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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屋上的天窗

2015-10-31高巧林

少年文艺(1953) 2015年10期
关键词:老屋里天窗时针

高巧林

1

村里的雄鸡们完成新一天的报晓任务后,巨大无比的天幕开始慢慢地拉开。

只是,我睁开惺忪的睡眼时,老屋依然固执地抱着漆黑不放。唉,要是没有从门缝道里悄悄挤进来的光亮碎片,我准会搞不清床帐的出口在哪里的,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置身于村头的乌窑膛里!

谁都知道,黑暗是最不受孩子们欢迎的。因为它,通常会充当鬼故事里的背景,或者为狐狸精、野猫王之类的家伙提供藏身之所;还不时与恐怖气氛狼狈为奸,在本是庸常无奇的声响里偷偷地掺入某些怪异的音符,或者把本是司空见惯的影子肆意地扭曲成妖魔的模样……

可惜,上帝没有赐予我某种魔力,否则,我准会把黑暗撕个粉碎,赶跑也行。

早早地坐在北间屋竹椅上的祖婆开始了她的缝缝补补,可限于光线微弱,她的那副老花眼镜一时失灵,于是,只得哆嗦着无奈的手,冲着我大声喊:“阿林,快来,帮我穿一下针线。”我知道,时间不早了,该起床了,只是,挡在眼前的黑暗让我一时分不清衣裤的正与反、左与右;贪婪的老鼠们误以为天还没亮,所以还在米囤边不停地转悠,撕咬,咀嚼,直至邻居家的大黑猫闻讯赶来……

一向慈善本分的老屋沉默着,仿佛一点不在乎我的腹诽。

我幽幽地捉摸:莫非此时,老屋将大把大把的晨光拒之门窗外也是出于好心?譬如:舍不得告别宁静的乡村夜晚;想当一回羞答答罩着花头盖的新娘;故意让我早些读懂黑暗的神秘与诡谲;担心我童年里的香甜睡梦被白日的喧闹所扰醒……

我终于明白,真是不应该错怪老屋的。因为,老屋里的黑暗理应归咎于当年泥瓦匠们盖屋时的保守或者失策,没有设置好能让老屋足够明亮的采光道;再则,数十年来蒙积在墙壁和梁椽间的灶烟锅火的迹痕,也是让老屋一步步走向黑之深涵的“罪魁祸首”。因为,这些迹痕们个个如精明的小偷,把光亮一点点地窃走。

慢慢地,我对老屋里的黑暗有了足够的宽容。甚而,会对着它,展开一个个美妙的想象:是祖婆曾经穿过的一件斜襟式样、绣着几朵白色小花、挂着一排黄铜扣子的黑丝绒外套?是颤悠悠坠在母亲后脑勺的那个梳得端正、抹得油光、插着银簪抑或兼有小瓣栀子、香水月季的黑发髻?是闪烁在妹妹眼眶里的两颗清澈而乌黑的眼珠?是小叔牵着的一条皮润毛顺、四蹄生风、大眼炯然的黑水牛?……

最后,我还借着老屋里的黑暗,和妹妹一起,把躲猫猫游戏玩得风生水起——我往墙旮旯轻轻一闪,就藏得个严严实实。随后是“喵呜”一声仿猫叫,意思是说,我藏好了,快来找吧。妹妹屁颠屁颠从门外亮处赶来,一边揉着来不及适应过来的眼睛,一边在暗空中胡抓乱摸,滑稽的样子犹如“旱鸭子”掉进了河水里。我忍俊不禁,扑哧一下笑出声来……

2

忽而,一抹柔和而纯净的亮色赫然晃过我的眼梢。我一愣,恍见水中白鱼穿梭而过。抬头一看,洞开在客堂屋面上的一个天窗立即吸引住了我的眼球。而刚才的亮色呢,正是从那天窗里透进屋内的晨曦。

天窗仅为尺半见方,横跨两架木橼,盖一块普普通通的玻璃,四周边缘用石灰膏密封,简朴之风与老屋如出一辙。但此刻,它在我的心中是大气而神奇的,一如它的名字。而且,让我不由生出几分敬仰之情——它让身陷黑暗中的我一下为之开朗;它让黑暗的老屋与室外的光明对接;它所面对的,是辽远广阔的天空,是飘游天涯的白云,是志在千里的飞鸟……

我仰望天窗,感叹不已!

“啊呜——”冷不丁,屋顶上传来一声猫叫。随后,见邻居家的黑猫正轮番举起四只洁净轻柔的海绵垫爪子,踩着空气一般,笃悠悠走过天窗玻璃。我眼睛一亮,呆呆地看着它。它留步,眯拢着友善的眼,与我对视良久,好像若有所语。

不一会,太阳升至村东半空。一束机灵而勇敢的阳光,变作一根方方正正的“金柱”,借一个恰到好处的斜角,悄悄地从天窗里挤进来,携着密密麻麻、轻轻曼曼的尘埃。

黑暗乖乖地退去。“金柱”犹如村夜里露天电影场上的一束聚焦而炫目的镜头光,映出老屋里的那一堵烟痕糊糊的墙面,映出灶台上的那一只白瓷青花碗,映出祖婆纺车上的一个肥嘟嘟的线穗子……

末了,一方金砖似的阳光静静地落在沙盘样凹凸不平的泥地上,然后,学着水盆里的螺蛳们,一点点地爬动。

几只蚂蚁惊惶而跑。

妹妹好奇地趋上前来,抬起一只小脚,朝着那一方看得见、摸不着的“金砖”一下一下地踩。

3

农忙时节,当我在母亲指导下开始学习做一家人的午饭时,那一块“金砖”竟然成了我的一只特殊的“时钟”——天窗为钟座,阳光做时针,“金砖”和泥地上的某个凹陷处组成时针的读数。

起初,这“时钟”确实挺好使。当“时针”笔直地照在老屋泥地中央一个状如小碟子的凹陷处时,我就开始将母亲淘好的米下到锅里,用手指做标尺量定水位;把散开的稻草扎成一个个如大虾似蜷缩的草把,最后,划亮一根火柴,把灶膛点燃。一切做得从容有序。当“时针”往东爬过一尺来远,饥肠辘辘的父母从田头回到家中时,热腾腾的米饭已然香满老屋,诱人馋涎。

我乐了,以为做成了一件十分伟大的事,同时觉得,我那稚嫩的肩膀终于可以替父母和家庭分担些什么了!

母亲笑哈哈,一边夸奖,一边问:“阿林,家里没有台钟,你是怎么估摸烧饭时间的?”

我神秘兮兮地将手指指向正在泥地上慢慢爬动的“时钟”。

母亲禁不住再次夸奖:“我家阿林真聪明!”

可是,没过几天,那“时钟”经不起表扬而有些懈怠了——一天中午,太阳横过了头顶,父母从田头回来吃中饭了。可是我,才笃悠悠走向灶膛……

父亲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我指着“时钟”辩解。

母亲笑着说,傻小子,你那“时针”不停地变化位置,所以……

我问,这是为什么?

母亲想了想,终究也答不上来。

泥地上的“时针”仿佛凝滞不动,看样子很是委屈。

4

我初步懂得太阳与地球的位置(缩小到我家老屋,也即泥地上的某个标志与“时针”的位置)会因季节变化而变化时,已是村小学校里的一名好学生。

于是,我常常会对着天窗扑哧一笑,并且默默地忏悔——既往,不是“时针”的失灵,而是我的无知。

天窗依然宽容大度,只顾将金灿灿的阳光柱子赠给黝黑的老屋,然后,极有耐心地继续当我做午饭时的“时钟”,而且,还经常静静地陪伴我读书写作业。

每每这时,我家的老屋里不只飘散着白米饭的浓香,还有一阵阵令人愉悦、催人进取的书香。

图·魏 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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