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生活的精神闪电
2015-10-27吴佳燕
吴佳燕
现实生活的精神闪电
吴佳燕
诗歌是世界上最古老、最凝练的文学样式,是人的社会生活与精神世界的最集中反映,是思想文字的精华。当一个人逸兴遄飞、思如泉涌、情到深处的时候,诗歌也许是最好的表达方式:把那么浓烈的情感、深广的思虑、丰富的想象化作节制而充满蕴藉的语词。白居易的“文章合为时而著,歌诗合为事而作”,强调的是诗歌的现实关怀;当代诗人赵缺在《无咎诗三百序》中称:“诗者,感其况而述其心,发乎情而施乎艺也”,从发生学的角度对诗歌进行了界定。本期的三首诗都有对现实的观照,且都涉及底层叙事,涉及小人物的生活与命运,有视角的转换,有两者之间的对话,有人生多艰又无从对话的悲哀,还有现实悲悯之后感受到的人性悲凉。
谢小青的《天堂的路费》,通过兄妹之间的对话叙述了一个煤矿工人的精神状态:一方面是危险的工作环境带来的心理重压,一方面是不想改变现实的认命与绝望。哥哥在挖煤之余,不是喝酒就是打牌,过着无聊麻木的生活;他也会提起看到的流星,想到生死;但又不愿换工作,把自己当作一棵一挪就死的树。而在为哥哥提心吊胆的妹妹看来,他这种以命换钱的方式无疑是在攒通往天堂的路费。这是一个多么令人悲伤的发现!最关键的是,哥哥的悲哀不光是现实的苦难,而是对现实认知后的一种认命与麻木。所以,这首诗真正想要表达的,是对底层人精神绝望的思考。
韩文戈的《我们是我们 他们是他们》,从题目就可以看出鲜明的身份意识。“我们”是生活在故乡而又离开故乡的山里人,“他们”是到故乡旅游观光的“外边来的人”。“我们”与“他们”对故乡有着截然不同的认识与感受,而“我们”离开故乡后也成了外人,谈起故乡会有“心疼”与“孤零零”的感觉。所以,这首诗有着三重视角,有点巴赫金的复调味道。而诗歌所要传达的,是一种回不去的苍凉感,无论是外人眼里的故乡,还是它在我们眼里的今昔对照,故乡都逃不过“沦陷”的命运。
管上的《小丑》在精短的几句中同样有叙事。它以马戏团一只猴子对小丑的安慰来喻示人世的艰难。猴子对泪流满面的小丑说“我们活得像人都没哭/你一个搞笑的动物/为何如此多愁善感”。诗人在这里巧妙应用了视角的旋转和身份的错位,猴子自认为“活得像人”,小丑被猴子认为是“搞笑的动物”,而这两个“认为”都是诗人自己所言,而到底是“活得像人”还是“搞笑的动物”,则由读者自己来认领。荒诞的场景与对话中人生的悲凉感油然而生。这让我想起于坚在《避雨的鸟》中所写:“我们一辈子的奋斗/就是想装得像个人”。
这三首诗还涉及一点,就是实质上无从对话的悲凉。无从对话是因为人与人之间的隔膜,从而导致一种无效的对话。无论是为哥哥担忧的妹妹与不愿改变现实的哥哥之间,还是外面的人与山里人对故乡的看法,还是失意悲伤的小丑与不由自主的猴子之间,都未能真正进入彼此的心灵,实现有效的沟通或达成理解之同情,所以就造成了一种“他们是他们,我们是我们”的局面。由此我想到诗歌与现实之关系。诗歌应关照现实但又不能拘囿于现实。诗歌不应停留于讲述,即使讲述也只是通道,它必须抽离出来经由通道进入精神层面,大吐块垒,直抒胸臆,是把现实转化后直接发出的灵魂歌哭。于是现实在诗人那里只是酵母或底片,诗人的心灵才是可以发酵和显影的容器。于是透过现实折射,我们听到了来自诗人内心的声音。
所以诗歌成其为诗歌最重要的品质在于,它应该是现实生活的精神闪电。它可以关心现实苦难、思考人类未来,但它更应成为庸碌生活中不期而至的一盏盏明灯,倏忽而来的一道道闪电,直接关切、激活和烛照着人的精神世界,让人在现实生活中不至于茫然不知,麻木迷失。诗歌的独特承载正在于此,人们对诗歌的阅读期待正在于此。诗歌的道路也因此可以更为宽阔。诗歌之于现实,就像张执浩《雨夹雪》所比喻的那样:“如同你我认识这么久了/仍然需要一道又一道闪电/才能看清彼此的处境。”
(作者单位:《长江文艺》杂志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