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武帝时期的“赵蛇”之谶解析
——兼论汉代画像中的“蛇”形象
2015-11-07宋艳萍
宋艳萍
(中国社会科学院 历史研究所,北京 100732)
汉武帝时期的“赵蛇”之谶解析
——兼论汉代画像中的“蛇”形象
宋艳萍
(中国社会科学院 历史研究所,北京 100732)
汉武帝太初四年,发生了赵蛇与邑中蛇群相斗事件,邑中蛇群被斗死。这件事被史家记载下来,含有深刻寓意。班固将赵蛇之谶与巫蛊之祸相联,认为赵蛇所喻为赵人江充。但仔细研读《汉书·五行志》,班固援引了《左传》中的两则有关蛇的故事,我们发现,班固的赵蛇之谶,具有“微言大义”,他真正所喻的,是赵婕妤于“尧母门”中所生儿子弗陵,战胜了汉武帝的其他五子而成为新天子,即汉昭帝。汉代画像中的“蛇”形象,大多与帝王或神祇相关,这为“赵蛇”之谶应指赵婕妤及汉昭帝提供了佐证。
赵蛇之谶;巫蛊之祸;尧母门
“赵蛇”事件发生于汉武帝太初四年,赵国之蛇将邑中蛇群斗死。以往学者对此事关注甚少,其实,史家记载此事有着深刻寓意。本文依据文献记载和汉画像石,力图对此事的历史背景及其深刻寓意加以解析。
一、赵蛇之谶与汉武政治
从汉高祖刘邦斩白蛇起义开始,蛇似乎与汉代社会有着不解之缘。高祖斩白蛇的故事载于《汉书·高帝纪》中:
高祖以亭长为县送徒骊山,徒多道亡。自度比至皆亡之,到丰西泽中亭,止饮,夜皆解纵所送徒,曰:“公等皆去,吾亦从此逝矣!”徒中壮士愿从者十余人。高祖被酒,夜径泽中,令一人行前。行前者还报曰:“前有大蛇当径,愿还。”高祖醉,曰:“壮士行,何畏!”乃前,拔剑斩蛇。蛇分为两,道开。行数里,醉困卧。后人来至蛇所,有一老妪夜哭。人问妪何哭,妪曰:“人杀吾子。”人曰:“妪子何为见杀?”妪曰:“吾子,白帝子也,化为蛇当道,今者赤帝子斩之,故哭。”人乃以妪为不诚,欲苦之,妪因忽不见。后人至,高祖觉。告高祖,高祖乃心独喜,自负。诸从者日益畏之。
高祖乃立为沛公。祠黄帝,祭蚩尤于沛廷,而衅鼓。旗帜皆赤,由所杀蛇白帝子,杀者赤帝子故也。
高祖斩白蛇,成为其起义的符谶。所斩之蛇为白帝之子,刘邦成为赤帝之子。刘邦在立为沛公,正式举起反秦大旗之时,利用了这一符谶,作为得天命的受命之符。因他为赤帝之子,所以旗帜为赤色。班固在《汉书·高帝纪》中曰:“由是推之,汉承尧运,德祚已盛,断蛇著符,旗帜上赤,协于火德,自然之应,得天统矣。”“断蛇著符”,“得天统矣”,正是班固对刘邦斩蛇符谶的肯定和神化。可知,刘邦斩蛇在汉代成为天命的表达。从刘邦开始,蛇,成为汉代的一种政治符号。
到汉武帝时期,有关“蛇”的符谶再次出现,那就是太初四年的“赵蛇”事件。班固在《汉书》中两次记载了“赵蛇”事件。第一次在《汉书·武帝纪》中,记载曰:“(太初四年)秋七月,赵有蛇从郭外入邑,与邑中蛇群斗孝文庙下,邑中蛇死。”这件事只作为历史事件记载下来。第二次在《汉书·五行志》中,曰:“武帝太始四年七月,赵有蛇从郭外入,与邑中蛇斗孝文庙下,邑中蛇死。后二年秋,有卫太子事,事自赵人江充起。”班固在叙述完赵蛇事件后,马上便引向巫蛊之祸。班固将赵蛇和巫蛊之祸相联,其实是将前者作为后者的符谶。从《汉书·五行志》看,班固似乎将巫蛊之祸的罪魁祸首指向了江充,赵蛇似乎预示了赵人江充。但仔细研究《汉书·五行志》,我们发现,班固在分析赵蛇事件之前,援引了《左传》的两则故事:
《左氏传》鲁严公时有内蛇与外蛇斗郑南门中,内蛇死。刘向以为近蛇孽也。先是郑厉公劫相祭仲而逐兄昭公代立。后厉公出奔,昭公复入。死,弟子仪代立。厉公自外劫大夫傅瑕,使僇子仪。此外蛇杀内蛇之象也。蛇死六年,而厉公立。严公闻之,问申繻曰:“犹有妖乎?”对曰:“人之所忌,其气炎以取之,妖由人兴也。人亡舋焉,妖不自作。人弃常,故有妖。”京房《易传》曰:“立嗣子疑,厥妖蛇居国门斗。”
《左氏传》文公十六年夏,有蛇自泉宫出,入于国,如先君之数。刘向以为近蛇孽也。泉宫在囿中,公母姜氏尝居之,蛇从之出,象宫将不居也。《诗》曰:“维虺维蛇,女子之祥。”又蛇入国,国将有女忧也。如先君之数者,公母将薨象也。秋,公母薨。公恶之,乃毁泉台。夫妖孽应行而自见,非见而为害也。文不改行循正,共御厥罚,而作非礼,以重其过。后二年薨,公子遂杀文之二子恶、视,而立宣公。文公夫人大归于齐。[1]1467-1468
这两则故事都与蛇有关。一则发生于鲁严公时期,在郑国国都南门,发生了内蛇与外蛇相斗事件,结果内蛇被斗死。六年后,郑国发生了政变,出逃的厉公从外归国,袭君自立。这正与六年前外蛇杀内蛇之符谶相应。班固引用京房《易传》“立嗣子疑,厥妖蛇居国门斗”为结论,认为立嗣子不明确,使国人猜疑,就会发生蛇相斗事件。第二则故事发生于鲁文公时期,有蛇自泉宫出,进入国门。泉宫是鲁文公母亲姜氏曾经居住的地方,这预示着“国将有女忧也”。果然过了几个月,姜氏就去世了。此后二年,文公薨,两公子被杀。班固在引述了《左传》两则关于蛇的故事之后,接着说:“武帝太始四年七月,赵有蛇从郭外入,与邑中蛇斗孝文庙下,邑中蛇死。后二年秋,有卫太子事,事自赵人江充起。”班固的着眼点还是在汉武帝时期的赵蛇上。他引《左传》,其实是要为赵蛇之谶寻求历史依据。两则故事,一为立嗣问题,一为女忧问题,这正是班固对赵蛇之谶的历史思考。他似乎并不单纯将赵蛇之谶指向赵人江充,而是暗含着另一层深意,那就是赵婕妤和“尧母门”。
“尧母门”发生于汉武帝太始三年,据《汉书·外戚传》记载:
孝武钩弋赵婕妤,昭帝母也,家在河间。武帝巡狩过河间,望气者言此有奇女,天子亟使使召之。既至,女两手皆拳,上自披之,手即时伸。由是得幸,号曰拳夫人。先是,其父坐法宫刑,为中黄门,死长安,葬雍门。拳夫人进为婕妤,居钩弋宫。大有宠,太始三年生昭帝,号钩弋子。任身十四月乃生,上曰:“闻昔尧十四月而生,今钩弋亦然。”乃命其所生门曰尧母门。
这是《汉书》所记赵婕妤和“尧母门”的故事。赵婕妤是汉昭帝的生母,她的出现充满了传奇色彩。汉武帝在巡狩过河间时,望气者说此处有奇女,这女子的奇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是两手握拳,谁都打不开,而汉武帝却能轻易打开。二是普通女子为怀胎十月生子,而赵婕妤却怀胎十四个月生子。汉武帝感到惊异,古代的五帝之一尧是其母怀胎十四月而生,没想到自己的儿子也是如此,于是他将生昭帝的钩弋宫宫门称为“尧母门”。汉武帝命名宫门为“尧母门”,含有深刻寓意,其实是将赵婕妤比喻为尧母,而将儿子弗陵比喻为尧。
“尧母门”背后有着怎样的历史背景?弗陵出生时,当时的皇后是卫子夫,太子是其子刘据。据《汉书·外戚传》记载:“卫后立三十八年,遭巫蛊事起。”卫子夫被立为皇后时二十多岁,到弗陵出生时,她已经五六十岁。据《汉书·外戚传》记载:“后色衰,赵之王夫人、中山李夫人有宠。”说明在弗陵出生之前卫皇后早就因色衰而失宠了。汉武帝宠爱的妃子李夫人说过一段经典的话:“夫以色事人者,色衰而爱弛,爱弛则恩绝。上所以挛挛顾念我者,乃以平生容貌也。今见我毁坏,颜色非故,必畏恶吐弃我,意尚肯复追思闵录其兄弟哉!”[1]3952“色衰而爱驰,爱驰而恩绝”,这是大多数后妃的宿命,卫皇后也不例外。太子刘据六岁被立为太子,到弗陵出生前,太子已经失宠。这固然和其母卫皇后失宠有关,更主要的是汉武帝对他很不满意。第一,太子的性格和汉武帝不同。刘据“性仁恕温谨,上嫌其材能少,不类己。”[2]726汉武帝是个雄才大略、非常有个性的人,刘据仁恕温谨,显然和汉武帝性格不同。据《汉书·武五子传》记载:“(太子)少壮,诏受《公羊春秋》,又从瑕丘江公受《穀梁》。及冠就宫,上为立博望苑,使通宾客,从其所好,故多以异端进者。” 汉武帝喜欢《公羊春秋》,他立的学官为公羊春秋博士,而不是谷梁春秋博士。他让刘据学习《公羊春秋》,但刘据却喜爱《谷梁春秋》,这在思想层面上就与汉武帝相抵触。第二,太子已经形成一定势力,成为武帝的潜在威胁。据《资治通鉴》记载:“上用法严,多任深刻吏;太子宽厚,多所平反,虽得百姓心,而用法大臣皆不悦。皇后恐久获罪,每戒太子,宜留取上意,不应擅有所纵舍。上闻之,是太子而非皇后。群臣宽厚长者皆附太子,而深酷用法者皆毁之;邪臣多党与,故太子誉少而毁多。卫青薨,臣下无复外家为据,竟欲构太子。”[2]727太子在武帝出京时代理朝政。因为性格宽厚,深得民心,他周围依附了一批宽厚长者型的大臣,但同时得罪了一批奸佞酷烈之臣。这些酷吏都是汉武帝所宠信的,而宽厚长者则不得武帝信任,所以太子得到的诋毁远远大于赞誉。太子的宽厚执政与武帝的严刑峻法相悖,这令汉武帝非常不满,且汉武帝是个多疑之人,太子势力让他如芒刺在背,从心里上对太子产生了防备和猜忌。汉武帝一共有六个儿子,“卫皇后生戾太子,赵婕妤生孝昭帝,王夫人生齐怀王闳,李姬生燕剌王旦、广陵厉王胥,李夫人生昌邑哀王髆。”[1]2741王夫人所生齐怀王闳早亡,“燕王旦、广陵王胥行骄嫚”[1]217,“皆多过失”[1]2932汉武帝对他们很失望。李夫人虽然受宠,但她很年轻就去世了,她所生的儿子昌邑哀王髆,因为没有母亲做靠山,也失去了皇帝的关注。太子刘据失宠,其他儿子也令武帝失望,赵婕妤生下弗陵,让汉武帝看到了新的希望,从心理上倾向于立他为嗣。
太子刘据在处理政事时“多所平反”,打击酷吏,得罪一批邪臣,他们都欲除太子而后快。太子的舅舅卫青去世后,太子失去了政治上最大的靠山,政治地位变得岌岌可危。邪臣的代表为江充,江充曾惩办在御用驰道中疾驰的太子家使,太子亲自出面说情,江充也不给面子。江充处理太子家使事件时的铁面无私,得到了汉武帝的赞赏,称赞他道:“人臣当如是矣”[1]2178,并将他升为水衡都尉。江充被升为水衡都尉时,正好此年弗陵出生,即太始三年(公元前94年),则江充与太子结怨在“尧母门”之前不久。江充不顾太子情面,汉武帝非但没有怪罪他,反而对他大为赞赏,并升官加爵,从侧面反映了汉武帝与太子关系的微妙。汉武帝年事已高,疾病缠身,江充害怕一旦武帝去世太子登基,会对他进行打击报复,所以急于寻找机会除掉太子。江充从“尧母门”透露的信息得知,汉武帝已经不信任“不类我”的太子,其喜欢并寄予希望的,是“尧母门”中所生的儿子弗陵。正巧阳陵硃安世状告丞相公孙贺的儿子利用巫蛊害人,江充趁机上书汉武帝,说他的病都是因为有人使用巫蛊所致。汉武帝相信了此事,任命江充为使者,专门负责查办巫蛊事件。江充利用这次机会,诬陷太子,“因言宫中有蛊气,先治后宫希幸夫人,以次及皇后,遂掘蛊于太子宫,得桐木人。”[1]2179太子被逼无奈,只能反叛,最终被朝廷镇压,数万人受牵连而被诛。这就是汉武帝晚年震惊朝野的“巫蛊之祸”。“巫蛊之祸”是汉武帝晚年一次重大的政治事件,在这次事件中,数万人死亡,皇后、太子以及大批大臣死于非命,给汉武政治带来了不可估量的损失。可以说,“巫蛊之祸”是西汉由盛到衰的转折点。江充等邪臣发动“巫蛊之祸”并非偶然,而是汉武帝晚期各种矛盾冲突的结果。审视“巫蛊之祸”发生的原因,“尧母门”事件是难逃其咎的。没有“尧母门”所透露出的汉武帝的心思,江充等邪臣是不敢向太子发难的。
巫蛊之祸,不仅赵人江充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而且“尧母门”事件也有着因果关系。“尧母门”中,赵婕妤为赵人,她生的儿子,最终战胜汉武帝的其他儿子,顺利地当上了皇帝,这和太始四年发生的赵蛇和邑中蛇群相当而最终取胜的现象何其相似。“尧母门”存在的问题,一为立嗣问题,它使刘据的太子地位产生动摇,使国人产生猜疑;一为女忧问题,它不仅使卫子夫的皇后地位产生动摇,而且使赵婕妤的生命受到了威胁。不久,卫皇后在巫蛊之祸中被害,赵婕妤也被残忍地逼死。“尧母门”存在的这两个问题,正是班固所引《左传》蛇故事中存在的问题。班固记载赵蛇事件的真正目的,其实是映射“尧母门”,只不过班固身处刘汉王朝,不敢明言,只是用了“微言大义”,将矛头指向了江充而已。后世史家不能洞明此意,只原文转录了班固的文字,如清代张尚瑗在《左传折诸·卷三》中曰:“内蛇与外蛇斗于郑南门中,《京房易传》曰:‘立嗣立疑,厥妖蛇居国门斗。’又汉武帝太始四年七月,赵有蛇从郭外入,与邑中蛇斗孝文庙下,邑中蛇死。后二年秋有戾太子事,自赵人江充起。”张尚瑗亦将赵蛇和赵人江充联系在一起,惜没有挖掘出赵蛇之谶的更深层含义。
二、汉画像石中的蛇图像
先秦秦汉时期,蛇与上帝或帝王息息相关。春秋时期,秦“文公梦黄蛇自天下属地,其口止于鄜衍。文公问史敦,敦曰:‘此上帝之徵,君其祠之。’于是作鄜畤,用三牲郊祭白帝焉。”[3]1358秦文公所梦之蛇,被史敦诠释为上帝之徵。班固在论述赵蛇之谶时,所引《左传》两个关于蛇的故事中,蛇都和诸侯王有关,预示了王位的变更和争夺。汉代之蛇,也多与神祇或帝王相关。据陈留《风俗传》记载:“沛公起兵野战,丧皇妣于黄乡。天下平,乃使使者梓宫招魂幽野,有丹蛇在水,自洗濯,入于梓宫,其浴处仍有遗发,故谥曰昭灵夫人。因作园陵、寑殿、司马门、钟懬、韂守。”这里的丹蛇,指刘邦母亲的魂魄。丹,和刘邦标榜为赤帝子有关。蛇,成为天子母亲灵魂的象征物。东汉安帝在幼年时期,“数有神光照室,又有赤蛇盘于床第之间。年十岁,好学《史书》,和帝称之,数见禁中。”[4]203幼年的汉安帝房间里经常有神光照耀,而且还有赤蛇盘于床第之间。赤,是因为东汉确立了火德之制,崇尚赤色。神光和赤蛇成为汉安帝具有帝王之相的标志。
汉代的画像石,有一些关于蛇的图像。按照图像所表达的意境,我们将之分为神仙世界和现实世界两部分:
第一,刻画神仙世界中的蛇形象
在神仙世界中,蛇的形象一般表现为人首蛇身的神祇形象。马王堆帛画是西汉前期的画像,在帛画的最高处,有一个人首蛇身的神祇(见图1、图2):
在帛画中,画像最上部的中间,有一个人首蛇身的神祇。这个神祇是谁?学术界存在分歧,有人认为是伏羲,有人认为是女娲,也有人认为是太一。到底是哪位神祇,至今还没有定论。但不可否认,他确实是一位在神仙世界中拥有最高地位的神祇。
西汉后期开始,墓葬中的画像增加,有画像石、画像砖等不同类型。在墓葬画像中,人首蛇身形象大量出现。山东嘉祥武氏祠有一幅古帝王画像,排在最前面的帝王,是两个人首蛇身者合体形象(见图3):
图像左侧的榜文是:“伏羲仓精,初造王业,画卦结绳,以理海内。”从榜文可知,右边戴帽持规者为伏羲,左边人首蛇身者应该是女娲。四川简阳出土的画像石棺上,也有人首蛇身的形象(见图4):
图1 马王堆一号墓帛画
图2 马王堆一号墓帛画局部
图3 山东嘉祥武梁祠 伏羲女娲图
图4 简阳三号石棺 伏羲·女娲·玄武[5]80
上面的榜题分别写着“伏羲”、“女娲”,这也为武梁祠画像中与伏羲合体者为女娲提供了直接证据。从山东武梁祠和四川简阳石棺的榜题可以看出,汉代人首蛇身的形象,大多为伏羲、女娲。除伏羲、女娲形象外,还有人首蛇身手捧日、月的形象,有人认为是日神和月神。不管是伏羲、女娲,还是日神、月神,人首蛇身形象,代表的都是当时人们心目中地位甚高的神祇形象。
第二,刻画现实世界中的蛇形象
汉代画像所刻画的现实世界中也出现了很多蛇的形象,大多与斩蛇相关。河南南阳针织厂墓出土了一幅斩蛇画像:
图5 河南南阳针织厂墓画像石[6]14
图5中左边的人手拿长斧,斧子从中上部折断,此人惊慌失措,身子后倾,险些跌倒。右边之人被一条蛇缠绕,他手持长剑,做拔剑出击状。很多学者认为这幅图是“高祖斩蛇”[6]7,因无榜题,我们不敢断言,但图中所描绘的场景和《史记·高祖本纪》中描绘的“高祖被酒,夜径泽中,令一人行前。行前者还报曰:‘前有大蛇当径,愿还。’高祖醉,曰:‘壮士行,何畏!’乃前,拔剑击斩蛇。蛇遂分为两,径开”场景非常相似。高祖斩蛇的故事,在汉代应该影响很大,画像石中刻画这一故事不足为怪。
在汉画像石中,还有一些图像和斩蛇图相类似。如山东石刻博物馆藏有一幅画像:
图6 山东石刻博物馆藏戏蛇图[7]95
图6中间一人表情木讷,似处于睡梦之中。一条蛇贯穿其身,蛇的上半身从其右边袖子露出,下半身从其左边袖子露出。两边分别有一武士。左边武士手持锤子,右边武士手持斧子,都做搏击状。《中国画像石全集》的整理者认为图中刻画的是“戏蛇”,将之作为一个游戏。这幅画是不是“戏蛇”,因无榜题我们不敢断言,但这幅画和山东嘉祥武氏祠中的一幅画像意境相似:
图7 山东嘉祥武氏祠左石室后壁小龛东侧画像[8]57
图7这幅画像中,中间一人卧地做睡眠状,一条蛇缠在他身上。两边各一武士。左边武士手持锤子,右边武士手持斧子,做搏击状。图6和图7中,除了中间之人一个立着,一个躺着外,其他没有区别,两者反映的应该是同一母题。图6上面的画像是胡汉交战图,图7上面的画像是一些历史故事,说两图为游戏,似乎不符合它们所处整幅画像石图像的意境。刘辉认为图7反映的是“汉承尧运”[9],认为中间所卧之人为刘邦的母亲刘媪,反映的场景为:“其先刘温尝息大泽之陂,梦与神遇。是时雷电晦冥,太公往视,则见蛟龙于其上。已而有身,遂产高祖。”这一观点很有价值。
四川雅安高颐阙上的一幅画像似乎与图7相似:
图8 雅安高颐阙画像[5]68
图中一武士侧卧而眠,在他身上缠绕着一条蛇。这幅画和图7的意境相似,都是一人卧地而眠,身上或旁边有一条蛇,两者反映的应该为同一母题。整理人员将图8称为“高祖斩蛇”①另外《出土汉画像石破解千年帝王相》(《彭城晚报》2009年10月30日C06版)也持此说。[5]68,仔细观察此图,确实和《史记·高祖本纪》中记载的高祖斩蛇后“醉,因卧”的场景相似。如果图7、8反映的为同一母题,图6又和图7所刻画的情景相似,似乎也应和图8有一定联系。如果三幅画为同一母题,则都与斩蛇故事息息相关。因无榜题,我们不敢对图6、7、8这类图像的含义下论断,但无论是刘媪感蛇生子,还是高祖斩蛇,都与帝王息息相关,都是汉代王权符谶的艺术表达形式。
从以上可以看出,汉画像中关于蛇的图像,无论是神仙世界还是现实世界,所刻画的都与帝王相关。伏羲女娲,是传说中的三皇。斩蛇图、戏蛇图,也都与汉代帝王的符谶相关。我们再回头看汉武帝时期的“赵蛇”之谶,这里的蛇,不应该专喻卑臣江充,或者江充只是其中之一,真正所指的,也是最为重要的,应该是赵婕妤和“尧母门”中所生子弗陵,是赵女所生孩子,战败了汉武帝的其他儿子,成为新的天子。
[1]班固. 汉书[M]. 北京:中华书局,1996.
[2]司马光. 资治通鉴[M]. 北京:中华书局,1995.
[3]司马迁. 史记[M]. 北京:中华书局,1982.
[4]范晔. 后汉书[M]. 北京,中华书局,1982.
[5]中国画像石编辑委员会. 中国画像石全集·7[M]. 济南:山东美术出版社,2000.
[6]中国画像石编辑委员会. 中国画像石全集·6[M]. 济南:山东美术出版社,2000.
[7]中国画像石编辑委员会. 中国画像石全集·2[M]. 济南:山东美术出版社,2000.
[8]中国画像石编辑委员会. 中国画像石全集·1[M]. 济南:山东美术出版社,2000.
[9]刘辉. 武氏祠中“汉承尧运”的汉画像解读[J]. 徐州工程学院学报,2007(7).
(责任编辑:苏红霞 校对:贾建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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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1673-2030(2015)02-0026-06
2014-09-15
宋艳萍(1971—),女,山东泗水人,中国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副研究员,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