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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比我大两岁

2015-10-31张玉清

少年文艺·少年读者文摘 2015年10期
关键词:那小子长枪当局

张玉清

我叫马飞,外号飞马。人家叫我飞马并不是因为我比别人跑得快,而是因为我的名字叫马飞。

我姐姐叫马静,比我大两岁,十七,刚上师范一年级。据我所知姐姐还没有外号。

其实姐姐也是差一点就有外号的。那是去年。我和姐姐同校,姐姐初三,我初二,我们那所学校比较盛行叫外号。有一天,我听到初三有男生背地里叫姐姐“茶花女”。我假装和姐姐没有什么干系的样子去问那些男生,他们不知道我是姐姐的弟弟,兴高采烈地就讲这是马静隔壁班某某的发明。

我去找“北方”,告诉他有人给我姐姐取外号。北方问叫什么,我说:“茶花女。”北方乐了,说真取得漂亮,又像。我说漂亮你妈,你知不知道茶花女是个什么人?北方止住笑,傻瓜似的问我茶花女是哪条街上的?我轻蔑地告诉他《茶花女》是一本小说,世界名著,全世界都知道只有你不知道。

北方知道具体情由后大怒,第二天姐姐隔壁班的那个某某便得了个“鼻青脸肿”,请病假三天。三天之后某某上学,不但没敢报告老师,还专门找到北方和我来道歉,说是有一次听说茶花女长得美丽无比,才叫马静茶花女的,并无恶意。北方郑重地告诉他《茶花女》是一本小说,写的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某某便又认罪说自己挨打是活该!

从此再没有谁敢给马静取外号。

北方当然也是外号,原名赵克强。刚上初一那时候,他特别爱里里外外大声唱《北方的狼》,他又常打架,便有人叫他“北方的狼”,后来因为字太多叫着绕口,才简称为北方。

我们经常在一起的是四个人,北方、飞马、当局和长枪,全是外号。当局和长枪也各有出处。当局的爸爸是教育局副局长,掌管数万学生却管不住自己的儿子;长枪则是身体确实很高很瘦而头顶又较尖。

我们这四个家伙从小学起就是“铁哥们儿”,称得上是友谊深厚义气千秋。考初中那年,我本来可以考上重点中学,但估计那仨笨蛋考不上,我就瞒着家里没报考。入学时当局“意外”地被一所重点中学录取,但当局死活不去,泡了两个星期,他爸爸“老当局”只得将他转到普通中学。我们哥仨松了口气,说:“这才像话。”

就这样,我们哥儿四个都上了这所普通中学,形影不离。除了写作业,我们哥儿四个什么都爱好,球场、冰场、泳场、影院、卡拉OK永远有我们矫健的身影。

姐姐却很鄙视我们,管我们叫“四肢发达组织”。那三个只要一来家里找我,姐姐就会从她的小房间里探出头来说:“瞧,四肢发达组织又聚会了!”

我们有时被她揶揄得愤怒起来,就一齐闯进她的房间里跟她捣乱,我们每次进她的房间准看见她捧着一本书。

姐姐从不放过任何管制我的机会,她又乖巧,喜欢到妈妈那里去讨“口谕”。比如星期六晚上,她会在吃过晚饭后一边帮妈妈洗碗一边对妈妈说:“小菲留了好多作业。”小菲是楼下的,和我同班,常来找姐姐。妈妈立刻说:“那你明天可看住马飞,让他好好写作业。”然后妈妈又从厨房里探出头来朝我嚷:“马飞,马飞——过来!”

第二天,北方在楼下狂吹口哨,当局“醉翁之意”地大喊:“北方!长枪!”长枪晃晃悠悠地走来走去。可是姐姐连我在阳台上露一下头都不允许。

我说:“马静,你不要太过分!”

姐姐立刻揪住我的耳朵:“你敢叫我马静?”

我缩着脖子,嘴里并不服输:“你太讨厌,是某某某的锦衣卫。我就叫你马静,我还要叫你马小静!”

“哎呀,马飞,这么坏!”

姐姐使上十足的力气来拧,耳朵这才真疼起来。姐姐最讨厌别人叫她马小静。她小时候本来叫马小静,一上初中,她“很成年”地对爸爸妈妈说:“我长大了,从此改叫马静,不再要‘小。”爸爸妈妈看她那么认真的神情就笑着答应了。大家一直叫她马小静,叫得很习惯,姐姐费了很艰苦的努力才扭转成马静的。那时好多大人在姐姐“马静马静”地纠正时,笑着说姐姐“小大人”。

姐姐越讨厌我越是叫,平时总用这个手段气她。

“马小静,马小静!”我一边挣扎一边叫,姐姐生气得用力拧,可她的力量也就这么大了,疼痛并不加剧。

其实我的力气比她大得多,可我一点不敢动,从小就这样。北方说我怕姐姐是怕到骨子里的,我说你是嫉妒我有一个好姐姐。别的不说,光是姐姐长得这么好看,就足够好多人嫉妒我了。

北方等得焦躁,跑上楼来敲开门,对我喊:“怎么回事?就缺飞马!”

然后他就看见姐姐安安静静地坐在书桌前看书,便不但声音连喘息也收敛下去,悄声问我:“今天又关了?”

我点点头,却忍不住笑,野性难驯令老师也令他老爸非常头痛的北方,到了我姐姐面前却连大气也不敢出,这我看到可不是一回了。

姐姐过来,不叫他北方,说:“赵克强,真抱歉,今天你们四肢发达组织又没法开全体会议了。妈妈有话,不让马飞出去。”

北方挠挠头,说:“那我们进来可以吧?”

“可以,不过必须是来做作业!”

北方大叫一声“拜拜”,转身就跑。

还是在小学四年级时,北方在我家做过一次作业。那时姐姐五年级,北方有一道题不会做,姐姐硬按着他不让他抄,给他讲了一遍又一遍,好一通折磨!后来北方说他出了一身汗又出一身汗又出一身……

从那以后北方再也没在我家做过作业。其实年龄大了以后,他就是求我姐姐给他讲题姐姐也不干,不知北方是不是想过这一点。

如此这般,回首往事,姐姐不知葬送了多少我的美丽的星期天。

北方等四人走在街上或公园或路边或什么地方时,最怕碰见姐姐,这里的姐姐不单指马静,还包括当局和长枪的姐姐张叶和王小玲,她俩也和马静担任着相同的职责。只有北方,独生子一个,没姐姐。endprint

每次远远地只要谁扫着她们任何一个的影子,马上会悄声说:“锦衣卫!”然后四个便案犯一般地遁去。

父亲母亲们对姐姐们简直满意透了,而姐姐们却仿佛为我们这些弟弟操碎了心。但我们从小就不服气,我们曾经认真分析得出过一个结论:天下的姐姐们总是毫无自知之明地管制弟弟,其实她们惹下的麻烦比弟弟们要多得多。哼,娇气,胆小,假干净,喜欢大惊小怪,动不动哭鼻子……随着年龄的增长,我们的结论更是得到了铁一样的证实。

像马静的外号这样的事件是不值一提的小麻烦。去年,当局的姐姐张叶上初三,竟然有一个师专刚毕业的小老师爱她。老当局为此大为恼火,差一点开除了那个小老师,结果调他到一个偏僻的郊区小学去了。

从那以后,当局的日子倒稍微好过了一点。

一上师范,姐姐就不再关心我的作业,倒不是她大发慈悲,而是她渐渐地忙碌起来,对我不屑一顾了。

我奇怪姐姐在忙些什么事,怎么到了家里老是慌慌张张的?

我把疑点向北方提出来,北方说他去调查一下。过了两天,北方告诉我,姐姐和班里的一个男生“好”上了。北方愁眉苦脸地问我:

“怎么办?”

我说:“什么怎么办?这种事情当弟弟的怎么管?”

北方更加沮丧:“我早就预感会有这种事。”

我十分怀疑地盯住了北方,这小子怎会比我还失魂落魄?

过了一会儿北方又提议:“是不是告诉你妈妈?”

我说:“不行,这种事不能让家里知道。”

北方极为不甘地说:“那……任其发展,可危险!”

我说:“那又有什么办法?”

北方苦想一阵,也是没法,叹了口气,自言自语:“准是那小子总缠她。”

我也不愿姐姐去和男生好。一想自己好美的姐姐整天为别的男孩忙碌起来,却再也无暇理弟弟,我的心里着实烦恼!

北方比我烦恼更甚。我们俩烦得六神无主,我说:“总得找点事儿干干。”

北方挥了一下手说:“去游泳!叫上当局和长枪。”

我们先去找当局。由于老当局的关系,我们是不常去当局家的,但这几天当局说老当局去外地开会去了。

张叶在家。其实这时离那个师专毕业的小老师调走已经好几个月了,可张叶仍然出奇地老老实实,连抬眼看我们的勇气也没有。虽然明明我们谁也不会提那件事,张叶却一脸的“那不怪我”的神色。

我们说找当局。张叶柔声柔气地回答说弟弟去找你们了。北方说那他准是先去找长枪了,咱们去追。

走到门口,我回过头来看着张叶:“我们去游泳,你去不去!”

没想到张叶竟然说去,喜气洋洋地进里屋找泳衣。这倒很出我的意料,我跟她说这句话不过是想表示一下对她的尊重,目的是减轻一点她在我们面前的羞惭和自卑,我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目的。

张叶拿了泳衣出来,也替弟弟拿了,高兴得有些受宠若惊的样子。

长枪家离当局家很近,果然在长枪家找到了他俩,一行五人便去泳场。

此时已是秋天,水很凉,泳场人不多,下水的更少。张叶抱着肩跑出更衣室,顾不得冷,东张西望,像到了个很新鲜的地方。我知道她已经好长时间没到这样的场合来玩了。我对张叶说:“你先别下去,我们先下,试试水。”张叶很听话地点点头,看着我们扑下水。

刚一沾水都是一激凌,当局一边使劲扑腾一边大嚷凉死啦凉死啦!我摇着头上的水,对张叶说:“你别下来了,太凉。”

张叶伸脚试了试水,小声说:“行,我不怕。”然后以奋不顾身的姿势扑下来,雪白的身子在冷水里涌上涌下,牙齿冷得直打架。我赶紧催她:“你快上去,看别把你凉病了。”

张叶兴奋地划着水,嘴唇哆嗦着说:“不,我喜欢。好久了……”

我忽地心里产生一种说不出是什么滋味的怜惜,游到她身边低声说:“你什么时候一个人闷了,就和我们一起玩吧。”

张叶眼圈猛地红了,背转身,说不出话,拼力地往深处游。我忙追在她后面。我们一直游到对岸没人处,张叶停住,站在水里,定定地望着近在咫尺的水面,过一会儿很傻地转过头来望着我,低低说:“那不怪我,你知道吗?那不怪我。”

当局游过来陪姐姐。这位从前总将当局当成一只小羊来管束的姐姐,现在却像一个非常听话的软弱的小妹妹。

我顾不得姐姐了,我心里像有一条小虫在爬似的痒痒地总想往当局家跑。倒是北方在绞尽脑汁地替我为姐姐发愁。

我去当局家。我知道当局不在家,我们昨天约好的,今天聚会,我估计此刻当局一定是先去找长枪了。长枪准是又在习惯性地磨蹭。每次都是当局负责催他。

却没料到当局不在家老当局在家,他开会回来了。老当局看我的眼神是那种“就知道玩”的责备眼神,幸好他有一个当局儿子使他不好意思说我什么。我灵机一动,叫一声“张伯伯”,然后对张叶说:

“张叶,我姐姐让我叫你去我家里一下。”

张叶还没吭声,老当局先自鼓起了眼睛,怀疑地问:“你姐姐?”

我说:“叫马静,您一定对她有印象,她在全市作文竞赛上得过奖!今年上了师范。”

其实我姐姐根本没得过奖,但老当局面色缓和下来了。张叶请示地望着他,他不耐烦地点了下头说:“去吧。”

张叶跟我出门,一出门就笑了,问我马静什么时候得过奖了?她俩在初中同班,她当然清楚。

我说这样你老爸就放心你找马静了。endprint

张叶问马静找她干什么。

我想说马静忙得很呢!怎么有闲心找你?是我找你。但话到口边又失去了勇气,一路上早想好的话也忘了,支支吾吾地说:

“她……想你一定很闷……大家玩一玩不好吗?”

张叶很高兴,说:“好啊,那咱们快走,别让她等得急了。”

她说完就快走。我在后面跟着却急得慌起来,我不敢肯定姐姐还在不在家里。

半路上碰到北方三人,他们正要去我家。当局见我和他姐姐在一起,很意外。我说张叶是去找马静。到我家门口正撞上姐姐打扮得又新鲜又漂亮春风满面地往外跑。看见我们,姐姐说一句:“四肢发达组织又聚会呀。”说着就要从旁边跑过去,她没看见后面的张叶。

我赶紧说:“姐姐,张叶来了。”

她这才看见张叶,亲热地上前拉住她的手:“哎呀张叶,好长时间了好想你,你在高中好吧?”

张叶低着头说:“还好。”

我在一旁暗暗得意自己的话说得恰到好处,她们双方都没听出破绽。我说:“快进家里玩。”

姐姐说:“你们四肢发达组织聚会我们掺什么乱?再说我……”

北方突然恼怒地打断她,粗声道:“我们四肢发达不发达与你有什么相干!”

姐姐吃了一惊,瞪大了眼睛五秒钟回不过神来。北方一向在她面前非常老实,从来没这样过。姐姐有些惶然地问:“怎么啦赵克强?这句话我又不是第一次说。”

北方怨怒满腔:“以后不许你再说我,你爱说谁去说好啦。”

姐姐生气了,拉起张叶的手说:“走,谁爱理他!”

在别人看来北方刚才的做法是太过分了,但我知道北方这几天苦得厉害。

北方这一吵,我们的聚会没什么意思了。张叶被姐姐拉走了,我更是没精打采。不过有张叶和姐姐在一起,姐姐大概不会去找她的什么男同学了。这样一想我心里一亮,倒是可以让张叶常来找姐姐,以此来阻挠姐姐和她的男同学的约会。

我们听了一会儿歌,又打开电视看了一会儿明星,太没劲。北方说不行,得上街,我们四个便上街。

其实我们上街也早上腻了。我们晃晃悠悠走了一段,正经过电影院,北方说去看电影。

电影还没开演,放映厅里乱哄哄的。我们不对号,随随便便有位子就坐。我们一向如此,常常坐得好好的,便有人持票指着座号驱逐我们,我们也不争辩,四个一齐站起来就走,乱乱地转移到别的空位。有时一场电影下来要遭四五回驱逐,我们就喜欢这乱劲儿,常惹工作人员查我们的票,看过票后不耐烦地嚷:“对号入座,对号入座懂不懂?”

我突然看见姐姐就坐在前几排,旁边没有张叶,却有个很帅的男孩。我跑过去问:“怎么你来看电影,张叶呢?”

姐姐一怔,很不自然地说她陪张叶玩了一会儿,张叶回家了,她只好一个人来看电影。她说这话时那男孩脸看着别处,装作不认识。我心里暗道:谁知道你用什么手段将张叶支开?

我回到自己的座位,北方说就是那小子。没错儿!当局和长枪也明白了,四个人八只眼睛恨恨地盯着那小子,直到灭灯电影开演。

好容易电影散场。北方横冲直撞地出了电影院,惹来声声怨骂。走不远,看见当年给姐姐取外号的某某,身旁跟了个女孩在冷饮摊前喝冷饮,看那神气也是刚看完了电影。这小子没考上高中,听说摆了个坑人的服装摊,赚了不少钱。

北方过去往他面前一站,这小子立刻满脸堆笑,拿了一瓶冷饮递过来。

北方不接,骂道:“你小子还记不记得给马静取外号?”

“那……多长时间了,还提它干什么。”那小子的笑容在脸上一僵,随即接着笑,冷饮仍然递过来。

北方一把将冷饮打碎在地上,哼一声转身就走。我知道他是想打架,可对方的态度让他下不了手。

这时马静追上来,一个人,跟我说正好一起回家。她不过是想来表明自己真的是一个人来看电影。她看见北方刚才的一幕,一瞬间脸上闪过一种很难说清的表情。

北方在我姐姐面前表现得极为没有骨气。只过了两天,他便找我姐姐道歉,啰里罗嗦地说了好多的软骨头话。但我姐姐还是不明白他那天何以那么反常。

那一段日子里,北方愁眉苦脸地关注着我姐姐,姐姐却一无所知:她只为一个我们都在恨着的男孩忙碌;而我整天想的是怎样让张叶快乐起来。当局和长枪,这两个笨家伙,晃晃悠悠地懵懂在我们中间,更给这些日子添上独特的色彩。我想我们将来回忆起这一段日子真是难得的美妙!马静、张叶、北方和我,我们天天都能见面,有时见不止一次面,但我们之间的关系却正像一首诗里面写的:“不是么?虽然我能望得见你,但我们一直离得又近又远。”

我不知道张叶是否明白我的良苦用心,也许我将永远不会知道,因为只有她亲口对我说“我明白”,才能使我心里安定。

姐姐不再叫我们四肢发达组织了,她倒不是怕北方,而是姐姐忽然间发现我们都长大了。姐姐开始躲北方,尽管北方从那以后在姐姐面前总是低声下气。我有点可怜起北方来,我对姐姐说:“你别对北方那么爱理不理的好不好?他对你可是那么关心呢。”姐姐向我白白眼睛,说:“谁希罕呀,我又没有求他!”我拿姐姐没办法,只好自己跟北方更“铁”,以此来安慰他。其实我自己的境况也并不比北方好,北方可以每天来我家找我,可我却由于害怕老当局而不敢常去找当局。

季节的转换不过是几天的事,刚刚意识到应该留恋一下这一个季节,下一个季节已至。那次带张叶去游泳之后,并没有感到过很多天,冬季便到了;而当我们很真切地感觉到冬天到了时,已是新年将至。

新年里,张叶收到几张贺卡,其中有一张是那个身处偏僻小学的小老师寄来的。新年将到的几天,张叶总抢先去开她家的信报箱,慌慌张张地怕老当局取在前面。终于那天那张粉红色的图案简单的薄薄贺卡让她舒了口气,她脸蛋红红地带着小卡片找到我给我看,我被她的这份信任感动得眼睛都有些发潮,我问她:endprint

“你说心里话,想不想收下它?”

我问这话时就好像自己整个人站在悬崖边上。

“不想。”

“真的?”我声音发颤。

“不是真的我怎么会拿给你看?”

“那……”我极力抑制着心底猛涌的狂喜,尽量语气平静地说,“我替你退还给他。”

“听你的。”张叶一副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的样子。

停了一下,我问一句:“还要告诉他们吗?”我指的是北方等。

“不要,我不想让弟弟知道。”

我一下子竟然傻得不知道说什么好,说了一句:“张叶,你常来我家找马静吧!”

但张叶却好像什么也没有听出来,说:“高中课程太忙了。”

我一天也没有耽误给那个小老师写了封信,对他说张叶接到了贺卡,给我看,并决定不收,让我代她退还他。

又写如若他以后再用任何手段纠缠张叶,张叶的做法是告诉她爸爸,我的做法则是带几个哥们儿去揍他。他这样的老师真不配称老师。

末尾,我郑重地署上自己的名字:马飞。

这封信我没敢给张叶看。

刚刚处理完张叶的事情,马静的麻烦又来了。

马静那天突然就开始不上学也不吃饭。妈妈焦急地要带她去医院,她歇斯底里地喊:“我没病我没病我没病!”

第一天她在她的小书桌前坐了一整天,不看书,傻愣。第二天没有力气坐,躺到床上,妈妈急得焦头烂额,买了好多好吃的东西,堆了姐姐一床头,姐姐看也不看。妈妈小心翼翼地想套问姐姐的心事,被姐姐推出房门去插上门不见。

第三天,在外地工作的爸爸被电报召回。但他回来也仍然是毫无办法。

第三天下午,北方告诉我调查的结果:姐姐被那个她为之忙碌了好几个月的小子“甩”了。

我听了这消息,有一半是非常高兴,北方也一样。我们的另一半是愤怒。北方问我:“怎么办?”

我说:“还怎么办?打!”

为了更大地激发北方的斗志,我先让他去看一看我姐姐。

三天的绝食,姐姐憔悴得失却了美丽。我低声说:“姐姐,北方来看你。”姐姐勉强睁开眼睛,看一看北方,目光里有些感激,然后又无力地闭上。

北方站在她床前,脸上的咬肌绷得铁硬。

我们四个一起去的,北方飞马当局长枪。

黄昏,在一家公园的角落处寻到了那小子。那小子旁边有一个挺好看的女孩,北方认真看了看,说比马静差得远。

大冬天公园里冷冷清清没什么人,就是恋人们也没有多少来这里挨冻,来的大都是偷偷摸摸的主儿,却正好方便我们下手。

我们围上,那小子还没反应过来,我们一拥而上,将他按倒在地。这小子很没骨气,一迭连声地哀叫求饶。他哪知道我们恨他可不是一天两天了,我们毫不理会他的求饶,越打越狠,毫不留情。

那个女孩吓得丢了魂似的鬼叫。我怕她喊了人来,厉声喝道:“住嘴!小心你自己。”她立刻用手捂住了嘴不再出声。

我们直到折腾得累了,才走。

我们没走大门,翻墙而走。

我急急地回到家里,来见姐姐。

爸爸妈妈在他们的房间里商量明天如何强行送姐姐去医院,姐姐一个人在她的小房间里躺着,眼睛紧闭,一脸木然。我小声叫道:

“姐姐。”

姐姐睁开眼,失神地看看我,又闭上。

我真难受,一时间心里想再次去教训那小子。我说:“姐姐,你别伤心了,我们已经‘教育了那小子。”

姐姐睁了下眼:“谁?”

“就是那个……‘甩你的小子,我们狠揍了他一顿。”姐姐眼睛睁大了,一下子坐起来:

“什么?你们打他了?”

“嗯,”我得意地咬牙切齿说,“一顿狠打,够那小子受的!”

“哎呀——”姐姐突然尖叫一声向我扑来,我绝没想到,她已瘦弱得动也动不了的身子,竟然能从床上一下子跳起来。她一只手揪住了我的头发,另一只手就来卡我的脖子。我又蒙又吓,哇哇大叫。姐姐却还嫌不解恨,低下头一口咬在我的肩上。她咬得真狠,疼得我简直难以忍受,却又不敢还手打她。幸好爸爸、妈妈听到叫声赶过来,拉开姐姐,给我解了围。我吓得赶紧跑出姐姐的房间,姐姐的眼睛还在后面追着我狠瞪。

但第二天早晨姐姐就开始吃饭,吃了饭又捧起书来看。两天之后姐姐恢复了健康,脸色虽还苍白,但已经很安然。

姐姐找我道歉:“弟弟,原谅姐姐。”

我说:“我还怕你不原谅我呢。”

姐姐脸有些红:“姐姐很傻是吗?”

我忽然一阵酸楚,不仅仅是为姐姐:“其实,这种事情,是不能说‘傻还是‘不傻的。”

姐姐很认真地审视我,像是不相信我能说出这么有水平的话。

姐姐只一个星期就恢复了美丽。她重新像过去一样沉静下来,不再忙碌,而且又开始捧书本。

但妈妈却仍是忧虑不减。姐姐每天放学回家,妈妈总要暗暗地将姐姐上上下下认真看个遍,放心不下地想从姐姐身上发现点什么。她还好几次用正面询问、旁敲侧击等等不同方法问姐姐和那小子发展到什么“程度”。不知妈妈是怎么知道了姐姐的事情的,我可是一点没有透露。

姐姐的事情被妈妈知道后,脸上惭愧了好几天,好容易才自然下来。但妈妈问她一次她脸上便惭愧一次,问一次惭愧一次。终于姐姐被问得急了,捂起耳朵大嚷:“我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

妈妈见姐姐又要歇斯底里,便吓得再也不敢问。但妈妈脸上的忧虑更是日复一日地加重。

我找到张叶,求她去慢慢套问姐姐的话。张叶用了半个多月的时间天天陪姐姐,终于套出了底细:原来姐姐只不过是和那小子上上影院、去去公园、拉拉手、遛遛马路。

我放下心来,让张叶去细细对我妈妈讲。endprint

过了几天,妈妈的忧虑明显消除。

这一年春天里最美丽的一天,是我的生日。头天四肢发达组织与马静、张叶约好第二天聚会,为飞马庆祝生日。我建议干脆连王小玲也约来。长枪立刻不乐意:“约她干什么?”我说:“这样,姐姐们和弟弟们就凑齐了。”长枪仍是很抵触:“不齐,北方没有姐姐。”

第二天我们七个人挤在楼下的小凉亭里,将妈妈给我买的硕大的生日蛋糕也搬来,我吹蜡烛,姐姐负责瓜分蛋糕。姐姐运用学到的几何知识将蛋糕分得非常均衡,绝对一样的大小七块。

这一天我们玩得那么高兴那么和谐。姐姐自从“绝食事件”之后对北方确实是感激的,但她却更加躲避北方,与北方说话也是越少越好。但今天晚上姐姐很放得开。

终于,马静说:“太晚了,该散了。”大家便静静地起身。

张叶站起对我说:“今天真高兴,难得的高兴。以后,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了。”

我说:“怎么?”

“高中课程实在太紧,再没有时间玩了。将来高考,我的第一志愿将报‘北大。”

我怔了一下,说:“本来,这样才好。”

又想到,她时间这么紧却为了我的一个请求而耐心地来陪了马静半个多月,我望着她,心里很感激,也莫名地惆怅。

我们四肢发达组织开始瓦解是在初三毕业的日子里。

首先从当局身上开始。一连几天,当局神情不定,好像有很重的心事想对我们三个说,却又“欲语还休”。终于被我们看出来,再三追问才说了。

原来当局已被校长私下通知今年学校拟定将他“保送”上师范体育班。当局说他拿不定主意上还是不上。

我们听了心里先涌起的念头是深深地佩服学校办事真办得漂亮!像当局这样的人无论从学习还是品德都绝不会在“保送”之列,但学校要“保送”他上的是体育班,这就很令谁也说不出什么了。当局虽不是运动员,但蹦蹦跳跳的事嘛,他作为四肢发达组织成员,还是可以“胜任”的。

我们大家都想起当年升初中当局死也不上重点中学的往事,但我们现都已十六岁了。我们沉默了半晌,谁也说不出什么话来。我说:“当局,这件事还是你自己来拿主意吧。”

当局期期艾艾地说:“我……让我再考虑几天吧……其实,我们不在一起上学,也能在一起玩的。”

我们都说:“那是。”

过了几天,当局告诉我们,他决定上师范,我们哥仨都说好。他觉得有些对不住我们哥们儿,说:

“我学习不行,即使上高中将来也没希望上大学,不如现在上师范,大小也算个文凭。”

又过了几天,学校便正式公布了保送师范的学生名单,那几个人“品学兼优而又立志献身于教育事业”,当局的名字就在中间。

那几天这几个人在校园里最惹眼,他们不必挂心中考了,轻松得在校园里飘来飘去不知干些什么好。其他人却正忙得昏天黑地,中考像大难一样就要临头了。

考试前填报考志愿,我想也没想就填了一所重点高中,那是张叶所在的学校。北方却什么也没填,他决定不参加中考了。他说他考也是百分之八十考不上,即使万幸靠那“百分之二十”考上了,将来也是百分之百考不上大学,还不如趁早去挣钱。我们劝了劝他,但北方的性格是劝也没用。

长枪悲悲戚戚地填了个普通高中,他知道自己就这个水平,既没有飞马的聪明也没有北方的潇洒更没有当局的好运。

不久以后中考完毕。又过了一个暑假,各类学校开学。当局上了师范,我上了重点高中,长枪上了普通高中。北方则真的在街上摆了个港衫摊,放了一挂鞭炮,正式开张。

暑假最末的一个晚上,我们哥四个拿出所有的钱在一家不算低档的餐馆完成了四肢发达组织的最后一次聚会。第二天,这个组织便随着我们的各奔前程而瓦解。

我们还时常找到一起玩,但再也称不上“组织”了。

不久,我发现北方的酒量猛增,却不怎么爱打架了。

很长日子以后的一天,姐姐对我说在街上看见赵克强了,他带了一个很新潮的女孩走出咖啡厅。看见姐姐,他老远打招呼走过来。见姐姐打量那女孩,他脸红红地介绍说这是他的女朋友。

我问姐姐,那女孩长得好看吗?

姐姐说好新潮好漂亮。

我想起北方有好长时间没来找我了,便骂了句:“这小子,真不够意思!”

(摘自《少年文艺》1992年第7期)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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