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钞票案件
2015-10-31阿加莎·克里斯蒂
阿加莎·克里斯蒂
贝雷斯福德夫妇,也就是汤米和两便士,是一对侦探小说迷。他们竟然办起了一家私人侦探社,用著名探案的各种手法也真的侦破了几件疑案,因此颇有点名气。话说这一天,他们侦探社的练习生阿伯特进来通报说:“马里奥特探长来访。”接着苏格兰场的这位神秘人物微笑着进来了。
“贝雷斯福德先生,”马里奥特探长开门见山说,“我来是要向你们提个建议。你们愿意协助查出一帮罪犯吗?”
“我们侦查的范围很广,上自公爵夫人、百万富翁,下至打杂女工。自然,也不妨替你们查查这件事,给苏格兰场帮个忙。到底是些什么罪犯呢?”汤米答道。
“事情是这样的。最近发现市面上流通假钞票,数量之大,十分惊人。印刷技术是一流的,这里是一张,”探长说着,从口袋里拿出一张一英镑的钞票,递给汤米,“看起来不是跟真的一模一样吗?”
汤米接过钞票,极感兴趣地检查起来:“天啊,我简直什么问题也看不出来。”
“大多数人也一样。现在我再给你看这张真的,并且指给你看两者的区别——区别极其细微,但只要一说,你立刻就能分辨了。请用这放大镜看。”
五分钟工夫,汤米和两便士已经成为辨别假钞票的专家。
两便士笑着说:“你到底要我们干什么,探长?总不会只是教会我们不要受骗上当,吃进假钞票吧?”
“自然比这重要得多,贝雷斯福德太太。我想依靠你们把这案件查个水落石出。我们现在发现,这些假钞票大都来自富人居住的西区。有一个人引起了我们的兴趣,他叫莱德劳,这个名字也许你们听说过吧?”
“我想我听说过,”汤米说,“他似乎在赛马方面很有名气。”
“不错。事实上我们还没有发现他有什么问题,只是在一两件不正当交易中他的手法十分高明,一提到他,知情人都有点异样表情。没有人知道他的底细,他有个迷人的法国太太,有一帮子人在追求她;这对夫妇挥金如土,我很想知道这些钱是从哪里来的。”
“也许是追求那位太太的那帮子人给的吧?”汤米说。
“这也有可能,但是我说不准。说来也许是巧合,许多假钞票出现在一个赌博俱乐部,莱德劳夫妇常去那里。赛马、赌博都要使用大量钞票,让假钞票出笼,没有比这更方便的了。”
“我们从什么地方入手呢?”
“我知道文森特夫妇是你们的朋友,他们和莱德劳夫妇又很熟,通过文森特夫妇打进莱德劳的圈子很容易,我们的人却无法做到。你们有很理想的条件。”
“我们到底要查出什么呢?”
“如果是他们流通假钞票,就查出这些假钞票是从哪里来的。不过还有一个人不可忽视,那就是那位夫人的父亲埃鲁拉德。”
“忽视?”汤米不高兴地叫道,“我们侦探社会忽视任何一个人吗,亲爱的探长先生!”
“这个案子我太感兴趣了,”探长走后两便士说,“可以玩夜总会,喝鸡尾酒。明天我就去买睫毛黑油。”
“你的睫毛已经够黑了。”她的丈夫反对说。
“那就让它们更黑一点。还买支樱桃色唇膏,买极亮的一种。”
“两便士,”汤米说,“你骨子里是个真正爱过享乐生活的女人。你怎么会嫁我这种老实人的?”
“等着吧,到了那种夜总会,你也许就不那么老实了。”
认识莱德劳夫妇确实轻而易举。汤米和“两便士”穿着漂亮,花钱大方,很快就成为以莱德劳为中心的那个小圈子的一份子。
莱德劳看去是个典型的英国人,长相英俊,个子修长,有运动员的风度,只是两眼会偶尔很快地斜视一下,不太符合他的身分。他是玩牌好手,汤米注意到他简直从来不输。他的妻子玛格丽特是个美人,讲的法国英语又十分迷人,汤米觉得,这就难怪有那么多男人成为她的情奴了。一上来她就喜欢汤米,总是说:“我的汤米,我去哪里都不能离开我的汤米,他的头发是落日的颜色,不是吗?”汤米也努力扮演他的角色,加入到她的追求者行列里去。她的父亲则是个更阴险的人物,挺胸凸肚,蓄着黑胡子,目光时刻在警惕什么。
两便士首先告捷。她拿着十张一英镑钞票来找汤米:“你瞧瞧,都是假的。”
汤米仔细看后,证实了两便士的判断:“你是从哪里弄来的?”
“玛格丽特把它们交给小青年吉米·福克纳,叫他代买马票,我说我要小票子,给他一张十英镑的换来了。”
“都是全新的,”汤米思索着说,“吉米没问题吧?”
“吉米?噢,他太可爱了。他和我成了好朋友。”
“这我注意到了,”汤米冷冷地说,“你真认为有必要好成这个样子吗?”
“噢,这不是公事,”两便士快活地说,“这是乐趣。他太可爱了,我要把他从那女人的手里拉过来,你不知道他在那女人身上花了多少钱。”
“我觉得他开始热恋着你了。”
“有时候我也这么想。知道自己年纪还轻,富有吸引力,那可是叫人高兴的。”
“你的道德观念实在低得可怜,两便士。你的看法有问题。”
“我都许多年没有享受生活了,”两便士简直是不知羞耻地说,“那你怎么样,你不是生活在玛格丽特的口袋里吗?”
“我这是公事。”汤米干脆地说。
“但她是迷人的,对不?”
“不合我的口味,我不喜欢她。”
“骗子,”两便士哈哈笑起来,“不过我一直想,情愿嫁个骗子也不嫁个傻子。”
“我看丈夫完全没有必要是这二者之一。”两便士只是用可怜他的眼光看了看他就走了。endprint
在莱德劳太太的追求者中有一个单纯但有钱的人叫汉克·赖德,来自美国的阿拉巴马州,打一开头他就和汤米谈得很投机。他有一次说:“你们的国家真是假钞票满天飞。今天早晨我在银行付一大叠钱,竟有百分之二十五是假的。”
“这比例确实很大。都是新票子吗?”
“刚印出来的。对了,这些钞票都是从莱德劳太太那里来的。也不知道她又是从哪里来的,可能是赛马场吧?”
“对,”汤米点头说,“很可能。”
他又一次得到证据,假钞票就在这儿出笼,玛格丽特对此可能负有责任。
第二天晚上他本人得到了新的证据。
那是在马里奥特探长提起的那个严格挑选会员的俱乐部。那里有跳舞,但这俱乐部真正吸引人的东西却在两扇庄严的折叠门后面。里面是两个房间,摆着些铺绿色台面呢的桌子,每天晚上大笔大笔款子在这里易手。
玛格丽特最后站起来,把一大叠小票子塞到汤米的手里:“这些票子太占地方了,汤米……你可以给我换一换吗?换张大票子。你看我这可爱的小钱包,这些小票子要把它撑破的。”
汤米换给她一张一百英镑钞票。在没有人看见的角落里,他把她换给他的钞票一张张看过,至少有四分之一是假的。但她从哪里不断得到这些假钞票呢?这一点他还得不到答案。根据他的练习生阿伯特的调查,莱德劳还不是这个人,他的一举一动已严密监视起来,但没有发现什么。
汤米怀疑是玛格丽特的父亲干的,那个阴沉的埃鲁拉德。他经常去法国,把假钞票偷带回来再简单不过了——在手提箱里装个夹层什么的就行。
汤米慢慢地走出俱乐部,一门心思在想这些事,但忽然一件事情把他的思路打断了。汉克·赖德先生在外面街上,正在试图把他的帽子挂到一辆汽车的散热器盖子上,每次差几英寸。
“这该死的衣帽架,”赖德先生伤心地说,“不像我们美国的,每天晚上可以挂帽子——每天晚上,先生。你戴着两顶帽子。我从来没见过有人戴两顶帽子的。这一定是新潮。”
“也许我有两个脑袋呢?”汤米严肃地说。
“是吗?”赖德先生说,“那就怪了。真是怪事。让我们去喝杯鸡尾酒吧。我想我是醉了……酩酊大醉了。鸡尾酒……调‘天使之吻……那是玛格丽特……可爱的尤物,她也喜欢我……”
汤米打断他的话。“得了,”他安慰他说,“现在回家去吧,好吗?”
“无家可归。”赖德先生伤心地说,哭了。
“你住在哪一家旅馆?”汤米问他。
“不能回家,”赖德先生说,“去弄钱。真棒。她弄到了。白教堂……”
“别管这些了,”汤米说,“你住在哪家……”
可是赖德先生忽然严肃起来,站得笔直,话也一下子有条理了。
“年轻人,我告诉你。玛吉带我去。用她的车。弄钱。英国贵族全干这事。在鹅卵石底下。五百英镑。这是真的。我告诉你,年轻人。你对我好。我得到了你的关心。我们美国人……”
汤米这回打断他的话不那么客气了:“你说什么?莱德劳太太用汽车带你去?”那美国人严肃认真地点点头。
“到白教堂?”
他又一次严肃认真地点头。
“你在那里弄到五百英镑?”
赖德先生张口结舌要说话。“是她弄到的,”他纠正对方的话,“她把我留在门外,一直留在门外。真伤心。”
“你认识到那里去的路吗?”
“我想我认识。汉克·赖德从不迷失方向……”
汤米不客气地拉了他就走,找到自己的车,两人马上向东开去。凉风使赖德先生渐渐醒过来,在汤米的肩上靠了一会儿以后,赖德先生完全清醒了。
“我说,伙计,我们到哪儿了?”他问道。
“白教堂,”汤米干脆地说,“今天晚上你和莱德劳太太是到这地方来过吗?”
“这地方看来挺熟悉,”赖德向四周张望着说,“我记得在这儿过去一点朝左拐,对了——就是那条街。”
汤米听他的话拐弯。赖德先生指路。
“就是这条路。一点不错。现在朝右拐。你说,气味不是挺难闻吗?对了,过了路口那家酒馆——向右大转弯,停在那小巷口。不过来这里干什么?我们来给他们一下子吗?”
“一点不错,”汤米说,“我们来给他们一下子。像说笑话,对吗?”
汤米把车停下,下了车,然后帮赖德先生下来。他们走进小巷。左边是一排坍塌房子的背面,都有后门开向小巷。到了其中—个后门前,赖德停下了。
“她是走这个门的,”他说,“正是这个门——我断定是它。”
“这些门看着都差不多,”汤米说,“这使我想起大兵和公主的那个老故事。你记得吗,他们在门上画一个十字好记住是哪个门?我们也做这种记号吗?”
汤米笑着从衣袋里掏出一支白粉笔,在门的下首潦草地画了一个十字。接着他抬头看小巷墙头上走来走去的许多黑影,其中一个影子发出叫人汗毛直竖的喵喵嚎叫声。
“这里有许多猫。”汤米快活地说。
“现在怎么样?”赖德先生问道,“进去吗?”
“我们提防着点进去。”汤米说。
他看看小巷两头,然后轻轻推推门,门一推就开。他把门开大点,里面是个很暗的院子。他看了一下,悄没声儿地进门,赖德跟在他后面。
“嘘!”赖德先生说,“小巷里有人。”
他重新回到门外。汤米一动不动地站了一会儿,听见没有动静,就从衣袋里掏出一个手电筒,照了短短的一秒钟光景。这短暂的灯光使他看清了前面的路,摸索着前进,再去推前面一扇关着的门。那门也是一推就开,他轻轻地把它打开,走到里面去。
他又一动不动站了一秒钟,竖起了耳朵听,接着重新开亮手电筒。这光有如一个信号,一下子出现了四个人,前面两个,后面两个,他们从前面后面向他过来,把他打倒在地。endprint
“开灯。”一个声音咆哮道。
一盏煤气灯点亮了。就着火光,汤米看见一圈难看的脸。他眼睛慢慢地环顾房间,注意到几样东西。
“啊!”他高兴地说,“如果我没弄错的话,这是假钞票工业的总部。”
“闭嘴!”一个人叫道。
汤米后面的门打开又关上,一个热悉的欢快声音说起来:“教训他啦,伙计们,做得好。暗探先生,让我告诉你,你可不妙了。”
“哎呀,是汉克·赖德先生,真没想到。”
“我想你说的是真话。今天一个晚上我都笑炸肚子了——我把你像个小娃娃似的带到这里。你自作聪明,自鸣得意,可是我从一开头就掌控了你。我让你耍弄一阵,等到你当真怀疑可爱的玛格丽特,我就对自己说:‘现在该把他带到那里去了。我想你的朋友将不知道你的下落。”
“你们要杀死我吗?我想是这个意思。”
“不,我们还不打算使用暴力。只是先把你关起来保密。”
“我怕你们是赛马下错赌注了,”汤米说,“我不想如你说的那样被关起来保密。”
赖德先生快活地微笑。外面有一只猫喵喵叫。
“指望你画在门上的十字吗,伙计?”赖德先生说,“我换了你就不这样指望了。因为我知道你对我说的那个故事。这个故事我小时候也听过。我又回到小巷,如果你现在到外面去,你会看到小巷的每个门上都有个十字。”
汤米的头沮丧地耷拉下来。
“你本以为自己聪明无比,对吗?”赖德先生得意地说,可是他这话刚出口,就传来很急的敲门声,“怎么回事?”他吓了一跳叫起来。
就在这时候外面撞门了。后门本来就不牢,锁马上撞坏,门打开了,马里奥特探长出现在门口。
“干得好,马里奥特探长,”汤米说,“你对你的管区估计得不错。我来介绍一下,这一位是汉克·赖德先生,他知道所有最好的童话故事。”
“赖德先生,”他又转过头来轻轻地说,“我可没有不怀疑你。我吩咐阿伯特——记得吗?那个一本正经的大耳朵孩子,他就是阿伯特——我吩咐他看到你和我任何时候坐汽车去兜风,就乘摩托车在后面跟着。当我大模大样地在门上用白粉笔画十字,把你的注意力吸引住的时候,我还在地上倒了一瓶缬草浆。它的味道难闻,但是猫喜欢。周围的猫都聚拢来了,等阿伯特和警察来到这里,这就是最好的记号,他们一下子就找对了房子。”他微笑着看看呆若木鸡的赖德先生,站了起来。
“晚安,马里奥特探长,”汤米欢快地咕噜说,“我现在必须走了。你交给我的这个工作非常危险,马里奥特探长。你认识吉米·福克纳上尉吗?他舞简直跳得棒极了!对鸡尾酒的品味也不错!对,马里奥特探长,这个工作的的确确非常危险。”
(摘自《外国文学》)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