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继善:追梦密码
2015-11-11余艳
【编者按】拿枪拿炮的抗战题材作品写的多,也读的多了。但不拿枪的自强报国式的“抗战”却是另一种哲学,另一种中华儿女应有的“一辈子的抗战”。何继善,儿时穿越烽火立志报国,而后在长达70年的人生历程中,以他的成长与成就,为国为民讨回尊严,是新中国一代栋梁之缩影。中国正在崛起,也越来越变得强大,但更强的崛起动力与不屈意志,需要每个中国人在各自的岗位上,以“自强报国的一辈子抗战”的精神发奋努力,甚至浴血奋战。本刊刊发余艳撰写何继善先生励志奋进之文,以飨读者。
对何继善院士的好奇是从一句话开始的。
在他一大叠记事本里,我居然在不同的本本里看到好几处这样的话:
“一辈子,一口气。”
“争口气,一辈子。”
后来才知道,这句话在何继善曲折坎坷的人生中,一直在承前启后。前承屈辱童年憋的那口气,后启近年主攻的新能源——页岩气。而中段,肯定没歇着,一直凭中国人的骨气在争那口气。
又因一个哲学转换,我被牵引着一步步深入这位院士的全方位生活。
这个哲学转换来源于70年前,日军轰炸机在一位中国孩子头上盘旋。那些罪恶的炸弹在炸死了无数中国人的同时,也炸醒了一个民族沉睡的灵魂。我尤其好奇的是,那些飞机曾经在很多中国人头上盘旋,在很多中国少年头上盘旋,却没有炸出千万个何继善。是什么让少年的他与那些疯狂的轰炸产生了如此强烈的哲学互动?是老师?是父母?还是某一根草?某一棵树?是仇恨,是憋屈,是尊严的丧失,还是……如果用宿命的惯性思维去推想一个乡村孩子的人生轨迹,是很难跟一位杰出科学家连在一起的。
可是,就这么划不上等号的两端,像冰火两重天的地球两极——
大围山下那个山清水秀、民风淳朴、男耕女织、天人和谐的名叫普迹的小镇,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跟所有山里的小草小树、河里的小鱼小虾一样被这片土地恩惠着、滋养着。
突然就有了炸弹,炸得土地焦糊、房屋倒塌、鲜血淋漓;
突然就有了炮火,人们逃离家园、流离失所、骨肉分离。
一个幸福的幼童,就此失去快乐童年;
一个好学的孩子,就此没有学校可进;
一个不知仇恨的幼子,就此为家国恩仇付出一生!
都说,没有压迫就没有反抗,没有屈辱就无所谓讨尊严。何继善从小失学、失学再失学。苦难,苦难再苦难。直到他的青年时代,命运似乎一直在跟一位后来的科学家不停地拧巴。或者说,是他在跟命运不停地拧巴。比如上大学、遇文革、顶“污点”、受排挤。可是他——
就此站出个湖南领军的何继善;
就此站起个中国杰出的何继善;
就此站成个世界不可小视的何继善!
何继善何许人也?用美国著名地球物理学家弗兰克·莫里森的一句话:“在地球物理学界,既懂方法原理,又懂研制仪器的,世界上只有两个人,何继善是其中一个。”
60年来,何继善对地球的探索,是从广袤的陆地,到深邃的海洋,在他地球物理的国度里,他从来就是展开想象的翅膀自由翱翔——
研究发明地质“CT”系列,他从高山到海洋,从平原到河流,创造了把脉地球的“神话”;
发明找矿仪,他找到了包括金、银、铜、铅、锌、锡、锑、锰在内的一大批矿产资源,累计价值超过2000亿;
发明世界首台管涌渗漏探测仪,他运用到110条江堤、20多座湖泊水库,洪水来临前堵住了管涌,溃坝垮堤的风险几乎减小到零;
他更能将人们认为已经枯竭的“空矿”,“变”成新发现40亿吨的“金矿”……
类似这种为民造福的工程一个接着一个。
他倡导科普,“大手”拉起无数“小手”,在100多家学校和公益场所、20多万青少年心里画下科学的“根”……
我曾经相信,冥冥之中总有一双命运的推手。但是,何继善的经历让我对命运的推手产生了质疑。对那个大围山下的幼子,宿命的力量显得那么无力。因为,我强烈地感觉,不是命运在推着他走,而是他牵着命运的鼻子走!
似乎太神奇。
但是,冥冥之中我感觉,是侵略者炮火的激将,是民族屈辱后的奋争,是带着家仇国恨的一生的执着超越。从70多年前的日机轰炸开始——
他做梦,自强、国强,不再受欺负;
他追梦,不拿枪,用科学一生抗战;
他圆梦,拼搏奋争,让页岩气为民族出气!
第一次上门采访他,是在他中南大学的办公室。他身后,贴有各地的矿产分布图。图中标注的地方,是何继善至今每年仍然要去光顾的地方。
我又发现,他一生的轨迹其实就是——憋气后的争气,怄气后的出气;失学后的更好学,屈辱后的讨尊严;没有怨气,不会泄气,只有勇气,一辈子只为争一口气!
这样的生命里,又潜伏着怎样的密码?才能让一个在忍气吞声中失学的孩子成为冲出国门、走向世界、扬眉吐气的科学家。
密码,他有密码!
我无意破译他的成功密码,但真想找到潜伏在他生命中的原始密码。尤其是被日本侵略者炸醒后那些“变异”的密码,抑或就是“哲学转换”后的人生转向。
不敢肯定我能否找到那一组密码。但是我肯定,那密码一定在。
于是,我给自己定下标杆——给这位科学家洗印一张灵魂的底片,并借此探究我们这个民族绵延不绝、生生不息的精神密码。
但愿,能不负众望,尤其不负抗战胜利70年这个荡气回肠的时辰。
第一章:一口气,一辈子
何继善是75岁开始全身心钻研页岩气、77岁真正跟这“新气源”赌上气的。
这一年是2011年。
这一年,日本9.0级地震海啸,引发福岛核电站发生爆炸,造成严重的核泄漏引发了世界能源动荡;
这一年,犹如坐过山车一般的世界能源市场,因页岩气的动荡,与之相应的开发和经营成为激活全球经济的一个节点,一种新趋势。
据英国《金融时报》2011年6月的一份报道:
英国伦敦大学国王学院国王政策研究所主席尼克·巴特勒近日说:“过去100天,能源市场犹如坐过山车一般。油价因为中东的抗议活动,以及日本的核事故剧烈波动。尽管人们尚心有余悸,但福岛核危机和利比亚冲突都不太可能扰乱全球能源供应的长期格局。然而,有一种新趋势——页岩气重要性的逐渐提升,却存在这种可能。”
页岩气是啥东西?
页岩气是一种非常规天然气资源。这种以吸附和游离状态存在于页岩及其层系中的非常规天然气,近年来,在全球能源领域掀起一场革命,它的勘探和开发利用在世界范围内迅速成为焦点。
何继善为何攻页岩气?用他的话说:“其实,我不是页岩气方面的专家,只是因为我们国家发展得很快,太需要能源了!”他说,美国在页岩气方面做得很成功,改变了他们国家能源的格局。我国页岩气的资源量也很大,和美国相比数量相当,甚至还要多一点。具体能开采出来多少,要看具体条件。我国页岩气的储存条件比美国复杂得多,开采它也困难得多。但是它确实是一种客观存在的资源,关键是如何绿色地利用它。不是说我们看到美国开采了页岩气,我们也马上跟着照样去做就可以了。除了学习之外,最关键的是必须研发适合我国的技术,做到低成本、规模开发。
对何继善来说,多年前,他就开始关注页岩气。直到他卸任中南大学校长、三届的湖南省科协主席之后,他知道,他的频率域电磁法能探测地下5000米矿藏,就一定能探到藏在深处人未识的神秘宝贝——页岩气。
这自信当然不是空穴来风。
作为国家首批工程院院士、地球物理世界级的科学专家,何继善从事这个领域的研究已经60年,创立并发展了“双频激电理论”、“广域电磁法理论”和流场法管涌渗漏探测理论、“伪随机”多频地电场理论,创建了我国第一个以地电场与观测系统为特色的国家重点学科,发明了一系列具有国际先进水平和中国特色的地电场观测仪器设备,形成了从理论到方法技术再到仪器设备、又到实际应用的完整研究体系。
自从跟页岩气“耗上”,何院士电脑的资料堆里是越堆越大的海量收集。桌上随手可及的笔记本上,常有随手划下的几句话:“能源奇缺,巴结美国?新机遇,我们跑步上……”还有更醒目的一句加框句子——
“一辈子,一口气!”
怎样的“一口气”堵了他一辈子?又是怎样的较劲,让他如此坚定执着,拼上他的一生,去用一辈子争一口气?
1、飞机上翻译“飞虎队”
我们的目光再往前推七年,2008年07月07日,红网有条消息:
何继善院士解读“飞虎队” 7·7再现《虎口拔牙》
说起空军“飞虎队”,相信很多网友都不会陌生。在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最艰苦的岁月,美国援华空军越洋万里来到中国,在抗战烽火中与中国人民结下了深厚的友谊,留下了许多可歌可泣的动人故事。在“7·7卢沟桥事变”71周年之际,这些当年的美国老兵记录下的动人的故事,在湖南省科协主席、中国工程院院士、中南大学教授何继善的精心翻译编撰之下,终于又与国人见面了,中文名称就叫《虎口拔牙》……
中文版《虎口拔牙》首批发行4000册,全部由何继善院士私人出资,近期将免费送往湖南芷江受降博物馆和大中小学图书馆、阅览室。
几十年前,被日寇飞机追赶、逃亡、流浪、失学的小继善,到出版《虎口拔牙》时已是70多的老者,但身份变了:著名地球物理学家、中国工程院院士、湖南省科协主席、中南大学原校长。
作为一位繁忙的科学家,何继善用了整整十年翻译《虎口拔牙》。2007年8月由解放军出版社出版。2010年4月是第二次印刷。
第一时间知道《虎口拔牙》中译本面世是在两院院士大会上,参加会议的杨敬东先生有一段感言记得很清楚:
《虎口拔牙》是二战时期美国援华空军陈纳德将军的飞虎队成员唐纳德·洛佩兹在中国湖南服役,痛击日寇、身经百战、屡建奇功的自传体写实小说。
本书中文版译者为著名地球物理学家、中国工程院院士、湖南省科协主席、中南大学博导何继善教授……特别要向大家爆料的是,何继善院士说:“这个中译本的主要内容是在出差时的飞机上翻译的。”
飞机上翻译飞虎队,的确太有诗意了。而执意要做这事的缘由,就像何继善在他的《虎口拔牙》自序中所说——
第一次读到这本书就被它吸引。原因是多方面的,与书中故事经历了同一时期,自然激起了太多的痛苦回忆、仇恨追思。这思绪中饱含着对日本帝国主义的无比痛恨和对今天和平生活的温馨与幸福的热爱。
而整个翻译的基调又是怎样的?就举例书名的翻译吧。
“Into the Teeth of the Tiger”按字面意义直译是“进入老虎的牙齿里”,这样译不雅也不是何继善想要的风格。如果译为“深入虎口”,也算贴切。然而深入虎口干什么?不是被动地被老虎吃掉,而是要狠狠地打击“老虎”,即当时的日本侵略者。因此,将书名译为“虎口拔牙”,能再现原著的内容,更能表现何继善的立场。
大学阶段学的是俄语,持“业余”段英语翻译,何继善是用自己的“短板”挑战一部长卷。像他在序言里说的——
我的英语水平不高,翻译此书完全是一种责任感。本书描述的空间跨度很大,有些地方我都没有去过;书中有许多与飞机、空战等有关的专有名词,我本来就不熟悉;而且还有不少美国军中用语,以及俚语与方言,要译好实在不易。许多译文是在出差路途中完成初稿的,后来曾多次修改,并请教了有关专家。
一本《虎口拔牙》被一位院士如此看重,到底缘起何处?又有怎样曲折离奇的故事?
告诉你,这与两个美国飞行员有关,与70年前美国飞虎队援助中国抗日有关。也就是美国飞虎队成员洛佩兹援助中国抗战时期,何继善和全体中国人民正遭遇日本帝国主义侵略,于水深火热中挣扎着。
像《虎口拔牙》中最后写到:
那是我生命中最引为激动和难忘的岁月。其实,又何尝不是全体中国人民一段刻骨铭心、永世难忘的岁月……
2013年12月2日,我在中南大学第一次见到何继善。采访就从他述说“铁蹄下的童年”故事开始。
铁蹄下的童年故事1:
反方向跑躲过炸弹,捡一条命
每个人的童年都应该是金色的。我的童年本应该在无忧无虑的美丽梦境中度过。然而,日本侵略者的罪恶铁蹄过早地踏碎了我的美梦,让我在颠沛流离、水深火热中度过我的童年和少年时代。
我于1934年出生在湖南浏阳一个叫普迹的小镇上。这个秀丽的小镇是个土特产的集散地。算不上繁华,也算不上偏僻,本是平平安安过日子的地方,父亲考上了银行职员,在外地工作。母亲和外婆、姨妈住在小镇上,乡情醇厚,亲情馥郁,小日子原本过得蛮温馨的。
可是天有不测风云,日本侵略者的魔爪,对我们遥远的中国小镇也不放过。日寇的铁蹄,踏碎了我华夏的山河,也踏碎了我幸福的童年。从我懂事的4、5岁时,就在躲日本人、遭轰炸、离家逃难中度过,饱受了战争、饥饿、失学和背井离乡的苦难,亲眼目睹了死亡、伤残、杀戮的惨景。
记得那段时间,大人们都在议论日本鬼子就要来了,传说很多,都是一个个血淋淋的、实实在在的日本鬼子杀人放火,无恶不作的故事。人心惶惶,气氛很恐怖。
那是一个漆黑的夜晚,虽然是夏天,可家里的窗户夜夜蒙上了棉被,捂得透不过气来。远处偶尔传来枪声,听起来让人觉得恐怖。母亲整晚搂着我睡,不敢出声,只是紧紧地搂住。我也总是在恐惧中渐渐睡去。夜里我经常做着噩梦,有一次做的噩梦我至今记得。我梦见一场恶风,房屋被刮倒,大树被刮得飘在半空。太阳躲了起来,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见。我找不到妈妈,找啊,哭啊,却看到一排拿枪的巨人,我哭啊喊啊,光喊没有声音。恶魔向我扑来,举起长刀,我的脑袋就像西瓜一样在地上滚……
惊醒时出了一身冷汗,我吓得躲在母亲怀里哭了很久很久……至今已经六、七十年过去了,对这个噩梦的记忆还时常出现在我脑子里。
从那一夜起,母亲脸上蒙上一层很深的灰幔,但还没下决心躲出去。
人们都说记事太早将会有一生的坎坷,不知是真是假。
5岁那年,一次,正和邻居家小孩玩我们山村版游戏,在大大的晒谷坪上你追我躲。正这时,日本鬼子的飞机来了。“呜——呜——”伴着魔鬼般的巨大声响,一共三架,在空中盘旋一阵,就向地面俯冲过来,吓得我们都往家里跑。突然,一个大孩子冲我们喊:“反方向跑……掉过头,反着跑,快跑……”我们听了他的,反方向没跑多远,一颗炸弹就在我们身后爆炸了。
天啦,如果不是大哥哥喊住我们,身后50米炸出的那个巨大的坑,就是埋葬我们的坟墓!
当时,我们都被强大的气流震倒,紧接着被厚厚的泥沙盖住。趴在地上、嘴里满口堵着的是脏兮兮的尘土,气都出不来。晃晃头,才知道自己还活着。5岁的孩子,不光知道害怕,还觉得憋屈,懂得是别人欺负我们,就有了最初的仇恨。狠狠地吐出那口泥土,顺出那口气就想——
哼,等我长大了,非要把你日本臭飞机打下来,要炸得你们趴地上吃土!
仇恨是一个令人不快的命题。但真实的疼痛、无法忘却的记忆,让从那时候走过来的“何继善们”铭记在心。因为,忘记历史,就等于背叛。
当然,何继善他们知道,总活在过去的历史中是悲哀的,老记住仇恨也是徒劳的,要的是让国家强大、民族复兴的切实努力。
为此,他奋斗了一生。
2、一本书和两个美国飞行员
与《虎口拔牙》相关的两个美国曾经的飞行员,一个叫约翰·萨姆拉,后来是美国亚利桑那大学教授;一个叫唐纳德·洛佩兹,当时是华盛顿航空与空间博物馆的副主任。
话说那是1988年,何继善受邀到美国亚利桑那大学讲学。在地球物理的运用和实践,也就是理论和野外作业、包括发明勘探仪器,何继善开始享誉国际学术界,受到同行的一致好评,甚至追捧。约翰·萨姆拉教授就是其中的“铁粉”之一。
这“铁粉”又要追溯到1984年,他们第一次见面。
当时,何继善的“双频激电理论”刚登地球勘探世界学术界的大雅之堂。有赞赏,有反对,有质疑,有争议,最终引起学术界的广泛关注。其中,严谨的萨姆拉教授也有质疑,两人在一轮轮的问、一轮轮的回答中,何继善自己都不明白,他怎么偏就对这位教授那么有耐心,那么一见如故,有特别的亲切感。
直到这次受邀到亚利桑那大学讲学,来到萨姆拉教授所在的学校,在更多的“粉丝”中,在一波又一波跟踪他的讨教的、求证的、慕名的、仍在质疑的,还有那些羡慕嫉妒的同行中,何继善就是紧贴着萨姆拉教授。那些天,何继善几乎挡掉所有盛情的“粉丝”。这位不卑不亢的中国科学家顾不上权衡利弊,如遇巨大的磁场,被萨姆拉教授拉到家里小聚,拉到车上四处兜风观览。连萨姆拉教授自己都不明白,这位受人尊敬、被人仰慕的中国科学家怎么把这“显摆”的机会都给了他?着实让他骄傲了一番,也惶恐了一番。
原来,在美国的那些天,两个同行探讨前沿学科“地球物理”,聊着聊着就到了深夜,说着说着就说到了中美。尤其是萨姆拉无意中说到一段奇特的经历,风劲人火的何继善当即就把他当朋友——萨姆拉教授,居然有与日军作战的经历!
立马就拉近了距离;
顷刻就有了信任;
不用多说就成了朋友,还是心相连、魂相吸的知己。
随后,这对跨洋相隔的同行像兄弟一样相处,这对忘记国界的朋友像一家人一样频繁往来。二战时期萨姆拉曾经驾驶着飞机在亚洲与日本鬼子作战,狠狠地打击过日军。他由此一辈子爱好飞行,像他一辈子热爱地球物理一样。
成为国际知名科学家以后,他买了一架可以乘坐4人的小飞机,经常在业余时间飞向蓝天。
他对自己敬仰的中国朋友的最高礼遇就是驾驶飞机,带他在蓝天中俯瞰美国;在世界著名的大峡谷上空游弋;在飞行中探讨科学,在飞机上合作画航空磁力图……在那架飞机上,他们留下无数欢歌笑语,又无数次探讨高深的学术,甚至共同解决实战中的“疑难杂症”。最后,像要给这位老朋友留下永久纪念,萨姆拉把美国亚利桑州的航空磁力图和一本英文书送给何继善。
也许,命运就要留下深深的遗憾。后来,萨姆拉驾机在墨西哥境内出事,教授和夫人同时遇难。
当萨姆拉的女儿第一时间将噩耗告诉何继善,他简直无法相信,更无法接受。像失去亲人一般,何继善深深缅怀这位杰出的科学家,于百忙中再一次打开了老朋友送的这本书。
“In the Teeth of the Tiger”——天啦,这是怎样的机缘!
太巧!奇遇!
书的作者叫唐纳德·洛佩兹。这位美国飞行员,居然是援助中国抗战的赫赫有名的“飞虎队”成员!书名为“In the Teeth of the Tiger”的这本书,写的是他在中国主要是在湖南的参战记录!
一部美国飞行员的国际援助史!
国家主义战士是援助我们家乡的勇士!
这位远涉重洋的英雄,同样痛恨我们共同的敌人——小日本!
书稿一下就抓住了何继善!关键,狠狠地打击日本军国主义是洛佩兹、更是何继善的共同愿望。
原来,洛佩兹19岁那年在珍珠港事件爆发后毅然投笔从戎,经过严格的魔鬼式训练,实现了他当战斗机飞行员的报国理想。他和战友们飞越大半个地球,经巴西、大西洋、非洲、阿拉伯,到达当时属于印度的卡拉奇。再取道著名的驼峰航线来到中国,当历尽艰辛将战机稳稳着陆,他看到中国大陆第一个地名叫做“衡阳”……
何继善当时就对这位外国英雄肃然起敬。凭着他业余所学、并不高超的英语,一口气读下来。书中记录洛佩兹先生在湖南衡阳、怀化等地的101次战斗,他多次击落日军飞机,摧毁他们各种设施,歼灭无数日军。勇敢、机智、英勇杀敌、屡建战功。他荣获了战士奖章、银质勋章、飞行奖章和飞行功勋称号。他亲眼目睹日本鬼子残害中国人,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他跟中国人民一样痛恨侵略者。3年的战斗中,他看到许多战友英勇牺牲,他本人也几次历险,遭遇不测,但都在战友和中国百姓的协助下化险为夷。
因此,洛佩兹在他这本自传体纪实书中,字里行间流露的都是对中国人民的友好感情。他和他的战友不远万里来到中国,为正义而战,为反法西斯支援盟国而战。他们风驰电掣,出生入死,用国际主义精神谱写那一代人的青春之歌。战斗中,他也与中国人民建立了深厚的感情。他在书中写到:
我们所有飞行员都感激中国农民和游击队员,是他们冒着极大的生命危险,将我们中队被击落在敌占区的飞行员护送回来。当我们的飞机在敌占区上空时总有一种安全感。由于他们的努力,我们成为敌人俘虏的机会大大减少。我的好几位战友就是这样得救的。中国人民还从其他方面帮助我们,给我们提供吃住,修建和修复我们的机场,而最重要的是用真心组建了人工预警网,甚至取代了在其他战区使用的雷达……
与书中故事同一时期的生活和遭难,给何继善太大的震撼,也勾起他太多的回忆。思绪中饱含着对日本帝国主义的无比仇恨,以及对和平生活温馨与幸福的无限热爱。
笔者后来才知道——
从他5岁那年往相反方向跑幸免没被日本飞机投弹炸中;
从他们一家为躲日本人从浏阳到新田、父亲客死他乡再也没有回家;
从第一次受邀日本讲学,骨子里的鄙夷让他执意用学术镇住对方……
他就强烈地意识到——
太有必要让侵略者残暴的嘴脸暴露在今天和平的天空下,让众人不忘国耻;
太有必要把它献给今天幸福春光里的年轻人,让他们发奋努力,珍惜未来;
而这部美国飞虎队成员创作的援助中国抗日纪实作品《虎口拔牙》,何继善并非用专攻的俄语,而是用业余的英语——
翻译这部书,他用了整整十年时间!
如此坚定,如此决绝。在与萨姆拉、洛佩兹两个美国人的交往,不难看出何继善特有的情结:只要是抗日战士,自然就是他的朋友。
毋需置疑,这心结像影子一样跟随了他一生。
2015年5月31日,红网又一则消息,用的是醒目标题:
中国工程院院士何继善与120名小学生共度“六一”
——院士爷爷的礼物:每人一本《虎口拔牙》,每人一幅立志箴言
那天,中南大学地质楼里满满地坐着孩子们,这是“何继善院士与第二课堂的小记者们共度‘六一儿童节”的现场。刚结束“地球奥秘”的讲座,小记者们个个表现不俗,纷纷提问。其中有个小男孩问:
“何爷爷,你为什么搞了那么多发明?比如,您现在还在做‘广域电磁法的发明。”
何继善似乎要认真回答这个问题了。他沉凝片刻,很快从电脑里调出一张图片,大屏幕上一显现,孩子们就惊呼——“安倍,坏蛋安倍!”
图片里的确是日本的安倍。那是2014年1月21日在首相府接待美国参议员卢比奥,安倍满脸献媚,腰都弯到卢比奥的胯下,还尽力仰视讨好地笑。何院士的声音突然高八度地问:
“大家看,安倍像不像一条哈巴狗?”全场压着同一个声频,齐声大喊:
“像——”
“同学们,自强才能国强。我搞发明,是想找到更好的方法为祖国寻宝藏。现在推广的‘广域电磁法,也是想更深距离、更精准、更多地找矿探宝。小时候,当日本飞机轰炸我们的时候,我是多么盼望祖国强大,盼望有一天我们能跟日本抗衡、不再受欺负。如今,我们祖国强大了,但还没有强到让安倍们害怕的份上。但我们相信,总有一天,当中国发展到足够强大,安倍也会像一条哈巴狗站在我们面前。大家说对不对?”
“对!”
“并不是要传播仇恨,而是要铭记历史。历史问题本可以正确处理好,然后向前看。然而安倍之流却无视和歪曲历史,还处处挑起争端,是可忍孰不可忍!不是吗?安倍向曾经投下两颗原子弹的美国人奴颜婢膝,而对深深受害的中国人民则蛮横无理。为什么?就是今天的中国还不够强大。”
一个细节能唤醒一群孩子,一个理念能影响他们一生。说到为何给孩子们送励志书法和《虎口拔牙》,何继善意味深长地说:“真希望他们健康成长,将来为祖国多做贡献。孩子们正处在人生的起步阶段,送他们一包糖,不如送一幅励志书法;送一些空洞的祝愿,不如让他们看到国家羸弱被人欺的真相,唤醒他们的斗志。”
是的,何继善的童年就是一部“国家羸弱被人欺”的活历史。可就在日本军国主义发动侵华战争之前,小继善在美丽的家乡,可是人见人爱的“小神童”呢。
3、三个女人呵护的“神童”
何继善出生在湖南浏阳的普迹镇,因境内原有万寿宫,庙内祀“灵感普济之神”许逊,故名普济市,后因谐音演变为普迹市。集镇距浏阳市区35公里,距省会长沙60公里。从清末年间开始,普迹的八月物资交流会伴随着传统的庙会在中南五省久负盛名,数以万计的客商从川、贵、滇等省聚集普迹。会间,商贾如云,物资品种繁多,贸易红火。同时曲艺、小调、花鼓、湘剧、杂戏、皮影等民间艺术也在会间绽放光彩。
就是这个皮影之乡、庙会胜地,幼年的何继善无忧无虑地吸纳着多种文化精髓,唐诗宋词、对联书法,全都过早涉猎,且初显芳华。加之乡村孩子各种乡野游戏,让他的幼年快乐无比。
这天,在中南大学地质楼的办公室,我们问及“神童”的快乐童年,何院士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用深情的语调说起了他的外婆、母亲和姨妈。
“外婆的言行影响了我的一生”。
说出这句话以后,我发现,何继善想了很久、又沉思了许久。
原来,何继善的父亲因为工作原因,很少跟妻儿生活在一起。何继善从小就是在三位女性的呵护下长大的。
笔者注意到,八十多岁的何老在谈到他的外婆时,眼睛里似乎蒙上了一层雾。其实,何继善的外婆,像很多乡村外婆一样,没有多少文化,更不善于说教。她们教育孩子的办法很简单,也很感性:就是给孩子们讲故事。其实那些故事也大同小异,不过是她们的外婆,以及外婆的外婆一代代传下来的故事。比如何继善记得外婆给他讲的一个故事,是中国民间传扬了不知多少年多少代的故事:一个穷儿子给母亲带回一样好吃的东西,回家的路上,好吃的东西掉在牛粪上面弄脏了,那儿子把东西捡起来,悄悄洗干净,仍然给母亲吃了,结果那儿子得了好报。另一个儿子羡慕那种好报,于是故意把东西掉在牛粪上,然后悄悄洗干净也拿给母亲吃了,结果得了恶报。这个在中国民间传了百年千年的故事,尽管故事的版本不尽相同,但其中包含的人格指向都是真与善。
没有多少文化的外婆就这么把她听来的一个个故事,有选择地讲给小继善听。虽然故事林林总总并不集中强调一两面,但在小继善听来,无异于一顿顿精神美餐。在那寂寞的山村里,所谓的文化就像山里的野菜,尽管登不了大雅之堂,但一样可以养人。那些各式各样的故事听多了,自小聪慧的小继善竟然能对着相应的庙画说出相应的故事以及相应的人名,以致于把他的母亲惊得目瞪口呆,以为自己生了个了不得的神童。
何继善还说到了他的姨妈。那也是一个极其善良的女人。没有小孩,信佛,经常重复的话就是“人要做好事要多积德”。如果要问她为什么要做好事不要做坏事,回答是永远不变的:“做好事得好报,做坏事得恶报。”姨妈的心善不仅仅是挂在口上,更是落在大大小小的具体事情上。何继善清楚地记得,姨妈走路是非常小心看路的。那种小心不是怕摔跤,而是怕因为疏忽而踩死了小动物,甚至是小虫子。
小继善的母亲因为生计,陪他的时间并不多,但母亲的善良与厚道在左邻右舍中也是有口皆碑的。若干年后,成人后的何继善眼见着年迈的老母抚养两个困境中同事的孩子,一养就是六年。这是后话。
一个纯真的小男孩,就这样在三个女人的温情中不知不觉地长大。照何继善的话说,家中的三位女性至亲教会了他善良。如果要他在善良与表面形象上作一种选择,他一定会选择善良。
其实,眼前的老者即便已到八十多岁的高龄,仍然声如洪钟,中气十足,那富于磁性的厚重男声,没有半点苦难童年因苦难扭曲的痕迹。
三位女人教给何继善的远不止是善良,尽管善良本身已经涵盖了丰富的人格精神。围绕在小继善身边的三位女性至亲,虽然文化并不高,但这不影响她们接受民族文化之河的滋润。那本漂流在中华文化之河上的女儿经,以及多方的精华,其传承方式更多的是口头而非书面。不必在意那些在民间广为流传的人格读本是不是我们这个民族文化中的经典,正如不必在意山坡上的野菜是不是可以登上大雅之堂,总之它能滋养健康的生命。何况,在某些时候某些地方,那些野菜可能是唯一能滋养生命的东西。
……
眼前的这位学者,无论是他的从前,还是他的现在,还是他的未来,外婆讲过的故事,以及外婆脚下那块土地上生长出来的许多故事,永远不会从他心里消失,因为那是他生命中永远的甘霖。即便他站在国际高端论坛的讲台上,他的自信与从容仍然来自于某种土得掉渣的东西,比如外婆口中的童谣,比如庙墙上的壁画,比如那些龙灯花灯。甚至,可能还有小村夜里那忽明忽暗的桐油灯。
孩子应该有完美的人生,可就是被人欺负,就是被人赶来赶去。原本,这种经历会深深刻进灵魂深处,并被扭曲成某种人格走向,进而延伸出扭曲的人生。不知何故,听着他讲起外婆、母亲和他的那位连蚂蚁都不忍心踩着的姨妈,你就感觉到,那惨烈的时光中,幸亏有温情。
在何继善充满诗意的描述中,你能感觉到了什么叫追念。“我始终认为,一个民族的文化是由女性创造并由女性传承的。正如母亲吸收食物而后成乳,再哺给下一代。而屈辱下的自尊又像同时植入身体的成长素,与母乳一并成为激发我成长的精神养料。”
正因为这样,何继善于77岁这年能在页岩气的研发上建筑一个高台,他说:
“站上去,俯视小日本!”
4、国家安全,让他睡觉都睁一只眼
何继善从事地球物理研究60年,运用自己独到的理论,曾经像一名高级医生,给布满宝藏的地球“号脉”,用他武装得很好的学识和科研成果,火眼金睛地透视做“CT”。
如今,在人到80岁的暮龄阶段,何继善如同找到新的练兵场,他有足够的信心在页岩气的开发上再拼一把,再搏一回。
2009年,77岁的何继善为页岩气开发奔走疾呼,同时,在湘西积极组织勘探页岩气资源;2011年,他提出“气化湖南”概念,页岩气开发终于写进了省政府工作报告;
2012年,湖南5个区域被纳入国家页岩气开发规划,何继善多了个“湖南页岩气之父”的雅号。
全球的能源形势为页岩气的发展动向所左右,是真的;
以前大量进口天然气的美国成为全球最大产气国,以此摆脱对中东的依赖,也是真的;
也就是说,无论从政治、经济、民众利益,页岩气都可能使全球发生巨大变化。页岩气革命,不仅是在经济和利益之间,更牵着“国家安全”这根敏感神经。
日本福岛核事故致使全球核电进入低谷、其“能源大盘”濒临崩盘,开始干先勾结再掠夺的勾当;
利比亚冲突引发全球油价波动,能源富足国利用页岩气使之成为控制别国的一个重要砝码。
“国家安全”这根筋,何继善哪敢有一丝懈怠?绷紧60年的这根弦,似乎让他睡觉都习惯睁一只眼。勿忘国耻,牢记历史,有责任、有担当的科学家,任何时候不敢、也不会淡忘儿时国破家亡、被人蹂躏的一幕幕……
铁蹄下的童年故事2:
逃难中,恋家的老黄狗丢了
恐惧,害怕,是那段时间最深的记忆。
可是,怕也没用。湘北会战,日本鬼子所到之处奸淫烧杀,胡作非为,像风一样吹到普迹的大街小巷,吹到大人小孩的耳中,令人不寒而栗平添畏惧。
随着这阵阵炮声,我们幼小的心也阵阵紧缩起来了,担心日本鬼子也会到我们这里来。
大人们也开始议论逃难的事,究竟往东躲,还是往西藏,看哪边更安全些。我们小孩子也人心惶惶,不知怎么好,大点的哥哥姐姐也无心上学读书了。一听到日本飞机的声响,就不敢去学校,怕敌机扔炸弹,找不到家里的大人。
那时,我们那条街,生意人舍弃店铺家业,外出躲灾避难,是要下很大决心的。常言道,家贫值万贯。要把多年来积攒下来的被服衣衫、桌椅板凳、坛坛罐罐,全都舍弃掉,那是万分心痛的。他们一个个愁容满面,一声声叹息不止。常听到他们讲一句话:“唉!这真是‘千日砍柴一灶烧。”还有一个咬牙的词——“舍了”!毕竟“命”还是比“物”值钱,活命要紧。可话虽这样说,谁又真舍得下呢!
家家户户打点行装,清理财物,一般将值钱的东西弄成一担,随身挑走。为了不遭日本鬼子凌辱杀戮,街坊上的人,不约而同赶快拾掇拾掇,准备逃难,躲到更偏僻的地方或往深山中去。
我家也不例外,母亲夜以继日地忙活着。换洗衣服被褥,整了大小两个包袱,母亲肩背一个手提一个,还拉着我。有些值点钱的东西,就藏到厨房的夹层里。随着逃难的人流,我们也要走了。记得那是一个黄昏,母亲锁门前,看看我家堂屋里一窝小燕子,它们很快要离窝放飞了。把门一锁,它们岂不会渴死饿死。可母亲顾不了那么多了,走时含着眼泪一步三回头地看了又看……
更可怜的是那条不会说话的老黄狗。
老黄狗陪伴我家好多年,我在襁褓里它就呵护着我。尽管人小不记事,但妈妈做事忙碌时,总有一个灵物趴在我摇篮边,我们的眼睛在对望中有了别人无法理解的默契。后来,不到5岁的我跟着大孩子上学,妈妈总是嘱咐老黄狗跟着我。心知肚明的聪明狗,就每天护着我去、伴着我回。至于中间我上课它在操坪上玩,还是回家了再来接我,不得而知。反正,我是把它走哪儿带哪儿。
这回逃难,我坚持要把它带走,我怕日本人把它吃了。那会死得很惨,棍棒打死,捆绑淹死?不,只要我活着,就要带着它……
那天,老黄狗也一步三回头地对老家、对它的同伴恋恋不舍。开始,像要断念想似的冲在最前面,又时不时返回老家方向,站站看看。我太小,走起来很吃力,老黄狗常常转回来眷顾我,脚边蹭几下,摇摇尾巴,像给我打气。我有劲了,母亲也亲昵地摸摸它的头,继续赶路。那情景,真是心酸不已,还苦不堪言,记一辈子哟。
我们是向后山里走。那晚,摸着黑,背着东西,踩着高低不平的泥路、山路,高一脚低一脚,艰难地行走着。在黑暗的夜空,不断听到远处的枪声,还远远地能看到火光,那是日本鬼子在放火烧我们同胞的房屋。我们心中充满了恐惧、仇恨,脚下却一时都不敢停歇地随着人流,走后山的小路往密林深处逃去。实在困了,就挤在露天里过夜。
逃难的路上,大家都互相关照、接济。有人架三块石头点火做饭,用完了也会借给我们再做吃的;路过茅草屋,躲别人屋檐下,主人还会叫我们进屋喝口水。那聪明的老黄狗,就常常替我们向好人们递过一缕感恩的眼波,亲昵地围着他们转了又转,尾巴摇了又摇……
可就连这简朴的“平静”都被打破。
记得那是一个上午,密林深处突然就有颗炸弹爆炸,一个母亲被炸死,可怜她待哺的孩子趴在血水里哭着要奶吃……也正是这时,我家那条老黄狗被巨大的声响和惨烈的鲜血惊吓了,一阵狂跳,干吼了几声,连留恋我们的眼神都没留,跑了。
从此,通人性的老黄狗再也没有回来……
说完这个故事,老人眼里明显闪着泪光,我们的泪水早已涌出眼眶……
“老黄狗丢了,它像我的亲人……一辈子,我没再养狗,是老黄狗满满地装在了我心里……”说这话的时候,夕阳照着湘江,波光粼粼、起起伏伏。水面上是一片碎霞,像我们被撕裂的心,一直向北、向北流向远方……
“不能让这国破家亡的历史重演!”一句铿锵有力的话语,突然在我们中高八度地喊起,响彻天宇。
5、从“发难”亮相国际舞台
何继善从什么时候开始充满底气,瞄准世界先进技术?应该从1986年3月,他第一次亮相国际舞台开始。
美国亚利桑纳大学的讲台上,那天,阳光从几层高的落地窗投射到铺满鲜花的讲台上。何继善挺直着他高大的身躯,目光柔和自信,用十分流利的英语向在座的各国专家们介绍一种地球物理勘探新方法——“双频激电法”。这是他潜心研究20余年的成果在这里首发。
接下来,他从容的神态、坚实的功底、严谨和流利的答辩,顺理成章地赢得了全场阵阵掌声。
“请问,您的‘双频激电法的根据是什么?”仿佛是答辩的中途被人打断,可何继善没有慌,为这一天,他准备了太久,更是充分准备。他定睛一看,台下一位满头银发的老者突然发问。
何继善自信的双眼注视着这位白发学者,平静而不无幽默地回答道:“如果有两个人,高矮只相差1毫米,甚至更少,要比较两者的高矮,最好的办法是在同一地方用同一把尺子测量。如果其中有一个人换一个地方,用另一把尺子测量,得到的结果就不准确了。‘双频激电法正是根据这一原理,将两种频率的电流同时输入地下,同时测量两种频率的电流形成的电位、振幅、相位。这样,不同矿产与岩石就鉴别出来了。”
“请问,这种方法有何优点?”
“请问……”“请问……”讲演被打断了,提问者来自会场的各个角落。对这些十分内行却又非常挑剔、甚至是发难般的提问,何继善仍侃侃而谈,流利作答,以他那自信的微笑、严谨和流利的答辩,赢得了全场阵阵喝彩。结束讲演后,突然发现他的座位上放着一个信封。拆开一看,原来是一张名片和一页信纸,名片上印着“亚利桑纳大学教授维特”,信纸上列着一长串专业论文题目,并附有一句话:
“教授,如果您愿意,我可将论文全部免费提供给您。”
何继善眼睛一亮,精神为之一振,这不就是1950年发明使用“变频法”找矿、被人称为“变频法之父”的世界著名地球物理学家维特教授吗?事后他才知道,那位在讲堂上“发难”的银发学者正是这位维特。在后来的交谈中,维特教授钦佩地对何继善说:“教授先生,您的讲解对我启发太大了,您的答问思路敏捷、论证严谨、无懈可击,令我佩服。”
随后对方又重重地补一句:“我们落后了,中国在这方面已超过了我们。”
顷刻间,何继善的眼睛湿润了。多年的心血,多年的奋斗,不正是盼望着祖国的地质科学能走在世界前列的这一天吗?拼搏了20年啊,似乎想到了,又似乎没想到,他潜心研究的成果第一次在国际上亮相,就能博得像维特这样的世界权威褒奖。
那一刻,何继善那一件没了的心事让他在人群中四处搜寻着。真巧,来了。
当声名显赫的维特教授陪着何继善走出会场,迎面等候着一位日本专家。何继善认识他,从讲台上多次扫过座无虚席的会场,专看写有“Japan”的座位牌,就看到那位日本很出名的地质专家。从那会儿开始,何继善的目光每隔一段就会扫视过去。“你,何先生,中国的科学家太强大了……请问,我们可以约个时间聊聊吗?”
何继善看了一下日本人伸过来的手,本能地停顿一下,还是礼貌地伸过去,但很快放开,算是履行一个程序,随后不卑不亢地说:“可以。”那时的何继善,目光炯炯,两眼犀利,自信的荣光从内至外地完满释放。
他知道,这一刻,他在日本人面前站成了顶天立地的中国人!
记得,他曾跟母亲说过:有一天,我若站在世界的舞台上,我要把台下的日本人当我重要的观众。如果,我的精彩是给我的祖国和民族的,剩余的那点精彩就是给日本人看的。那一天,何继善高兴啊,那是从心身到灵魂的畅快!儿时曾受的屈辱、要讨的尊严,几十年后,凭着沉甸甸的科研成果先让自己站直了。
又何止是自己站直,那是强大的国家挺直了他的虎背熊腰!
第二章:岁月锻造出坚实底气
童年的何继善跟当时所有的中国人一样,有着相同的经历:躲日本人。
说到躲,当时地上鬼子还没来,天上的飞机就布下一张恐怖的网。那些飞机并非如想象中的那样见人就炸。更多的时候,它们只追不炸。或者用机关枪追着逃命者的屁股后面不紧不慢地扫射。也许,在那些飞机上的日本人看来,在空中戏看地上没命似地逃跑的中国人群,比看着即时倒毙的人群更有趣,如同大猫戏弄小老鼠一样。
可以想象,一个小男童,跟着大人在亡命的奔逃中,那飞机的啸叫声与路人的呼号声,那桥断路断的凄凉景象,那失子母亲撕心裂肺的哀号,在他幼小心灵上刻下的是深深的伤痕。
“彻骨之痛啊,不是语言可以表达的。空叹气,不如沉潜添底气。要争气的志向就从那时埋下了。”
从躲轰炸到流浪,从失学到再失学,何继善一直都在挥不去的记忆和现实的努力中转换,且是往两个极致:越苦难越立志,越受气越争气,越失学越好学,越憋屈越报国……屈辱后是成百倍讨尊严,失学后练就超强的自学能力。没别的,一辈子就是——拼!
1、儿时的安好,被铁蹄踏碎
——童年:越憋气越争气
在何继善的童年记忆中,最让他难以释怀的还是童年时代反反复复的失学、求学、再失学、再求学的无奈。
其实,在何继善的童年回忆中,述说得最诗意的生活还是他的小学时光。尽管他的小学学业时断时续,但在何继善充满诗意的描述中,我感觉到了什么叫追念。
比如,何继善说得最多的是他所在的一所流亡小学。战争中的流亡学校本不是什么稀罕事。但是,一所流亡的小学在流亡当中,无疑要比流亡中学流亡大学要麻烦得多。何老在讲述那些时光时,却淡去学校在流亡中完全可能的艰难困苦,只流溢出对那段时光无边无际的怀想。他所在的小学尽管在不停地迁移中,但是老师们却没有因为频繁的迁移而省略该有的教学过程。为了让学生们感受到一首歌曲特定的情绪氛围,他的老师还特意把学生们带到一座凉亭中,教学生们学唱那首曾经流传甚广的歌曲《送别》。
何继善说到此处,停了停,突然情不自禁地唱了起来:
长亭外,古道边,
芳草碧连天。
晚风拂柳笛声残,
夕阳山外山。
天之涯,地之角,
知交半零落。
……
一壶浊洒尽余欢,
今宵别梦寒。
我之所以把整首歌词录写出来,是因为面前的老人一口气把整首歌唱完了。我发现,唱完歌的何老师像是被什么东西击中,眼中似有什么东西在闪闪发亮。
我知道,老人唱出的那首歌,曾经是我国二三十年代广为传唱的校园名歌。歌中那无边无际的伤怀把离别的情愫渲染到了极致。但是此时此刻此境,我感觉打动老人的绝非是那首遥远的名曲。打动老人的一定是歌之外的某种情绪。甚至也可以说,是老人自己把自己打动了。
在这种情绪中,在中南大学校园的假山长亭中,他说开了他儿时的故事。
铁蹄下的童年故事3:
爸妈的脸,笑得跟花灯一样灿烂
我亲历了一个灾难深重的年代,承受着如今孩子无法想象的磨难。那时,我常常在母亲累得睡去时,在她的怀里,眼泪偷偷地顺颊而下,气恨交加,又无可奈何;有时,恨恨的心里,气没处出,憋屈让自己喘着粗气。
1940年夏,日军的轰炸一天比一天厉害,我们被迫停学。母亲开始是不想离乡背井,钻山林、躲轰炸,把老黄狗也弄丢了,最后父亲命令般地让我们母子向他靠拢。历尽艰辛,一家人终于在今天的永州、当年交通信息格外闭塞的新田会合。
爸爸听说我们一路的灾难,下决心一家人再不离开。第一件事就是让我马上进了新田的中心小学,仿佛是想快一点平复我内心的创伤。中心小学建在一座庙里,褐红色的墙,那是一座火神庙,我们常坐在泥菩萨前面上课,格外安静。
那时,历经磨难的我,是多么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学习时光。
县城保留着城墙,新田城里有东西南北四个门,火神庙是在南门附近,东、北、西门分别是龙王庙、财神庙和娘娘庙。逢年过节的各种热闹的民俗活动,都以这些地方为中心开展。比如中秋节,家家户户都有一颗树,树上挂着月亮灯笼,一如今天的圣诞树;元宵节闹花灯,我常常是挤在人群中能猜对很多谜语,还能在写对联的老先生面前对上几幅对子。伴着对我的夸奖,爸妈的脸,笑得跟花灯一样灿烂。
偏僻的新田交通闭塞,除了经常被敌机空袭之外,暂时还没有日本鬼子从地面入侵。我刚去时就体会到那里的人们十分重视传统文化。那地方赏联的氛围特别浓厚,无论红白喜事,各家要送上一副对联,然后一堆人在那里品读。从隶书到行楷,从柳体到魏碑,从颜真卿到怀素,各种字体和书法,大家都聚集起来展示作品。实际上,那相当于老百姓的出版物,因为地方比较封闭,没有报纸,就只能采取这种方式来交流。
还让我记忆深刻的是,我所就读的学校,老师要求每个学生每天必须交一张大字和一张小字作为家庭作业,写得好的,先生便用笔画一个圈。在此激励下,我的字越写越好,圈也越画越多。每逢寿诞、婚庆,孩子三朝、满月,或者店铺开张等各类红白喜事,都流行送对联的习俗。逢年过节,家家户户都要贴对联,简直就成了对联的海洋。这种习俗事实上营造了一种相当于今天的出版和展出、展览的氛围,大家看着风格各异的春联、寿联、姓名联或者挽联,互相欣赏、评头论足,我也因此受到这种氛围的熏陶。
湖南自古人文鼎盛,素有尊师重教的传统。每当逢年过节,或遇喜丧,新田县城的人时兴写对联送人。可小县城里有文化的人不多,人们只好找学校老师帮忙,老师忙不过来时,就找学生代写。我那时就经常为他人代写。
通过一段时间的书法学习,我便在逢年过节时帮人家写对联,受到乡人和前辈的赞扬与鼓励,事实上,板书、墙报、写对联,成了我最好的书法启蒙。从此,与书法特别是楹联书法结下了终身缘。
多么清纯的童年,多么聪慧的孩子,怎么就被战争拉开了苦难的序幕?
2、命运中的第一盏绿灯
——矿山:越艰苦越立志
何继善反反复复的失学求学过程,最后终结于长沙的云麓中学。那正是旧中国临近解放的前夜。国统区内一片乱象。昨天可以买十斤米的钱,今天就只能买一斤米了。这对于贫寒人家而言,无异于一片树叶在生活的激流中沉浮。好不容易走进中学的何继善,却因为交不起学费和伙食费而很快被学校拒之门外。
再次失学切断了少年何继善曾经漫长的学业梦想,他很长一段时间在家里自学,也正是这种生活的逼迫让他一生受益:不管什么时候都有很强的自学能力。但是在当时,残酷的现实把何继善从长长的梦想中拉了回来。迫于生计,辍学后的何继善来到一个盐店里打工。那当然不是他想去的、却又是他不得不去的地方。因为那份工作可以养活自己。
简单重复的工作并没有麻木那个多梦的少年。一次,何继善偶然得知,一个专门培养矿山化验员的训练班要招学员,他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去报了名,结果竟然被录取了。
那个训练班自然不是何继善梦想中的学校,却是他可以进得去的学习场所,因为训练班是免费的。而且他还知道,这个训练班的学员学成之后,将马上参加工作。
多梦的少年仿佛一夜之间变得理性了。
学成之后的何继善很快被分到湖南一个钨矿当化验员。在当时,一个年轻的矿山化验员是很让人羡慕的。何况矿山的工资比其他很多工厂的工资都要高。长期在经济重负中喘不过气来的何继善似乎应该好好喘口气了。矿山的很多年轻人因为让人羡慕的工作、稳定的收入,一个个很快地结婚成家。
对此,作为年轻化验员的何继善好像视而不见无动于衷。我看过何院士年轻时的照片,那照片上的年轻人不仅看起来英气勃勃,而且还有满脸的书卷味。可以想象,唱着革命歌曲的年轻女矿工们情不自禁地朝着这位年轻的技术员瞄上一眼两眼,应该是不足为怪的事。
但是,我绝不相信何继善是个只知道读书的所谓书呆子。这位对文化艺术极具敏感的自然科学家,他在青年时代不可能对身边闪闪烁烁的明眸视而不见。更何况,他的独特的童年经历,注定了他对女性的温情有着不一般的敏感。
这里,我们还是先跳过一个爱情故事的开头,继续回到何继善的另一个最爱——书。
其实,刚刚解放的新中国顾不上大力提倡好好读书。因为百废待兴的新中国处处需要建设者。那时候,最光荣的是建设者而非读书人。当时的中学,很多成绩优异的学生都没有选择上大学继续深造,而是急不可耐地投入到了新中国的建设者行列。
而何继善的工作是无可挑剔的。作为矿山的技术员,他经常比矿工还像矿工。让大家看在眼里的不仅仅是他的工作作风。矿山上的这位年轻的知识青年,总能时不时地干出一件让人刮目相看的事情。比如,到矿山工作不久,何继善就发现了一些新的分析方法和改进办法,并在相关报刊上发表了一篇名叫《改进启普式气体装置》的小论文,那是何继善平生发表的第一篇论文,何继善还清楚地记得,当时还得了20元稿费。这样的事情,在那个偏僻的小矿山里,自然会被众人放大成了不起的事情。
何继善没有沉醉于众多赞许的目光。在周围人看来,这位年轻人的超然与淡然似乎超出了他的年龄。其实,当时的何继善远没有人想象的那样超然与淡然。比如,在书本面前。好久好久以后,几位矿山的老熟人与何继善重逢,回忆起当年人见人爱的小伙子,都说只要谈起他,就想起他捧着书本的样子。
何继善对书本的痴迷,绝非是一位反复失学的年轻人追梦似的精神回补。因为他看书,并非书海中那种毫无目的的漫游。他当时所读的书,其指向性非常明确:一是强化与工作有关的化学知识,二是自学高中课程。如果没有明确的目的指向,那些在命运中已经失落的中学课程,谁也不愿意再去触摸它。
很多时候,当时的周围人都可以看到,在同室的室友们围着牌桌并在脸上贴满纸条的时候,在屋中的一角,有个年轻人正静静地捧着书本一动不动。都说人生有宿命,但是,那时那刻那情景,那位在喧闹牌桌旁静静看书的年轻人,已经注定了跟周围人将有不一样的人生轨迹。
自学对于何继善而言,早已是驾轻就熟的事。在从前每次失学之后,为了不拉下相应年龄的学业,何继善就已经习惯了自学。因此,每次失学再复学之后,何继善总能跳过因失学而耽误的相应时间,而直接跳级进入同龄人相应的年级。
有趣的是,那个不合时代潮流的执着书生,并没有引起矿山人太多的误解。也许是因为这位年轻人的工作无可挑剔,加上他的厚道与谦虚,也许还有更多的因为,矿山里自称是粗人的人们,用“粗眼”也看出这位年轻人是天生为读书而生的……总之,痴迷于书本的青年何继善得到了周围人一致的理解和支持。有时,他因放不下的化验或者放不下的书本而常常忘记了去食堂打饭,同屋的室友们会帮他把饭打好并端回宿舍。更有甚者,几位老工人还会拉这位书呆子去家里打牙祭。或许这就是“粗人”对文化人的看重,或许那时那地的人们原本就对文明、知识充满向往。反正,诸如此类的生活细节常常出现在何继善与工友的相处之中。
何继善继父亲去世后,他就没有了完整的家。没曾想,到矿上找到了。家的温情,他的依赖,他止不住又想起他苦难的童年、国破家亡的岁月……
铁蹄下的童年故事4:
我那些亲如一家的同学
记得那次历险后,好不容易我们一家人在新田团聚,总以为这是偏僻的山区,飞机不会来这里,我能在安静的教室上学了。可就有那么一天,放学回家的下午,母亲急匆匆来接我。见过火车被炸的惨景,老看天听音的母亲被那天的黑云密布、一片片黑抹布式的乌云弄得惶恐不安。比小日本飞机轰炸更可怕的是,到处传言日本鬼子要来了,那是烧杀抢掠、男女老少通吃的恶魔——母亲这天匆匆赶来接我,就是要带我早早地躲进后山。
我是家里的独苗,原本上面有个姐姐,漂漂亮亮聪明伶俐的小女孩,却在两岁最可爱时夭折了。为此,母亲只差没有随她而去,痛苦揪心一辈子。
轮到有我了,因对早夭的女儿难以释怀,母亲把我打扮成了小姑娘模样。扎小辫,穿花衣,以此分散了一些痛苦,也确实想在我身上让两个孩子永生。
所以,我从小是以男童女装的面目生活在小伙伴中的。山村的幼童整天玩山村版游戏,接受山村特色的家教,生长山村特色的梦想。稍大点,我也反抗,可我一换成男童装,妈妈就不开心。也许就是那一身与性别不协调的小花衣,我成了山村儿童游戏之外的一个怯怯的观众。
怯怯的性格就有了被欺负的经历,那是在新田中心小学读书时的一件事情。因为全班只有我一人讲浏阳话,就有些孤独还有被戏弄的时候。有一次快下课的时候,有人发现台下有老鼠,同学们都去打老鼠,被老师发现后,老师自然会指责班上的乱象。此时,全班同学一致咬定是我干的。喜欢读书的我第一次向母亲提出,不想在那里上学了。
可就在这时,新田也遭日机轰炸了。就在母亲接我准备躲进山里去,我平日最讨厌的那几个同学来我家叫我,说国文老师决定,带我们到树林里去上课。日本鬼子炸得了我们学校,炸不了我们学习……当时,我那个感动啊,没法形容。什么过节?什么记恨?都在这一刻都烟消云散。我们是兄弟姐妹,我们团结一致对外。
一次次躲山林,同学们互帮互助,你拉着我,我拉着你,亲如一家人。很多父母不放心,想把孩子拉在身边躲空难,可我们这些同学一个都不愿离开我们的集体。我就是最坚决的一个。
母亲失去了姐姐后,对我尤其看得重。她一次次让我回家,说父母两人保护一个孩子,安全系数大得多,可我就是不愿去,母亲就一天天跟着我,直到看到我跟老师同学在山里很安全也很融洽,这才放心。
当然,母亲的大爱我是理解的,像她一生都跟着我,从未离开他的儿子,直到她西去的那一天……
一天,老师找来一个从衡阳逃难来的邻居,那哥哥大约是上初中的样子,他说他看到了衡阳遭日军轰炸的惨烈情景。那真叫不堪入目,惨不忍睹。有父母双双被炸死、襁褓中便成了孤儿的孩子;有手脚分离、脑浆迸裂的辨别不出是谁的人。肆虐的炸弹不停地泼洒着罪恶:附近的大批大片民房,有的全部被烧毁,有的被炸烂,有的还在熊熊燃烧,弹坑一片接一片,在衡阳的上空硝烟弥漫,街上、地上也是大坑小窝的,尸体遍地,老人孩子还有很多失去亲人的人们哭声一片……而这些遭受心灵剧痛的人们,受尽折磨的可怜人啊,伤口未愈,又从家园开始流浪,开始逃难。
那天,我注意了那个哥哥,心碎、哀伤和惊恐写在他脸上,内心被巨大的残忍刀削了一回的那种惊恐,我至今想得起来。那天,他说到他们的校园都成了瓦砾的时候,他哭了。我们全班同学没一个不哭的……
这时,我们的国文老师说话了:“今天的故事让大家听得毛骨悚然又辛酸压抑,是吧?为什么日军这么霸道和残忍?他们没有因枪口面对的是手无寸铁的幼童而于心不忍,没有因屠刀下躺着的是战战兢兢的孩子而手下留情。日本鬼子对中国人的残害和杀戮是肆无忌惮没有底线的。仅一个衡阳,他们投下了多少炸弹和燃烧弹!”
后来,老师对我们说:“衡阳是军事要塞,著名的衡阳阻击战把日本鬼子打怕了。陆地不行,他们就在空中呈强。我们没有多少飞机,而日军的飞机却成群结队地飞来中国……我们中国还是落后啊,穷啊。你们,怎么办?”
当时,班上同学100%、连女同学都说,等我们长大了造大飞机,炸死小日本;也飞到他们家去炸,把他们全都炸成肉酱。那一天啊,我感觉我们从未有过的团结一致,从未有过的就是一家人,从未有过的共有一个目标——长大了,要向日本人讨还血债!
多少年以后,我们中没有一个当空军的,却都带着对日本侵略者的仇恨,成了强国队伍中的一员。只有一个同学,死在日军的铁蹄之下,这是后来很多年以后才知道的事。在大学图书馆,我查阅资料知道:在14年侵略战争中,日军的铁蹄共造成3500多万中国人死亡,其中,就有近220万是儿童。
空难后衡阳的惨景,是我童年听来的一段血腥的历史,一辈子都记在心上,一辈子都忘不了日军在我们的国土上犯下的滔天罪行。
从那时候,我就知道,我们从小遭罪,是因为我们落后。可悲的是我们白白受欺负,却无力反抗。这应该是我日后尤其发奋的动力。我的一生都好像一直延续了躲日本人时的那股子劲:你不要我上学,我偏要更好地学;你想让我认命,我偏不信这个邪。没有老师自己学,没有教室山里学。
……
自学成了一种习惯,直到来到矿山,何继善依然按既定的计划自学。1956年,国家提出“向科学进军”的口号。年轻的化验员不失时机地向矿山领导直陈了自己的愿望:他想考大学。
领导没有流露出丝毫的奇怪。那表情就像早就知道何继善会有这一天,或者说这个年轻人早就应该有这一天。
但是,报考时却遇到了一个大问题。按当时的规定,报考大学一定要是高中毕业。而反复失学的何继善,不但高中没有毕业,甚至小学都没有毕业,初中也是断断续续。
对这个难题,矿上的领导比何继善似乎显得更从容。解决问题的办法不是何继善提出的,在那个年代那个时候,他就算想到了,也不敢提。解决的办法是他的领导提出来的:由矿山开出个证明,证明何继善经过自学,具有高中毕业同等学历。
何继善记得,那是一位质朴而正直的领导,全矿上上下下的员工对这位领导无人不敬。就是这么一位领导,主动给他开出了书写工整、盖上大红印的证明。
很明显,领导是用自己的“政治生命”为一个有志青年的梦想冒一次险。从那位领导手中开出的那张证明,不仅为何继善亮起了命运中的第一盏绿灯,同时也为这个国家放生了一位杰出的科学家。
何继善回忆到此时,突然停住,好久好久都没有说话。沉思很久之后,他才自言自语说:“不知道现在的人,还会不会这样做?”
那次考试对何继善而言,似乎是一个没有悬念的故事。因为,为了这一天,他已经准备了很久很久。甚至可以说,从无数次的失学求学、再失学再求学的反复中,他始终就在等着这一天。为一件事情准备了几千个日夜,或者说一个人为一件事情准备了十几年,与其说那人对那事应该有一个交代,还不如说,那事应该对那人有一个交代。
何继善说,在后来漫长的日子里,他经常怀念那个矿山和矿山上的人们。
哦,我相信。因为,那是他生命的天堂。
3、起伏动荡的全优学生
——大学:越憋屈越自强
1956年,何继善终于走进了他梦寐以求的高等学府,成了东北地质学院的一名新生。
刚刚走进大学校门的何继善却没有同学们身上那种常见的踌躇满志。甚至与同学们恰恰相反,这位好静善思的年轻人总感觉有一种忐忑不安的心态如影随形地伴着他。不仅仅是因为刚进校门时的学业成绩暂时跟不上同学们,这个他早有思想准备,一个没读完小学没读完初中更没读完高中的大学生,刚进校门时与同学们的差距是在意料之中的。
何继善说,他虽然与同学们一道从大门进入那所学校,但在他的潜意识里,他老觉得自己不是从大门进去的,而是从学校的围墙上悄悄翻墙进去的。
带着这种心态,何继善的大学生活是在谨小慎微中度过的。好在他与同学们的学业距离很快被拉近,到大学毕业的时候,何继善竟然是全年级唯一一个门门全优的学生。
在大学里,何继善感到一切都是新鲜的,特别珍惜,不论什么事情都是十分认真地做,特别是同学们选他做数学课代表,他感到好像是一种最高的奖赏。每堂课之前他都要预习,把老师将要讲的内容都预习一遍,到老师上课时就是复习和重点关注难懂的部分了。有两次他还发现了老师留的作业中的错误。除了数学,像物理等重要课程,他也都是事先预习。
偏偏,56年进校,57年“反右”,何继善又遇上了一个特别的时代节点。这场大张旗鼓、轰轰烈烈的运动,白天晚上都在提醒他,自己身上还另有颗“定时炸弹”。
这颗“定时炸弹”才是何继善慎言慎行的深沉缘由,又是他揪心扯肺多年的所谓“历史问题”——“三青团”问题。这莫名其妙的、取不下来的“定时炸弹”喲。
说起这个危险物,根正苗红的何继善怎么就沾上了?其实,从头到尾就是一场误会。
那是准备分配到矿山时,突然,就说档案里有何继善在宁远上初中时的同班同学揭发他参加“三青团”的信。他一头雾水,没有啊,在宁远泠南中学读书的两年里,他从未参加过什么团体,更没有参加国民党的任何组织,怎么就有这张由许多同学签名的证明呢?那时,纵有多少张嘴都讲不清,何继善又不敢找同学去问,怕被说是串通。
直到1976年才真正核实,何继善初中一年级是在新田云梯中学,二年级才转学到宁远泠南中学的。这事原本跟他没有任何关系,但命运让何继善背着这“黑锅”背了26年,差一点上不了大学,入党也一直被拒之门外,成了一段耻辱的人生经历,成为一个有历史污点的人。
在当时的历史背景下,他只能夹着尾巴做人。
其实,夹着尾巴做人的自我训诫,并不仅仅存在于弱势人群。夹着尾巴,自然就不容易被人抓住尾巴。何继善后来所见所闻的一些事情果然证明,一生都小心谨慎做事、低调平和做人,让他规避了太多的风险,又在很多不顺达的时期,他得以顺利通达,哪怕是绕道前行——毕竟终身受益啊。
何继善回忆到此时,我突然想问他一句:假如他的经历没有这些虚设,他就没那么多顾虑和禁忌,像当时许许多多亢奋的青年,他的“尾巴”会不会就被人抓住了?
但是我没有问出来。我突然意识到,每个人的一生都没有假如。
何继善进入大学的第二年,就是1957年的“大鸣大放”和“反右”,学校成了大字报的海洋,何继善像一个天生怕水的人,不但不敢下水游泳,甚至是站在岸边,都本能地离那潭水远远的。1958年的“大跃进”就不同了,幼稚的何继善对国家要超英赶美有无限的冲动。天天加班加点地参加科研,“二次谐波磁力仪”就是从这时开始的。
在学院,他享受“调干助学金”,由于他在矿山工资高,到学校比照后,享受师职干部的待遇,因此助学金高,每月除吃、用等开支外,还有较多的节余,可以买很多书。但他常用自己助学金中的三分之一帮助困难同学。
许多年后,何继善成为著名的地球物理学家。可每当何继善回忆大学生活的时候,他总是满怀深情地说:“是矿里资助我上大学,我是带薪学习的,我永远忘不了那些矿工兄弟。”他是以矿工兄弟呵护他的真情,回报给他的亲人般的同学。
因此,无论什么时候,老师和同学本能地保护这个品学兼优的学生,就很自然。
沉默寡言的何继善就这样在喧嚣的世界里静静地看他的书。但是,那种读书绝不是无聊之时的无聊消遣。就像他从前无数次失学之后的自学,都与消遣无关,而只与梦想相连。
大学毕业前,何继善成为年级唯一一名各科全优的学生。
“全优学生”,触动了何继善那根敏感神经。他冲动地说:70年前,我就是一个好学生,是个天真烂漫的孩子。只是,炮火逼着逃难,逃难中又接连失学……
铁蹄下的童年故事5:
早熟觉醒,“游动学校”艰难求学
原以为,新田有爸爸妈妈,没有飞机炸弹,没有日本鬼子。近半年,我心里慢慢安宁安静,睡梦里少了噩梦。没想到,新田的学习条件也很差,当时长沙沦陷,印刷厂被占领,所以,我们上课根本没有课本,老师在黑板上写,学生就在下面抄。更可恨的——
空袭警报又在这偏僻的地方频频拉响,我稍微好一点的伤疤又被揭得鲜血淋漓。
1944年是抗战特别艰苦的一年,我永远记得,一次在课堂静静上课,不久就响起了紧急警报,大家来不及跑到后山去,老师就要同学们爬到课桌下面。大家都屏住了呼吸,可以听到自己咚咚的心跳声。时间一秒一秒过得太慢。突然,一个女同学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大家实在憋不住了,都纷纷从地下爬起来了要往外跑。老师真了不起,他索性要大家坐到座位上,说现在飞机声音正好在我们头上,大家不要乱,我继续给你们上课吧!平常一有警报,同学们立即跟随老师躲进教室的后山里,或隐蔽于山沟中。事实上,学校已经没有了固定的校址和教室,有时在各家各户,有时在树林中。更没有桌椅板凳,没有统一的课本教材。教材大都是教师在黑板上写,学生在下面抄。教学一般采用教师巡回上课,学生自己安排写作业的时间。那时的我们常在地上写字、做算术题,有时分组讨论。当时有个顺口溜,是很真实的写照:
“没有老师自己钻,没有课本老师编,没有桌子趴膝盖,没有凳子搬块砖。”
敌情紧急时,老师则把功课讲给优等生,再由这些学生讲给大家,艰难困苦中也尽量不耽误课程进度。当时的我就常是这其中的优等生之一,常听老师叹着气表扬我们:“形势逼着你们这些可怜的孩子早熟觉醒,你们原本应该天真烂漫的。”当时,我们师生们都憋着一口气,在困难时最能凝聚人心的一句话就是“顶住,抗战胜利了就好了”。
我们的游动学校在老师的带领下,专找僻静处、树林里盘腿读书写字……当时艰苦的学习条件,反倒让我们学习积极性特别高,带着“要争一口气”的动力刻苦认真。怄着一肚子气,我们都在争气……
就连无法进行的文体活动,也在师生们强身健体学好知识中有声有色,富有特色:
我们在河套里跑步;
在沙滩上翻跟斗;
在山坡上唱抗日救亡歌……
如此这般,在附近十几个游动点游动,“游动学校”成为抗战时期摧不毁的学校。也就在这样艰苦的条件下,我是断断续续读完了高小。
永远阳光、自信,不卑不亢……日寇铁蹄下的边抗争边学习,绝地里的另类反击、绝望中的充满斗志,这种心态影响了我的一生。
事实上,这种锻炼和考验为自身的成长预备了坚强、斗志、胆略和不屈不挠。也为我国培养了不少人才。建国后,我在小学的同学,大多数参加了国家各行各业的工作,成了新中国建设的骨干力量,为国家的建设和发展起到了重要的作用。现在回忆起来,也倍感欣慰和自豪。
后来的事实证明,何继善什么时候都是全优学生。
无论是在烽火狼烟的岁月,还是艰难困苦的环境,抑或就是下面“背负污点”的时段,他都本能地好学,以超强的毅力自学。应该说,他不仅是靠学习在坎坷的人生道路上一一破关,他是靠学习滋养和支撑他坎坷的命运。
坎坷一个接一个,似乎在考验着年轻的何继善。他的考研,是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
1960年,何继善大学毕业后,被分配到中南矿冶学院(今中南大学)地质系任教。从此,初为人师的何继善开始在老师与学生的两种角色中不停地转换。在学校的学生面前,他是老师。在学校诸多前辈们面前,他明白,自己仍然是一个学生。
这其中,何继善在谈到他的教师生涯时,用了长长的篇幅和长长的怀念来回忆他的恩师吴树基教授。而从这段回忆中,从类似考研还未开始就已结束的故事中,我们看到的何继善,那是越憋屈越自强。
说是恩师,其实吴树基教授并没有亲自教过何继善。但是毫无疑问,他把那位没有给他上过课的老教授,当成了他一生中最敬重的恩师。
在何继善分来学校之前,他并不认识吴教授。来了之后,他也没有刻意去接近那位德高望重的教授,就像他总是不主动接近别人一样。长期以来夹着尾巴做人的人生姿态,让他养成了一种过于知趣的心理定势:主动去结交人,也许就是主动连累人。因为他是个有历史问题的人。那顶“三青团员”的帽子,就像他人生中永远挥之不去的魔咒,无时无刻不在暗示着他的言行。
但是,那位同系的老教授却似乎没有这些禁忌。两人最早的交结,缘起于例行的听课。年轻老师听老教授的课,老教授也听年轻老师的课,在当时是很正常很惯例的教学交流活动。何继善很快发现,他的课,那位吴教授逢课必听。而且往往是静静地来,静静地去。听完就走,从不多说一字一句。
敏感的何继善很快知道了吴树基教授的大致情况。吴树基教授原来是学冶金的,后来自修数学,到湖南大学数学系任教,当教龄满20年时,按规定公派出国进修,他选择了美国普林斯顿大学,因为他希望见到爱因斯坦,他的确如愿以偿了。他本来是去进修数学,但同时还修了冶金学。一个偶然的机会,一位德国地球物理学家到普林斯顿大学讲学,由于地球物理中有许多高深的数学问题,吴树基先生不但听了课,而且得了好学分。学成归来之后,他回到湖南大学任数学系主任。1952年,中南矿冶学院成立时,国内地球物理学家极少,由于他有在美国学地球物理的经历,他被调到中南矿冶学院地质系任教,而且担任了系主任,并长时间担任全国人大代表、九三学社全国常委和湖南省主任委员。这么一位深厚广博的大学者,却如此认真地去听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年轻教师的课,而且每堂课都不落下。这明显是一种刻意的关注。只是何继善还不知道,在吴教授刻意关注的背后,究竟藏着什么样的用意。
一天,吴教授突然对何继善说:“你去考我的研究生吧”。
何继善终于明白了吴教授关注他的原因。某种意义上,吴教授的这句话,等于已经录取了他。对于一位刚出校门不久的青年教师,能有幸在这样的名师门下拜师求学,应该是求之不得的幸事。但是,何继善却婉拒了吴教授特意抛来的橄榄枝。
何继善老实告诉老师,他不合适报考任何导师的研究生,自然也就不合适报考他的研究生。因为他是个有历史问题的人。听完何继善的解释之后,那位老教授满脸的不解:“这也算是个问题吗?做学问就是做学问,它与历史上的问题有何相干?”老教授还天真地补充一句:“我在出国进修前,在重庆集训时被迫集体参加过国民党,但后来没有参加过任何活动。说清楚了,不是照样在共产党的大学里做学问吗?何况你当时还只有12岁,即使参加了也不是什么不得了的事呀!”
面对吴教授的天真发问,何继善只有苦笑。他明白,要读吴教授的研究生,专业考试他有自信。但是政审这关他是过不了的。他曾经耳闻目睹的一些年轻人的遭遇,已经让他对此不敢有半点奢望。在当时,一些有理想的青年就因为政治审查过不了关,结果理想的翅膀永远飞不上天空。果然,老教授一打听,得到的权威答复证明了他的婉拒理由并非庸人自扰。
从那以后,何继善与吴教授的交流就不知不觉地多了起来。原来那位不善多言的大学者,一旦打开了话匣子,那妙语连珠就如飞流直下的瀑布,一发而不可收。而且在当时的政治背景下,很多话是犯忌的。
在越来越频繁的交流中,何继善看见了一个纯粹的人。何继善甚至突然想起了1957年的那场反右运动,以吴教授的率真个性,他能在那场运动中全身而过,实在是一件奇特的幸事。
读研究生的事情就这样还没开始就结束了。但是何继善与吴教授的忘年之交却似乎刚刚开始。一边是眼睁睁遇上一位得意门生却不能招之门下,一边是眼睁睁望见名师向自己招手而自己却走不进为他敞开的师门。现实的闸门虽然隔断了两人之间的师徒之缘,但心灵的感应却让一对忘年之交越走越近。
那个时候,所有的感慨皆化为彼此之间无言的关注。正是这种关注,从那时开始,何继善开始从好学到好强。
自学,开始结合专业挑灯夜读、夜以继日;
“污点”,他开始置之不理,转为全面强化自身;
教学,结合难题攻关,背水一战;
实验,成了劳累之后唯一的嘉奖自己,向专业突飞猛进。
就是夜里做梦,下铺的兄弟都听到他喊的梦话——强,强,强!
4、恩师临终传承报国情怀
——文革:越压抑越奋争
不久,中国就发生了那场著名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运动之初,何继善正带着学生们在安徽实习。实习的内容是由教学计划规定的,但实习的具体地点却可以由带队的何继善老师决定。对手中这点从未有过的权利,他作了深思熟虑的选择。他把学生带到了一个特穷特偏的山区。
那是一个在石头缝里抠饭吃的地方,满眼所见的贫困,让人简直不敢相信,这样的地方还能活人,这样的地方还有活人!但就是这么个穷地方,在革命战争年代,却是个著名的红色老区,并为中国革命的解放事业贡献过竭尽全力的力量——
为此,学生们震撼了。
带学生们来这么个穷地方,何继善可谓用心良苦。当时的大学生中,脱离工农、看不起工农的思想苗头已经越来越明显。即便是农村出生的孩子,进了大学之后,其思想意识也与工农越离越远。素来不过问政治的青年教师何继善,自然不会把这次实习当成一堂政治课,但是很明显,他想让实习的学生们能在那个环境里有所触动。后来他发现,曾经意气飞扬的学生们面对不可想象的贫穷山村,一个个沉默了。
正当他暗自得意的时候,学校一纸通知发来,学生们被紧急召回。有学生比何老师的消息更灵通:又要搞大运动了。
何继善带着学生回到学校后,文化大革命的浪潮正一浪高过一浪。满天满地的大字报,满院满街的亢奋的人,却连着满是无奈的挨整人。
看到被整的那些人物类型,不知怎么的,何继善很快就想到了恩师吴树基。
何继善最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突然有一天,随着一声大吼,数学家兼冶金学家吴树基被押到了台上。
吴树基被揪斗的原因看似缘起于一次偶然的交谈。在此以前的某一年某一天,一位大领导视察了吴树基所在的学校,在与吴树基亲切握手之后,顺问了一下吴树基有什么困难。吴树基于是就实话实说:“别的还好,就是没钱买书。”
那位大领导想了想,点点头,像是认同吴树基反映的问题的确是个问题。一个大学者怎么连买书的钱都没有呢?于是,那位领导马上给吴树基特批了一笔钱,专门作为吴树基的购书款存放在长沙市新华书店里。从那以后,吴树基到书店买书就再也不叫买书,而叫取书。那个故事因为不是悄悄发生的,所以知情者甚多,在当时曾被传为佳话,并在传播中被不同的人传成不同的版本,进而引发出不同人的不同心态。
文化大革命一来,那位领导很快被当成了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而被迅速打倒。领导一被打倒,吴树基所在学校中的某些人,突然想起了一个与之相关的小故事,并提出了一个个大问号:全国的教授那么多,怎么那个大走资派不给别人批钱,单单给吴树基批钱买书呢?……当一串串问号像铁钩子一样摆在吴树基面前时,吴树基就那么被钩上去了。
批斗会上,吴树基几乎对所有的罪名都不加否定。只有当批斗者指责他是一个不学无术的假学者时,这位数学家兼地质学家激动地大叫:“我是做学问的!我就是一个做学问的!”
吴树基的激动申辩很快被更高的声浪所淹没。那位率真的大学者可能到那时还没明白,他是不是做学问的,一点都不重要。批斗者随口而出的那个指责,只是信手拈来的一句责词而已。至于符不符合事实,那是不重要的。
在吴树基被关进牛棚以后,何继善多次去看过他放心不下的恩师。说是去看恩师,其实是蹲在牛棚外面等着恩师可能出现的身影。因为何继善是没有资格也没有权利进到牛棚里面去探望的,好在那个临时改建的牛棚并非如牢房一样的森严,而是学校的图书馆五楼。
牛棚的围栏只是很写意的把牛棚内外隔成了两个世界。也许牛棚的创意者们非常明白,对于牛棚里的人们而言,精神的围栏远比物质的围栏更强大。没有人担心牛棚里的人会逃走。因为无论他们逃到哪里,都逃不出精神的围栏。
正是牛棚的这种格局,让何继善终于在门外等到了恩师的出现。望见恩师的一刹那,何继善的鼻子便忍不住一酸。吴先生抬头看到了,但都不说话,只是心知而已。有一次,恩师隔着围栏丢过来的一番话,很快把何继善从酸楚中拉了回来。
恩师大声问何继善:“实验室的设备还在吗?”
何继善万万没有想到,恩师见到他的第一句话,关心的竟是实验室的设备,在文化大革命中何继善被任命为实验室主任。
于是何继善告诉恩师,实验室的设备还好,没被破坏。
吴树基点点头:“你要保护好设备!以后还要用的!”
吴树基说完就走开了。
望着恩师的背影,何继善突然感到自己很可耻。因为在自己为个人交情而伤怀的时候,他的敬爱的恩师却忘了自己身在何处,仍然在牵挂着学校的实验设备。在这位看似如孩童般纯真的老人身上,有着多么高远宽阔的境界啊!
望着恩师渐行渐远的背影,何继善突然明白,恩师从前对自己所有的关注与厚爱,绝非缘于某种浅俗的相知相重,恩师关注的是国家与民族的文化传承与知识传承!
那是何继善最后一次看见恩师,那个看起来明显衰老的背影,永远定格在那个下午。
得到恩师的死讯时,恩师早已经被相关人员放到了该放的地方。吴树基死时的情形被交代得过于简单。据说是在打饭的时候,突然就慢慢倒下去了。旁边同样身为“牛鬼蛇神”的陈炜医生去看时,吴树基已经不行了。死亡的直接原因是心脏病。
而何继善却坚持认定,恩师吴树基是被迫害致死。理由是,一个身患严重心脏病的老者,不但得不到正常的医治,还要每天经受没完没了的肉体与精神的双重折磨。就生命的极限而言,这是不容置疑的迫害。
文革结束不久,吴树基被平反了,由省政协主持为他补开了一个追悼会。因为众所周知的那段恩义关系,负责追悼会的领导要何继善写了一篇悼词,由何继善本人到追悼会上宣读。何继善撰写悼文时,特别强调了吴树基的死因:被迫害致死。在当时,吴树基的死因并没有被组织认可,这种带有组织结论性的定论,自然不应该由某个人随意说出。领导于是提醒何继善去掉“被迫害致死”的说法。素来敬畏组织的何继善这一次没有遵从领导的意思。结果领导没有让何继善发言。
两年之后,学校要召开一次全院大会,还是那位领导找到何继善,问那篇悼念吴老的文章还在吗?何回答:“在。”领导要他在大会上发言。何继善奇怪地问:“要改吗?”领导摇摇头,何继善终于在全院大会上面对全体师生员工,以极其沉重的语气,宣读了埋藏在他心中的话语,以此表达对恩师的怀念。回忆到此处时,何老师突然补了一句:“其实那位领导蛮好的。”然后就不再评价了。
写到这里,笔者突然觉得,这不像是在写何继善,这倒像是在写吴树基。其实,一直有种无奈:在我的采访中,说着说着,何继善就把自己淡出了故事之外,或者说着说着就让自己变成了故事的配角,而让故事中的配角变成了主角。每每这个时候,我便感到一种郁闷:我究竟是在采访谁呢?但是,当我听完吴树基的故事后,我明白了:何继善的故事永远生长在某类人身上,并在某类人身上吸收他所需要的精神养料。正如自然界其它动物对食物的敏感一样,它们只吸收对它们有益的食物。
采访中,我注意到何继善说的一句话:“吴树基教授对我影响很大;像我儿时的语文老师,绝不仅仅只教书,更多的是育人,在道德、理想上育人;他们的教育不管什么时候都带着强烈的民族责任感,让我一生不忘,终身受益。”
铁蹄下的童年故事6:
树林里小黑板上写着“还我河山”
有几次,空袭时间紧逼而来,我们还来不及撤离教室,就响起了“紧急警报”,老师只好让同学们就地躺在课桌下。当时在敌机刺耳的呼啸声和大地颤动中,我和同学躲在桌子底下,防备房子塌下来。
巨大的轰鸣声、惨烈的爆炸声忽近忽远,很多女同学被吓得哭起来。憋屈在课桌下是多么的无奈无助,每一分每一秒都是那么的漫长,恐惧、紧张,让我们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那位饱受屈辱的语文老师,一位忠贞的爱国者,每次空袭过后,都会在黑板上学着岳飞的字体奋笔疾书写下“还我河山”四个大字。
那以后,老师每次上课前,总喜欢在黑板上用粉笔题上一首诗或几个字。最令我难忘的,还是“还我河山”这4个字。后来我结合对书法对联的爱好,将小时候不知写了多少遍的四个字,不停地写,到现在也没断过。这四个字,我几乎练了一生!
更重要的是,老师借此发挥给我们讲祖国的地理历史、壮美的山河、悠久的历史……
老师常常是头顶肆无忌惮盘旋、扫射和投弹的日本飞机,从容地将小黑板挂在树上,坚持给我们讲课。他是用行动告诉我们,要自强,要奋斗,要有真本事跟这帮侵略者抗衡。在慷慨激昂地怒斥侵略者的血腥罪行时,他还不忘一遍遍地加重语气:“同学们,学好本领,长大了去讨还血债,去赢得尊严!”
为了不让我们害怕,释放我们的压力,老师想方设法用劳作课填补我们的空余时间。那个时候的老师非常敬业,非常认真,劳作课的老师都是就地取材,教我们动手,特别是在北达高校,比方说用桃子的核,老师告诉我们怎样刻成一个坐着捧着脸的猴子,用小木头片、小竹片做飞机,还做汽车,尽管那个时候谁都没有看见过汽车。飞机在天上,看到过日本鬼子的飞机,劳作课把它们做出来,也都活灵活现。更多的是用粘土捏成各种各样的动物。所以,我从内心感谢我的老师,在抗日战争那种艰苦条件下,给了我知识,让我学到了很多的东西。
而教给我精神上的东西,更是影响了我的一生。
当时,实在是无法上课时,老师在树林里给我们讲抗日的故事,像淞沪保卫战里面的上海四行仓库战斗,我方四百多人,击毙了两百多个日本鬼子,他们只牺牲十几个人。打破了日本鬼子不可战胜的神话。老师还讲了飞虎队将军陈纳德的故事,讲得我们个个摩拳擦掌,恨不得一天就长大,也像抗日英雄那样上战场杀鬼子……这些尽管都不是老师的讲课范围,但老师讲得非常详细,非常投入,目的就是激励我们。
战争的残酷使我们这些孩子只能坚强和过早地成熟:
面对杀戮,我们懂得要奋起;
孤独恐惧,我们学会了团结互助;
受尽屈辱,我们立志讨回尊严。
几十年后,我回忆这段往事,尽管双目喷火,但还是觉得这经历让我们早熟,最重要的是觉醒:要想不受欺负,我们自己要强大!
也正是这份铭心刻骨的记忆,让我日后走上为祖国探矿的道路。我们美好的河山是我们自己的,要把它的宝藏探测准、开发好。我的实验室就是大自然,在这个平台上工作,一花一草、一沙一石,我都必须珍惜。我太知道和平环境来之不易,美好的家园多么珍贵!
听完这个故事,我悄悄地梳理了一下与何继善相关的、对他影响很大的人,有三个。一是他的外婆,二是把小黑板挂在树上也要上课、还每节课后书写“还我河山”的语文老师。这第三个就是吴树基教授。
从表面看,三位老师无论经历学识还是环境地位,都相差甚远。一个是没有文化的乡野老太婆,一个是名字都可能淡忘的语文老师。而这位学贯中西的大学者,更是深深地影响了何继善的一生。在他一生的科学家身份和最大的成就上,吴教授给他的是整个人生定位以及发展的方向性影响,让他从此理想升华,在科学的道路上更务实更奉献。
我又想,不能说几位老师都在刻意影响他,也不能说他在有意接受几位在不同时期的影响。应该说,那就是人世间某些灵魂的和谐共舞。
5、游离运动之外的巨大收获
——教学:越阻挠越进取
吴树基教授死后,素来沉默的何继善变得更沉默了,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其实,那是何继善生命中的一次涅槃。耳闻目睹的种种荒唐事,在何继善心目中已不再是荒唐那么简单。恩师吴树基在牛棚里关心仪器设备的那番话,经常在他的耳边回响。在恩师身上,他看见了我们这个民族中不会消亡的某种力量。只要这种力量还在,国家和民族就有希望。某些时候,何继善甚至感觉,恩师的灵魂已经在他身上附体了。
附体后的何继善开始逃避,就是他后来说的“迂回战术”。
文革时期那没完没了、天天重复的政治学习,对何继善而言,无异于一种酷刑。他跟同事毫不讳言,他最怕政治学习,一开会就头痛。其实并不是怕学习,而是怕在发言时讲错话,怕在念语录时念错字,念错了可是政治问题。
于是,何继善又开始了何继善似的应对办法。他开始学画领袖像。在当时,画领袖像无疑是最革命的行为之一。一旦政治学习,他便以画领袖像为由,躲过了。画来画去,何继善画领袖头像的水平在不知不觉中精进,到后来,他画的领袖像竟然在熟人中很有些名气。
他还以自己跟矿石打交道多的便利,用五彩的矿石贴出一幅毛主席像。那幅像的独特与精美,在当时铺天盖地的各种领袖像中跳出来,成为一种抢眼的超值、一种另类的忠心,给何继善不参加政治学习,专搞“三忠于活动”增加了理由。
又比如,何继善下乡搞“四清”时,就向有关领导申请,请求派他去写标语。那个时候,标语口号是农村不可或缺的政治生活内容。村村户户的墙上,到处都是极富时代特色的标语口号。他在少年时曾经苦练过的毛笔字、书法,竟让他免除了一段精神苦役。
他就是这样,少说话、勤干活地淌过那段岁月,却在人们都忙“政治”的时候,他还是学习,用他的一双大手和一副硬脚板独特地“学习”
1967年10月14日,在新中国的教育史上,是一个值得记住的日子。这天,中共中央、国务院、中央军委、“中央文革”小组联合发出《关于大、中、小学校复课闹革命的通知》。很快,中国的大中小学开始了正常的教育教学秩序。
何继善所在的大学自然也不会例外。复课闹革命的呼声首先在学生中一浪高过一浪,但是,面对学生们的呼声,老师们的反应却显得有些过于冷静,竟然没有多少人愿意上课。不能说老师们忘记了自己是老师。事实是,刚刚平息下来的那场疾风暴雨似的运动让他们惊魂未定,老师们顾虑的是,如果在教学上投入过早或投入过深,怕万一形势又出现什么变化,那顶“白专”帽子就会高高地戴在他们头上。现在的年轻人可能不是很清楚,那个时候,“白”字可不是什么好字眼。它相对于革命的“红”字而言,“白”意味着革命的反面。正如“左”和“右”。在中国的某个特定年代里,早已超出了这些字眼本身的词性词意,而带有强烈的政治色彩。所以,老师们自然不想也不敢沾上那个“白”字。
而此时此刻的何继善,却把这次复课闹革命当成了一次难得的治学机遇。还不完全是避开没完没了的开会学习,更重要的是,可以名正言顺地在教中学、学中教,潜心做学问,综合提高。既提高了学生,也提高了自己。
因为没人愿意上课,何继善竟然一个人把全班所有的课全部包揽在自己身上,常常是全天候从上午到下午地讲课,从第一节讲到第八节。
有时讲得实在太累了,就穿插自习自学课,但他辅导老师的身影依然没离去;
有时又怕讲现成的,就插入实验课程,老师和学生活力四射在同一个频率上的那种鲜活,真好。
其实,何继善都是学了儿时躲飞机时那位老师的套路。那老师好像……对,姓陈……
铁蹄下的童年故事7:
补习班里的抗战义工
我一辈子热爱老师这职业,跟我儿时敬佩的几个老师不无关系。
最初记忆的那个老师不是一个正式老师,照现在的话说,该算代课老师,但这是一个让人敬佩的人。解放后,我到中南矿冶之后,曾去找过他。可惜,他因病去世太早,很想报答他,却没能如愿。
其实是补习班的形式,让我们结识了他。只记得他姓陈。
1937年抗日战争爆发后,长沙慢慢就开始遭日本飞机的扫射和轰炸,长沙的近郊浏阳也不例外。家长们为了孩子的安全,希望在普迹镇附近、但又安全的地方就学,“保庶小学校”就是其中之一。
这个陈老师就是倡导者之一。
这些老师不但不拿一分钱的报酬,义务为小学生上课,而且有时连教学用的粉笔,小本子也是由他们自己掏钱买的。教学设备简陋,除了几块小黑板和一些文具用品如粉笔、红墨水外,几乎一无所有。学生上课用的桌子和椅子都是由学生从家里搬来的,或单人用,或二、三个人合用一张。但是,学生们不必交一分钱的学费,完全得到免费义务教育,家长们纷纷送子弟上学。这也许在当时的浏阳绝无仅有的。
由于经费有限,上课的条件当然也差。就在普迹镇路旁小山坡上的一个小庙里,庙前有几棵柏树和鸡枣树,在庙门外挂了块很小的牌子,上面写着“普迹保庶小学”,就在殿堂上上课了。我国早期的学堂,大多是在宫庙内草草开办的,所以在抗战时期这也不足为怪了。座位分成四排,每排就是一个年级,七八个学生。课程包括国文、算术和音乐等科目。听说有个在长沙做生意做得蛮大的张姓爱心人士还捐资资助过。那时,也叫善款,只是没有现在的“捐资助教”这么准确。但国难当头,谁都把牙咬得咯咯响:我们这辈正遇国弱民穷,被人欺负。但不能让日本人的阴谋得逞,他们不就想中国亡吗?有我们的后代,有我们的孩子,让他们学本事,长大了雪耻报国。中国——不亡!
学校总共就只有一位老师。老师给一年级上课的时候,其他三排同学在一旁做作业,然后陈老师又上二年级的课。上四年级的课时,一二三年级都在等。这时,有写完作业出去玩的,有离家近的溜回家吃点东西的。我是不溜不跑的几个学生之一。那状况还真成全了我,完成作业后,我往往是从一年级上到四年级,有懂的,有不懂的都听了下来。后来想,我在那种战乱之下,颠沛流离中,从浏阳到新田,再到宁远后到长沙,居无定所、学无定校,居然还能连续跳级,跟陈老师们的敬业分不开。他是不拿一分钱的,也就是今天的志愿者,是小山村里的抗战义工,那么执着认真,确实值得敬佩。
就在那样的非常时期,那么艰苦的环境,陈老师还兼任音乐课,在他讲课讲累了的时候,教我们唱《松花江上》和《大刀进行曲》等流行的抗战歌曲。每到这时候,歌声就像吹响的号角,散在各处的孩子们都会跑回教室,大声地跟着唱。大家还特别喜欢唱“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一边唱一边做着砍的动作。每学会一首歌,我们似乎——
以此忘了那段恐慌的岁月——因为我们在歌声中找回了快乐;
以此更记住了那激情岁月——因为我们团结一致与日寇抗争。
但是,很多时候都是课上得精彩、我们听得入迷的时候,警报拉响了,日机又来骚扰。
全普迹人纷纷疏散,陈老师只好赶紧停课,让我们疏散回家。每次一步三回头地舍不得那教室啊,舍不得陈老师,就恨小日本:让我们把今天的课听完你再炸吧,有你们这么无聊无赖的,把别人最快乐、最享受的剥夺掉,就像母亲骂的“遭天打雷劈的日本鬼子哟……”
最遗憾的是因为日军的飞机越来越频繁地轰炸,后来,为了生存,母亲带着我流落他乡,往偏僻的新田去……
在保庶小学读书的时间短,学校很小也没有载入什么史册,却永远烙在我心里了。尤其,在我自己也当了教师后,更是无形的激励、立志的楷模。
在那特定的文革时期,何继善心中的楷模一个个复活,他变相地就像打了鸡血似的不知疲倦。由于一些课程并不是何继善的强项,有些课程在此以前甚至接触得少,他只好利用空闲时间对他所承担的课程进行一顿恶补。
偏偏,学校没有统一规范的教材,何继善就自己刻钢板油印教材。对何老师用心良苦的执着,学生们都看在眼里。也许正因为这样,那一期的学生们与他们的何老师关系处得特别好。很多年之后,他这个班的学生因为难得的学习,很多学生都在后来的各自岗位上成为学科领头人。一些学生回忆起那段时间,感慨万千。因为他们知道,与他们同年级的其他班级学生,并非都能得到那样扎扎实实的受教机会……
很多年之后的某一天,学生们坚决要求给他们敬爱的何老师搞一次隆重的生日庆典,而他只同意搞一个何继善从教六十年的纪念活动。庆典活动上,很多当年的学生,想起曾经一切的一切,感从中来,许多学生的情绪几乎不能自持。
其实,何继善在那段勉为其难的任课阶段,自己本人也获益匪浅。在对很多课程的恶补过程中,不但坚实了他的学术根基,也使他在以后的科研过程中,常常触类旁通,柳暗花明。
6、他与不说话的土地互动了
——勘探:越艰险越向前
在给同学们上了一个学期课后,恰好有人提出原来的教材是封资修的,需要改革。这给何继善带来了极好的机会,他申请到生产现场和相关单位收集资料,居然被批准了。于是他和另一位年轻老师一起,背起包括棉被在内的背包。打背包是他当年在逃避日本鬼子的时候学会的,在逃难的路上,每天早上都要打背包。
由此,他从长沙出发,到广西、贵州、云南、四川、陕西进行了三个多月的调研。任务是一边接受工人阶级再教育,一边收集资料。那是1968年,十年文化大革命还只进行了两年,人们都在轰轰烈烈地闹革命,何继善却“自由”地走出去了,而且实际收获很大,对他以后的人生起了十分重要的作用。因为他比别人早八年结束了文化大革命,开始了科学研究。
后来,在1978年全国科学大会上,何继善获奖,就是这次调研的成果。
在贵州南部的深山里,何继善遇到了从前的几个学生,在物探队工作。学生们的遭遇并不比老师好到哪里去。因为他们也是知识分子。跟老师一样,也属于被改造的一类人,在野外接受改造。
这种身份定位,在物探队里,技术人员被当成工人用,工人被当成技术人员受重用。那些设备若掌握在被改造的人手里,领导是不放心、也是不讲政治的。这种工作安排上的错位,免不了碰出一些黑色幽默的故事火花。比如,工人们在操作仪器时,常常会遇到解决不了的问题,这时,正在干体力活的技术员就会被工人们叫去,然后在工人们的监督下指导工人怎样消除故障。
一天,物探队的仪器坏了,不管众人怎么捣鼓,那设备就是不听使唤。物探队只好停工,大家都进行政治学习。三天过去了,看得出来“工宣队”队长很有些着急,因为他要完成“抓革命、促生产”的任务。何继善知道自己能修,但是不敢说。实在是忍不住了,他便鼓起勇气问:“可不可以让我试试?”队长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会,一时不敢答应。队长像是在严肃思考,这么重要的仪器设备应不应该让一个被改造的人来修理。但是负责人也明白,这些不听使唤的设备要是总也不听使唤,恐怕更不好交代。思考再三,负责人同意让何继善试试。
其实,要说当时的何继善没有顾虑是假的。因为万一他修不好,就会被扣上破坏“抓革命、促生产”的帽子。这对于一个正在接受改造的人来说,其后果无异于雪上加霜。
我问何继善:“明知道有风险,你为什么还要去冒险?”
何继善笑笑说:“以我当时的身份,是没有资格冒险的。我是有绝对的把握。我是先看出了门道,后才请战的。”
“就这么简单?”
何继善两手一摊,说:“就这么简单。”
“是不是责任感的驱使?”
何继善回答:“那肯定是有的。我是国家培养起来的知识分子,在国家需要我出力的时候,我不能只想着自己的所谓风险,而对国家的机器故障视而不见,我做不到。”
就这样,何继善在众目睽睽之下,凭着手上的一个万用表、一把螺丝刀,像玩魔术般地把仪器给弄好了,工人毕竟是质朴而实在的。眼前这位戴着眼镜的青年知识分子,让他们相信了知识分子不但是可以改造好的,而且改造好了之后,对国家是很有用的。从那以后,何继善的个人境遇有了明显的改变。工宣队的人也开始把仪器交给他使用。何继善的用武之地拓宽了。
这个机会对何继善而言,其意义绝不仅仅是可以逃脱沉重的体力劳累。他利用这个机会,开始了他早就酝酿在心的“双频激电法”的探索研究。
研究是在悄然中进行的。其进展也没有他预期的那样快。但是,正是那次不可多得的机会,为他的研究开通了一条暗道。在后来漫长的探矿生涯中,为国家探出千亿元价值矿藏的一种探矿方法,就是何继善的“双频激电法”。而谁也没料到,在世界地球物理学界引起重大关注的“双频激电法”不是在高端的实验室,而是在大山深处逐渐成形成熟的。
此后,何继善又到了云南个旧。个旧是世界著名的锡矿,当时的云南冶金局正在此地探矿。
何继善到来的时候,云南冶金局正苦于无法解决地形因素对地电场分布的影响。而这正是何继善潜心研究的方向。经过夜以继日的反复计算、实验、论证,何继善向当地的领导和专家们提出了“点源场电阻率地形改正方法”,已经无计可施的云南冶金局抱着试一试的态度,很快采用了何继善的方法。结果,苦苦寻觅的大锡矿终于被找到了。
有趣的是,1978年召开全国科学大会,何继善的“电阻率法消除异常干扰研究”获得全国科学大会奖。而这个大奖,却是由云南方面上报的,何继善本人根本不知情。直到湖南省召开科学大会,何继善领到奖状时才知晓。
何继善说到此处,突然像是被什么东西触动了:“那个时候的人,思想很单纯,不会把别人的成果揽在自己怀里。要是换了今天,这个国家大奖就未必是我的了。”
奇怪,在回忆那段被流放的岁月时,何老师的语气里没有半点抱怨的情绪。恰恰相反,在他慢条斯理的讲述中,艰苦的劳动锻炼被他赋予了颇有诗意的浪漫。比如,他与同伴张宗苓可以在帐篷里把山里的特产铺满一地,以水当酒,遥祝远方的亲人生日快乐。当然,在对那段生活作了很多的诗意描述之后,何继善没有忘记告诉我,那段生活也在他身上留下了永久的纪念:他得了严重的胃病。
其实,何继善对那段时光的留恋,绝非因为那些被他诗化了的所谓浪漫生活。他留恋的是一位地球物理学家无法省略的治学过程,而那个过程只能在山川大地上完成。
何继善说,真正让我感到快乐的事,是自己那双脚越走越硬,还与山川大地之间有一种难以言状的交流,产生妙不可言的默契,那是他与一寸寸藏有丰富宝藏的土地最私密的私语。地球的奥秘藏在地下,但地球的表情却明明白白写在上面,写在我们面前。地球上的万事万物都是有语言的。每一寸土,每一块石,每一棵树,每一棵草,都在用它们独有的语言,或有声或无声。
多像儿时的那一花一草,一石一树,相似得就像复制过来的原物。其实,对何继善来说,这些都像他生命中的一部分,不能割舍,随时带着,倍加珍惜,永不淡忘。
刻骨铭心地记住了炮火中毁掉的那一片小竹林,时过境迁,岁月长流,心中那片温润的碧绿哦,连着锥心的痛,直到现在还揪着他的心……
铁蹄下的童年故事8:
我那片温润翠绿的竹林哟
那次反方向跑救了我一条小命,不久,不当亡国奴、要保存自己,母亲带我躲进附近的山林,也遇到轰炸,还把老黄狗给弄丢了。再这样躲不行了,父亲一直在新田工作,那是他在长沙考上的湖南省银行“行员”,因没有背景,他被派往偏僻的新田。母亲就带着6岁的我逃往湘南。
那段逃难是死里逃生的刻骨铭心!
最初的计划是从长沙乘火车取道郴州,然后步行到新田。可火车开过株洲不久就停了,因为渌口的桥被日本鬼子炸断了,在等待工兵修复。我们等了一夜,到第二天中午,通畅的影子都没有。我们娘俩又累又困又饿,积压的人太多,连一口水都喝不上。那时我就想:什么时候到爸爸那儿,就再也不走了,不坐这烂火车了,就坐在教室里,学习,上课……
饥寒交迫中等待桥梁修复,还不是最恐怖的,接下来的空袭才是真要人命!
空袭飞机盯着瘫痪的火车、一个人员密集的大目标。饥寒交迫之时突然听到飞机轰响,又饿又困的人们像受惊吓的兔子,全从座位上一蹦而起,撒开腿没命地逃。有一个地方,是众人都瞄准的安全栖身地——斜前方那片茂密而翠绿的竹林。
那天,大约有三次空袭。每次空袭听到飞机在远处的轰鸣声,我跟母亲都随着人流朝那片竹林跑啊奔啊,来回几个回合累得半死,但敌机飞过又没丢炸弹。惊恐劳累之后的人们都不敢睡,石头上、朽木旁到处都坐着人,还不敢出声,怕啊。这时,母亲有意分散我的注意力,指着茂密的竹林,打着哑语让我欣赏那片美丽。
确实,那成为我一生记忆最深刻、最凄美的一片竹林。
遮天蔽日漫天的绿呀,绿得那么温润,那么亮眼。伴着它清香的空气,阳光从翠绿中细碎地漏洒下来,绿油油中点缀些黄灿灿的如油画一般。加上旁边有条清澈蜿蜒的溪流,整个画面古朴自然如山水画廊……如果不是躲空袭,肯定更柔更美更温润——我因此永远地记住了那片竹林。
过了好一阵也没动静,许多人害怕桥修好火车开走了,就又纷纷回到火车上。大家猜想:这些日本战机也许去执行什么任务,路过此地,也许只是吓吓我们,并不舍得将炸弹丢在稀稀拉拉的无辜平民身上。飞机轰鸣着飞了几趟,火车完好无恙,大家也变得麻痹了,有人干脆听到飞机声也不下火车。
惨案就在这时候发生了。是在第三个回合,飞机飞来了,俯冲着朝火车扫射。可恶的小日本就这样调戏我们中国人!在人们全都麻痹的时候,他们返回来,来了一场惨烈的空袭。
太突然了,幸亏妈妈不敢有侥幸心理,飞机远远飞来时,她强拉着我跑下火车。敌机扫射时,我们本能地趴在裸露的地面上,我的小脸贴在泥水里,眼泪默默地流了出来。可母亲还想往那片翠绿的竹林逃去,眼看着在奔跑的人群中,火光、焦糊、流血、哭喊,一片混乱伴随撕心裂肺的哭。有亲人被打死,有孩子在混乱中丢失……我们跑不动了,也不敢跑了。母亲在扫射的间隙背起我,在不远的田埂间一堆草篷边趴下。她是在赌命:不跑了,是死是活,听天由命。
可恶的飞机还在俯冲,像疯狂恶毒的老鹰追着地面的小鸡,战机用机关枪追着地面的人群扫。当时,我连飞行员的面孔都看得很真切。机关枪子弹从低飞的飞机里喷发下来,带着“嗖嗖”利剑般尖叫从我们身边穿过。母亲捂住我的嘴,生怕我被吓哭,哭声会暴露目标;再捂住我的眼,似乎万一被射中,临死也别看到噩梦般的残酷……
那时候,真是比谁命大,幸运的就躲过了,倒霉的就被打中了。一个三口之家,丈夫被机枪打中了肚子,肠子流出来,不久就死了。妻子抱着孩子在丈夫的尸体旁哭得死去活来……
幼小的我就这样太早亲历战争的恐惧,看到了太多的悲伤和绝望,更看到了日本侵略者的横行霸道和惨无人道,也体会到同胞失去亲人的痛苦。但同时,也埋下了对日本鬼子刻骨的仇恨种子……
可我们万万没想到的、更可恶的残酷:日寇像变态的虐待狂,在结束轰炸返回时,像是“顺手”、像是“好玩”,朝那片美丽的竹林扫射一番,再丢两颗炸弹,走了……
“轰——”“轰——”啊——我那片美丽温润的竹林哟!
又何止是那竹林?多少母亲抱着孩子,多少儿子挽着老母;多少家庭想躲过这一劫,多少像我一样的孩子还在竹林里玩耍……现在,那竹林里是怎样的血肉模糊?是怎样撕心裂肺的哀嚎!
那天的母亲,从惊恐中缓过神来,就没停过双手合十:为更多的亡灵,也为自己的幸运,祈祷;
那天的哭声,从美丽的竹林传出,就再没从耳边消失。为自己的屈辱,也为国家的羸弱,记住!
说到这儿,笔者跟何先生都沉静了很久,很久。欲言又止,欲哭无泪……
像有意缓解,何先生说,他一双脚走了多少山川大地,一直想通过一花一草、一石一树的热爱,去读懂地下的宝藏。它们都有特别的灵性,也有特别的语言。但很长时间,他读不懂,自然就找不到藏宝的门。
可这段时间不一样,儿时的片片段段老浮现在眼前,那片翠绿竹林、丢失的老黄狗和树枝上挂着的小黑板,仿佛都给他灵感,给他悟性。他说他要感谢那段“发配流放”的时光,让他有史以来如此长时间的贴近土地,贴近深藏富矿闪闪发光的地方。他感觉他在慢慢读懂它们,并能与之作细致、倾心的交流。
手中的测电仪灵敏了,那是来自地心宝藏的感应;
心里模糊的概念明晰了,那是他跟不说话的土地互动了。
就这样,何继善那些貌似辛劳乏味的探测之路,成了他治学道路上开满鲜花的幸运之旅。
7、科学春天里的“自虐狂”
——实验:越成功越反思
故事讲到这,何继善那经过失学、失学再失学的人生经历也该交代了。
这段儿时凄惨的经历,这段所有苦难中最痛苦的历练,其实,以最大的屈辱成为这位科学家后来最大的动力,以至于成为他一生中最大的“财富”。
何继善跟母亲逃难到湘南的新田,在那动荡的年代,依然从三年级一下跳到小学六年级。1945年,初中一年级的他又随父母流浪到宁远。反反复复的失学、求学过程,1949年,何继善的学业最后终结于长沙云麓中学。
那正是旧中国临近解放的前夜。国统区内一片乱象。昨天可以买十斤米的钱,今天就只能买一斤了。这对于贫寒人家而言,无异于一片树叶在生活的激流中沉浮。好不容易走进高中的何继善,仅仅在长沙中学上了一个半学期,就因家庭生活拮据交不起伙食费而很快被学校拒之门外。
那天,何继善站在那张告示前,站了很久很久……
铁蹄下的童年故事9:
全身心冲着自学去
我儿时的记忆最深入骨髓的就是“躲飞机”——匍匐在田埂旁,听机枪子弹在耳边呼啸着穿过;躲进山沟,看语文老师在黑板上奋笔写下“还我河山”;
长沙沦陷,衡阳失守,我们没有课本,躲飞机时还在看手抄的书。
我原本应该算个有灵性的孩子,三、四岁就能背《三字经》、《百家姓》,五岁就跟着比自己高一截的孩子上小学。那是因为母亲外出打工,为保证我的安全,就让我跟着一些比我大的孩子一起读书。
当时是在浏阳,我们只有一个老师。老师是个很自尊很有民族情结的中国人,每天都教我们念:“我们是中国人,我们热爱祖国。”物质条件缺乏,没有纸笔,大家就拾软石头在石板上练字;没有新教材,大家继续读《三字经》、《名贤集》等传统教材,大约一年后,才领到新课本。经过艰苦跋涉到了新田和父亲团聚,我到了一所公立小学上三年级。历经磨难有了书读,满心就是想多学点、长本事,将来要向侵略者讨还血债,也赢回我们丢失的尊严。没想到,侵略者的炸弹又追到这里。一家人虽说找到了落脚点,却仍然要躲飞机。那种不得安宁的焦躁和无奈,在心中沉淀着越来越厚的仇恨。
那时,所有科目都买不到教材,“老师有什么本事就展示什么本事,在黑板上写什么,我们就抄写什么。其中也包括对联”。课堂上,大家常学老师写字掐句,下课铃一响,便拿出来相互较量。
战乱年代也见不到报纸。老师只好自编自印,张贴在墙壁上,多是最新的抗日消息和学生作文。我当时写了一篇《有强权无公理》的文章,也是我至今引以为傲的一篇文章。那时钢笔还是奢侈品,密密麻麻的文章全用毛笔写就。
轰炸越来越频繁,我们只能停课在家自学。日本鬼子不给我们安宁,让我们有学不能上,我偏要学,自学也要把书读好。那时,无论躲到哪里,我都带着老师给我们印的小册子。爸爸还给我出好多公式、算术题,我就反反复复地背呀、练呀。只要没轰炸,我就能静下来;只要谁有课外书,我就借过来,看后几乎都能倒背如流。
因为拼命地读书,顽强地自学,二次辍学后,我居然从三年级一下跳到小学六年级。
当时的小学分初小和高小,初小4年,高小2年。读初小,我断断续续到三年级,又辍学了,主要是躲警报、躲日本鬼子。
1944年秋,我家在西门附近租了一间房子,在“北达高小”的对面。北达高小正在招二年一期的插班生,我去报名参加考试,被录取了。这次跳级,中间有两年的课都没读过,对我来说有点紧张,又正赶上抗日战争特别艰苦的一段。还只上了一个多月的课,又因为日本鬼子逼近,学校停课,让师生各自回家逃难。爸爸妈妈和我与邻居结伴,又一次加入逃难的队伍。
新田、宁远、长沙;逃难、饥饿、居无定所……在颠沛流离中,我度过了少年时代,断断续续地读了三年小学、初中。高中没法读,砍柴、挑脚、送货之类的力气活全都摊上了。苦点累点我都能承受,最令我痛苦和不甘的,还是一次次失学。多少次,路过一个个书声琅琅的学校,“馋”得呀,羡慕呀,站很久很久都不愿离去,即使走了还一步三回头地望……
一再的失学,让我更发奋地自学。我找原来的同学借来课本,通宵地抄;再把抄来的课本反复地学。连我自己都吃惊,那一身的反骨,全冲着自学去了……
1978年以后,中国社会正渐渐迎来方方面面的春天,让知识界记忆犹新的自然是——科学的春天。那个科学的春天,曾经被一些人看成是姗姗来迟的春天。它在中国社会引起的躁动绝非仅仅在科学界。
自学,发奋;努力,拼搏,到了科学的春天来临之际,何继善是——
把一个个创新目标当成抗日战场上冲锋的高地,拼上性命也要拿下;
把一次次实验成果当成上膛的子弹,拼在自强的战场上,打出去能要一群日本鬼子毙命。
事实上,这个难能可贵的春天一旦来临,往往比如期而至的春天来得更浓重,更具春天的气象。何继善自然为此高兴。
但是,面对举国上下的科学热风,他却发现自己竟然没有被那些热风吹得发烧。尽管那年的春风似乎最早吹到他的身上,因为就在那年的全国科学大会上,“电阻率法消除异常干扰研究”已获全国科学大会奖。
因为那个科学的春天,知识界有人匆匆拿出并不成熟的所谓科研成果,以期赶在难得的季节让其快速开花结果。而何继善偏偏在这个百花闹枝头的争春时节,变得出奇的安静。
细心的人发现了何继善的冷静,却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如此冷静。其实,熟悉他的人都知道,在科学的春天还没有来临之前,他已经在那个科学的长冬里做足了准备。在此以前,他的一些研究发明已经被国家相关部门所采用,并在使用中大收其益。比如他的“双频激电法”,已经被相关部门单位越来越广泛地用于地矿勘探。
在那个科学的长冬里,何继善甚至非常不合时宜地挑战过世界地球物理学界的权威。1975年,他就曾对前苏联权威专家的学术进行过质疑。明白人一望而知,在挑战权威的背后,需要的绝不仅仅是勇气。
这里有个“用大张纸写公式、手摇计算机计算”的故事。
何继善这样讲到——
根据苏联专家用保角变换的理论和方法,当时有人提出了坐标网转换法的电阻率地形改正方法,而且是作为文化大革命的成果向国内和国外推广。所谓向国外推广,实际上就是向阿尔巴利亚推广。对这个方法我开始也是非常好奇,可在学习和使用中,我发现它存在很严重的问题。保角变换是个二维的数学方法,不仅地质体是二维的,而且场源也是二维的。提出坐标网转换法的人,只注意到地质体是二维的,而忽视了场源也是二维的问题。为了证明我的想法,需要进行理论计算。而点源场的计算是非常复杂的,一个公式要写很长很长,我是用大张大张的纸来写公式,用手摇计算机来计算。计算的结果说明,用坐标网转换法来进行电阻率法的地形改正,不但没有好的效果,而且比不改更糟糕了。
为了进一步证实,我决定用物理模拟实验,特地修建了一个大型水槽。由此取得的实测数据,与我用手摇计算机算出的理论结果是一致的。也就是说,用坐标网转换法来做电阻率法地形改正是错误的,而当时它是作为文化大革命的一个成果。我为此写了一篇文章,犹豫了好多次不敢寄出去。后来终于寄到北京,很快被退回来了,理由就是我否定文化大革命的成果,可能审查的人看都没有看我写的内容。当时很多科技期刊都停刊了,又过了一段时间,我壮着胆子将该文寄到《地质与勘探》杂志,主编贺永康老先生把它发表了。题目是《电阻率法地形改正的点源场和线源场问题》。
也许是在那个漫长的科学寒冬里寂寞得太久,当姗姗来迟的春天一旦来临,何继善竟然表现出某种难以言状的淡然与宁静。
细心的学生们可能注意到,当别的老师对学生们大谈科学对社会文明发展的重大推力时,何继善却在对学生们大谈科学的寂寞,并毫不客气地针砭当前学术的浮躁与急功近利。
那一年,全国高校开始恢复教师职称制度,做了18年助教的何继善按部就班地被评为讲师。看过他的申报资料的人,惊奇地对他说:“你的成果资料比教授还多!”是的,他当年从助教提升讲师时,成果包括全国科学大会奖一项、冶金部科技奖两项、公开发表的论文多篇。因此,甚至有人说“如果把你的成果分散给别人,可以破格提三个教授。”因为那时文革刚刚结束,人们刚刚回到教学和研究岗位,不可能有这样多成果。
当时的何继善,并没有借题发挥出可能有的情绪,只是淡淡地苦笑了一声。何继善明白,这次迟来的讲师职称,并非是某一个人的尴尬与失落。而且,那些被提升为教授的,都是有十多年的副教授教龄的老教师,他们早就该提了。
其实,何继善不急于把他那些发现快速成书,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他是应用地球物理学家。技术从来就是被理论所支撑所引导的。正因为如此,他花在理论研究上的时间和功夫,并不少于他发明和研制诸多探测仪器所用的时间。
随着人类文明的迅速发展,地下资源的消耗和需求与日俱增。人类面临着一个严峻现实:我们社会物质文明的建设与发展,其所需的后备资源严重不足,地表浅层易找的矿体越来越少,因而地下资源的勘探难度也越来越大。地球向索取者提出挑战:找矿需要新理论、新技术、新仪器。把研究成果应用于生产实际,为国家探寻地下资源尽责尽力,这是何继善作为一个应用物理学家份内的事情。他也因此选择这门学科作为自己的发展方向
1978年后不久,何继善发明的“双频激电法”探矿仪器也悄然被国家批准投产。产品投入使用后,一时好评如潮。
这时的何继善又犯了“毛病”:他开始审视他的“双频激电法”探矿仪器在实际应用中可能出现的缺陷。果然,随着使用情况的不断复杂化,他的“双频激电法”的缺陷也日渐明显。情况反映到何继善这里,他想都没想便立刻表示:马上中止生产,待他改进后再说。
何继善说到此处,特别说明,他说他研制出来的一些仪器设备也是走过弯路的。它们大都是在弯路上逐渐成熟完善的。严肃惯了的科学家,对自己发明和研制的仪器设备总有一种挥之不去的挑剔心理。当好评如潮般涌传而来,他反而不安了。
这又是何继善习惯的完美主义,而真正的完美主义者就是个自虐狂。但是,完美主义者的人生态度是没有人忍心嘲弄的,反而充满敬意。他对产品的挑剔态度,就打动过相关的当事者,甚至深深地影响过耳闻目睹的人,比如他的学生们。其实,何继善对他的学生是非常亲和。不显亲和的时候只有一种:当学生们治学不严谨的时候,那个时候的何继善,学生们是不敢多看的。
何继善很快对“双频激电法”仪器做了改善。重新改进后的仪器,投产后在全国更广泛的区域内投入使用。
随后又是好评。
随后又是被何继善挑剔出不足。
随后又继续改进……
在不停的改进中,反馈回来的信息是,在甘肃找到了金矿,在河北找到了银矿,在新疆发现了铅锌矿……全国29个省、市、自治区找到的金属矿,经济价值达150多亿元,已创经济效益近2个亿。运用双频激电仪寻找地下水源的成功率在95%以上……
8、科学家不拿枪也要保护人民
——科研:越创新越报国
1998年,何继善在巴西进行学术访问时,在电视上看到了国内洪水肆虐的灾情报道。那场被称之为百年未遇的大洪灾,紧紧揪住了何继善的心。
何继善注意到,在那场洪灾中,溃堤是汛期的最大灾害,而管涌是导致溃堤的“第一杀手”。当时在国内,管涌探测几乎全靠人工拉网式沿堤巡查或派潜水员水下摸探,效率低,危险性大,结果也不精确,防范效果也就差强人意。当时,身在异国的何继善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同行者说:“回去以后我要解决这个问题。”
果然,何继善一回国,就马上投入到了对管涌的探测研究之中。其实,从前研究的专业方向,是对地下矿物的探测。对堤坝下那些空空洞洞形似无物的莫名之洞,他对它们诡异的存在也确实知之甚少。而且,无论从专业角度看还是从工作职责看,这都不是他的份内之事。
但是,何继善却义无反顾地开始了探测管涌的研究。因为他知道,百姓需要。
经过夜以继日的研究和探索,何继善创立了一套探测堤坝管涌渗漏隐患的全新理论——“拟流场法”理论,并由此研制出世界上第一台能在汛期恶劣环境下快速准确测定管涌入口的“堤坝管涌渗漏探测仪”。
“堤坝管涌渗漏探测仪”刚一问世,就在人称“长沙头上一盆水”的株树桥水库用上了。本来,有好几个地方可以去试用,但何继善偏偏就选择了这个漏水严重、危险性最大的地方。
那是1998年底,何继善来到株树桥水库。它是面板堆石坝水库,总容量2.7亿立方米,到何继善他们接手,水库已是名副其实的险情水库。每秒漏水1.6立方米,其漏水严重程度,在同类水库中排世界第二,严重的管涌渗透让人整天提心吊胆。水库比长沙城水位高出120多米,每秒渗漏量1.6立方米,随时像“长沙头上一盆水”,一旦溃坝,后果不堪设想。
何继善利用株树桥水库蓄水深度大、水面宽等条件,继续对“拟流场法”进行了全面系统的实验研究,总结出一整套方法技术,为了解决水库的管涌探测难题,何继善在这里一蹲就是数月。第二年春节,他基本没回家。
据何继善的学生、中南大学朱自强教授介绍:“这水库水深达50多米,严重漏水时上面覆盖了六、七米厚的石渣,准确渗漏点却几年都没有找到。可小漏成大漏,那就是溃堤,那就会塌了天。水库下无数百姓、无数良田就会毁灭性地遭殃,后果不堪设想。我们用何老师发明的‘管涌渗漏探测仪,最终将它镇住了。”
那是1999年元旦,大雪飘飞,何继善带领他的团队仍在水库的船上探测。堤坝管涌渗漏探测仪的“处女秀”取得了成功,很快找到渗漏点。记得那天,“堤坝管涌渗漏探测仪”往大坝上一放,仿佛是一面照妖镜,没过多久,堤坝下那些诡异的漏洞便一个个现了出来,非常准确地确定了渗漏点。经水下电视录像和工程实践证实,“堤坝管涌渗漏探测仪”对漏洞的探测,其准确率达100%。再经工程堵漏,十几年了,再也没漏过。
从此以后,这套仪器在全国准确测定了110多处江堤管涌和20多个水库大坝渗漏点。2008年汶川地震之后,正是利用这种仪器,成功探测了德阳市的继光水库等3座高危险情水库的9个渗漏进水口,为大坝除险发挥了重要作用。
然而,这套没有失败过一次的仪器,并非立项项目,不是靠国家拨付的资金,全部研究经费都是自筹的。因为何继善深知,等申请项目、层层审批、获得批准,只怕险情早已爆发成灾难,人民生命财产也受到了威胁。那是他最不愿看到的。
其实,以何继善的名声和地位,他要申请什么立项经费,应该是并不困难的事情。筹钱做公益项目研究的事情,恐怕就是有人亲眼看见,也不敢相信,或者不愿相信。
对此,许多人可能要问个为什么。何继善的回答是:“有些研究发明是因为来不及先立项后研究,比如防治管涌的‘流场法防治办法,就来不及立项,只想快点把它搞出来。有的是花不了多少钱,也不知道能不能搞出来,也就不想立项要什么经费了。那太麻烦。”
这的确也算是一种解释,但这只能算是何继善式的解释。他那些轻描淡写的解释,已经足够让当今的一些人感慨万千。
现在,何继善的发明仍然不断,无人直升机上的抗干扰磁力仪,克服了地球电磁感应的大深度激电仪,都是他想到了就要去做出来的新发明,也都是没有首先向国家伸手要经费的项目。
像他自己说的:“没有人要我们做,也没有人给钱。但我们有责任,科学家有义务为人民排忧解难。人民科学家不拿枪,也要保护人民。”
何继善的创新与发明,总是紧紧贴着现实的需要。只要是社会需要的,不管是不是他的专业,只要让他碰见了需要解决的问题,他就会心痒痒,继而手痒痒。对此,我无数次在心里冒出一个天真而幼稚的想法:这样的人多了,我们的社会将会是什么样子?
那天,何先生巧妙地回到了我这个问题:自强报国不是空口喊,而是从灾难中走过来的一种本能。小时候,我们渺小,别人强大;祖国羸弱,受外国欺负。那时候,我们国家没有地位,更没有人民的价值,谈什么奉献,哪有机会出成果。
说着说着,又说到了他的童年……
铁蹄下的童年故事10:
我们的政治就是“自强报国”
70年前的那场战火,吞噬了无数中国孩子应有的童年快乐,整整一代人在烽火硝烟中成长。
新田因地处偏僻、交通闭塞,日本鬼子只是轰炸并没占领,即便是这样,也有了许多明显的变化。除了空袭和紧张的气氛之外,到处都有抗日的标语和宣传画,不断地有各种集会、讲演和游行。还有就是来了许多不愿做亡国奴的外地难民。他们携家带口,从长沙、衡阳、东北、华东等地来到偏僻的新田。包括我家在内的外地人,无论大人小孩很快就熟悉了,相互往来。在一起的话题,就是各自耳闻目睹日本鬼子的各种暴行。
来自吉林的叫强子的哥哥说:“鬼子强迫我们学日文。可我们怎么能做顺民呢?哪怕读不上书也坚决不上日本人办的学校!”当时,我并不明白,小日本为啥非要用语言渗透中国。长大后,尤其是进大学修外语时,我就想,野蛮的侵略总是伴随着掠夺和奴役。为永久性征服这块土地,他们不遗余力地在占领区推行奴化教育。
强子哥还告诉我们,在沦陷区成长的孩子,都知道“五不”:不上鬼子学,不听鬼子话,不吃鬼子糖,不告诉鬼子实话,不受鬼子的骗。他一路逃难而来,路上不断听见抗日的歌声,特别激动人,像《义勇军进行曲》、《松花江上》、《大刀进行曲》。还有人在街上响亮地喊口号:“中国不会亡!中国不会亡!”最来劲的是跟几个准备上前线的大哥哥同挤在火车上,听他们勇敢地说:“同鬼子拼命,打死一个够本,打死两个赚一个!”强子哥满口流露出的羡慕,深深地感染着我,我也恨不得一夜间就能长大,也上战场杀鬼子。
在侵略者的铁蹄下生活,我也开始有了自己的偶像,有我们心目中的英雄。
“牛儿还在山坡吃草,放牛的却不知哪儿去了……”叙事民歌《歌唱二小放牛郎》传颂着抗日小英雄的感人故事,我也听说了,还慢慢学唱。
随后,我们每天都进行着并不知道叫“政治”的活动。
比如,憋着口气,除了上课外,我就是将“还我河山”到“还我尊严”,从“爱我中华”到“中华崛起”不停地写、咬着牙练。
我的毛笔字几乎是同学中最好的。战乱年代见不到报纸,我们把老师自编自印的教材张贴在墙壁上,也找来最新的抗日消息和同学的好作文,作为宣传抗日的内容。只要是宣传抗日,我是最积极的一分子。板书、墙报、写对联,成了我最快乐的抗日救亡活动,也成为最好的书法与励志之强化,在我后来的成长中,成了我快乐的重要板块。
正是这份铭心刻骨的记忆,正是不间断地在学习中鼓劲,在练习中励志,学习、生活、练书法都与爱国紧紧联系在一起,渐渐长大的同时,要为中华崛起而努力的决心,也在长大。
我去长沙读高中,只读了一个学期,第二个学期只读了一半就因通货膨胀交不起学费,我再度失学了……这里面,战乱因素是主要的,还有一个关键因素——父亲突然客死他乡。
原本,父母只是想在新田避避难,战争结束就回浏阳。但是父亲再也回不了浏阳,家里的顶梁柱突然倒下,原本还完整的家顷刻间坍塌了。
可我父亲,他一直都想回家乡的呀……
一个孩子只是想上学,一个家庭只是想安宁,多么简单而平实的要求,不算奢求呀,可轮到我和我的家,就如虚幻的梦,我因此一生痛恨日本鬼子。记得反复失学后,我的第一个理想冒出来:长大了,当兵。拿枪打鬼子,开飞机炸鬼子。
然而,命运没有给我这个机会,而让我逐步走向了科学。从小一直贯穿的理想成了我最大的政治:学好本领,练硬功夫,用真成果,自强报国。
终于知道,自强报国是何继善永远的动力,也是生命永远的活力,更是这位八十多岁的老者永葆青春活力的秘诀所在。直到现在,老院士仍然身体力行坚持行走在高山峡谷、荒漠戈壁、盐碱险滩,亲自指导勘探。近三年,他又将广域电磁法、伪随机信号电法等大深度电法勘探用于页岩气,其探测深度可深达地下五、六公里……
我终于像看到一株遮天蔽日的大树,那深深扎进泥土的根须。从结实有力的根的延展,我们看到的是——
持续发展的充足后劲;枝繁叶茂兴旺发达,绿色优美的人文氛围;广阔时空的生机勃勃……
9、跨越70年的“飞虎队”情缘
教授:越奉献越快乐
2010年1月27日的长沙晚报有条消息:
记者从中南大学获悉,由中南大学何继善院士主持完成的无人小型直升机探矿技术将于春节后赴秘鲁“淘宝”,为我国补充铁矿石来源提供技术支撑。据介绍,该机型系首次用于地矿勘探。
之所以要选择无人小型直升机探矿,是为了实现多快好省的目的:一是加快探测速度,二是提高探测效率,三是保障人身安全。据介绍,调试好的安装有探矿仪的无人小型直升机,春节后将用于秘鲁寻找铁矿工作。“这是该机型首次用于地矿勘探工程。”无人小型直升机供应商工作人员透露。
何继善院士表示,下一步将模拟安第斯山脉复杂的山地地形,完善各项试验测试和数据整理,尽快在秘鲁境内找到铁矿,为我国扩充铁矿石来源提供保障。
采访何老先生那天,我有意把储藏很久的一张报纸拿出来,问先生:“您搞无人探测小飞机去了秘鲁勘探,灵感是来自你儿时讨厌的日本飞机,还是你喜欢的‘飞虎队?”何先生那天很有兴致地描述,空旷广阔的地带,浓雾还未散尽,冒着冬日的严寒,看一架“小飞机”起飞,搭载着我们的仪器进行探矿实验……“这灵感来源吗?你——猜对了。”
好一阵高兴,我们一起听先生讲他与飞机结下的善缘甚至恶缘。
铁蹄下的童年故事11:
观空战,与“飞虎队”一生的缘
在大学读书那几年,已是解放好多年了。我却老是查阅有关日军侵华的史料。由此我知道,在我们频繁遭日本飞机轰炸时的那四、五年,小日本喊着“三个月内灭亡中国”,动用2700多架空军战机,对中国秀美的河山、无辜的百姓狂轰滥炸。而当时的中国,只有300余架老式飞机,实际上只有90架是真正可用的。身后是贫穷的民众和破损的山河。
父亲去世后,母亲带着我离开了新田那块伤心地,从新田到浏阳,又辗转长沙,投奔在长沙生活的无儿无女的姨妈。
记得失学后的一个晚上,月圆星明,忽听远处传来悦耳婉转的箫声,听着听着,想起逃难情景,失学的孤独,我便忧伤凄凉。这段《苏武牧羊》小曲深深印入心里,在往后的岁月里只要一听到箫声,就勾起那段孩儿时苦难经历的回忆,又常常是触景生情、泪洒衣襟。
无奈之下,我去了一家盐店里打工。
偏偏每天去打工的路上都路过学校,因为想上学,就忍不住停下来,常听见教室里有琅琅书声、草坪上教唱抗日歌曲。“打倒日本,打倒日本,除汉奸,除汉奸;大家武装起来,大家武装起来,救中国,救中国!”我姨妈家的后墙上,还画了一幅宣传画:一个中国军人用巨掌撑着一个日本鬼子的枪,保护着一双踩倒在地的中国母子,旁边写着“打倒日本帝国主义!”可这种口头上、画面上的宣传,虽有唤起民众的一面,却顶不住国民党军队节节败退,日本鬼子步步紧逼。
依然还是空袭,讨厌的日本飞机;依然还有许多人逃难,朝不保夕。我看到沿途讨饭、卖艺和卖儿卖女的,到处都是无家可归的人。每次遇空袭,城里人挤进了防空洞,逃难的人无处躲藏,哭声、喊叫声一片凄凉!轰炸后,四处火海,房屋倒塌、血肉横飞……
领略了一系列的空袭,除了对战争更深的痛恨,说来也怪,对空袭我却能淡然对待、见怪不怪了。就好像自己是死过几次的人,不怕了。以后,每当空袭,我能躲就躲,没地方躲就在草丛边看空战。我太爱看空战了,我喜欢盯着天上的飞机掠过天空,每次都盼望看到日寇的飞机被击落,栽下来。
一天傍晚,日寇出动了十几架飞机,轮番轰炸长沙。我们亲眼看到日本飞机改变队形,围成一个大圆圈,一架接着一架朝下俯冲扫射扔炸弹,随即大火熊熊,映红半边天。又应了我们家乡那句话:“千日砍柴一灶烧”。眼看着把街上几座好好的房子炸毁起火。我们对日本鬼子的仇恨,也像这猛烈的大火一样,在心中燃烧起来……
但有两次,躲飞机让我躲出了快乐。那是看了一场天上激烈的空战。我们中国的飞机追着日机跑,两架飞机用机枪不停地“哒哒哒”两边夹击追着敌机打。双方机枪吐着火舌,我就在心里喊:打呀,打下狗日的小日本,有时还忍不住做飞机栽下状喊出声:“呜——轰!打下来了,爆炸了!”这时候,母亲就会把我按下,还拍一下头,意思是别暴露目标,躲一劫是一劫……
事后许多年,我查资料才知道,在我们躲日军飞机的前后,台儿庄保卫战爆发,日寇飞机主要忙于在前线助战,但在许多战场上被失败,他们把仇恨转嫁给无辜百姓,时不时地骚扰后方的城市和乡村。
就是那阵子,我集中听说了美国飞虎队。人们似乎不相信国民党的部队,凡听到有击落日机的消息,最先想到是被越战越勇、神出鬼没的美国飞虎队打下来的。那时,我就开始崇拜那些有战斗力的空军“飞虎队”。
后来我查资料得知,1941年8月,陈纳德指挥下的美国志愿空军正式组成中国武装部队(即飞虎队),1942年飞虎队又改编为美国驻华第十四航空队,日寇虽然仍倾全力垂死挣扎,不断对中国山河狂轰滥炸,搞所谓“疲劳轰炸”,屠杀了许多中国百姓,但日寇已到强弩之末。
1945年3月,报上刊登的一条新闻让我喜出望外,大概内容是:“飞虎队驱退入侵衡阳机场敌机,击落敌轰炸机三架,造成空战光荣纪录。”我当时非常敬佩英雄般的美国空军。
突然有一天,街上有一道风景线——三个美国飞行员走过,他们个子高大,穿着土黄色的空军皮夹克,衣背上印着一面小小的中国旗和一面小小的美国旗,旗下有16个中文字:“国际友人,来华助战,凡我军民,一体保护”。记得有时能看到很大的轰炸机和比较新式的战斗机在天上飞过。我就在想,他们又打日本飞机去了,我也不由自主地像母亲那样两手合并在胸前祈祷:平安顺利,打下日本飞机。
还有一天,我看见在高射炮的打击下,蓝色的天幕上出现了一团又一团的黑色云絮,敌机在天上逃窜,几架飞机则在后面紧追不放。我想:一定有我们中国的飞机,还有美国飞虎队的飞机……
突然,在一阵猛烈的高射炮声中,我看到一架日本的飞机像发狂的老鹰在天上抖动翻转,不一会,屁股后面就拖着长长的浓烟,飞机就像那倒霉的扫把星栽到山后了。
地面上就有和我一样兴奋的人们,在跳跃、在欢呼……
可以想象,那也许是何先生童年最快乐的一天。
与此对应的快乐又在几十年后到来了:
2008年6月23日至27日,中国科学院第十四次院士大会、中国工程院第九次代表大会在北京隆重召开。1000多名两院院士云集北京,盛况空前。
会上,何继善院士将800多本《虎口拔牙》人手一册赠给与会代表。
正如中国工程院徐匡迪院长捧读该书时所说:
“书中的描写朴素、真实,它从一个侧面,展现了那个艰苦卓绝的岁月。今日,何继善先生以深厚的英文功底,流畅的文字,将此书译成中文。无论是曾经经历抗日战争的老年人,或是在新中国成长的中、青年人,一读此书都将受益。”
而这时的何继善,带着对历史的刻骨铭心、对事业更高的追求,又上路了。
早年做化验员时爬到矿道里采集样本时萌发的想法(不用下矿井就能知道地底下有矿藏),经过从1952年到1966年近15年的刻苦钻研,他终于成功地将当初“矿工的梦想”变为现实——他创立了“双频激电法”,将类似医学上的“CT”用于探测矿产资源。
这种新的地球物理勘探方法也让他在国际上声誉鹊起,并在国际同仁中赢得一致的赞誉。这是目前为止唯一一种由中国人提出原理、由中国人发明仪器、在中国国土上取得成功应用的勘探方法。何继善因此也成为“把脉”地球的带头人。
在攀登科学高峰的路上,何继善似乎永无止境。
前面所说的无人探测小飞机,何继善是将日本轰炸机和自己探宝飞机来一个时空、用途的大转换,他们模拟安第斯山脉复杂的山地地形,将无人小飞机一次次做实验,最终用于南美洲安第斯山脉秘鲁国内寻找铁矿。这首次用于物探用途的小飞机,在他们手上完善了各项试验测试和数据整理,成为又一科学创新和探索的典范。
苦难成了何继善最好的大学。不管命运怎样折磨压抑其成长,何继善总以全新的方式出类拔萃。风雨兼程中,他勇往直前,无怨无悔。
10、真打起来,他们还会先鞠躬吗?
校长:越平静越警惕
“老师常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忘记历史,等于背叛。”这天,我同何继善的助手瓮晶波老师在“继善高科”宁静的院子里走着。
瓮老师手中的笔记本翻到一页,说:“我给你念这一段,是何老师的一段话。”
“儿时,就因为国力不强,我和我的同胞挺不起脊梁,被日本军国主义践踏和奴役。毕竟,落后就要挨打。唯有挺起民族的脊梁,才能保证我们的事业发展更健康、更稳健、更有活力、更长远。如今,好不容易我们有了自己跟强国抗衡的砝码,要珍惜,要自尊自强,堡垒不能在自己的阵营里不攻自破。攻坚克难、严防死守,确保不让历史的悲剧重演。”
“这段话我一直记在笔记本上,在中南工大去日本交换生出行前,何老师主动请缨,亲自给远行的学子上了一堂课。那堂课上得呀,师生们都兴奋极了。”瓮老师回忆起这个小插曲,还掩饰不住激动。
那天见面时,师生们聆听了他们校长慷慨激昂的演讲:
“今天的你们,没有经历过那段被蹂躏的黑暗岁月,想象不到日本军国主义的残忍,不懂得自己的民族要自强自爱!到了日本,不能只看日本好的一面,迎合物质而淡忘自己强国之责任。
日本人从骨子里防范中国,还鄙视我们。‘一衣带水、‘世世代代友好下去是我们的愿望,未必是别人的真心。虽然,你们所看到的日本人都点头哈腰,但有一天真打起仗来,他们还会给我们先鞠躬吗?
所以,我们要用真本事、大成果,在尊严上永远战胜日本!现在,一些日本人仍然没有吸取教训,还在做他们的掠夺梦,他们对中国人有种天生的仇恨,每一个有血性的中国人都不会在感情上靠近他们。
当然,总活在过去的历史中是悲哀的,老记住仇恨也是单纯的,热爱和平的日本人民是友好的,能学到他们先进科学和管理,能让我们自己更强大,这才是最重要的。
不忘历史,防范未来,学好本领,强国固土。学先进科学,却决不可思想麻痹。不能让历史的悲剧重演,尤其是你们,将要踏上日本的国土,不能忘了你们的责任。”
那天的讲课结束后,一些学子仍然围在校长身旁。校长又多说了他儿时的一段故事,大概是这样的:
铁蹄下的童年故事12:
战争往往在人们麻痹的睡梦中降临
恶魔的突然探访就在昨天、前天的一个平静而普通的晚上,硝烟和血腥在瞬间洪水般涌来。更多人还以为是电影的虚构,可真到了窒息而亡时,才知如死尸般的噩梦跨越了70年,一夜间复活……
这是我上周做的一个噩梦,悲剧重演呀,自然吓出一身冷汗,儿时的一幕又回来了……
那是第二次逃难。
头两天就看见母亲裤口袋里鼓鼓囊囊的,还时常摸摸,生怕在逃难时跑丢了。母亲神神秘秘不让我看见,可我知道,那是一块小毛巾或干净布,是准备用来堵我嘴的。母亲是听了太多类似孩子被炮火吓哭而暴露目标的故事,甚至有母亲用手活活捂死襁褓里的婴儿,或是用毛巾堵着两三岁的幼儿直到气绝人亡也不松手。那些母亲呀,都一个“死脑筋”:让孩子死在自己怀里,也比死在日本鬼子的刺刀下强……
我那时已经五岁了,可母亲还是怕,随时准备着。而我,那段时间不发一点声,几乎把自己逼成哑巴。
其实,一个五、六岁的孩子是本能地害怕。在大人们的议论中,老幻想寒刀逼近、皮靴“咔咔”就要碾压上身,或被抓去,再也见不着爸爸妈妈。那是怎样的怕呀,后来才知道这样比喻比较准确——人间地狱、鬼怪频出。
现在想起来,那么多的噩梦般的白天黑夜,我是在怎样的恐惧中一分一秒地过来的。
尘封的血泪已经风干,那时的亲历者也一一老去或离去,这印有巨大伤疤的生命,如何能让人忘记,又怎么能让人血淋淋地再揭开?我们要做的只有强身健体,像一个强者耸立,而让别人害怕,这样才行。
那又叫“人人强则国强”。国强之后,我们才不会误入重演的悲剧中。但是,能联想也能试问的今天,战争往往就在人们麻痹的睡梦中降临。
我又想起几十年前的一个晚上,我和我们镇上的那群孩子,猛然听到枪响,还以为是放鞭炮;看到红绿信号弹,还以为家乡最好的烟花又划破夜空。一群孩子呀,还为看热闹翻爬墙头……直到看到有人倒在血泊中,听到凄厉的哭喊声,才知道恐惧,才知道害怕,然后拼命往家跑。可家也马上没了,那些缺乏警惕性的大人们,在飞机轰鸣声逼近的同时,没反应过来就被炸死。他们或许没有得到,好好的一个朗月之夜,自己再也见不到第二天的太阳……
今天的中国人,再不是我们儿时那群不历事事的孩子,是有过血泪教训的成年人,还能麻痹?还能侥幸?何况,狼子野心不死的日本正在蠢蠢欲动,我们必须随时防范,警惕到睡觉都最好睁一只眼睛。
“决不能啊,淡忘一个民族屈辱的历史,尤其还让死了70年的‘死尸死而复活!”
那天,何校长问完这话,长叹了一声,就沉默了。周围的学生两眼噙满了泪水……
第三章、天地之间一股气
在本书最前面的“引言”里,有这么一句话:
“何继善一生的轨迹其实就是——憋气后的争气,怄气后的出气;失学后的更好学,屈辱后的讨尊严;没有怨气,不会泄气,只有勇气,一辈子只为争一口气!”
其实,男人的全部风姿浓缩下来就是一股气。大气的男人,底气足,勇气佳,志气高,气势大!“天地之间一股气”,何继善心底那股气憋了70年,待到释放的这天,我们看到的却是他的气定神闲——
那种曾经沧海的宽容,返璞归真的真诚,不畏艰险的厚实沉淀,那是他巨大的荣光尘埃落定后的处世观念和鲜明的个人魅力。
儿时受凌辱,他用一辈子抗争,带着坚硬的骨气,他有不可侵犯的霸气一面;
常泄气的人走不到成功,鼓足勇气拼才能铸造强者的大气,他有坚韧的一面。
“人拼一辈子真为名、为利呀?No,最初是为自己争一口气,慢慢到为民族出一份力,再到后来走向国际舞台,为祖国争一份耀眼的荣光——这才叫争气!”
1、脊梁:挺直站成擎天柱
何继善身高1米83,就是进入八十高龄,他也腰不弯、背不弓。什么时候都是脊背挺挺,骨子里就有顶天立地之气韵。他朴实无华,默默付出,埋头苦干,忘我牺牲,正是这直直的背脊托承事业殿堂,支起爱的厅堂,到奋力撑起民族的脊梁!这,不正是我们中华民族所要有的精气神?
这是中南大学绿色的校园,在一棵高大笔直的大树面前,何继善站住了。他望着这棵直插云霄的树尖,像是对我、又像是自言自语:“这树不屈不弯,是棵上梁的好料。人和树一样啊,人格的笔直、尊严的不弯,才能做支撑的栋梁”。
他说,现在许多人总认为西方的月亮比我们的圆,美国就是人间天堂,连日本的马桶盖都比中国的好。他们用自己的行为鄙视了自己,充当了西方人“利益的代言人”,甚至在自己的科研项目上,还希望全盘照抄、照搬、照套西方的那一套。
“这种人,我看不起他们。殊不知,在面对国家和民族的大利大义问题上,一味媚外,哪还有国家和民族的尊严?做人应该有脊梁,国家如此;人,当然也如此。”。
走着说着,我们套出了何老师的一个故事。
1998年底,何继善和他的助手们携带自己设计的被称为“CT”地质仪器,远赴阿拉伯联合酋长国(简称阿联酋)寻找生命之源。该国把指定的实验地点,定在总统、总理和爱茵市市长的农庄。在短短的20多天内,何继善的地质“CT”显出神奇的威力。
那天,何继善的仪器在这几个地方很快确定了位置,并打出了4口涌出清泉的上好水井,每口井昼夜出水量达20吨以上。
耳闻目睹这一切的阿拉伯联合酋长国的官员们激动地表示,一定要把何继善的名字刻在阿联酋的土地上。
中国科学家们的成功演示,在阿联酋引起了轰动。可以想象,在这个水源极度稀缺的国度里,一件能准确找到水源的神器,对这个国家意味着什么。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个国家的水比油贵,因为该国的地下,油多水少。该国的人们几乎把中国科学家当成了他们生命中的神灵、福音。总统十分重视,并急切想要了解找水的详细经过。1999年3月,何继善将这次找水的情况向阿联酋政府作了书面报告。
这其中还发生过一个小小的插曲。该国官员曾经委婉地暗示何继善,如果他愿意到他们的国家来工作,何继善将成为这个国家最受欢迎的贵宾。
傻子都懂,他们想用高物质回报,将这个难得的科学家挖过去。当时的何继善正在中南工业大学当校长。望着那高耸入云的摩天大厦,漫步在那灯红酒绿的街头,面对高度物质文明的诱惑和主人的盛情挽留,何院士一连反问自己:
你的荣华富贵重要,还是浏阳大围山下古朴的村舍重要?
你是为国家培养人才的中南大学校长,你的“出逃”想为莘莘学子做什么榜样?
祖国亟待用你的学术成果勘探宝藏,你却为别国开发财富,想打败自己的国家?
你从小在铁蹄下受凌辱、炮火中生还的经历刻骨铭心,你那时就立下的强国志向呢?
一连串的反问让何继善更加坚定。当对方问及为什么不愿来时,何继善伸了伸很直的背,说了句柔软却让对方大感意外的话:“这个地方,听不到外婆的童谣。”
那位官员听得云里雾里。他没有料到何继善拒绝他的理由,竟然是……外婆的童谣。中国的外婆、中国的童谣真有那么大的魔力吗?
其实,这哪里是一个童谣,祖国这个大家给他的养料是无数个童谣、无边的温暖和无穷无尽的滋养……何继善知道,离开了这里,他就成了无源之水,无本之木。物质丰富了、精神枯竭了。他是永远不会离开生他养他的土地的,儿时的立志终于在今天得以实现,他该站在自己的国土上,做一根顶梁柱,与中华的精英们撑起共和国脊梁和民族的富强。
知道这个故事的人,不但为何继善感到惋惜,也有些不解。可以想象,在那么一个水源稀缺的国度里,一个善于找水的神人带着他那个找水的神器,他在这个国家里将会是个什么样的生存境遇。更何况,在今天的世界里,科学家的研究成果连同科学家本人一并被购买的事例并不鲜见。
可何继善说:“巴士德有句名言,科学虽然没有祖国,但科学家应该把所有的力量献给祖国。”儿时,他就盼望着祖国强大,也立志要为自己的民族争口气。学好本领,奋力自强,哪怕不拿枪也要用真功夫、硬本事打败敌手。好不容易到了自己有能力报效祖国、携自己的科研成果加入到强国富民的队伍,做贡献的时候,他当然只能是位战士,在护国护民最前沿的战士,在灵魂深处、思想高处忧国忧民的战士。也只能是一个动作——
紧握他手中的“枪”,把几十年沉淀的科研成果当子弹上膛,冲锋!
这正如下面这种意境——
铁蹄下的童年故事13:
要确保悲剧不能在你这辈重演
日本投降的那年,全国举国欢腾,我们周边连天彻夜舞龙舞狮放鞭炮,家家都把自己最好的东西拿出来,给凯旋归来的子弟兵吃。那个高兴啊,那个热闹。
但也时不时地听说有日本军人自杀,不仅是不甘心失败的军官,最可恨的杀我同胞的普通士兵在投降时还跪地效忠:宁当护国之魂,不受生俘之辱,纷纷剖腹自杀。试想,在信念之下把自己生命都奉献出去,他们又岂能不变本加厉地轻视别国国民的生命。这些曾经的正常人,最后成杀人魔王,也太顺理成章。
成年后的几十年,常常反思儿时的伤痛:这场战争是怎么打起来的?怎么就会有这场战争?一个住了许久、见人就鞠躬的邻居,怎么就沉淀了那么多的仇恨或野心,对我们泱泱大国说打就杀?
就像一个民族把枪对准另一个民族,总有入侵者的缘由,或有挨打者的缺陷。我们不妨两边看看。
日本那边,我从他们“大和文化”里看到所谓的“战争宗教”,一句话很形象:“每一颗子弹都必须注入帝国的光辉,每一把刺刀都必须烙上民族的精神”。这是怎样的杀人宗教,将残忍和审美连在一块?最终,在屠杀别的民族时,表达的当然就是残酷无情的杀戮与花样翻新的血腥!
而我们作为被侵略的一边,用著名作家、评论家何建明先生的《南京大屠杀》序言中的拷问就能知道:
为什么日本侵略时,中国有那么多汉奸出现?
日本十来个人押着我们老百姓几千人上万人……我们的人干什么去了?反抗了没有?
当敌人机枪扫下来,有很多人就靠别人用身体挡住子弹,然后把他掩护了。我们中国人的血性在哪儿……
再想想历史上两次日本对中国的侵略。前次是甲午年,旅顺惨遭屠城。两万多人被杀,女人被砍成几节,儿童被挑在刺刀上玩耍……只隔了43年,“七七事变”的悲剧就重演了。随后的八年啊,更残暴更血腥的侵略,中国军人和百姓死亡在3000多万。受战争损害者至少在2亿人以上!
中国还能有第三次?!谁都会说:决不能。而我们,又怎能保证它不能、保证悲剧不再重演?
难道,像那些根本闻不到中日之间一点就着的火药味,还在什么复活节、圣诞节赴日本狂购中国制造的“马桶盖”。那种人,仅仅是帮别人购物抬价那么简单?那是用中国人的“热脸”去贴上辈仇人的冷屁股。别说警惕战争、捍卫国家尊严,起码的人格呢?起码的良知呢?起码的尊严呢?
国人的自尊、民族的尊严都是建立在每一个中国人的自尊上。是,你们没经历太多磨难,有权利把日子过得更好;你们没历练过战争,可以享受和平的安逸。但祖辈的悲剧不能在你这辈重演,以及为国富民强尽力,都该是你——当代人的起码责任。
如今,中国强大了,我们不称霸,但也绝不屈从任何大国,何况一个小日本。我总是不明白,号称“征服亚洲得先征服中国”,他们何德何能如此狂妄,如此不把中国人放在眼里,这野心日益膨胀,导致他们对别的民族鄙视。还救世主一般,让别人对他顶礼膜拜。最后,完成他们对领土的扩张,来避免类似饥荒等最简单的欲望。应该说,有他们的狼性,也有我们的短板。尤其,那些不太自尊的我们的国人,滋长了他们多少侵略的野心和信心!
今天,我们要超越浅显的仇恨,找到战争对人类的伤害,找到侵略者罪恶的根源,找到自己汇入民族尊严发奋之路径,找到维护世界和平的铮铮骨气。让不屈的人格铸成铜墙铁壁,让自强的实力打造钢铁长城……
离开了那片绿地,我忍不住回头望望那棵直插云霄的大树和晚霞中何院士挺直的背影。
中华民族不就是有千千万万像何继善这样的脊梁,才撑起这个泱泱大国的雄伟的殿堂吗?其实,从何继善走上工作岗位那天起,走独立自主、自力更生的奋发之路,就是他的目标。“我们的改革开放、吸收借鉴,应该是在挺起民族的脊梁中进行。任何时候,我们都没有理由也不能丢弃民族尊严,更没有理由去做某些西方大国的附庸,那只会让自己挺不起腰杆,永远成为别人的奴隶。”一番话,让我们看到他奔涌的血脉里那强悍的骨气。
想都不用想,他一口回绝国外同行的挽留,毅然回到了这片他熟悉而热恋的故土。他创立并发展了“双频激电理论”、“广域电磁法理论”和流场法管涌渗漏探测理论、“伪随机”多频地电场理论——
他创建了我国第一个以地电场与观测系统为特色的国家重点学科;
他发明了一系列具有国际先进水平和中国特色的地电场观测仪器设备,形成了从理论到方法技术再到仪器设备再到成果应用的完整的研究体系。
正是何继善院士巨大的科研成果,让他先后获得了5项国家发明奖和国家科技进步奖、20余项省部级奖励,申请国内外专利23项,其中授权发明专利14项。1986年,因科研成果突出,他被授予国家级有突出贡献科技专家称号。他历任中南工业大学校长、湖南省科协主席、中国工程院主席团成员、中国工程院能源与矿业学部主任、中国工程院工程管理学部常委。
2、一束火炬,湖南告别无气时代
美国《纽约时报》网站2013年2月刊登题为《奥巴马两个重要的外交政策机遇》。文章认为,奥巴马第二任期的外交政策应围绕建立《跨太平洋战略经济伙伴协定》(TPP)和推动页岩气出口这两大机遇展开,这有助于美国刺激经济,增长和重建全球影响力。文章指出:
据说日本首相安倍晋三2月22日造访白宫与美国总统奥巴马讨论了两个机遇:达成一个重大的跨国贸易协议和美国新开发的页岩气出口。无论美日关系走向如何,安倍都应让奥巴马明白这是美国在重建其全球影响力过程中强有力的资产。
这说明了什么?页岩气是全球能源、经济的宠儿,也必然是某些国家操控世界局势的筹码。
而在中国湖南,2013年8月的一天,一辆奥迪车从常德出发,于崇山峻岭之间穿行了两个小时后,在漫山遍野的深灰色岩石群中,到达张家界至桑植一带。在一片机器轰鸣、不时有石油工人来回穿梭忙碌的井场,何继善下了车,这是他今天要调研的现场。
只见他,先站在地势稍高的坡上,看山头或田间时不时冒出形态各异的灰色岩石,对我们说,我省三大具备开采远景的区块中,湘西北的地质结构和开采前景最为可观。其中,就是我们脚踩的这一块约5000平方公里的宝地,在湘中涟源一带大约还有400多平方公里,是湖南省页岩气的主产区啊。
走到施工工地上,何院士跟工程负责人好一阵交流,他们如此默契,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说着页岩气:
如此看来,湖南页岩气具备良好找矿前景的地段主要分布在:湘西北(湘西--常德)、湘中(娄底--邵阳)、湘东南(株洲--衡阳--郴州)。
对对对,其中湘西北地区,也就是我们这个地方,是湖南省计划重拳出击的主攻区域。
是呀,这一趟下来调研,又要出台新思路,抓好示范点。你们把技术参数都记录好,
每一个环节都详实明了,到时我们一起分析,最好出一整套模式,为后面大干做准备……
秉性踏实的何继善往机器轰鸣的钻井处走去。戴上安全帽的他留下了健朗挺拔的背影。就是年届80也一定要深入施工现场,发现问题,找解决办法。他一路给我们说“一束火炬,让湖南告别无气时代”,让我们大家跟他兴奋了一路。
那是2011年12月19日。湘中娄底,涟源市桥头河镇,中石化湘页1号井工地。一束刚刚点燃的页岩气火炬,改写了湖南能源构成的历史。
这束火炬,像缺电、缺煤、缺一切能源的湖南那心底的希望,突然就被页岩气点燃了。人们高兴啊,标志着湖南页岩气勘查已取得阶段性成果,宣告湖南彻底告别无气时代!
在湖南境内,除了煤炭,以前没有发现石油、天然气等能源资源。一直以来,“缺煤、无油、少气”,是湖南能源构成的基本格局,也让这个中部内陆大省缺少工业化底气,而依然保持“鱼米之乡”的美誉。
自涟源桥头河的“湘页1井”成为省内第一口页岩气出气井,已探明出大规模页岩气资源,从2011年5月18日开钻,10月8日完钻,钻井深度达2067.85米,试验阶段最高日产气1000多立方米,商业开采期可望达日产2万至10万立方米。页岩气是从页岩层中开采出来的非常规天然气资源,在更深层探明,页岩气储量更高。湘页1井的开采将缓解湖南以及周边地区的能源压力。
希望,如那不灭的火炬,一直燃烧着,让人看到那弯弯曲曲的能源路,照亮着“气化湖南”的宏远征程。
洞庭湖石油梦碎,湖南转寻页岩气。
相比原油、煤炭、天然气等能源品种,页岩气听起来似乎有点陌生。
但实际上,早在1981年,美国第一口页岩气井压裂成功,实现了页岩气勘探开发的突破。湖南页岩气资源非常丰富,2011年页岩气地质资源量为9.19万亿立方米。湖南页岩气有效页岩面积达27.8万多平方公里,具备良好找矿前景。
数据显示:
湖南页岩气资源量达9.2万亿立方米左右,约占全国资源储量的7%,排全国第六位;
可开采量在1.5万亿-2万亿立方米左右,主要分布在湘西北、湘中和湘东南。其中湘西北地区,将作为优先开发区块;
洞庭——湘中作为加强资源勘探和评价区块,已纳入国家页岩气整体开发利用规划。
何继善胸有成竹地说,湖南2011年的天然气用量大约15亿立方米。页岩气可开采量按保守1.5万亿立方米测算,这一储量可使湖南用上数百年。如果按湖南“十二五”末天然气年用量65亿立方米测算,页岩气储量也够湖南用上200多年。
假若这一理论值可以实现,湖南不但有可能实现天然气自给,还可以减少煤炭外购,这将使湖南省能源结构发生重大变化。
目光如炬的何继善,积极推动,奋力宣传,稳步推进。其中,中石油和中石化已分别在湘西和娄底开展了浅井勘探和实验研究,中石化位于娄底的湘页1号井,经过竖井压裂,2011年底至今,已经连续出气。
其实,数十年来,湖南人对石油、天然气的渴望,从未间断过。
从上世纪70年代起,“澧1井”、“湘深1井”就先后进入洞庭湖勘探,无功而返;
湖南人找寻石油的脚步又相继进入常德、沅江,但最终结果仍然不尽如人意;
益阳沅江市设立的中石油浙江油田分公司南方勘探湖南办事处,也早已撤离。
湖南历来是个能源匮乏省,近十年来湖南几乎年年闹电荒。随着经济的快速发展,2004年以来,尤其是2010年12月至2011年11月,久旱不雨,史上最长的电荒周期笼罩三湘大地。为省电,各地绞尽脑汁,拉闸限电成为家常便饭。
受季节性和干旱的影响,湖南水电资源开发接近95%,但占全省发电总装机容量45%的水电装机,实际发电量不到全省总用电量的30%;
与地球“斗”了一辈子的何继善站出来,理性地说,电荒的症结在于能源结构。
火力发电则面临电煤紧缺,湖南本地煤炭品质较低,57%以上的电煤需从外省调入;
石油和天然气呢?遗憾的是,湖南境内目前尚未发现适合开采的资源。太阳能、风能的开发也有限。
就是现在,湖南每年消耗的12亿立方米天然气全靠外输……
饱受油气资源匮乏的湖南省终于迎来了突破这一掣肘的机遇,多次探寻石油储量未果后,长期关注研究页岩气的何继善院士就自信地定论——
湖南能源新的曙光,将来自于大规模的页岩气。
时隔两年后的2013年,何继善明确提出:“在湘西慈利、张家界到桑植一带,特别是湘西北,是一片比较好的整装页岩气田,可以从这里入手进行勘探开发。”
何继善面对的是一个偌大神秘的地球,他如此自信准确地勘测页岩源,是他的“双频激电仪”、伪随机、广域电磁法等一系列理论和实践的积累。他其实早就拥有勘测页岩气的“金钥匙”——
他的“广域电磁法”就专为探测5000米以下矿藏而备的。这个从“双频激电法”延伸而来的理论,已制造出现成的仪器,像专门为页岩气开发探测准备的。
过去,人们探测地下矿藏,不是搬动笨重的马达和钻机凿岩穿孔取样,就是爬进坑道和山洞,从地下直接取样。一个没有矿坑、绵延千里的山脉,怎能随处打井钻探就能准确无误?
曾经,科学家把电流通到地下,根据地下电流的电场特征来判断地下矿床的种类和分布,这发明称电探测法;
曾经,因地质复杂、外加水流影响、岩石导电性能差异,以及各种磁场的干扰,探测误差大,甚至得出相反的结论。如何解决这个问题,便成为各国地质学家研究的难点。谁解决了这个难点,谁就能把握地球的脉搏,登上地球物理勘探的世界高峰——
在电探测法常常失误的时候,何继善长期致力于应用地球物理的电场理论、方法与观察系统的研究,20多年前他就发现:导致失误的原因,是简单地用二维方法去解决三维问题。他发明和研制了“双频激电仪”——这是当今世界普查矿产资源速度最快、精度最高、体积最小、成本最低的仪器。
何继善终于成了登上地球物理世界高峰的人!
就因为“双频激电仪”成功率在95%以上,何继善的该成果获1985年国家发明奖和国家科技进步奖。
接着,他研发的电场观测仪、广域电磁仪均融合国际先进水平和中国特色。为此,他被世界许多卓越的专家肯定——
美国权威地球物理学家11.F.莫里松说:“何继善以他在勘探地球物理方面的众多成就,特别是激电和电磁法方面的卓越贡献,得到了世界公认。”
美国著名地球物理学家霍曼评价:“何继善的双频理论和实践是近年来应用地球物理学界的一重大事件”;
俄罗斯著名科学家柯马罗夫认为“双频激电理论可以和西方任何激电方法媲美”,并称赞何继善院士为“激电人”。
国际著名地球物理学权威弗兰克·莫里森评价:“在地球物理学界,既懂方法原理,又懂研制仪器的世界上仅有的两人之一,何继善是其中之一。”
如今,何继善就是用他几十年的科研成果,像一级级铺上去的台阶,全铺给了页岩气开发。他高兴啊——这可是大善举,正对着自己做善事、为善举的一辈子做人观。
中国是一个讲求“善”与“德”的国度。有一天,缺气少电的湖南老百姓永远没人再对他们拉闸限电,永远让他们生活在宁静安康的幸福中。说不定还有多余的页岩气外输,那是湖南的爱呀。湖南好了,国家好了,再不会被人在能源上卡脖子,这才是继善的大善大德,这才是继善的宽厚、仁爱。人生苍茫,毕竟,善德是立世之本。
页岩气的开发无疑又给湖南提供了新的突破口,全国第六的储量意义更为重大。湖南想抓住这一革命性机会的决心也凸显无疑。何继善的善德像页岩气找到了突破口。他勘测页岩,摸清家底……
但技术、资金等问题又成了开发中最大的瓶颈。
比肩美国,关键是管理。
发生在美国的“页岩气革命”被誉为“一百年来石油工业最重大的事件”,对美国经济、世界能源市场和国际地缘政治都已产生多方面影响。
大约从2006年起,美国的页岩气产量每年都以几倍的速度急剧增长。2009年,美国的天然气产量大约有6200亿立方米,已超越了俄罗斯,成为第一大天然气产出国。当年俄罗斯只有5800亿立方米左右。这让世界大呼,“页岩气革命”已经来临。
“页岩气革命”使得美国的“能源独立”不再是天方夜谭。世界的能源格局和地缘政治,也将因此产生深远的改变。
美国1821年钻探第一口页岩气生产井,到2010年年产量达到1378亿立方米,占总产量23%,页岩气使得美国天然气储量增加了40%。美国已从最大天然气进口国达到自给并将出口。近十年,美国页岩气产量增长了11倍。
中国页岩气井数量不到100口,而美国是10万口。美国目前探明资源量约为28万亿方,探明可采储量14万亿方,产量超过2000亿方,比较发现,中美在页岩气发展上的差距惊人。
但是,何继善是有信心的。还是因为他——地球的知己,和他手上那把“金钥匙”。
面对各种悲观的态度,何继善直言不讳:
美国从1970年就开始研究页岩气,前期的地质勘探研究花了很长时间,而实际的大规模开发则很快,也就是近10年甚至5年内的事。对页岩气的开发——
相关的技术问题:
美国的水平井和压裂技术,在我国都是成熟技术,只不过以前没有综合在一起运用过。我们现在要探索的就是,根据我们中国的地质情况,借鉴并创新美国的页岩气开发技术,但绝不能照搬。
存在的几个困难:
“页岩气大规模勘探利用,并非易事,投资大、风险高、技术强,有哪些障碍需要逾越?”
——巨额的开发资金是“拦路虎”,探井费用高、投资风险大。页岩气开发初期投入较大,一口勘探井的费用至少在3000万元以上。
——开采需消耗大量水资源,在干旱山区,这是开采不得不面对的一个问题;
——管网建设也将制约页岩气大规模开发。页岩气资源富集区很多集中在山区,管网建设难度大、成本高。
——不成熟的管理是我们的短板,必须探索一整套高效管理方法。投资大、见效慢,就得问管理要效益,把成本降到最低。其实,美国页岩气开发成功,除了技术创新之外,管理创新起了重要作用。他们用工厂化生产来组织钻井,使单井成本大幅度降低。
——开采技术要求高,培训专门人才又是关键。何继善建议在湖南科技大学专门设立相关专业,引进国内外页岩气开发的高层次人才,并尽快招生,自主培养相应人才,一批批年轻的大学生才是未来最佳的页岩气人才。
关键是体制与政策:
技术问题并不是页岩气开发的瓶颈,真正的藩篱是在上面的体制与政策问题。中国完全可以借鉴当年设立经济特区的模式,在有潜力的地区划出几个“页岩气开发特区”来,把权力和收益多交给地方,多交给投资者。多管齐下,少一些垄断,多一些竞争。美国的页岩气开发,其主角即是上百家中小型公司。
分析透彻的院士心里有底,信心十足。
他先后5次上书湖南省政府,呼吁加快页岩气的开发利用。省领导高度重视,五次督办,专门批示省政府及有关部门认真研究落实。
页岩气之父的“气化湖南”概念——
这是2011年腊月28日,湖南省委副书记梅克保踩着春节的礼炮声,来到中南大学看望何院士,带来了一封省长徐守盛给省地矿局的信,上面除了新春的问候之外,主要是关于页岩气开发的相关事宜。梅克保代表省委、省政府衷心感谢何院士对湖南开发利用非常规天然气在宣传倡导、建言献策、资源整合、科技支撑等方面所做的具体工作及所做出的重要贡献。
原来,在一个月前,何继善去省政府开咨询小组会议,给省政府当高参、把经济大脉。会议间隙,何继善将早已准备好的信件交给省长徐守盛。两人像兄弟般地促膝而谈。
何继善说到摸清家底、湖南天然气的储藏量;说到建立专门的研究机构,培养研究人员。
徐省长则说,争取国家发改委等部门的支持,这由省政府出面来做;与国内大型的能源开采企业建立战略合作关系,尤其“两桶油”——中石油、中石化展开竞争开发页岩气,甚至民间资本也将引入页岩气开发,省政府都会来协调。
短短的时间,一个院士,一个政府父母官,那天像是完成了对页岩气开发的布局:
“气化湖南”需要因地制宜、多气并举,湘西北和湘北主要开发页岩气;
湘中、湘东南页岩气、煤层气、致密气共同开发;
洞庭湖则主要开发生物气。初步估算,洞庭湖盆地生物气的生成量超过14000亿立方米。这种高效、洁净的能源若能科学合理开发利用,将在一定程度上改善湖南能源结构,有效减排温室气体,产生良好的环保效应。
好花伴时节,好事逢机遇。2011年重大咨询项目“我国非常规天然气开发利用战略”由中国工程院在北京启动。何继善的“气化湖南”概念,很快写进了湖南的政府工作报告,一下广为流传。
“非常规天然气与气化湖南”学术报告会、页岩气勘查开发研讨会、湖南科技论坛上等一系列的会议上,何继善都苦口婆心地讲他的页岩气开发。他利用自己长期的人脉资源,协助省政府请来国土资源部、中国华电集团的领导和专家,及中国地质大学、湖南科技大学相关学者,还有省能源局、科技厅、煤田地质局相关人员。
所有的场合、所有的会议上,何继善以一个老科学家的心声大声疾呼“气化湖南”,开发页岩气。
2011年5月,在湖南长沙专门召开了湖南省天然气发展座谈会,中石油、中石化、中海油、中煤集团、华电集团、平马集团等企业的领导和与会院士专家第一次共商合作页岩气开发。
6月,26位院士在内的150余位国内相关单位专家参加该项目的研究。国土资源部再度抛出了页岩气探矿权的出让招标。共收到中石油、中石化、中联煤层气等国有大企业合格投标书9套,并转入专家评标阶段。
湖南的页岩气就这样被院士强力推进着,何继善因此有了“中国页岩气之父”的美誉。
第一阶段的“页岩气革命”是从美国走向全球的。
而最早掀起这一革命的米歇尔能源开发公司的创始人乔治·米歇尔在接受日经新闻采访时说,作为“页岩气革命第2阶段”的舞台,正在关注预测储量超过美国的——中国。同时米歇尔还透露,中国早在20多年前就已经开始关注页岩气,他对中国的嗅觉感到吃惊。
据美国能源信息局数据显示,中国的页岩气预测储量为1275万亿立方英尺,高于美国。
也就是说,中国是全世界最大的页岩气储量国!
第二阶段的“页岩气革命”是否会从中国走向全球,有后来者居上的可能吗?
美国的“页岩气之父”米歇尔称中国为“页岩气革命第二阶段舞台”,其实就是对中国做了肯定。因为中国不仅有世界增长最快的能源需求,有仅次于美国的石油服务能力,还有全球最大的页岩气预测资源量;更有过去几年政府和商界学界的大力度推进,两次页岩气区块招标、已经完成了近百口页岩气探井的钻探和压裂,并有少数页岩气井开始了试生产。
中国是至今世界上最为关注页岩气的国家之一,也许是除美国之外有最多实质性投入的国家之一,也是世界上唯一的一个在政府规划中设定了2015年页岩气产量目标的国家。
如果从1988年四位中国石油地质师拜访米歇尔先生算来,中国关注页岩气已经有27年了,中国已经钻了100多口页岩气井,已经超过本世纪初美国页岩气井的总和,也许是北美以外已经钻了最多页岩气井的国家。
米歇尔先生是有远见的,“页岩气革命第二阶段舞台”的确是在中国。
再看看湖南,有“页岩气之父”美誉的何继善,他在忙乎什么?
2013年6月17日是全国第一个低碳日,绿色湖南节能行动正在进行;
这一天是5月29日,何继善的一堂名为“绿色能源在湖南的开发与利用”的报告;博览会开启长沙节能“盛宴”,“‘气化湖南描绘新能源发展前景”的研讨,都吸引了无数的听众,报告厅座无虚席,研讨会也满堂喝彩。
何继善所到之处,都围绕页岩气的开发和利用,探索绿色能源问题;宣传节能低碳,建设生态文明;助推“绿色湖南”建设,用页岩气助推湖南“弯道超车”。
解决“两型社会”建设中的资源问题,既要实施“节流”,也要做好“开源”。这个“源”,当然是页岩气。这是打造“资源节约型、环境友好型”湖南的基础和核心。
多气并举,要开发生物气。初步估算,洞庭湖盆地生物气的生成量超过14000亿立方米。这种高效、洁净的能源若能科学合理开发利用,将在一定程度上改善湖南能源结构,有效减排温室气体,产生良好的环保效应。
何继善院士发明的广域电磁法特别适合页岩气的勘探,研究成功了相应的新型物探设备,不但提高了探测的精度和速度,还使现场成本降低到常规方法的四分之一。他帮助湖南科技大学申报湖南省页岩气重大科技专项,设立相应学科专业,引进国内外页岩气开发的高层次人才,并尽快自主招生培养相应人才。
3、大道致远,行者无疆
何继善这辈子是跟“气”较上劲了。
从小憋气怄气,立志争气出气,不叹气不泄气,丢名气不牛气,只有勇气只添底气,一身正气只显大气。到年逾古稀拼上页岩气,为中华扬眉吐气,冲天正气气壮山河。
已八十高龄的何继善,现在仍然行走如风,那琅琅的声音和稳健的身形就能给人预示:在页岩气的这条路上是一直走下去了。
这让我们又想起了他另一件有趣的事,跟他的气节、跟这个民族的气节有关。
时间回到1992年,已是中南大学副校长的何继善面临一个选择,日本一所大学向中南工业大学发来邀请函,称慕名该校在资源学科的强大实力,提出两校学生互访交流。大学外事正好是何继善分管,出访的任务落到了他的头上。这让他思绪万千。改革开放以后,他到过许多国家讲学,虽然有多次机会去日本,但他一直没有成行。他很看不惯那表面上点头弯腰、实际内心不知道在想什么的形象,更是无法挥去儿时的记忆。
上世纪60年代初,为了教学的需要,他学过日语,而且翻译过物理探矿方面的一些文章。但他就是不愿用日语。为了教学方便,何校长这次还是想试着学点口语。临行前,拿起日语书,还没开口学,眼前就是儿时日本鬼子的“死啦死啦地……”就有同胞鲜血流淌的记忆和枪炮的轰鸣声。连一句“上课”、“吃饭”等的日常用语,联想的都是当年日本鬼子的罪行。还怎么学?不学了,何继善一句日语也不学——就这样,“祸害”日本人去。
东京很繁华,也很拥挤。凭良心说,人家接待还是高规格,宾馆很贵,饭菜也不便宜,一句日语也不开口说的何继善,日方还得给他请个翻译。其实,他们都很客气、很尊敬,至少表面是这样的,可这位中国专家就是亲近不起来。
这天,在日本东京大学,一场精彩的学术报告后,在一片呐喊声、欢呼声中,何继善走下讲台。
日本少女给他献花,日方院领导握着他的手说了一大堆恭维话。可何继善就是淡淡的,冷冷的。从仰慕、敬重、追随的人群中穿过,何继善始终骄傲地目视人群,那种淡然,那种镇定,似乎就是自信有余,更是看淡一切;对迎面而来的恭维的笑、虚幻的情,他没有过多的接纳。他要的就是这感觉——
傲视一切,在日本的国土上;
凸显尊严,在挺直腰杆的今天。
直到走出校门的那一刻,何继善才发现,头顶上什么时候早撑起一把大伞。
哦,外面正下雨——东京的天该为他们民族犯下的罪、该为死难了几千万的中国人,垂泪!
突然,凸显尊严的一幕亮在众人眼前,亮在这个被人瞩目的高校。只见一个个子不高的日本人,为高大魁梧的何继善撑着伞。伞下的高个子,腰板直直,脊梁挺挺。撑着伞的矮个子日本人只能踮着脚尖,小丑似的跟着高个子跳来跳去……
何继善当然在想,这种热情是不是真的,还需要时间来检验!他并不在乎个人受到什么样的待遇,而特别在乎的是:日本在侵华期间对中华民族所造成的巨大伤害,什么时候能够弯腰低头进行真诚的悔罪和道歉。
……
“哈,你是故意折磨小日本……”随行出访的中国同事笑着说。
“是啊。”何继善听到这,会心地笑了,是那种天真无邪、溢满荣光的笑。“你们别只看我,其实,中国还有更强势的典范。”何继善说到我们的国家主席习近平同志,在日本天皇面前绝不弯腰的那一幕。
2009年,在日本访问的、当时还是中国国家副主席的习近平,12月15日在日本国内一片争议声中会见了日本明仁天皇。
习近平那天腰杆笔直,脊背不弯,连头也自信地昂着。握着明仁天皇的手,很自然、不卑不亢地说:“感谢您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见我。”尽管,会谈一直在友好的氛围中进行,24分钟的会面,天皇询问了发生在中国四川大地震的重建情况。
但习近平在向天皇问好时几乎没有低头,引起了日本各界强烈反响。日本首相鸠山由纪夫表示:“在将来很有可能成为中国最高领导人的人士来到日本进行访问的情况下,出现这种情况,让人感到非常遗憾。”
日本执政党民主党干事长小泽一郎是斡旋习近平会见日本明仁天皇一事的。按日本皇室礼仪规则规定,外国领导人若想会见天皇,必须在一个月前提出书面申请,而习近平方面提出申请的时间很晚,但仍然在当天成功会见天皇……
“看一个人成功与否,就看他那一股气——有气魄、有气度。像我们今天的中国,面对小日本,习总书记和他领导的中国,就是大气连着不显山露水的霸气,这可是定乾坤、主天地的王者之气!”
没有硝烟同样要有阳刚之气、王者之气。习主席在日本人面前绝不低头,那是王者之气;何继善在日本人面前决不弯腰,也是阳刚之气。中国老庄哲学说得好:天地生于元气,人身生于精气。一个“气”字包括宇宙,灵魂当是一种元气。气主沉浮,气定荣辱,气关成败!正气总是压倒邪气,天地里、人世间的这股气,乾刚独断,万物生气!
正是这股子气,世界地球物理学界似乎在一夜之间知道了,中国有个应用地球物理学家叫何继善。从第一次在美国亚利桑纳国际舞台上亮相后,人们似乎不再把何继善当成从前的那个何继善。尽管人们明白,这科学家还是从前的那位科学家。
他的名字在世界地球物理学界传播。随后接踵而至的不仅是何继善个人身份地位的提升,还有众多国际交流的机会。那曾经是他梦想的学术交流舞台,也是他醒着时不敢想的机会。如美国、瑞典、加拿大、俄罗斯、日本、香港等国家和地区的一些大学、研究所和实验室里,都先后留下了他考察、讲学的足迹。
从此,何继善声名远播。
美、俄、瑞典等国和香港地区的一些大学和研究所,都纷纷向他伸出橄榄枝,邀请他进行学术交流,运用他的原理探宝……
日本也在其列。
但面对多次机会,何继善那不卑不亢、灵魂永不弯曲、精神永不低头的气概,让人知道:这就是何继善,他这一生——
身处逆境,能忍得住气:
患难危机,沉得住气;
紧要关头、生死成败,他鼓得起气。
何继善总算在日寇的炮火下、逃离中和一次次失学的突围,在渐渐鼓气、争气中成长,再经过志气、勇气,到今天的扬眉吐气。
但,只要还有一口气,人活着,就要续一口气,争那口气。气,贯穿他全部生命;气,支撑他整个人生。
“记得我讲的在日本大学时的故事吗?那天,我的腰板是为中华民族而挺的,坚挺的脊梁更是强大中国给我的底气。对,就是那股子气。也就是那天,我把又一个‘一辈子,一口气写到了我的本子上……”
其实,带着鲜明气节的何继善,永远停不下来他的行走,这无意中改写了他生命的某种常态。
何继善退下来以后,媒体似乎一直没有忘记这位已经淡出社会实职的科学家。有一则报道这样说:一位老人,在山川大地上悠然漫步,行程数万里。他最新发现,湖湘大地下藏着极为丰富的页岩气资源。其藏量之大,足以开采三百年。
也许,对老年何继善那匆匆行走的身影,人们会给定另一个更习惯的解释:为社会发挥余热。一位八十多岁高龄的老人,还与年轻人一道,为探测国家地下资源而行走在山川大地崇山峻岭之间,并为国家探出藏量巨大的页岩气资源,如果仅用“余热”二字来描写一位高龄老人,的确是过于轻描淡写了。因为,正是这位老人的“余热”,曾经把湖南发展的决策者们燃烧得激情澎湃。湖湘大地下,那可以开采三百年的巨量页岩气资源,其深远的意义,绝非仅仅局限于湖南的发展。
——对整个国家而言,它就是国力!
——对整个世界而言,它就是底气!
绕了这么多弯子,也许有人会问:何继善的老年奔忙,究竟是为了什么?
因为儿时外婆的故事?是因为儿时头顶上的鬼子飞机?是因为无数次的失学?还是矿领导为他开出的假学历证明?
还可能是因为牛棚里恩师的背影?路边向他伸手的乞丐?是因为“意见箱”里的那张小纸条?还是成群的大学生追随其后?
又可能是国家主席在日本人面前的昂头挺胸?还有,一波又一波科普课堂上孩子们的共鸣声……
其实,已经没有必要问那么多的“为什么”。因为在他不停行走的路上,有很多跟他一样的行者,而且将有越来越多的行者。那些相伴的行者拥有一条共同的大道。那大道承载着一个共同的梦想——
那共同的梦想叫——赤子追梦!
责任编辑/周武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