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着徕卡相机的歌唱家
2015-11-06钱杨编辑张妍摄影尹夕远
文|钱杨 编辑|张妍 摄影|尹夕远
挂着徕卡相机的歌唱家
文|钱杨 编辑|张妍 摄影|尹夕远
沈洋,低男中音歌唱家,1984年出生于天津,毕业于茱莉亚音乐学院,2007年英国BBC卡迪夫世界歌唱家大赛金奖获得者,现在为美国大都会歌剧院签约歌唱家和上海音乐学院声乐歌剧系教师。
黑白影像不仅屏蔽掉了色彩给人的感动,而且彻底改变了摄影师的思考方式。黑白、彩色在理念上的差别,“甚至比音乐的大、小调的区别都要大”。
沈洋先生身高一米九五,留一头艺术家的短卷发。他刚结束在瑞士的演出,回老家天津稍作安顿。母亲陪在他身边,帮忙料理琐事。采访当天,他披一件宽大的羽绒外套站在寓所楼下,等记者到来。
这是一间靠近南开大学和老租界区的酒店式公寓,他的房间在十五层,朝东,“天气好的时候全是阳光”,但常年无人居住。在母亲的精心布置下,这间明亮的一居室更像是沈洋的个人荣誉陈列室,比赛奖杯、毕业证书、成长照片被精心地摆放在恰当而突出的位置,连卧室通往洗手间的玻璃门,都贴上了乐符的花纹。
沈洋用“居无定所”形容自己的生活状态。2007年,23岁的他夺得英国BBC卡迪夫世界歌唱家大赛金奖。世界最权威歌唱比赛的认可,让他成为一名活跃于世界舞台的艺术家,常年在欧洲、北美和亚洲高频率地穿梭。
他把唱片、书籍、红酒、古董唱片机、艺术家铜质肖像等在旅途中淘来的纪念品存放在这间公寓里。几年前,他迷上了摄影,开始收藏徕卡相机。房间中央的木质书柜上,每一个格子里都摆放着一台徕卡相机。作为“新晋收藏者”,藏品数量不算惊人,但入手速度看得出他的狂热—3年时间,16台,都是徕卡M系列。“简直就是魔怔了。”他说。
孤独的旅途中,徕卡相机常常是沈洋唯一的伙伴。他喜欢它们的便携、简洁、速度和操控感。尽管相比数码单反,徕卡相机有繁琐的手动操作和视差等无法忽视的问题,但并不妨碍他对它们的宠爱,“小有脾气的美人”,他这么称呼它们。
沈洋的第一台徕卡M7是一款胶片相机,2010年购于eBay。他将这台漂洋过海而来的小而美的设备握在手上,产生了一种难以形容的冲动,“我就知道我一定要用这个相机,我一定要拍”。
很难说他会被什么场景打动。“看上去很有趣,你很好奇,你把它拍下来”,仅此而已。“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就是一种冲动,艺术上的冲动。”他干脆拿桌上摆放的干果打了个比喻,瓜子、花生、开心果……“第一个拿起来吃的也许不是你最爱吃的,也许不是你最熟悉的,但是为什么你要拿起来那个呢?你很难解释吧?”他说,“其实就是没有目的性的。”
有一次回家途中,路过一间废弃的歌舞厅,破败的霓虹灯钢架吸引了沈洋的目光,钢架旁边杵着一根电线杆,上面横着四根电线,一个怪异的场景。掏出相机,上面刚好是一只24毫米的广角镜头,他找到一个能收进整个场景的墙角,摁下快门。
3年时间,沈洋收藏了16台徕卡相机,他将它们称为“小而有脾气的美人”
一个保安走了过来,操着天津口音,“拍这干吗?”沈洋回答,“这很有趣啊”。保安嘟嘟囔囔,“这不就是破电线杆子吗?”沈洋不吭声了,嘿嘿笑。“当以艺术的标准去审视,最普通的日常景观也会在特定的时刻浮出深意,”沈洋觉得,这是他对布列松“决定性瞬间”的理解。“这张照片后来入选了徕卡国际摄影杂志网站‘大师之作’特辑。”沈洋颇有些得意地说。
摄影和音乐有本质的相似之处,音乐中的调性、结构、速度、旋律,通通都可以从摄影中找到相应的属性。沈洋说,“艺术最大的魅力在于未知”。去看演出,熟得不能再熟的交响乐依然令人期待,因为在演奏之前,没人能预料它将让你感动、兴奋,还是气愤、伤心。摄影也一样,相机挂在脖子上出门时,摄影者并不知道会碰着什么样的美妙瞬间,“一切事前能预料到的艺术,绝对不是好艺术”。
他没兴趣记录自己生活中真实而无趣的部分。当他回到国内,尤其上海,社交、应酬扑面而来,“那就乱了”,不断地见面、谈话、置换资源,他并非总能享受这样的时刻,“这种愉快多了以后,人就开始变得浑浑噩噩,千人一面”。扎在人堆里的时候,思考停止了。
寻找现实生活中难以实现的宁静,是沈洋的摄影主线。“我们现实中太纷乱了,”他提到俄罗斯女摄影师Evgebua Arbugaeva,“在她的作品中,俄罗斯非常美丽、梦幻,像童话一样,她花了很多功夫做后期,因为她描述的是童年梦境中的家园,”沈洋深受感动,“打动人的,并不是所谓写实的部分,而是一些幻想的、你在真实生活中所不具备的。”
16台相机中,他最喜欢黑白数码徕卡M-Monochrom。这台相机真正改变了他的观念,黑白影像不仅仅屏蔽掉了色彩给人的感动,而且彻底改变了摄影师的思考方式。这一点跟音乐相似,他喜欢纯音乐多于声乐,因为“更抽象、纯粹”。“(黑白)能够让你片刻安静下来,能够寻找到更简洁的线条、更明确的主题、更清晰的方式去解读眼前的场景。”他认为这种黑白、彩色理念上的差别,“甚至比音乐的大、小调的区别都要大”。
他开始认真对待摄影这门技艺,视其为与音乐同样的“严肃艺术”。他绝不愿被称作“爱好者”或“票友”,他认为自己的拍摄活动是一种思考,而非“消遣”,摄影是他“在音乐上的一种延续”。
如何解释这种延伸?他回答,“是不可知的,”接着不好意思地笑了,“我又说出这个话,不可知的。”面对记者的问题,沈洋总是给出抽象的解释,他不愿意具体入微地描述他的感受,他说他“不知道”、“说不出来”、“无法形容”—他觉得确切具体的词汇,对于艺术感知是一种禁锢。
去年6月,沈洋尝试了一次音乐范围之内的跨界。他站上指挥台,和上海爱乐乐团合作了德沃夏克第八交响曲以及塞尔配器的斯美塔那第一弦乐四重奏。他认为自己“基本圆满地履行了指挥的责任”,没出现什么纰漏,在音乐细节的处理上,“也抒发了自己的一些见解”。
他解释这“不是一时兴起的冒险”。指挥家拿着一根不出声的指挥棒控制乐团;声乐表演则要精准控制自己的声音、身体状态及表达方式,也是控制。他将这种尝试视为对艺术整体上的审视,“去看一看到底是什么情况,你就知道自己在行业中要做什么了。”声乐只是一个行业,而艺术没有边界,他希望做个完整的艺术家。
大概有一年的时间,他非常忘我地投入到摄影当中,音乐退到了一边。事业生活的重要性次序发生变化,他的状态也跟着改变。他饶有兴趣地自我分析,“当你专注于一件事情的时候,你会得到很多,当你没那么专注的时候,你发现你不但失去了灵感,也失去了天赋”。当他更专注于音乐而非摄影时,出去拍照,发现灵感都不对了,没了。“很怪,就今年(指2014)冬天我没拍什么好照片,很怪的。”后来他干脆和《人物》记者总结出了“灵感守恒定律”。
音乐之路走到一定程度,他发现很多东西是可知的,个人前景、事业规划等等,一目了然。对于摄影,他说自己“没有风格”,尚不能概括自己真正要什么,好在“未知”正是他长久着迷的东西。
在刚刚过去的这个冬天,摄影又退到了音乐的后面。他在德国过了几个月,天气阴沉湿冷,白昼短暂,早上10点天才亮,下午3点又黑了。他的脖子上依然挂着徕卡,至少和《人物》记者几次在德国见面时都是。他也还是隔几天在微信朋友圈和Instagram上发一些照片,黑白的,教堂s尖顶、深色塔楼、原野和白雪,却被他形容为“没有次序”。懒得出门时,他干脆窝在柏林的公寓里打游戏。天气不佳,加上“别的什么说不清的原因”,他从摄影的忘我状态中出来了。
沈洋的摄影作品,分别摄于不丹和德国斯图加特,他觉得,黑白影像能够让人安静下来
重心在不同的艺术形式之间来回切换,他像个外人一样观察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变化,乐在其中,任凭激情、灵感在二者之间“循环,循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