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向东 晴雨都是好天气
2015-11-07鲸书编辑张薇摄影白杉
文|鲸书 编辑|张薇 摄影|白杉
张向东 晴雨都是好天气
文|鲸书 编辑|张薇 摄影|白杉
每一辆自行车,都有独属于它的名字:珀加索斯、月之暗面、海怪……它们的主人张向东先生,一边轻捷地在堆满漂亮自行车的工作间转来转去,一边语速飞快地告诉《人物》记者它们的名字。
这是呵气成霜的早晨,北京二环内的百花深处胡同,700bike的工作室。张向东感冒了,人却很精神,带着记者看工作室他收藏的自行车,突然蹲下身,拨弄车铃,“听,声儿不错吧。”他眼睛微闭,斜靠在了车轮上。
4个月前,张向东还是久邦数码的总裁,公司员工超过千人,市值一度超过10亿美元,在纽约交易所上市、敲钟,巨幅照片出现在时代广场的宽屏上。2014年10月,出人意料的,他主动请辞总裁职务,离开热钱翻涌的互联网行业,一切归零,“闭门造车”—做自行车。
张向东1977年出生于陕西凤翔,家乡唯一可称道之处是“战国时代秦国的都城”,自行车曾对他意义重大。幼时父母吵架,他战战兢兢地偷瞄,见父亲的自行车停在屋檐下,心里才踏实。冬天,父亲骑车送他,不时得停下,用树枝捅掉车轮上的雪泥。升初中前,村里所有小孩都得在晒场上学骑自行车,尖叫雀跃。
大部分记忆并不愉快,在一次回母校北大的讲座上,他说到初次高考只考了个专科,“非常生气,感觉这个世界讨厌我一样,老觉得世界不公平,我老要跟世界决斗。”
对故乡、命运、贫穷,少年时的他有强烈恨意,“我要离开,我要赚钱”。赚钱、成功、成名,是张向东与世界决斗的方式。1999年,大学毕业后不到半年,他就辞职创业,铆足了劲,“想做比尔·盖茨那种”。公司叫“解决”,名片上写着“解决一切问题”,很快失败。他自嘲似的回忆起当年的偏激,最初因羡慕同级校友许知远,觉得他年少成名,跟自己不是一路人。
2004年,张向东与大学室友创立久邦数码,首创中国手机免费互联网模式,70%用户来自海外。“跌跌撞撞、多少次生死边缘,随时担心被人取代,心力交瘁”,坐在工作室的高脚凳上,回忆起在久邦数码的拼:“死磕死磕要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首先想到要活下去,要赚钱,要上市。”
2007年,久邦数码一度陷入低潮,张向东极度焦虑。“很紧张,你的不安全感非常强烈”,张向东意识到出问题了,“很多同事都有点怕我了,我开会一说就批评人。”“鬼使神差,就想到了自行车”,少年时的这抹亮色成为他减压的选择。听朋友说法国骑行路线风景不错,完全零基础的张向东临时起意—那就法国吧。2007年9月,他拖着塞着自行车的大包走出巴黎戴高乐机场,车还是临时借的。
最初极不适应:独自上路,没有了会议、邮件、财报,世界骤然寂静,他感到焦躁,无法忍受独行的孤独,“突然就跟全世界没了联系,消失了”。工作使然的强烈控制欲,使他很担心意外状况:今天得骑多少公里,完不成怎么办?车坏了不会修该多惨?下雨了淋坏了怎么办?
骑行了20公里后,担心的都发生了:迷路、断链、下雨。暴雨里,见一名老猎人叼着烟斗检查猎枪,问猎人为何雨天打猎,猎人反问,“晴天是好天气,雨天就不是吗?”张向东心里一震,把这话牢牢记住了。迷路,野外偶遇令人生畏的壮汉,语言不通,对方干脆直接骑摩托带他到了大路上。张向东乐了,原来迷路也没那么可怕嘛。
渐渐地,他松弛下来,除了早上必须“吃得跟骆驼似的”,他不再设定要求。只一路狂蹬,见到啥都高兴,“不是欣喜若狂的那种,有点像佛家说的欢喜”。路遇野鸭奶牛,还朝它们嘎嘎嘎、咩咩咩地叫。感官重新变得敏锐,暴雨后,雀鸟试探着怯怯地啼叫,雨滴穿透树叶、汇入小溪的声音……
骑行于他,如同暂时与原本的时空隔绝,自在飞行。此后几乎每年,他都决定来一次长途跋涉。非洲骑行时,蓝色海洋令他迷醉,几欲纵身跃入,公路尽头遇到海明威式的、收集地图的怪人,沉默有趣,皱纹里写满故事;美国偶遇一个小镇狂欢,父母拿出夭折幼童的教育基金,给镇上办了场自行车大赛。他感激路上遭遇的所有,包括麻烦:砸瓶子、骂他是“中国猪”的外国人;小旅馆忽冷忽热、洗到一半停了的水……他一一买单,训练自己“接受无常”。
7年来,从法国“欧洲最美骑行路线”开始,到2009年骑行青海湖,2010年骑行澳洲环海路线,2011年的南非,直到2013年5月,完成了阿根廷沿海路线,张向东完成了“骑行五大洲”的目标。他甚至完成了一本“有点内向”的书,把以前羞于示人的天真、软弱、面对壮美景色时的惊喜一一记录下来。大部分企业家愿意展示的,多是自己“坚强、乐观”那一面,他克服了“暴露隐私”的顾虑,在2013年底把书出版了。
2013年11月,他也终于迎来了事业登顶的那一刻。久邦数码路演,私人飞机,奢华酒店,但张向东却根本没空睡觉,一天至少8个以上的会议。上市当天,刚啃了口面包,又得马上接受采访,只好把面包吐了。一直忙到晚上,敲了闭市钟。出门就瞧见时代广场上挂着自己的巨幅照片,一路人瞧见他,立刻抬头看屏幕,惊喜地朝他尖叫,“啊!是你!”他有气无力,懒得应付。
骑行让他有了新的反思:第一次创业“完全懵懂无知”,除了激情一无所有;第二次创业“我要求全,其实会很委曲自己”;实现了上市以后呢,“该放松一点,做自己能创造最大价值、最喜欢的事情”。
割舍太难,张向东在久邦数码已深耕10年,与创始人是多年好友,上市后几个人喝醉了,互相搂着说“比上市还高兴的,哥几个还是朋友”。从不失眠的他连着好多天都睡不着,凌晨4点就爬起来,呆坐在院子里,没开灯,把早起晨练的父亲吓一大跳。
直到一次,他给父亲一辆价值一万多的车骑,老人一问价格,觉得贵得离谱,怕丢,再不敢骑了。“其实觉得挺羞耻的。”他认为本属于生活的自行车,做得“太遥不可及”。
“每个创业者都在找自己的归宿”,2014年10月底,他宣布加入700bike,一家初创的自行车企业。张向东认定“做优质自行车”既是自己的归宿。他想做“干净、舒服、绝不弄脏裤脚”的城市自行车,跟生产厂商谈技术改进,游说高管朋友们在写字楼给自行车一个专门存放区,未来还打算跟地铁公司谈存车安全。
不久前,久邦数码现任首席运营官常映明与张向东碰了一次,他发现张向东心态放松了很多,“自行车允许他天马行空,然后一点点去实现,他本来就应该这样。”在张向东好友、高榕资本创始人岳斌眼里,张向东将感性和理性平衡得很好,岳斌甚至认为,“生活里感性的人更真实,对很多事情敏锐,感性也是一种力量。”
现在,张向东不再强烈地想“证明自己”:新公司不打卡、没有KPI,没规定新产品的面市时间。还有晴天假,天气一好,所有同事呼啦啦骑上车去玩。身边集聚了一大票酷爱骑行的朋友,有的甚至会把自行车的车铃声录下来做手机铃声。是的,就是他那辆“珀加索斯”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