并不吃惊,还能迅速找出几句谎话维护面子:是顺路,他都告诉我了。女友说是吗?你可要盯紧一点了。当初嫁给有钱人,她就做好了这个心理准备。自古有钱人都是三妻四妾的,想嫁个有钱又专一的男人,不是天真就是白日做梦。我们女人之间都经常谈到这个话题,你是男人,有几千万,能不玩美女吗?玩美女是一种享受,不享受你挣几千万做啥?只要他有大把钱回来,还看得起你,给几分面子,不让你看见,还对你好,把这个家放在第一位,玩归玩,不离婚就行了。问题是有家婆管家,轮不到她拿钱,每月两三千块孩子的奶粉尿布钱,自己打工也能挣到这个数。有天逛超市,门口有个美女突然冲过来指着她破口大骂:你就是尚甜是吗?你真是厚脸皮不知羞耻,你老公爱的是我,他哪天不跟我在一起?以为家公帮你就了不起了?你一天不离婚,我就让你守一天空房!尚甜想冲上去打她,但一看对方身体蛮结实,不敢动手,只是胡乱跟她破口大骂了一通。回到家很委屈,再不吭声他就抓住你贪图富贵舍不得离婚越做越过分。尚甜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找家公诉苦。家公大发雷霆,叫儿子立刻滚回来。尚甜要求家公按她说的去做,不要让老公记恨她。从此,再也没人敢骂上脸来了,但老公仍频频“出差”,几天几天都不回来。她才二十多岁,真难以想象,到了三四十,老公还回来看她一眼吗?这日子怎么熬到老呢?有苦还不敢回娘家去诉,怕父母难过担心,亲友都不看好她这门婚事,很多人认为她不配嫁给有钱人,现在落得这结果,不正让人幸灾乐祸吗?尚甜只能独自在这花园里一遍遍地走来走去,寻求安慰:多少美女争破头都挤不进来呢。子孙一生下来即是人上人了。就像澳门赌王那几个姨太,子女都活得像王公贵族,买个房五千万。姨太受这个气是值得的。看啥时候,她也找个人睡上几趟,把这心理扯平。

同事也给那芳华介绍一个老板,四十二岁,小学文化,搞装修的,离婚,有个小孩随他前妻。那芳华要求同事务必把他离婚的原因打听清楚,同事说是老婆大他七岁,年轻时没啥感觉,年纪一大,差距就明显了。如今想找个大学生,年轻一点就行了。那芳华很合乎他的要求。老板对她一见钟情。老板蛮帅,显得很年轻,可以冒充三十左右,看样子活得很滋润。有点色,眼睛闪光闪光的,有个女人走过,眼角立刻瞟过去。人家都走过拐角了,他还要拧头抻颈追看。发现失态,才赶紧正色,自己圆场说:她身上的色彩搭配得很有水平……

手机响了,老板拿出手机一看,神色暧昧,放回兜里。手机又响,老板看了那芳华一眼,走到一边背着她低声回话。一听就知道是跟女人说话。

之后,老板就坐不住了。那芳华说:有事你就先回去吧。

老板感激不尽地说:明天再约你,帮你买衣服,啊?

第二天,老板笑眯眯地说:我在社会上混了几十年,别看我文化低,我不但会做生意,还很会看人。不要说你的人品个性,你身上哪个部位长得怎样我都懂几分。每个男人家里都需要一个女人坐庄。由你替我坐这个庄我放心。如果你没啥意见,我们的事就这样定了?

有个老板如此欣赏自己着实令人受宠若惊,但才见两次面就定终身未免太轻率了吧?

老板问,那要等到什么时候?

至少三五个月,半年吧。

等上半年,我不死也神经失常了。

那你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

东勾西搭解决一下问题了。

正说到这个问题,手机又响了。老板老样子拿出手机看。那芳华说:是女人吧?老板看的就不是手机,而是她了:你答应跟我,我立刻断掉所有的女人。

所有?还不止一个,很多?

哪里很多?说得我这么幸福。今晚我们可以在一起了吧?

原来你是为了这个。

不为这个为啥?男人找女人不为这个为啥?

行了行了,跟你说不清楚……

有知情人告知,这个老板很多女人的,没一个能拿住他,就你小那特别?找男人,还是人品第一。别刚结婚又离了,自己带个小孩那就麻烦了。

还是以前你那个大学同学好。熟人说的是那芳华那个最忠实的追求者——简练。她哪里知道,简练去越南没几年就被毒死在那边了。说是生意太好,被当地人眼红,死前曾遭到恐吓,要求他们叔侄俩立刻滚回中国。叔侄俩刚商量等处理完有关事务,收拾包裹回中国算了。谁知这么快,还没来得及处理任何事务,当天晚上,就发现肚子剧痛,身体发黑,什么时候被下的毒都不知道。叔叔命大,发作时有朋友在身边,得以及时送到医院抢救,捡回一条命。简练一个人去办事,跌倒在路边,警察发现时已经断气了,年仅二十九岁。

是一个老同学告诉那芳华的。老同学当然知道那芳华和简练之间的关系,劝她不要太难过了。如果当初那芳华劝阻简练一句,哪怕仅仅出于老同学之意,没心没肺,简练都不会跑去越南了。他是对那芳华绝望了,或者急于发财讨她欢心才不顾一切跑去越南的。是那芳华间接害死了简练。倘若人家父母知道这一点,说不定会拿刀来劈她。那芳华为此难受了好几年。

再也遇不到第二个像简练对她那样好的人了。

首先要让秋硕老婆知情,让她知道纵使舍命捐了个肾给老公,依旧不能换取老公的心,老公又一次背叛她在外面有了女人并且还生了个儿子,让她知道这个女人不但年轻貌美又有学历非她所能相比,但是又不能太过分,招致秋硕反感,适得其反。

景卉拿钱在广场雇了几个长舌妇,让她们到秋家外家以及秋硕老婆经常出入的地方散布消息,说秋硕在外面养了个美女,又生了个儿子,都三岁了。煞费苦心让人在暗处偷拍几张自己跟秋硕在一起抱儿子的幸福情景,用别人的手机发送给秋硕老婆。景卉就等着看秋硕老婆的反应了。

秋硕老婆竟然不作任何回应,仿佛没有遇到骚扰,活得很平静,无风无雨,让你所有的努力,像石头扔到水里,激不起一朵水花就沉到水底去了,使了多大力气玩了多高技巧都是白费劲,反落得自己着急生气。这女人为了霸住秋硕,霸住那个花园和阔太地位,也够厚脸皮的。

景卉跟秋硕磨,儿子都这么大了,还没见过爷爷奶奶,这对儿子不公平。难道我儿子不是你们秋家的种吗?人家把他看作野种,你这个做父亲的也把他看作野种吗?万一爷爷奶奶有个三长两短,都不知道还有这么个孙子。

说到伤心处,景卉还真的洒了一把眼泪。

秋硕就带儿子上茶楼跟爷爷奶奶见了一面,让他们知道还有这么个宝贝孙子,让儿子认祖归宗。

爷爷奶奶经常在广场跳舞做操,景卉就故意带儿子往那溜达。爷爷奶奶当然能认出他们的宝贝孙子。这个外面的儿媳妇比家里那个正宗儿媳强千百倍。做妈的貌美,生的孩子也貌美,老人家能不疼吗?奶奶叫了声:你是孩子他妈啊?景卉说:孩子病了,我带他去打针,路过这里,给他玩一会。爷爷奶奶就急了:哪不舒服?怎么了?抱住孙子摸头摸脚的。一来二去,彼此就熟了。景卉每天都带儿子到广场跟爷爷奶奶聚会,告诉爷爷奶奶,她读过大学有文凭的。一见面就“爸妈”叫得很响,以秋硕老婆自居,开口闭口我老公,所有人都知道了景卉是秋硕的又一个老婆。爷爷奶奶感觉不对头,他们也忌惮儿子欠儿媳一个肾,不敢露面了,但景卉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秋硕找景卉发脾气:你能不能安分一点?让我清静一点?

我怎么了?跟你人不人鬼不鬼的,我和儿子都够委屈了你还骂我?

景卉撒娇哭闹。老夫少妻,秋硕拿她没办法。知道她胡搅蛮缠只是为了能嫁给他,带儿子跟他堂堂正正一起过日子。自己何尝不想?问题是老婆还在,又欠她的情,有啥办法?

秋硕老婆突然暴病,半夜送到医院去抢救了。这是奶奶打电话告诉景卉的。景卉的心也咯噔了一下,虽然正中下怀,即使秋硕恨她也只是一阵子,须知老婆的救命之恩对他已形成枷锁,使他受到制约和压力,不自由了。在他内心最阴暗的一角,说不定还巴望他老婆快点死呢。但景卉也不情愿秋硕老婆死于自己的逼迫,不情愿背上这个骂名。秋硕老婆还有个儿子,你嫁过去要跟她这个儿子一块过的。投鼠忌器。

秋硕老婆没死景卉又很遗憾,天天咒她生癌症突发车祸什么意外自然死快点。景卉费尽心机上蹿下跳折腾了多久,还不如她装病一场。秋硕诚惶诚恐在她床前跪倒发誓,要跟景卉分手,以后再也不跟他们母子来往了。这也是奶奶打电话告诉景卉的。奶奶求她理解秋硕。

景卉给秋硕发了条短信,说她带儿子去嫁人,让儿子跟别人姓,不认他,永远也别想再见到儿子!

景卉带儿子跑回老家躲了年把,任凭秋硕怎么求她都不回来。最后,秋硕老婆提出离婚。秋硕说他不想离,要分一半财产给她。景卉说你不会转移财产?

她要求法院分割财产,我的财产就被监控了,无法转移了。

那就让她死快点!

这不行。我儿子二十三岁了,不是小孩了。上次我老婆病危,他已经很生我的气了。

难道就这样让他老婆掐住要害不能妄动乖乖缴械投降让她得逞了吗?景卉死也不能答应。

手机突然收到一条短信:你老公在某小区某单元某号,养了个二十二岁的美女,叫黄某,生有个男孩,都两岁了。这条短信有多少个字即是有多少个针尖无情地刺进尚甜已经伤痕累累的心。很想就势拨个电话过去,看看是什么人,发这条短信是什么目的。同情她,怕她蒙在鼓里吃亏,让她发现威胁早作打算,还是恨她老公,借她的手整治他,看热闹和笑话或是眼红她嫁入豪门,给她一点难受?很想立即打车赶到某小区,求证是不是真有这回事。——但,还需要求证吗?不见,还可以装作不知道,心里残存几分不甘垂死挣扎;见了,想装作不知道都不行了。闹还是不闹?不闹人家看不起你,闹又是什么结果?老公会站在她这边吗?让家公家婆知道外面还有个儿媳孙子,比她尚甜母子强几十倍,还会力挺她尚甜母子吗?你不知道,老公还回来睡几天,就像外面说的,情人是甲鱼,任蒸任炖;老婆是咸鱼,吃甲鱼腻了,久不久还要点一点咸鱼送粥。让他发现你已经知道了,你以为他会赶紧认错,改邪归正吗?那就不用再戴面具装好人应付你那么累了,整个倒向外面了。

尚甜对老公一直是睁只眼闭只眼,从此要完全闭上双眼才行了。以前,老公说“出差”,几天几天不回来,她猜想他是在外面玩女人,但只是猜想,还可以用多疑来批评自己安慰自己。即使真玩女人,也是逢场作戏,没有感情的。现在,有了个具体人物,还不是玩,成了个家,也有个比她儿子还儿子的儿子。一个二十二岁的青春美女,肯定比她舒服多了。这个想法像部鬼片看了就缠上脑子,稍有空闲便自动回放折磨人。只怕她在这个花园住不长了。

刚满三十三岁,老公就正式向她提出了离婚的要求。似乎拖到今天已经忍无可忍。尚甜以儿子还小为由拒绝离婚。老公可不会就此罢休,向法院提交了申请,非离不可,说什么没有感情,夫妻关系已经名存实亡。家公家婆都默不作声,听说他们已经见过了外面那个美女及其孩子,可以理解儿子要离婚的心情了。再说儿子三十七八了,也不再由他们摆布了。尚甜就后悔当初没有跑去某小区取证,当作把柄以便离婚能多要点财产甚至告他重婚。现在,人家藏起来让她找不见了。再拨打那个发短信的号码,是个空号,有没有这回事都说不清楚了。

拖上一段时间,尚甜最终不得已答应离婚。老公天天赶,家公家婆也不挽留,自己硬赖在人家家里也不舒服。收拾衣物离开这个花园,心如刀绞。在这住了六七年,已经把自己当作这个花园的女主人了,每棵草木都仿佛亲人那么熟悉,而且享受惯了外人的羡慕。当初太天真,以为老公的,就是自己的,现在才知道,只有自己的,才是自己的。

儿子六岁了,由于老公有二心,尚甜跟儿子特别亲,为了让他能在这花园住下去,从小做人上人,将来能继承更多财产,尚甜忍痛把他留在了婆家。儿子舍不得她,她也舍不得儿子。好在有家公家婆照看,人家也不能欺负他吧?

最让尚甜难以接受的是,离婚她竟然分不到老公一分钱财产,所有财产都是家公家婆的名字,公司、房产、汽车,包括存款。老公口口声声是替父亲打工,每月只拿几千块工资。银行里确实没有他的名字。原来有钱人娶老婆早就留了一手。

自从嫁入豪门,尚甜就没做过一天工,这回惨了,想租房都租不起,只能卷起包袱厚脸皮灰溜溜从哪里来滚回哪里去了,无法再顾及父母悲伤,也任由人家幸灾乐祸看笑话了。从狗窝到龙宫,习惯了奢华,又突然被踢回狗窝,就这心情。闺房很窄,就像水木青那个新房。攀上高枝六七年又回到原点,命运让她尝了口山珍海味又天天啃青菜,从此念念不忘曾经的富贵生活,简直是有意折磨她。

回去看儿子,那个花园似乎比她在的时候更美丽了,花开得很浓很艳,爆发出一阵阵清脆的欢笑声。那个美女及其儿子,取代了她的位置,满面红光神采飞扬,正如她当年,跟家公家婆欢聚一堂。尚甜想冲上去掐死她,撕破她的脸,但家公家婆不会让她得手,现在这个美女才是他们的儿媳,尚甜倒是外人了。他们要维护的是这个美女,不是她尚甜了。

很后悔不该来领受这个打击。刚走出花园,门卫就告诉她,那天她早上才搬走,下午这个美女就带小孩搬来了。尚甜咬牙切齿咒她早晚跟自己一个下场。

有空景卉就到秋家附近转悠。这个花园是他们公司卖给秋硕的,正是景卉一手经办的,里面的情形景卉了如指掌。多大多美的一个花园啊,一幢童话般的楼房,一个宽阔的庭院,种满了荔枝树,一到丰收季节,枝头挂满了暗红色的果实,好看极了。但这却给秋硕老婆这个半死不活的老乌鸦盘踞着,硬是把她这个美女挡在了门外,让她一只脚伸进去了,另一只就是进不去。她可不会像狐狸,吃不到葡萄说葡萄是酸的,便悻悻地离去。她是誓死也要吃到葡萄的。

经秋硕提醒,才知道秋硕老婆不是一个人,儿子已经长大成人能帮忙了,景卉要对付的是两个人,甚至三个,包括秋硕。男人老了都怕儿子。秋硕心在她这边,人不在她这边。景卉还没想出下一步怎么走,只是有一点可以肯定,无论如何也要把秋硕老婆这个老乌鸦踢出那花园,取而代之。就像逮住一只猫,狠狠地揪起它的后颈,能把它甩多远就甩出多远。

那天晚上,景卉到超市买点东西。儿子在家跟保姆写作业。儿子都六岁了,转眼竟然已经折腾了七八年,瘦了几斤,依旧未能嫁入豪门,给自己和儿子转正,给父母亲友一个交代。人家尚甜即使离婚也好歹住过几年花园了,而自己还在花园门口削尖脑袋兜来兜去苦苦寻觅可乘之机。

景卉绷着脸走出超市。有段路比较暗,人不多,有个男子低着头匆匆忙忙迎面撞来。景卉避让着刚要责备几句,突然感到腰部一阵剧痛。她还没反应过来,那男子已经拔出刀又猛刺了她几下。景卉听到自己身上的血噗地喷涌出来,眼一黑,带着她的下一步计划到天堂去实施了。

警方很快查出是秋硕的大儿子雇凶杀人。这个儿子还没跟景卉正面打过交道,但自从景卉三番五次破坏他的家庭,逼他父母离婚,差点气死他母亲,他就盯上景卉了。被捕的时候,儿子很镇定,对所有的犯罪事实供认不讳,对景卉之死表示很高兴,一点不后悔,愿意承担一切后果。这个年轻人被判了无期徒刑。

景卉的豪门梦就这样结束了。她死的时候还不到三十五岁。秋硕这婚也不离了,没有了第三者掺和,两公婆又重归于好了。跟景卉生的那个儿子,秋硕没敢拿回家给父母和老婆抚养,而是拿去给妹妹照顾了。

自从上了二十五岁,这日子就快得跟跑着过一样,转眼又一年,转眼又一年,不管你高不高兴,有没有心理准备,一下子四十就到跟前了。那芳华成了剩女,想说大龄青年都不行了,因为已经是中年了。一听到人说老处女,就疑心是讥笑自己,暗自恼羞成怒,但又无可奈何。这年纪,媒人都失踪了,就像卖东西,越热门,中介越多。越冷门,越是巴望有人帮忙,越是找不到人替你张罗。同龄的男人不要你,人家都往年轻找。年纪大的,皱巴巴,你又看不上。未婚的,十有八九有点古怪,不是挑剔,就是有点什么缺陷。离婚的,也十有八九有点古怪,好老公哪个女人舍得离婚?赶都不走呢。最怕还拖个油瓶,女人有几个愿意做后妈的?就像矮子里面挑高佬,挑到最后还是没一个满意的。虽如此,那芳华还是不愿意放弃那个有房有车才嫁的梦想。尽管她已经成了父母一个沉重的思想负担。她一天不嫁,父母就一天愁眉不展。

如今互联网、媒体、婚介所等各种社交平台给我们提供了广泛的交友机会,无须把希望都寄托在媒人身上了。那芳华在佳缘、百合等征婚网站注册,发布征婚信息,煞费苦心给自己拍了很多照片,用PS软件美化一番,再配上几句美文,希望自己苦苦等候的另一半能尽快发现自己。有空就上网搜索美男,主动追求对方。几乎每天晚上和周末,都孜孜不倦奋战在一台电脑前,跟各路美男调侃,使尽浑身解数,博取欢心。但经过一段时间的努力,很失望。说得口水干,却是见光死,白费心机。还有些貌似高富帅,谈上几年死活不肯见面。更有些变态的,色狼流氓,第一次交谈,三句不离性,要求裸聊要求开房,一个劲地给你发色情图片,恶心透了。

自从尚甜离婚后,那芳华去哪里就不愁没人做伴了,什么酸甜苦辣都有人陪着一块尝了。两人满怀信心到婚介所征婚。婚介所蛮好玩,交了两百块入会费,在那里登记了信息,哪个男士看上你,要求见面,再交二十块钱给婚介所,婚介所就帮忙打电话问你愿不愿见面,把你的号码告诉对方,你们就自己联系约会了。男女都一样。乍到婚介所,一看上面登记的信息,大把高富帅,有房有车,直后悔不早点投奔婚介所,搞到今天还嫁不出去。两人喜不自禁,各自挑了一个交钱要求见面。那芳华这个,跟婚介所描述一致,很帅,开着部小车,谈吐优雅,令人一见倾心。谁知见了一面就没有下文了,婚介所说男方没看上她。尚甜也是这个遭遇。两人很没面子。后来才知道,这些美男是婚介所雇来的婚托,专门摆在这里钓她们这些贪图富贵的女人的。

两人又一块报名参加报社举办的剩男剩女联欢活动。都打扮得花枝招展,仿佛三十左右,兴冲冲赶到活动地点。男士还真不少。然而,主持人一宣布自由活动,所有同龄男士都跑向那些年轻女子,只剩几个老头围着她们转,让她们精神大受打击,从此再也不敢参加此类活动了。

十一

水木青要搬新居,作为高中时代的闺蜜、半辈子的交情,尚甜和那芳华自然要赶去祝贺她乔迁之喜。

还是当年那个地方,只是原来那栋破楼变成了一栋崭新的大厦拔地而起,高几十层,有电梯,外表装修得很漂亮,跟商品房一样,楼下还设了花圃。住户也是原来的住户,按自愿要多少平方米根据差额补交多少钱。水木青夫妇和家公家婆要了三房两厅,一百三十平方米,据说补交了十几万元。

尚甜和那芳华各自打了个红包提着礼品,刚进入花圃,那栋楼就让她们抬头看了好一会,感慨沧海桑田,今非昔比。经过二十年忍耐,水木青也住上了这么漂亮的房子。

两人乘电梯找到水木青门口,还没敲门,又怅怅然互看了一眼。门是不锈钢防盗门。水木青来开门,大家寒暄了一阵,水木青满面春风带她们参观房子。房子很宽敞,设计得很有水平,每个房间都有个见天的大窗,光线充足,空气流通,连厨房和卫生间都蛮大。唯一的缺憾,是装修一般,倘若有钱,装修得高档一些,这套房是很舒服的。家公家婆住大房,水木青夫妇和女儿各住一间小房。女儿二十岁了,考上了本省一所高校,叽叽喳喳像个麻雀,长得很像水木青,但是又比水木青好看。她让尚甜想到了自己那个可怜的儿子,跟水木青女儿同龄,六岁父母就离婚,跟继母继弟过日子,家公家婆去世后,没有人关照,不知受了多少委屈。说到他,尚甜口口声声蛮好蛮好,眼泪却流了下来。那芳华连婚都没结,更是无话可说。

水木青是越活越年轻,越活越好看了,身材胖了点,看穿着就知道过的是很普通的日子,但精神愉快,显然家庭和睦、幸福,没受过什么打击。她是平平稳稳幸幸福福度过了这二十年,看样子还会这样平平稳稳幸幸福福过下去。而尚甜和那芳华都未老先衰,憔悴不堪,由于经常失眠,眼圈总是黑黑蓝蓝的,额头很多皱纹、斑点,想爱面子夸幸福都不行,这张脸把底细暴露无遗。都四十五了,那芳华还是一个人,在公司被称为老红花,依然在着急地上蹿下跳,为把自己嫁出去而努力。尚甜东勾西搭过日子,跟一个有妇之夫玩玩,不能谈钱也不能论嫁,权当解决一下性问题。提到景卉,都嘘唏不已,四人中,数景卉最美貌,结局却是最悲惨,不仅短命,还喋血街头,死于非命。她儿子算起来也有十几岁了,也不知道现在怎样。好在有个千万富翁的父亲,也不需要她们关照。

虽然尚甜和那芳华都不愿意面对这个事实,但心里不得不承认,她们三个竟然不如水木青活得好。

又来了很多客人,水木青夫妇和家公家婆忙着招呼,做饭做菜。水木青老公,二十年过去,还在邮局做快递,电单车不知换了多少部,跑进跑出,买烟酒、作料,不亦乐乎。宴席还没结束,尚甜和那芳华便匆匆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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