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吵架的爱情
2015-11-03刘墨闻
●刘墨闻
不会吵架的爱情
●刘墨闻
“秋生啊,干啥呢?”秋生哥是先天性失聪。梅姐知道他听不见,可还是习惯性地在二楼朝着楼下喊。
他俩是我家老房子楼里的邻居,秋生哥家在一楼的门市经营一个修车行,我家三楼,梅姐家二楼。秋生哥的爸爸是先天性失聪,妈妈是正常人,他们生了两个孩子,一个是秋生哥,一个是正常的妹妹。自小梅姐就和秋生哥一起玩,多年来两家关系好得跟一家人似的。
秋生哥从小一直上特殊学校,后来干脆不念了,学习修车的手艺。梅姐不喜欢读书,可梅妈偏偏又是老师,孩子学习不好,当妈的脸上哪儿有光啊,于是两天一骂、三天一打是常事。有天傍晚,我突然听见楼下人声鼎沸,趴窗边一看吓了一跳。梅姐坐在阳台上,像是要跳楼。梅爸和梅妈的声音从屋里传出来,一边劝阻一边保证不再逼她读书。梅姐似乎全都没听见,用力撕着手里的一本书。
这时候,秋生哥从车行里冲了出来,急得又跳又喊,让梅姐回去。梅姐眼睛直直地看着秋生哥,手上的书掉了下来。秋生哥一下愣住了,以为是梅姐跳了下来,一边哭喊一边张开双臂,迎着落点像是要准备接住她。梅姐看见秋生哥的样子也哭了。趁着这个间隙,梅爸冲上去抱住了梅姐。
梅爸和梅妈再也不逼梅姐读书上学了,那段时间,梅姐只和秋生哥在一起。两个人去公园散步,骑自行车,形影不离。我经常会在梅姐的QQ空间里看见秋生哥的照片,有工作时的,有吃饭时的。谁都不知道他俩什么时候确定的关系,是不是秋生哥一直就喜欢梅姐,是不是那隔空一抱让梅姐动了情?再后来,梅姐去念了护士学校,秋生哥继续在家里帮忙做生意。有时候,我会撞见梅姐手里拎着香气四溢的饭盒和保温瓶,下楼去找秋生哥。两个人坐在车行的小开间里吃午饭。就这样,两个人平平淡淡地相互依偎着,走过很多年。
梅姐毕业后,在一个卫生站当护士,一次,我和秋生哥一起去接梅姐下班。刚进卫生站,我就看见梅姐在前台值班,正拿着手机打电话。看见我和秋生哥过来,她挑了挑眉毛和我打招呼。而秋生哥熟练地把她常用的东西收进手包,再帮她把白袍换下,穿上羽绒服,围好围巾,牵着她从工作间里走出来。我忽然明白,他们早就把自己活进了对方的习惯里,成为彼此的一部分。
有一年春节,我找秋生哥聊天,问他打算啥时候娶梅姐。秋生哥比画说怕以后结婚了,孩子也像他一样。我没追着问,顺手拿手机查了一下遗传的问题,然后告诉他,只要梅姐没事,她家里人也没有病史,就可以放心结婚,并建议他去医院询问专业的医生。
第二天,秋生哥和梅姐去了一趟医院,随后给我发了一条短信:谢谢。一个月后,两人领证,半年后,秋生哥和梅姐大婚。办喜酒那天,秋生哥的嘴咧到了耳根。我大声问他:“高兴不?”他鸡啄米一样地点头,然后掏出手机,开始在上面按字。他说:“有一样东西,你从来都不觉得它是你的,即使它每天都在你身边,你都觉得这东西是借的,迟早要还。可有一天,它是你的了,也不知道要咋高兴才好。”
我鼻子一酸,他继续按。“以前,我还总觉着,别人也许不太看好我俩。今天这么多人祝福我俩,我才真的觉着,她是我媳妇了。”
去年过年放假,我去探望秋生哥和已经怀孕的梅姐。刚见面,梅姐就拽着我话东家长聊西家短,把两人婚后生活里的嬉笑怒骂从头到尾唠叨了一遍。其实有些事我也好奇,先天条件不允许,他们两口子没办法吵架,但是过日子哪有锅边不碰碗沿的时候。我逗梅姐:“你们平时闹别扭不?”
梅姐像打开话匣子一样娓娓道来。秋生哥看得懂唇语,梅姐也能看懂手语,这么多年过来了,两人交流起来根本没有障碍,可是一旦闹了别扭,他们就使用各自的“母语”,自顾自地表达。
秋生哥老实,平时很少和别人聊天,怎么可能“吵”得过梅姐。有时候,两人杠上了,秋生哥就乱比画一通,梅姐看不懂,就问是什么意思。秋生哥就是不告诉她,看梅姐急得团团转,心里暗爽。和好了,梅姐才知道,秋生哥那一套莫名其妙的“张牙舞爪”,其实就是胡说八道。梅姐自然也就学会了,有时候故意找碴儿说些乱七八糟的话,搞得秋生哥满头雾水。更多时候都是梅姐先笑场,吵着吵着自己憋不住笑。后来的许多次“吵架”,他们都以怒目而视开始,以笑场结束。
在家没事的时候,梅姐还是会像很多年前一样喊:“秋生啊,干啥呢?”我好奇地问梅姐,这么多年了,明知道秋生哥听不见,为什么还是喜欢这样叫。梅姐摸摸肚子,笑成了一朵花,说:“过日子吧就是问题叠着问题,一个坑接着一个坑。但坑再深,你都知道有这么一个人,他一直张开双手在坑底下等着接你,所以坑再深你也不怕。我喊他一声,就是喊我这一生的踏实啊。”
(摘自《我在最温暖的地方等你》九州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