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姐

◎陈 平

梅姐

◎陈 平

认识梅姐是在朋友家的一次宴会上。席间，梅姐举着一杯红葡萄酒，款款地走过来，说要和我喝杯见面酒。一回生二回熟嘛，更何况女士先端杯，我一个男子汉怎好推辞？我举起斟满习酒的杯子，说失礼了，我应该先敬你！梅姐笑笑，说你太客气了，我是第一次喝酒。说后梅姐又是笑。我举起杯和她碰了一下，她就把一大杯红葡萄酒一饮而尽，用空酒杯照着我的面说，我都干了！你也干！无奈，我把一杯习酒一口喝下，喉咙就像被杉木刺拉下去一样，辣得我气都喘不过来。

听朋友说，梅姐在一家行政单位当出纳，她正在为婚姻这码事苦恼。梅姐的丈夫在县某要局任局长，因手中有权，就在金洞入了几股干股，很有些钱，砌了一栋大房子，买了小车，很气派。早些年，我们国家计划生育政策规定，少数民族的双职工可以生二胎，梅姐和她丈夫都是侗族，允许生二胎，梅姐就一连两胎生了两个女孩。就因为梅姐没有给这位局长生下男孩，这局长大人总觉得他这一辈子还缺些什么，每次从外面喝醉酒回家，就借酒发狂，骂梅姐是一台只会屙女孩的机器。梅姐听后，就悄悄地躲到一边流泪。由于年龄的限制，她丈夫的职位像秤砣打楞了杆，再也升不上去了，只能退居第二线。反正仕途升迁无望了，一不做二不休，为了能生一个男孩，55岁的丈夫宁愿不要工作，天天吵着要和梅姐离婚，要想再婚生个男孩。其实梅姐的丈夫大她10岁。年轻时，梅姐也算得上风姿绰约。现在45岁了，看上去端庄优雅，气质不凡，给人一种成熟的韵味。

回到家，我向妻提起梅姐，妻说她认识梅姐。我对妻说起梅姐与我扯酒的事，妻就说你俩该不会喝交杯酒吧？我就笑妻吃醋了。从妻的口中知道，梅姐还是妻娘家的一个远房亲戚，以前两家还互相来往，只是她丈夫当了局长后，夫荣妻耀，再也不拿正眼瞧人，一般的人喊他们，都是用鼻子应，走路雄克克的，衣襟角都能扫死人，于是两家就断了关系，再也没有来往了。怪不得，我从来没听妻说起过梅姐。其实，在我的印象中，梅姐好像不是妻说的那种人。虽然她说话大大咧咧，但看不出有什么高傲，我反而觉得她挺随和的。至于那位亲戚局长大人，我倒是从没见过，就是见过，也不会认识。

听到梅姐与丈夫离婚了是后来的事。那天我和妻一起去农贸市场买菜，一大伙人正围着一大篮鱼在挑来选去的。妻知道我爱吃鱼，特别爱吃糖醋烹饪的鱼。妻一看是清水江的鱼就说，难得碰到这样的好鱼，你也去选两条大的。我挤进去，梅姐也在里面。她一见我就说，好久未见你了，这是真正的清水江鱼，多买些。梅姐买了4斤，我买了2斤。梅姐递了一张100元票子给鱼主，叫我不用付钱了，她一起付。我怎么好意思让她破费？我一再推谢，她硬要抢着付，反弄得我不好意思。最后我还是坚持要卖主把钱退给了梅姐，自己付了钱。我俩从人堆里退出来，我指着站在身后的妻说，这是我爱人。梅姐一见我妻，就惊喜地说，是兰子啊！原来你俩是一对夫妻，好多年不见你了！你们真幸福！妻也笑着喊了一声梅姐，可我发现妻的笑有点不太自然。梅姐告诉我们，她离婚了，丈夫给了她30万元的补偿费，还未出嫁的两个女儿各抚养一个，大女儿归丈夫，小女儿归她。梅姐说她离婚了是一种解放，免得天天被他骂，那种日子不好过。不过梅姐心里似乎有点不平衡。她说，那挨万刀的早就和他的电脑女打字员好上了，离婚的第二天就和那女的结婚了，那女的28岁，比她大女儿大5岁。离婚时，她丈夫说总的存款60万，各拿一半，就给了她30万，但丈夫究竟存有多少钱，她从不过问，离婚后别人才对她说，她丈夫开金洞有好几百万，现在她才觉得自己亏了，心里就想不通。她说离婚后的日子倒是清静了，就是对丈夫分钱这码事有怨气。她一再嘱咐我和妻，要我们去找她，她离婚后暂时住在财政局的大院里。她还说好多年不来往了，人也变得生分了。说后她又哈哈大笑。从她的笑声中，你根本看不出她是离了婚的女人。然后，我和妻拿着鱼走出了农贸市场。

在回家的路上，妻满脸的愠色，脸阴沉得就像即刻有炸雷炸响。我不知道哪里得罪了她。又怎么了？满脸的不高兴？我笑笑地问了一句。你老实交待，你和她是什么关系？15块钱一斤的鱼她都给你付，她这样大方，天下恐怕没有这等好事吧？妻像审犯人一样追问起来。我说你想到哪去了？妻说这里面一定有戏。说罢，妻伸手撩开我的衣服，掏出我的手机，把我手机里存的号码和短信全调出来，看是否有梅姐的。唉，真的是有口难辩。

回到家，妻把鱼往脸盆里一摔，说你自己做饭！就一屁股塌在沙发上，脸垮得让人不敢看。我在厨房小心翼翼地剖鱼，妻在客厅噼哩啪啦地摔东西。妻的撒野，我是从来不予理睬的，她摔她的东西，我烹我的糖醋鱼。朋友们都夸奖我，说烹糖醋鱼是我的拿手戏，没有几个大厨师能达到我这种烹调手艺。因此，朋友家请客，要做糖醋鱼这道菜，非我莫属。

饭菜都做好了。当我把色味俱全、热气腾腾的糖醋鱼摆上桌时，妻却走进卧室，砰地把门一关，任我怎么喊怎么敲，就是不答话不开门。看来，一场冷战的阴云又开始笼罩这个家。我在门边足足站了20分钟，房里没一点动静。我又敲了敲门说，好啊，能搞绝食斗争，有种！可别把自己饿得太苗条哦！我不希望你瘦身啊！但房里还是没声音。我真的有点火了，说你能不能学得乖点，怎么尽是自寻烦恼呢！你不吃？我还嫌少哩！终于听到妻骂了一句：去喊你的梅姐来吃！声音像炸雷。

妻没有出来。两条糖醋鱼，被我吃得只剩下了两条鱼骨刺的标本和几个辣子壳。

冷战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日子过得很憋闷。难以承受的压抑几乎让我发疯。好友蒙子告诉我，妻像个幽灵一样一直悄悄地跟踪了我一个月，经过周密侦探，一点蛛丝马迹都找不到，她觉得我和梅姐就根本没有她想的那回事，不仅耗费了她那么多的精力，也失去了她在麻将桌上和牌的大好机会，真是得不偿失，于是她才停止了盯梢。但妻的架子还是放不下来，一直和我不说话。直到儿子的外婆从乡下进城来，妻不想让老人看出什么来，才开口和我说话。足足两个月的冷战，比一场艰苦持久的拉练还难受。

接到梅姐的结婚请柬是一个阳光灿烂的下午。我陪着妻上街去给儿子的外婆买衣服，刚走出校门，就碰上了梅姐。梅姐把烫金的请柬递到妻的手中说，我五一节结婚，特意来给你俩送请柬的。样子很兴奋。妻说，这么大的喜事你当然要通知我们。梅姐说，她要把她的这次婚事办得风风光光体体面面的，让第二次结婚胜过第一次结婚，让她的前夫看看离婚的她也并不窝囊。她唯恐我和妻忘记这码事，再三地交代我和妻一定要参加她的婚礼，给她凑热闹，争面子。梅姐背过身去走了十多步，妻说，梅姐的这个丈夫肯定不比她的前夫差，看她神采飞扬的样子，就像骄傲的公主找到了一个如意的白马王子一样。我也附和了一句，她的这个丈夫肯定比她前夫强。

本来这个五一长假，我和妻打算带着儿子去云南旅游的，既然梅姐通知了我们她要结婚，而且要我们必须参加她的婚礼，为了不使她扫兴，我们决定不去云南旅游了，这让读初中的儿子好几天都怏怏不乐，说爸爸和妈妈是骗子，说话不算数。我对儿子解释说，你梅阿姨要结婚，她邀请你妈和爸参加，等到国庆长假时，我们再带你去云南旅游，好吗？儿子满脸的不高兴，说哪时又冒出一个梅阿姨？说不定国庆节又冒出一个柳阿姨要结婚，我们又去不成了！

周末的中午，妻正在厨房炒菜，我在键盘上敲打我的长篇小说《喜欢辫子的男生》，妻的手机突然响起。我对妻子喊，有人打你的手机！妻说你不看我正忙着？你帮我接一下嘛！我拿起手机一接，是梅姐打来的。手机里的声音，亲昵得不能再亲昵了，话比吃了蜜还甜。但都是些无关痛痒的话，婆婆妈妈的，说得没完没了。至少说了5分钟的话，最后她才说，后天是五一啊，别忘了我的婚礼，你们一定要来，全家都来！我说好好好，一定来！她嘻嘻嘻地笑了几声，终于挂了机。接了这么长的手机，我的写作思路全中断了。

为参加梅姐的婚礼，妻早上一起来，就在梳妆镜前仔细打扮起来。淡淡的妆容让我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妻子平时不喜欢涂脂抹粉，其实妻打扮起来，还挺惹眼的。一套红色的紧身衣，把线条凸显得更美。妻虽然是一个有了孩子的妈妈，但不胖不瘦的身材恰到好处。不管从哪个角度观看，都百看不厌，只是我平时忽略了她。

当我和妻走进财政局大院时，一种喜庆的气氛就包围了我们。院内的客人来得挺多的，看来梅姐还很有人缘。一身新娘打扮的梅姐一见我和妻，就笑嘻嘻地走上来迎接。化妆后的梅姐，真的叫人眼睛一亮。我认真地瞟了她一眼，她比我妻更美。如果看过《渴望》这部电视剧的人，就会马上想到演女主人公的凯丽。今天的梅姐，像神了凯丽，实在是太美了！妻把装有200元票子的红包递给梅姐说，小意思，不成敬意啊！梅姐接过红包说，只讲人到，哪讲礼到哩！快进屋坐，吃油茶！梅姐的热情让整个大院里充满了阳光。

这时，一位满头银发，胸戴大红花的老人从里屋走了出来。我对妻轻轻地说，这老人一定是梅姐的父亲。妻悄悄地说不是，梅姐的父亲我认得，那时他到我娘家走过好几次。我说肯定是梅姐丈夫的父亲了。妻说可能是。直到在白天鹅宾馆吃酒席，梅姐和这位老人手挽着手来向客人敬酒时才知道，这位老人就是梅姐的再婚丈夫，大梅姐15岁，是位下岗老工人。

在回家的路上，妻对我说，梅姐像八辈子没有过老公一样，怎么找了一个大她15岁的老头？是不是脑子有问题？我说人家自己喜欢的，你有什么权力干涉？妻说只要心中爱，哪怕是个猪八戒，看来这话还是真的！我说你还挺聪明的，理解得很深刻嘛！妻说你又损人！她扬起拳头把我重重地敲了两下。

对于梅姐的婚事，社会上有各种传闻，有人说这老头一定有一笔可观的财产，要不她为啥和他结婚？有人说这老头有一个哥在国外，说很有钱，她看上的不是老头，而是老头的哥；有人说这老头一定藏有价值连城的文物，要不她怎么会嫁给七老八十的他？别人怎样议论，梅姐不管。其实，这老头是县农机厂的一个修理工人，打了一辈子单身，厂子垮台后他就下岗了，每月就靠300元的社保金过日子。梅姐和他结婚，在我心里也一直是个谜。

梅姐再婚不到半年，这老头就出现了乏力、恶心、呕吐和浮肿症状，身体也一天一天垮下去。梅姐带着老头到怀化人民医院检查，结果是患了尿毒症，这个结论对梅姐来说简直是一个晴天霹雳。为啥不幸尽是和梅姐有缘？梅姐问医生能不能治好？医生说能治好，但必须要换肾。梅姐说能不能把我的肾换给他？医生说肾不是想换就能换的，因为肾移植供体和肾移植受体间存在着抗原的差别，必须进行血型淋巴细胞毒试验人体白细胞抗原系统检查等和多种配型，如果这些都相符合，才能进行肾移植。梅姐说，就让我去检查，看能否符合，如果符合，就把我的肾移植给他。医生说试试看。

通过各项化验，梅姐的肾不能移植给老头。梅姐问医生，如果能找到符合移植的肾，要花多少钱？医生说要花30万元。梅姐说只要能找到能换的肾，30万就30万。

梅姐把换肾的事跟老头说了，老头说，人的寿命长短是由老天决定的，老天让谁走他不得不走，别花钱了。梅姐说我不能没有你，钱的事你就不用担心。老头说我知道你手中还有30万，但你把钱全花了你后半生怎么过？任梅姐怎样劝老头，老头就是不答应。他总是反复地说他对不起梅姐，让她受苦了，他没有命享受梅姐给他的福气，他要梅姐一定要好好地活着。梅姐说，既然我们是夫妻，你的命也是我的命，只要我活着，就得让你活着。她要老头相信医术的高明，换肾一定能成功，要他鼓起勇气活下去。梅姐的话，说得老头哭兮兮的。为了梅姐的一片心意，最后，老头还是答应做肾移植手术。手术做得很成功。出院后，梅姐总是好好地服侍老头。根据医生的吩咐，梅姐不断地给老头增加营养。天气好，梅姐就陪着老头去河滨广场走走。30万元，就全花在了老头身上。

一年后，老头又被查出患了糖尿病。唉，这真的是老天没眼！老头再也经不起病痛的折磨了，梅姐也被折腾得心力交瘁、面容憔悴，人也像苍老了几十岁。这天晚饭后，妻说，我们去看看老头和梅姐吧，梅姐的命怎么这样苦？其实梅姐是个好人，好人就应该有好运啊！以前我错怪了她。难得妻生出这份怜悯心。人到了这种份上，还能说什么呢？

我和妻走过超市。妻问买什么东西去看病人合适？我说看糖尿病人，不知买什么合适，就干脆给他们200元钱，让他们自己去买。妻说也好。

梅姐仍住在那两间阴暗潮湿的房子里。我和妻走进去的时候，她正在给老头按摩。老头的脸有些浮肿，气色很不好。梅姐脸上先前的那种红润也不见了。她蜡黄的脸使我想起了鲁迅笔下的祥林嫂。从梅姐混浊的目光中我读到了人生的波折和苦难。我的心一直沉沉的。妻说了一些安慰的话，梅姐的脸上就露出一丝茫然的笑。那笑刺得我心痛。

10点半我和妻就离开梅姐家。妻把200元钱递给梅姐，梅姐说什么也不肯接。妻把钱放在了茶几上，我们就走了。梅姐送我们到门外，妻说别送了，你要照看病人，也别忘了保重自己。梅姐说我只能过一天算一天了。话说得很忧伤。

老头还是丢下梅姐走了。那几天我和妻都在帮梅姐料理老头的后事。梅姐的前夫也送来了5000元钱，可梅姐不要，给退了。妻说梅姐太傻了！我说你根本不了解她。

好长一段时间，梅姐都走不出生活的阴影。老头的去世，给梅姐带来了巨大的打击。精神和身体全垮了。半年后，梅姐又患了急性阑尾炎，手术前，她给妻打了个电话，告诉妻她要做手术。我知道，她是需要妻的一份安慰和鼓励。我和妻匆匆赶到县医院，她正在被送往手术室。妻走上去紧紧地握着她的手说，梅姐，没事的，手术一定能成功！我们在门外等着你。梅姐被推进了手术室，两扇门随着就合上了。

我和妻一直静静地等在门外，心里不断地为梅姐祈祷。

一个半小时后，梅姐被推出了手术室。她苍白的脸上显露着无法掩饰的苦痛和疲惫。梅姐住院的一个星期，全是妻在照看她。出院后，50岁还未到的梅姐，就搞了病休，每月只能领到80%的工资。

后来，梅姐又认识了一个男的，是江西人，姓杜，专做中药材生意，人们叫他杜老板。刚认识不久，他俩就同居了。妻说，梅姐是不是有点饥不择食，人都不了解就同居了。妻担心梅姐的婚姻又是一个悲剧。我也认为梅姐对自己的婚姻有点草率了。她是不是孤独怕了才这样？由于她小女儿读书没记性，初中未毕业，梅姐找熟人搞了一个假高中毕业证，就让女儿去广东打工去了。梅姐孤零零一人在家，总得有个人做做伴、说说话呀！杜老板的出现，无疑给孤独的梅姐带来了一丝安慰。再加上杜老板说他把下半生全托给了梅姐，梅姐就感动得不得了。这杜老板爱喝酒，酒瘾特别大。只要他来，梅姐就用塑料桶大桶大桶地去买纯高酿米酒给他喝，还用人参、海马、枸杞和冰糖，给他泡了一大坛子壮阳酒，每天他都喝得脸上红通通的，像火烧云一样。

那天中午，梅姐和杜老板正在吃饭，梅姐对杜老板说，我想买一套商品房，要30万，你出10万，我去银行贷20万，搞按揭，你看怎么样？杜老板一听，心里咯噔了一下，但又马上笑着说，我出20万，我明天回江西把钱汇过来。杜老板一走，就再也没有回来了。梅姐的婚姻算是惨到了家。

梅姐还是在银行搞按揭贷了20万，加上自己的10万元存款，买了一套新房。在广东打工的女儿知道母亲买了一套新房后，就回来要结婚。女儿在外面打了6年工，回来只交给梅姐2000元钱，梅姐说，就这么点？6年了，你一分钱也不寄来，这点钱别丑我名誉！她女儿说，你还嫌少啊，我是想一分钱都不给你哩！你以为你活得100岁啊！你死了这房子还不是我的？梅姐一听，半天说不出话。她恨不得给女儿一耳光！

女儿出嫁了。梅姐心想，这回该脱了一个祸害。谁知女儿在婆家未住几天，就杀了一个回马枪，喊着丈夫回来住了。还未征得梅姐的同意，女儿就把梅姐的东西搬出了主卧室，两口子就欢天喜地地住下了。梅姐回家时，女儿告诉她，主卧室是属于她两口子的，你老就住挨厕所那间，书房那间要留给她丈夫的弟弟来县城读高中住。梅姐一听火了。梅姐说，我人还没死哩，你就成了房子的主人？梅姐久久地盯着女儿，似乎在怀疑站在她面前的女儿是不是她生的。大女儿听说母亲的房子被小女儿全占了，也闹着要来占一间。梅姐就说，你们是不是非要逼着老娘跳楼！

一天傍晚，我和妻去外面散步，在大花园碰到了梅姐。梅姐到白水冲挑水来，几天未见，看上去她苍老了许多。一见面梅姐就对我们说，你们要买房子不？我想把房子卖了。妻说我们暂时还没有买房子的念头。梅姐说，你们帮我打听一下，如果有谁买房子，你们就跟我说一说。妻说好的。梅姐好像有很多话要说，但没有说出来。妻又说，你是动过手术的人，最好少劳累，多休养。梅姐说我闲不住，这一辈子就是劳碌命了，没办法。

梅姐走后，妻望着她的背影说，梅姐这一辈子怎么这样苦啊！

周末，妻送儿子的外婆回乡下去了，我坐在电脑前全神贯注地敲打我的长篇小说 《喜欢辫子的男生》。突然有人敲门。我去开门，门外站着的是梅姐，她手中拿着一大叠花花绿绿的杂志。梅姐问，兰子在家吗？我说她送她妈回乡下了，你进来坐。自从相识梅姐以来，这是她第一次来我家。现在的梅姐，气色比前一阵子好看多了，也精神多了。

梅姐在沙发上坐下来，说今天运气不好，碰不到兰子。我说有什么事？她说我在做推销员，推销一种新出的保健品，叫参枣营养粉，这是产品介绍说明书。说着，她把两本印刷装订都是上乘的杂志塞给我，说这产品是目前最好的营养品，这书上还有中央某某大领导题的词，绝对真品！

我翻开杂志，扉页上果真有中央某某大领导题的词。书页全是铜版纸印刷，图片清晰，都是对产品各种成分的介绍。

梅姐说，听兰子讲，你长期患有失眠症，饮食不佳，参枣营养粉最适合你吃。你看，这产品对贫血、肠胃功能差、长期失眠、神经衰弱、头昏眼花、精神疲倦、腰酸背痛、腿脚无力等病症都有疗效。她指着说明书上的功效说了一大堆。接着她又指着书页上说，你看这下面的介绍，服用参枣营养品一个疗程，便可大大改善睡眠，改善消化功能，让人精力旺盛，增强性生活功能，长期服用，可益寿延年。听着梅姐的一连串介绍，不知为什么，我无法把梅姐跟之前她给我的端庄优雅、气质不凡的最初印象吻合得起来，在我面前，梅姐完全变了一个人。我怀疑梅姐是不是在搞传销。梅姐还想继续介绍下去，我就打断她的话说，一盒要花多少钱？她说不贵，才1000元。我一听，就像吃了不喜欢吃的食物一样，感觉一点也不舒服。梅姐还想说什么，我说好吧，等兰子回来后我和她说说。我的话里分明流露出了一丝厌烦。也许在这一瞬间她看到了我眉头微微一皱，就说好，不打扰你了，兰子回来后你就跟她说说，给她妈买两盒去吃，对老年人患风湿很有疗效。我妈80岁了，我买了一盒给她吃，她风湿就好了，哪里都能去了。趁老人还在，多孝敬她，老人身体好，我们做儿女的就放心。你两个人拿工资，花个一千两千也少不到哪里去。兰子回来后你一定跟她说说。说完后她就走了。

我敲打长篇小说的思路又中断了。极烦躁的我，走出居室，在足球场的草坪上整整坐了一个下午。后来在街上老远一见到梅姐，我就立马躲开，生怕她又缠着我买什么参枣营养粉。

时间总是在遗忘中流逝。一天，妻说已经好长时间未见梅姐了。这时我才想起是有好长一段时间未见梅姐了。后来有人说她在搞传销，有人说她跟着一个男的去了浙江，有人说她上了金凤山当尼姑去了。她究竟去了哪，谁也不知道。反正她像在人间蒸发了一样，一直未见她的踪影。

责任编辑/何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