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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色经典下的快意江湖

2015-11-13李艳

新闻界 2015年10期
关键词:红色经典改编

李艳

摘要 徐克电影《智取威虎山》在对《林海雪原》小说、革命样板戏等前文本的互文性改编中,以武侠与黑帮杂糅的英雄叙事类型重新包装了剿匪传奇故事,实现了对红色经典的增殖再现j政治逻辑与市场经验合谋成功的背后,也让我们思索“红色经典”在与当代文化对接中,如何开掘其精神道德资源,实现其历史超越性的问题。

关键词 智取威虎山;红色经典;类型电影;改编

中图分类号 G206文献标识码A

徐克导演的电影《智取威虎山》以近9亿的票房和良好口碑成为岁末电影市场的赢家。电影在对1957年出版的小说《林海雪原》、1960年刘沛然导演的同名电影以及自1958到1971年间增删修订而最终定型的革命样板戏《智取威虎山》等诸多前文本的互文性改编中,通过一个侠匪对决、正邪较量的类型故事,引领观众重温英雄岁月,重现主流价值观,实现了对红色经典的增殖再现。主旋律商业电影的定位也使其成为香港与内地电影市场经验与政治逻辑合谋的成功案例。

一、改写样板戏的形神关系,重回英雄传奇

徐克电影《智取威虎山》改编自建国后“十七年文学”巾的红色经典小说——曲波《林海雪原》,小说《林海雪原》以单纯的线性叙事结构叙写了在解放战争初期东北一支解放军小分队林海剿匪的传奇故事,描绘了剿匪过程中的四大战役:奇袭虎狼窝、智取威虎山、绥芬草甸大周旋和大战四方台,歌歌了战斗中的英雄。不同于当前一些对文学经典如《西游记之大闹天宫》等重构原著故事和人物关系的颠覆、解构性电影改编思路,也不同于2003-2004年间对以《林海雪原》为代表的红色经典的电视剧使其“丰富性”的改编手段,①徐克电影对小说基本采取了忠实性的改编原则,同时明显借鉴了1960年刘沛然导演、八一电影制片厂摄制的电影《林海雪原》和白1958到1971年间增删修订而最终定型的革命样板戏《智取威虎山》等前文本,以大众熟悉的“智取威虎山”作为电影故事的叙事核心。刘沛然电影《林海雪原》取小说剿匪斗争中的“智取威虎山”一段充分演绎,没有太过激烈地渲染政治气氛,而是以革命乐观主义风格对人物进行了理想化塑造。王润身饰演的杨子荣形象机智、勇敢、豪气冲天,以气拔山河的气势打垮了猥琐、狡猾、凶恶的土匪势力。这一版本电影的特色是使小说最具传奇性的“智取威虎山”故事被忠实继承下来,成为日后戏曲、电影等艺术文本演绎的核心情节。1958到1971年间增删修订而最终定型的革命样板戏《智取威虎山》,杨子荣的形象逐渐被政治话语规训为革命历史的“政治范本”,徐克《智取威虎山》通过对样板戏人物和故事的改写,弱化甚至消解了“红色”气质,实现了“去政治化”,通过表现一个除暴安民的侠义类型故事,改写样板戏的形神关系,重新叙写了小说的剿匪传奇。

首先是围绕主要英雄人物杨子荣形象的改写。样板戏中杨子荣是苦大仇深、智勇双全的高大上的英雄形象,人物形象被政治符码化,电影对杨子荣进行了人性化塑造,他的出场有些神秘,作为优秀侦查员的英雄前史不被人识,拿锅铲做饭和唱二人转的凡俗性让小分队成员质疑上级派他来的作用。样板戏中少剑波和杨子荣是上下级组织层面的同志关系,在电影中二人更像惺惺相惜、共系生死的兄弟。杨子荣独闯虎穴的想法被质疑就准备单独行动,他的固执无纪律,消解了他的军人身份气质,更像是江湖世界中特立独行的侠客。样板戏中“对党赤胆忠心”是杨子荣深入虎穴的原由,电影以拯救饱受匪徒涂炭的夹皮沟百姓为杨子荣上山的动机。样板戏中杨子荣形象挺拔、庄重、高大、整洁,电影中他深通汀湖之事,说着土匪的黑话,亦正亦邪。样板戏中杨子荣打虎上山,深入虎穴,与匪斗智斗勇,表现的是“甘洒热血写春秋”的革命豪情壮志,电影巾则旱现为除暴安民的侠肝义胆。总之,经过徐克的改写,高大全的革命英雄杨子荣被还原为类型电影中带着豪侠之气的义士形象。

其次,对故事情节和人物的增删改写。徐克电影继承诸多前改编文本,以“智取威虎山”为叙事核心,以杨子荣为核心人物,重点表现了剧情张力十足的几个段落:夹皮沟保卫战,杨子荣打虎上山,深入虎穴与匪周旋、斗智斗勇,除夕夜决战威虎山。电影减少了少剑波与白茹的爱情描写,增加了由于匪患而流离失所的栓子和他娘两个人物的遭遇。电影诉诸的是剿匪、保卫村民的和平愿景,栓子和他娘的遭遇就是夹皮沟村民受匪害的典型,杨子荣和小分队的行为动机不是抽象的革命目的,而是具体的除暴安民。

最后,重回英雄传奇。从1958年版现代京剧《智取威虎山》到1971年版的革命样板戏的版本流变中我们看到,为迎合各种政治症候,尤其是“三突出”文艺原则,《智取威虎山》的戏剧人物和故事在各个时期被重新指定和设计,最终以充分展演英雄的阶级本质为完成本。在一系列增删改动中,戏剧人物赖以生存的真实情境严重减弱,甚至被抽空,“作为叙事核心的人物转向本质化的戏剧角色后,非情节化,去传奇化,亦是必然。故事性,传奇性的消亡,正是为了转换到好坏两极的角色对立的革命仪式中去。”徐克电影改编了样板戏的形神关系,重新还原了《林海雪原》小说的传奇性和故事性。实质上,“红色经典小说的叙事模式并不‘红色,是中同民间文学和大众文化、通俗文学的政治化表述”,“是中国政治话语与中国传统的通俗叙事的结合体。”131屏蔽掉政治话语的干扰,还原它永葆生命力的艺术本质——通俗与传奇,徐克电影在这个层面上保持着与小说《林海雪原》的艺术同构性。同时电影保留了红包经典中传递的人类共通之乐观、坚韧等崇高精神,正必压邪的普世价值和愿景。此外,不管是红色经典中的杨子荣还是武侠世界中的英雄,他们都有自己的“信仰”,一个表现为对政治理想的信仰,一个是对江湖侠义精神的信仰。信仰就是树立于心海中的执着力,信仰就是贯穿于实践中的生存状态,在信仰的坚守中,二者的状态是一样的。各个时代,各种艺术文本对英雄主义、家国情怀、和平愿景的具体诠释不同,但其中凝结的人类的永恒精神和生命力是共通的,这些螳在徐克电影的改编中没有被颠覆和抽空。

二、武侠与黑帮杂糅的类型电影元素

在《智取威虎山》中,徐克熟稔地运用香港武伙片和黑帮片的类型元素把杨子荣深入虎穴卧底剿匪的传奇故事重新包装,使武侠与黑帮类型杂糅的英雄叙事成为电影的内核,保障了这部主旋律电影的商业票房。徐克就是在这样的电影互文中,驾轻就熟地演绎了红色经典下的快意江湖。《智取威虎山》的类型电影元素主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一)孤胆英雄传奇的类型化故事

匪患猖獗,牛灵涂炭,剿匪小分队救危难于水火,孤胆英雄深入虎穴卧底,里应外合,侠匪对决,以少胜多,正完胜于邪,这是典型的香港武侠或黑帮类型电影的因果线性叙事模式,《智取威虎山》既演绎了一个“为国为民”的侠义英雄传奇,同时又兼有《无间道》等黑帮片身份错位的神秘鬼谲。栓子和他娘角色的植入和增添,不是徐克的独创,而是来自样板戏《智取威虎山> 1958年的版本,栓子娘被土匪抢劫到山上,做了座山雕的压寨夫人,色诱杨子荣。与样板戏设置人物为了表现杨子荣的不畏女色不同,徐克电影则为杨子荣上山增添了另一个叙事动机——不只为剿匪,也是为栓子找娘,这是动作类型片中英雄救美的套路。

(二)暴力美学的完美呈现

《智取威虎山》以3D技术完美再现了香港黑帮电影惊险激烈的枪战动作场面,集中体现在“守卫夹皮沟”和“决战威虎山”中。这两场激烈的枪战和搏杀的暴力场面带给观众纯粹的形式快感,引起了以游戏为审美目的大众消费的强烈认同。“守卫夹皮沟”是徐克对黑泽明《七武士》的致敬。剿匪小分队考察夹皮沟的地形,村庄设防,重点防御骑兵,诱敌深入,然后关门打狗的战术,和《七武士》村庄保卫战的战略战术同出一辙。夹皮沟保卫战一场戏中,徐克充分利用了3D技术所营造的立体感和现场感,以几个主要人物,少剑波、白茹、高波和小栓子为视点,火箭炮、十炮、机关枪、手雷、飞刀一应俱全,展示了一场以少胜多的战斗,动作场面激烈火爆,扣人心弦与黑泽明对武士尴尬困境的悲悯与叹息不同(《七武士》影片结尾,武士勘兵卫充满无奈与悲壮地说:“我们又失败了,那些农民才是胜利者武士就像风,从大地上漫卷而过,那些农民始终和大地在一起,永远地活下去”)《智取威虎山》则完美呈现了香港动作片的暴力美学。为成分演绎电影最重要的战斗场面——决战威虎山,电影对小说中的威虎山进行了改写,首先把小说中土匪徐大马棒子的虎狼窝——奶头山的人险移植为威虎山的险峻地势,小分队跨谷飞涧,悬伞溜索挺进威虎山,为电影提供了奇险的空间表现场景。座山雕的巢穴,在小说中原木是一个山洞,电影把山洞改换成日本人留下的军火库,为威虎山大战壮阔激烈的场面提供了基础,坦克、大炮、飞机等现代人熟悉的武器,通过3D技术逼真呈现鏖战的视觉奇观。尤其是电影的第二个结局,通过现代人的想象,座山雕驾机逃亡,杨子荣与座山雕在滑翔的飞机上惊险决斗,最终坠崖毁灭,这是动作类型电影的经典模式。茫茫林海,白雪皑皑的崇山峻岭,雪地速滑,山涧天险,悬崖索道越过人险的惊险刺激和闯入威虎厅激烈交战的过程,电影用3D技术的视觉奇观栩栩如生地还原了红色经典的神话性,完美呈现了动作片的暴力美学。

(三)善恶分明的类型人物

电影《智取威虎山》确立了正邪对立、两军对立的叙事模式,在人物形象塑造上,采用了元对立的道德秩序来建构人物,正反人物一目了然,善恶分明。电影借鉴了香港传统动作类型电影需要建立相对明确的是非观念的经验,没有细腻刻画角色的多重性格,如果在人物性格的处理上过多强调人性的复杂和多义,会导致原本是非分明的角色关系的含糊不清,影响观众的情感或价值判断。《智取威虎山》对人物形象阵营二元对立的处理集中体现在对正邪人物外貌特征、言行举止和作战能力等方面,匪方在外形上基本是“异貌”的,梁家辉饰演的匪首座山雕,光头、驼背、猥琐、阴骘,八大金刚粗野丑陋、冥顽鲁莽、愚蠢轻信。我方在外形上高大庄重、刚健俊朗,少剑波指挥若定、英俊果敢,杨子荣阳刚霸气、机智灵敏、亦正亦邪,小白鸽温情淳朴。但电影没有像样板戏那样高度纯洁地塑造人物,香港动作类型电影娱乐搞笑的噱头随处可见,如杨子荣会做饭,会唱“淫调”,为传送情报,他和土匪在雪地一起拉屎。使杨子荣“战斗英雄”的形象与今天的大众更加亲和。神秘阴骘的匪首座山雕,撕去冷面之后,冲上台吼二人转与众匪狂欢。八大金刚草莽戾气,但也各具形态,有的阴狠,有的呆萌搞笑,有的愚蠢轻信,余男饰演的栓子娘既是受害者,又风骚泼辣。《智取威虎山》在人物塑造上高度脸谱化的原因,除了受类型电影的影响外,也有对样板戏的直接借鉴,电影在演员表演、台词设定、场景美术乃至角色化妆上(譬如杨子荣浓厚的“眼影”)都深深烙上了京剧美学的印记,舞台上善恶忠奸一日了然,正邪结局是非分明,这是深植于中国古典小说和戏曲中的审美惯例,电影尊重和唤起了读者的传统阅读习惯和审美记忆,让今天的观众产生亲近感和认同性是自然的。

徐克《智取威虎山》显然借鉴了前些年管理者、学界和观众对“红色经典”改编成影视剧经验的批评和建议,没有让英雄人物在人性丰富化的过程中被歪曲,没有让反面人物在“人性化”的过程中变得光辉起来,没有让故事情节在“丰富化”的过程中蓄意迎合时尚趣味。电影遵循了原有的英雄叙事和主流价值观念,尊重了民众对《林海雪原》小说、电影和样板戏等诸多前文本已经形成的认知定位和心理期待,以他所熟悉的香港武侠与黑帮片的类型元素对这部经典进行了互文性的增殖改编。

三、政治逻辑与市场经验合拍的思索

红色经典小说《林海雪原》为我们提供了一个革命历史和英雄传奇的理想范本,但当代观众与历史是有距离的,与意识形态色彩浓重的红色经典是有隔阂的,这就使电影的改编不可能停留在对过去的忠实重现上,一定要与当代症候和观众审美情趣发生关系。电影《智取威虎山》以偶像演员韩庚饰演的硅谷精英姜磊追忆和重返故乡为故事的开头和结尾,追忆式的叙事结构,体现着创作者以历史来训喻现实的教化意图,也是对国家主流意识形态的积极认同。电影创造了双版的结尾,年夜饭的团聚,是对英烈的追思与致敬,青年对威虎山决战的想象,是现代青年对深藏内心英雄情结的自觉唤醒,这些都言说与表达着当代人与历史的一种关系,也保证了电影顺利通过电影审查制度的干预。运用类型电影元素重新包装剿匪传奇故事,茫茫雪原、险峻的威虎山和3D技术对重点场景和细节制造的视觉奇观,以及张涵予、梁家辉等演员对角色出神人化的刻画,保障了这部主旋律电影的商业票房。在这个层面上,《智取威虎山》是香港电影市场经验与国家政治逻辑合拍的成功案例。

但这种合拍也遭到了观众质疑,认为电影对国家意识形态的认同是故意迎合,电影制造的双版结局与类型化的故事主体有衔接上的间隙,以香港类型电影元素包装出的红色经典,对革命传统、政治理想、阶级情感、爱国情怀等国家主流意识形态的认同与弘扬缺乏自觉。书写革命历史和英雄传奇的红色经典被改编的最终意义是与当代文化意识对话、碰撞,开掘其精神道德资源,实现其历史超越性,使“红色经典”永葆生命力,在这个意蕴层面,《智取威虎山》的艺术追求和创作者的情怀是模糊和不深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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