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过《阿伽门农》看悲剧
2015-10-28方嘉慧
方嘉慧
(北京师范大学外国语言文学学院,北京100875)
透过《阿伽门农》看悲剧
方嘉慧
(北京师范大学外国语言文学学院,北京100875)
本文通过对古希腊经典悲剧《阿伽门农》中两个主要人物克吕泰墨斯特拉和阿伽门农的分析,结合亚里士多德的《诗学》理论,揭示“发现”、“突转”和“卡塔西斯效果”在这部悲剧中的作用,使人更加深刻地领会悲剧的内涵。
悲剧;发现;突转;卡塔西斯效果
埃斯库罗斯的《阿伽门农》向来被认为是悲剧中的典范。阿伽门农是希腊联军统帅,但在远征特洛伊前夕,海上的逆风使得船只无法开动,阿伽门农便杀了自己的女儿伊菲格涅亚,来祭拜女猎神阿尔忒弥斯,希望能够获得顺风。他的妻子克吕泰墨斯特拉对此很忿恨,便与情人埃癸斯托斯(埃癸斯托斯与阿伽门农也有血亲之仇)合谋,在阿伽门农得胜归来时将其杀害。这部悲剧成功塑造了克吕泰墨斯特拉(以下简称“克氏”)和阿伽门农(以下简称“阿氏”)这两个主要人物形象。通过对这两个人物的分析,可以更深刻地领会到悲剧的内涵。从克氏身上,我们可以看到悲剧情节中所谓“复杂的行为”——“发现”和“突转”——的充分运用;而从阿氏身上,我们则可以看到悲剧“卡塔西斯效果”的产生。
首先谈谈克氏。亚里士多德在《诗学》里所言“突转”与“发现”在她的身上得到了很好的体现。亚氏所言“突转”,指“行动按照我们所说的原则转向相反的方向”。①剧中一开始,克氏为丈夫得胜归来而欣喜;但最后却是她亲手杀了阿伽门农,这就是一种“突转”。我在读这部悲剧的时候,怀着一种很奇特的感觉。因为我以前看过这部剧的梗概,所以我早已知道阿氏最终会被他的妻子所杀。按理说这样一来,我在读这部剧的时候,所谓“突转”对我来说就造不成一点悬念了。但事实上整个文本的悬念不在于阿氏最后被杀了没有,而在于克氏是怎样巧妙地伪装到最后成功刺杀阿氏。我们知道,歌队在古希腊戏剧中所占的分量很重,有时候与演员互动,有时候充当旁白交代或预示情节。在《阿伽门农》这部悲剧里,旁边的歌队便与她一唱一和,谈话占据了很长的篇幅。阿氏被刺杀之前的这些铺垫做得很足,而事实上真正写到阿氏的死亡场景不过寥寥数笔,这便体现了文本的张力。
克氏在杀夫之前,夸口道“我当着你们表白我对丈夫的爱情,并不感觉羞耻。”“说起从别的男子那里得来的欢乐,或者流言蜚语。我根本不知道。……一个高贵的妇人这样大声说说,没什么可耻。”这时候歌队就扮演一个拆台的角色,说道,“她说完了,你是这样理解她的意思。但是在明眼的解释者看来,她的话很漂亮。”②克氏此刻用华丽的语言夸耀她的忠贞,最后却狠毒杀死丈夫,这一前一后的比照更令人感慨她的演技实在太好。而歌队此时委婉地与她唱反调,让人隐隐感到不安,知道事实不像看上去那么简单,显示出了歌队的洞察力。歌队的话,看似只是在搭桥引线,但事实上却隐含着一种内在的冲突,铺垫做得越足,就越吊起读者的胃口,颇有点“草蛇灰线,伏脉千里”的意味在里头,留下些隐约可寻的迹象,却又不直接道出,直到最后的高潮部分,才让人恍然大悟,明白了一直潜藏在自己心里的不安到底是什么。可以说,没有克氏的演技,情节就没有能够“突转”的可能性和戏剧性;而没有歌队的唱和,“突转”就显得过于突兀而没有前后照应的基础。
而谈及“发现”,则指“从不知到知的转变”。埃癸斯托斯(以下简称“埃氏”)的出现以及他与克氏的关系应该算是一个“发现”。要是埃氏不出现,那么我们绝不会知道他是克氏的情夫,因为从克氏自己的夸口中,丝毫没有透露出她是在帮情夫的忙。她口口声声只说,是为了报杀女之仇。甚至从埃氏自己的话里我们也无法知晓他就是情夫,他只说,“这整个致命的计划是由我安排的。”所谓仇人的仇人就是朋友,他与克氏合谋杀死阿氏,并不能作为他们俩必有私情的证据,顶多证明他们有共同的仇人而已。反而是从歌队的话里我们才得知了真相,他对埃氏说,“你呆在家里,既玷污了这人的床榻,又计划把他,军队的统帅,杀死了!”③这个“发现”,让我们对克氏和埃氏的动机产生了极大的怀疑,人大抵总不愿意让自己吃亏,在这盲目复仇的过程中,他们不只是在为至亲报仇,甚至还企图夺得更多利益如王位、情人等等。究竟他们的目的主要是为了报亲人之仇,还是重点为两人的私情和王位考虑?或许这两者兼而有之,连复仇者自己也说不清哪一部分的动机多一些。
接下来谈谈阿氏。如果这单纯是一部将妻子伙同情夫谋害亲夫的剧,也就没多大意思,跟电视机里六七点钟定时播出的伦理剧也没什么区别了。《阿伽门农》的深刻之处在于悲剧的“卡塔西斯作用”。著名译者罗念生先生在《诗学》的序里提到,“‘陶冶’,原文是‘卡塔西斯’(catharsis)……在这里是指悲剧引起怜悯和恐惧之情,使他们经过锻炼,达到适度的意思。”④悲剧的卡塔西斯作用,就是成功的悲剧效果。那么阿氏这个人物是怎样使我们产生恐惧怜悯之情的?
如果从命运的角度来讲,那么阿氏及其他人都陷入了血亲仇杀的诅咒中。话说回来,便是克氏和埃氏,杀了阿氏而得意洋洋之时,应该也不知道自己有朝一日会被俄瑞斯忒斯所杀吧。在自己命运面前,每个人都是无知的。个人在以自己的无意识对抗整个命运,真够嘲弄的。逃得过什么,也逃不过命运。这好像是有点悲观消极的意味在里头了。但本剧应意不在此。在罗念生看来,命运“乃实际生活中社会关系的必然性”。阿氏看似陷入了血亲仇杀的诅咒中,但事实上这并不是诅咒所导致的必然;说到底都是人性以及人际关系在起作用。其实命运在这里是一种隐喻,暗指人总是会受到别人的动机或行为的影响。这里是在提醒我们,我们生活在一个社会中,总是会与别人,尤其是自己亲近的人,发生各种各样的联系,妄想脱离这种联系,独善其身,是几乎不可能做到的。因此,在平时,人就应当妥善谨慎,考虑到各种利害关系,而非盲目信从别人,莽撞行事。这首先就为我们定下了一个基调:我们每个人也都是同剧中的人一样,也在无时无刻与周围人发生着联系而可能遭受厄运。虽然剧中凶残的血亲仇杀对我们来说,似乎太过惊悚而不具有普遍性,但往深了来看,它其实就是一种对我们生活的厄运的隐喻。所以我们在阅读时,内心会不由自主地产生恐惧不安的情绪,而不因其年代遥远或情节虚构而麻木。
亚里士多德说过,“怜悯是由不该遭受的厄运而引起的,恐惧是由这人与我们相似而引起的。……这样的人不十分善良,也不十分公正,而他之所以陷于厄运,不是由于他为非作歹,而是由于他犯了错误。”⑤首先,阿氏遭受了“不该遭受的厄运”;他成了别人盲目复仇和谋求利益的牺牲品。金庸小说里多次提过,“冤冤相报何时了,相逢一笑泯恩仇。”但是能做到这么大度的人毕竟不多,在当时法制尚不健全的古希腊,人们也觉得只有靠冤冤相报才得以泄愤,才算公平。他是祖上欠下的血债的牺牲品;他还是成全妻子与情夫私情的牺牲品;同时,虽然他杀了女儿,但他也是被逼无奈的,为此而丧命也稍显过分。因此人们对他遭受的巨大苦难产生了怜悯之情。同时这种盲目复仇造成了悲剧在轮回,而且人们不知道何时何地就会碰到这样的厄运,这种不确定性让人们想到自己也是有可能会遭受到这种突如其来的苦难的,因此就不免恐惧。
其次,阿氏在一定程度上是咎由自取,是因为“看事不明而犯了错误”(因为射杀了一只鹿而得罪了狩猎女神)。虽然阿氏不是一个十全十美的人,但他也绝不是一个坏人。从这点上说,他同我们每个人都很相似,因此我们会产生恐惧。不过我们仍相信,只要我们警惕注意,做事谨慎,就不会像阿氏那样误犯错误,而平白遭罪。我们相信自己能靠自己的克制来使自己远离厄运。因此,卡塔西斯作用是适度的,不会让我们过度痛苦恐惧,而是会让我们与剧中人物拉开一定距离——我们还具有主观能动性,能避免厄运。
再者,阿氏的悲剧性还在于两种伦理的冲突,这需要回顾阿氏被杀的起因。克氏声称她是为女儿复仇的。但是,在当时的情况下,如果阿氏不杀女儿,军队就会打败仗,而打仗并不是他一个人的事,他要为整个国家负责。他还能有所选择吗?只能为自己之前的错买单,从而又犯下了更大的一个错。到这里,我想我们对他并不憎恨,顶多是责备他之前不该得罪狩猎女神,而更多的是同情怜悯。这里是两种都正确的伦理冲突,在国家士兵的生命和自己的亲女儿之间的抉择。这类似于古语所言“忠孝难两全”的家国矛盾,令人叹息怜悯。
透过《阿伽门农》这部优秀的古希腊戏剧,使人更加体会到了悲剧的韵味。“突转”,“发现”,和“卡塔西斯作用”都是悲剧中必不可少的成分。有了它们,才使得悲剧成其为悲剧,才令人生发出无限慨叹。
注释:
①亚里士多德(古希腊).罗念生(译).诗学[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 2005:43.
②埃斯库罗斯.古希腊悲剧经典[M].北京:作家出版社,1998:60.
③埃斯库罗斯.古希腊悲剧经典[M].北京:作家出版社,1998:88.
④亚里士多德(古希腊).罗念生(译).诗学[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 2005:8-9.
⑤亚里士多德(古希腊).罗念生(译).诗学[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 2005:48.
[1]埃斯库罗斯,索福克勒斯,欧里庇德斯.罗念生(译).古希腊悲剧经典[M].北京:作家出版社,1998.
[2]亚里士多德.罗念生(译).诗学[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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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5-5312(2015)20-0068-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