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饼里的情书

陶诗秀

大四那年，我和水木被同时派到一个实习点实习。我爱好文学，而水木爱读兵书，两人同一宿舍，上下床。

实习点的指导师傅叫谭影，20来岁，长得非常漂亮，所有实习的男生都不免对她心旌荡漾。那天刚下班，水木便神秘兮兮地对我说：“大学四年，我终于找到心目中的白雪公主了！”然后郑重地宣布，“今生今世，我水木非谭影不娶。”我忙问他，你知道人家有男朋友吗？水木非常有把握地说，只要谭影老师还没有入洞房，他就有信心把她抢过来，自古情场如战场，别忘了，他是读过兵书的。

往后的日子，水木果然对谭影展开了攻势。每当谭影到来，水木的眼睛就向她瞄去，还时不时追问人家几岁了，有没有男朋友，直弄得谭影大不自在。我提醒他注意分寸，谁知水木竟哈哈一笑，男人不坏，女人不爱嘛，爱情36计中的第35计，你懂么？

这天回到宿舍，水木却苦巴巴哀求起我来：“哥们，你是文学家，帮兄弟一把吧。”原来，水木求我替他写一封情书。他说凭自己那歪瓜裂枣的文笔，还不把谭影给吓跑？我就笑了起来，现在都什么年代了，还有用情书这种古老的方式求爱的吗？水木就哼哼一笑，乡巴佬，像谭影这种内向的女孩，就当用这种传统的方式求爱呀！这是爱情36计中的第23计，你懂么？

晚上，我把自己关进房中，一心一意写起情书来。一直以来，我也暗恋着谭影，只是未敢有所表示。想像着谭影的一颦一笑，想像着自己每次见到她心中那种莫名其妙的感受，我的灵感就来了。我用饱含激情的笔墨，将自己所有的感受写成了一封洋洋洒洒上万言的情书，然后交给水木。水木读过，大呼，小子，你真不愧为“文学家”呀！然后将情书抄正，署上自己的名字，连夜乐巅巅地找谭影去了。

那天晚上，我一整夜没有合眼，有一种想哭的冲动。明明自己喜欢她，却要替别人给她写情书，什么事嘛！但第二天一大早，我又高兴了起来，原来，谭影叫住了我，居然将昨晚那封情书退给了我，还说：“你是水木的朋友，跟他说一声，让他好好实习吧，别胡思乱想。”

我将情书交给水木，说：“一封退稿信。”水木拆信一看，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极不自然。我正幸灾乐祸时，哪知水木却哈哈一笑：“有意思！哥们儿，知道她为啥退信给我吗？她这是在考验我，爱情36计中，这叫欲擒故纵计，知道吗？”

我便又云里雾里起来，难道真的是谭影跟水木玩起了捉迷藏？

这天，在水木的哀求下，我又替他炮制了第二封情书。这次，在信中，我更是寄托了对谭影更深的相思。临行前，水木换下自己的名字，信誓旦旦地对我说，相信这次情书谭影一定会有反应。

谁知几天过去了，谭影什么反应都没有，她依然在同学们的面前谈笑风生，好像根本就没曾发生过什么事。又等了几天，不见动静，我便心怀鬼胎地去劝水木，看来写情书这招不灵，你还是采用其它战术吧。水木也犹豫了，过后几天再没来找我。

但是有一天，水木又缠上了我：“亮哥，没招了啊！苦肉计、英雄救美计、八面埋伏计、十面出击计等等等等，我都用了，不管用啊！看来还得请你写情书……”

之后，我又继续写起情书来。每次写完，眼中都忍不住要泛起泪花。不过，令我欣慰的是，十来封情书，谭影全对它们不屑一顾，水木根本就没收到过半个字的回音！相反，谭影倒是好几次对我飘过一丝诡秘的笑，直闹得我心一阵猛跳。

这天，办公室就剩下我和谭影两个人。不知为什么，我发现她今天的兴致特别高，不停地追着我问这问那，还兴致勃勃地说，她经常在报刊上读到的文章，文笔优美，情感真挚，将来一定是位大作家。突然间，谭影红着脸问他：“阿亮，你跟水木那么熟，那些情书真的是他自己写的吗？”

我不知作何回答，愣了好一会儿，方才神情黯然地点点头。这时，他听见谭影一声轻微的叹息。

转眼间到了中秋，水木对谭影的攻势依然没进展。眼看实习课程就要完了，所有学生都将重返校园，以后将很难再见谭影，水木有些发毛，我的神情也十分落寞。

这天放学后，谭影突然提着两盒月饼，在楼道口堵住我说：“你们明天就要走了，这两盒月饼，这盒给水木，这盒送给你，祝你们中秋快乐！”我看了看，水木那盒月饼包装华丽，盒子上有“龙凤呈祥”的图案，而自己这盒仅是一个手工制成的纸盒子，心中便有些酸溜溜的。

带回宿舍，见到月饼，消沉了许久的水木又精神了，大声说：“哈哈，老师送我这么精美的月饼，看来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呀！”而我却伤心地把自己那盒月饼扔在一旁，看也懒得看。本想赌气把它扔掉，想了一想，还是把它装进了书袋中，免得惹人笑话。

第二天，谭影赶来送行，悄悄地问我跟水木，昨晚的月饼好吃吗？

水木抢着把那月饼大大夸赞了一通，我只礼节性地说了声“味道不错”，就走开了，谭影看了我一眼，眼中明显飘过一丝失望。

回校后，我一直沉浸在对谭影的单相思中，只是想到那盒月饼，就又自卑地放弃了所有的念头。后来听说水木的追爱战争也宣告失败了，打心里为他惋惜。

一晃就毕业了，我自愿申请到一所乡中学教书。为了摆脱对谭影的思念，到校没多久，匆匆地和一位爱我的女教师结了婚。

一天晚上，妻子正为我整理书柜，突然发现一摞教科书里夹有一个盒子，竟是一盒月饼，就问我：“去年中秋都过了接近一年了，你还保存这盒月饼做什么？”

我这才想到，当初把那盒月饼夹在了书袋中，过后清理时没注意，被带了回来。于是，就笑着对妻子讲述了那个爱情36计的故事。妻子听了，感到好奇：“我可以看看这盒月饼吗？”我点点头。

那是五个暖黄色的月饼，在灯光的照耀下，笼罩着一层琥珀似的光晕，上面已生了一层淡淡的绿霉。中间一只大月饼，有两颗“心”的图案重叠，明显是用小刀划上去的；而两边的四只小月饼，都分别刻上了一个字，组合起来，竟是"心想事成"四字！

难道这些字是谭影刻意刻上去的么？我赶紧去拿中间那只大月饼，手指一碰，碎散开来，碎屑里冒出一个塑料纸包着的纸条。展开一看，上面是一行隽秀的字：

“阿亮，送给你这盒月饼，虽然没有精致的包装，但却花了我整个晚上。我想，只有送你盒亲手做成的月饼，才能表达我的心。‘我爱你'，这是我想说的。一直以来，我也在等待你说出这句话，但每次你都让我失望了。替水木写信的事儿我全知道了，有一天，粗心的家伙在抄情书时忘了改成他自己的名字。每次看信，都让我心潮起伏，泪水涟涟。但一直以来，你却瞒着我，也不肯承认那是你的杰作。文由心生，阿亮，我知道，你的内心是喜欢我的，对不对？再给我写一封情书吧，以你的名义，好吗？明天临走之前，交给我。爱你的谭影”

看过字条，我默默无语。一个人的时候，我跑到一座山岗上，独自哭了一场。我也在心里骂自己，傻瓜啊，谁让你相信那爱情36计的鬼话？知己知彼，在真情之外多一些智慧，多一些勇气，爱情之战，就能百战百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