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等收入陷阱”:基于国际经验数据的描述与测度
2015-11-09韩文龙李梦凡谢璐
韩文龙 李梦凡 谢璐
摘要 一个国家的人均收入水平达到中等收入水平后,如果不能转变经济增长结构和发展方式,实现跨越式发展,就可能面临落入“中等收入陷阱”的危险。本文利用麦迪逊1950-2010年的世界经济统计数据,计算得到以人均GDP(精度:250国际元)表示的划分经济体收入阶段的稳定阈值,即2000国际元、7250国际元、11750国际元等三个阈值作为区分低收入、中低收入、中高收入和高收入水平的界限。然后按照经济增长收敛和分化的思路,又测定了中等收入经济体跨越中等收入阶段的时间门槛和临界速度。经测算,要想成功跨越中等收入陷阱,发展中国家必须分别保证在中低收入阶段5.29%和中高收入阶段3.27%以上的人均收入增长速度,同时,在这两个阶段的滞留时间要控制在25年和15年以内,否则根据国际经验,极易落入“中等收入陷阱”。经研究还发现,在我们考察的61年的时间里,世界经济体在人均收入水平上的差异越来越大。考虑到不同经济体发展阶段本身的特征,我们进一步通过“标准化”的方法滤去这种因素,得到世界人均收入水平的国别差异系数,发现差异系数在1950-1980年间明显缩小,而1980年之后有增大的趋势。借助世界人均收入非参数核密度的分布及演进特征,分析中等收入国家跨越中等收入陷阱所面临障碍的历史趋势。通过不同年份人均收入密度图比对也发现世界人均收入在各经济体之间由单极状态向两极分化趋势演变,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中等收入国家在现代经济增长道路上面临越来越多的限制和障碍。
关键词 中等收入陷阱;阈值转换;时间门槛;临界速度
中图分类号 F222.34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1002-2104(2015)11-0160-09
如果我们将不同国家在历史上的增长数据绘制成一个三维立体图,则会发现曾出现过两个发展经济学家们感兴趣的现象,一个是低水平均衡陷阱,另外一个是中等收入陷阱(Middle Income Trap)。第一个千年,世界范围内的经济增长发动机处于集体休眠状态。这一阶段可以称作世界“共同贫穷”的漫长岁月。经济史学家,特别是经济增长理论研究者也把这一时期形象的概括为“低水平均衡陷阱”阶段。大约从1300年,即我国的元代中期,世界经济增长出现了一些局部的骚动。这个骚动,自出现开始就没有停止过,持续了近500年,历经中国的元、明、清三个朝代。经济的波动也伴随着世界政治、文化等各个方面的动荡与不安。阿根廷,作为如今陷入“中等收入陷阱”经济体的典型代表,在1800年,与美国这个当今世界上最强大的经济体,实力不相上下。奇怪的是这之后,阿根廷仿佛走进了一个“百年孤独”的梦魇之旅,而像美国一样的少数几个明星国家则步入了经济发展的快车道。这至少代表了两种截然不同的经济增长表现。也正因为此,所以我们看到,1800年以后,世界各个经济体离“共同贫穷”的记忆越来越远。当然,它们没有奔向“共同富裕”,而是桥归桥、路归路,各自收敛到不同的时空里。
关于前者的学术研究集中在二战前后的几十年里,出现了一大批解释发展中国家长期贫困现象和促进发展中国家赶超步伐的理论和模型,也取得了一定的现实效果。关于后者,尽管从现象上在上世纪70年代以后已经初露端倪,如拉美地区经济增长乏力和滞退,然而直到本世纪初世界银行的一篇报告才将它正式的介绍到学术研究中来,且争议不断。可这个问题本身的重要性已经远远超越了一个后发国家如何实现经济增长和发展。因为中等收入国家不同于陷入低水平均衡陷阱的那些国家,低收入国家几乎对整个世界经济的增长与波动没有什么影响,而中等收入国家经济规模大、人口众多、影响深远。如上世纪末期东亚的一批新兴国家的腾飞给世界经济良性发展带来诸多正能量。 因此,对中等收入陷阱的研究对中等收入经济体和整个世界经济都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
1 文献综述
1.1 相关文献
“中等收入陷阱”(Middleincome Trap)提法较新,直到现在学术界仍争论不休。它最早出自世界银行2006年的《东亚经济发展报告》。这篇报告,提出了“中等收入陷阱”的概念(后继的研究基本上是据此展开的)。基本涵义是指:鲜有中等收入的经济体成功地跻身为高收入国家,这些国家往往陷入了经济增长的停滞期,既无法在要素成本方面与低收入国家竞争,又无法在尖端技术研制方面与富裕国家竞争。显然,这是一个非常宽泛的界定,为后来的争论埋下了伏笔。针对世界银行中等收入陷阱概念的含糊不清,有学者提出不存在中等收入陷阱,如江时学[1]依据罗斯托的经济起飞理论,发展中国家由中等收入阶段向高收入阶段跨越的时间是漫长的,不能将人均收入高低与发展阶段的艰巨性简单挂钩,更不能片面地追求;刘福垣 [2]也提出,中等收入陷阱是个伪命题,是人们对于“现代化陷阱”的一种错觉。当然,大多数学者是承认中等收入陷阱的真实存在,并且依据国际经验,从其本质、诱因、危害等方面探讨中国的应对之策 [3-7]。
按照经济发展理论,陷阱被认为是一种超稳定的“经济均衡状态” [8]。中等收入陷阱意味着,处于该阶段的经济体面临不同于前一阶段的困难,即使借助暂时的或偶然的力量使其收入水平在短期得到提高,长期中会被制约因素抵消,重新回到原来的收入水平上,不能实现向高收入经济群体的收敛。对于这个概念的界定和测度,已有文献主要从三个视域进行有关研究: 增速滞退。Eichengreen、Park、Shin[9]在借鉴Jankowska、Nagengast、Perea [10]方法的基础上,考察1956年起经济增速显著下滑的经济体,发现人均GDP达到16 740美元时,增速平均从5.6%下降至2.1%。增速下滑集中发生在1.0-1.1万美元和1.5-1.6万美元两个区间上,意味着中等收入阶段经济体存在较大概率遭遇困难。Aiyar、Duval、Puy[11]将收入水平作为控制变量,发现中等收入国家增速下滑的概率显著高于低收入国家和高收入国家;收敛乏力。中等收入经济体收敛到高收入组的时间可以由T=lnRln(1+gM)-ln(1+gH)表示,其中T为收敛时间,R为收入差距,gM和gH分别为中等收入和高收入经济体的平均增速。若与gH相比gM过低,则T变长,掉入陷阱风险增大。Felipe、Kumar[12]发现,中等收入经济体停滞在中低收入阶段的时间是28年,停滞在中高收入阶段的时间是14年。如果在相应的阶段滞留时间超过门槛年限,则被认为落入了中低收入陷阱和中高收入陷阱,经济体跨越中等收入两阶段所需要的人均收入增速,分别为4.7%和3.5%。Gabriel、Rosenblatt[13]发现中等收入国家存在向高收入国家收敛的可能性,但是非常漫长。根据这些国家与美国或OECD国家收入水平目前的差距,高收入经济体年均增速为1.8%,中等收入经济体保持过去30年来平均的增长速度,不可能实现短期赶超,只有中国是唯一的例外。Robertson、Ye[14]则从不同的收敛角度重新定义了中等收入陷阱的涵义。他们测量了中等收入经济体与高收入经济体人均收入之比的动态趋势,如果某个中等收入经济体的比值在长期趋于平稳,则认为它落入陷阱。在他们研究的46个中等收入经济体中,约有19个收敛于中等收入水平,4个则收敛于低收入水平;增长分化。受收入水平转移矩阵开创性研究方法的影响,一些学者开始分析各类经济体跃升、滞留或倒退在各收入阶段的概率[15-16]。他们考察了世界经济体收入水平不同时间间隔的分布变化情况,得出结论:对于富国和穷国,收入水平仍留在本组的概率超过了90%,而中等收入经济体仍留在本组的概率很低,以大致相同的概率跌入低收入组或跃升至高收入组。
1.2 文献启示和本文思路
关于中等收入陷阱命题,持反对意见的学者并不否定曾出现的“拉美现象”的铁定事实,但不接受将这个现象归结为中等收入阶段的特定问题,认为这是经济发展和转型中遇到的共同问题。争论实际上将整个问题引到了另一个层面上去了,即这一现象背后的真正原因。而要探讨这个原因,首先必须把握其本身及特征,这比如何称呼这个现象更重要。这在已有的文献中研究得还不充分。因此,本文的主要工作是把握和测度这一现象。增速下滑的视角容易忽略发展过程中结构调整带来的经济增速下降趋势;收敛的视角隐含着将先进经济体作为经济发展成功的标准,仅以与发达国家的差距断言其落入某种陷阱,有可能忽视和低估了这些国家发展的成就以及付出的巨大努力,有失公允;分化的视角则指出了中等收入陷阱发生的或然性,更契合经济发展的经验事实。增长的分化意味着中等收入经济体可能会遭遇某些特殊的困难,继续保持较快的增长,需要经济、社会、政治制度和政策进行及时调整,以应对增长环境和条件的变化。少数国家能够及时满足这些要求,顺利跨越中等收入陷阱,而有些国家则难以适应形势的变化,长期停滞在陷阱之中。
我们从定义中发现,长期不能收敛到高收入国家群,是判断中等收入陷阱的硬性指标,但对于精确把握和测度尚显不足。相比之下,“经济增长停滞期”更为重要。后发国家在各阶段的滞留时间,既关乎其将要分化到哪一个阶段,又是其能否越过陷阱的重要依据。因此,我们首先要确定区分各个收入阶段的阈值标准,而不是简单的以发达国家的水平为依据;然后依托阈值将现有的国家进行分类描述,以及测定它们在各个收入阶段的滞留时间;最后通过滞留时间来分析与预测后发国家的经济分化现实与前景。另外,本文还将通过世界经济体人均收入概率密度的动态演进,对中等收入国家向更高收入群分化的难度趋势做出初步研判。
2 中等收入陷阱的描述与测度
2.1 数据来源说明
本文使用的数据来自于哥本哈根大学《麦迪逊世界经济千年统计》项目团队2013年公布的最新结果。这个数据是在之前他们研究成果的基础上进行的扩充,将统计的后向跨点延至2010年。麦迪逊经济统计数据的优点是时间跨度非常大。对于世界范围经济增长相关问题的研究,它是国内外广泛采用的权威基础数据。
2.2 描述性统计与阈值转换
世界银行自1987年起,按照低收入、中低收入、中高收入和高收入国家四个群组,在考虑通胀因素影响的基础上,不断的更新世界各经济体人均国民收入(GNI per Capita)的分类阈值(详见表1)。
世界银行认为这些界限相对稳定,没有随着时间发生明显变化。他们还据此判断,国别间收入水平相互独立,收入水平是一国经济发展综合状况的内生变量。中等收入陷阱等现象都内生于本国经济发展之中,并不是按照一个预先确定的世界动态收入分布去演变。依据麦迪逊的数据,在19世纪的上半叶,除了澳大利亚、芬兰和英国是中低收入国家,其他的都是低收入国家。这,似乎驳斥了世界银行的说法。然而,同样依据麦迪逊的数据,19世纪下半叶开始世界范围内的人均收入水平却表现出越愈显化的国别差异。特别是一些拉美国家,在到达中等收入阶段之后,并没有“按部就班”的到达高收入阶段,而是停留在中等收入阶段甚至出现倒退回到低收入阶段的现象。
世界银行制定的阈值标准,是以人均国民生产总值(GNI per Capita)为基础测算的,不能直接与以人均国内生产总值(GDP per Capita)表示的麦迪逊数据匹配。所以,如果要想利用麦迪逊的数据优势来研究中等收入陷阱问题,还必须按照人均GDP来重新测算各个收入阶段划分阈值标准。参照Felipe、Kumar [12]在这方面的统计工作方法:首先,确定以1990年为基准的人均GDP数据的界限。对每一个国家的GDP序列都设置3个界限,t0,i,t1,i,t2,i(t0,i 需要说明的是,“国际元”即GK Dollar,也称international dollar,这种公共货币单位在“多边”而不只是“双边”国际比较研究中能够满足“传递性”、“可比性”等良好属性。最初由爱尔兰经济统计学家R. G. Geary创立,随后由H. Khamis发展,在国际经济比较研究中广泛采用。本文使用数据是麦迪逊科研团队以1990年国际元为“跨时空”基准而测算的数据,相比世界银行等组织机构发布以美元为单位的数据,更加灵活的规避了由于美元与不同国家货币之间汇率波动差异而导致的误差。 如果我们测算出1990年每个国家或地区按照1990年美元表示的GDP数据,那么此前或者此后的经济总量数据均可以折算回国际元(1990)水平,这样纵向、横向、多边比较就更加有意义。反过来,知道了以国际元(1990)水平表示的经济总量,也可以折算为以美元表示的经济总量。所以基准点的转换因子比较重要,获得GDP换算因子的方法主要有四个(汇率法、ICP方法、PWT方法、ICOP方法),每种方法都存在一定程度上的偏误、样本数目也有差异,麦迪逊在测算基准年GDP购买力平价转换因子时综合考虑了ICP和PWT的相关测算,并且还增加一些新的测算指标,并最终形成综合因子(见表2)。表2中,每一列的前一个数字表示以国际元(1990)表示的购买力平价GDP换算因子,单位为10亿国际元(1990),括号内的数字为覆盖国家个数。需要说明的是学术界一般认为“欧洲后裔国家”或“西方后裔国家”主要是指美国、加拿大、澳大利亚和新西兰四个由欧洲人移民形成的国家,这四个国家的经济、社会和文化形态与欧洲,尤其是与西欧国家很像。 综合并修正多种权威转换方法而得出转换因子之后,就可以算出基准点上按国际元(1990)表示的各区域和各个经济体的经济总量。在一个特定时点(基准点) ,“国际元”与美元是近似一致的。学术界和国际组织通常以1990年为基准 ,即1国际元(1990)的价值与1美元(1990)的价值近似相等。本文采用的均是以1990年的国际元为基准点的数据,故所有的以国际元(1990)表示的数据都可以近似的看作是以1990年美元为基准点的数据,例如250国际元(1990)=250美元(199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