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南方北方
2015-10-26李可名
李可名
春日正当时。
隔着窗子向外望去,除了灰蒙蒙的一片雾霾,天空中仿佛飘着一层雪花,柔软、蓬松,但它并不是真的雪。这是柳树繁殖的季节,它们吐出白绒绒的絮丝,如同孕育着它们自己的孩子,到了时候,便把孩子放出去接触这一片新天地了。柳树的孩子在空中盘旋,在风中丝毫没有落地生根的欲望,顽皮地粘贴在草木、鸟兽、过路的行人身上。
“未若柳絮因风起”,这让我想起了冬天里北方几尺深的白雪苍凉。而柳絮的背后,街道上、路面上的柳枝和其他的树木抽出新芽,又让我想起了那有山、有水有木有花的秀丽南方。
我是个南方人,可生我养我的土地从来不是南方。
自打我出生在皇城根下,便被外祖父外祖母带去了中国版图上真真正正的北方。尚不能称作幼儿的我的北方,有着端庄壮美的千山山脉,有着曾经志愿军雄赳赳气昂昂横跨过的鸭绿江。我对这个北方的印象总是模模糊糊的,它存在于记忆的最深处,平时总是记不起,只有在望着漫天大雪的时候才会如同触电一般闪现过那全是白色的北方。
那里的雪真是“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晚上还不觉得,然而第二天早上起来,雪就封了你的窗子,封了你的路了。但那里似乎没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的情怀——这种情怀更像是南方人的温婉柔和,在湿寒的雪天,温一壶酒,正是那绿蚁醅成的新酒就着小火炉的火苗,再映衬着寒冷的冬抿上一口,似是诗中才有的风韵了。雪是很温柔的,轻飘飘地落在路面上,像是在打太极。不过,当它厚厚地落了几尺深时,就是武功再强的人也拿它没办法了。这里的冬天什么也没有,有的只是家里几个嗓门大起来像要掀了桌子一样的男人,就着二两烧刀子酒扯天扯地,最后醉得满脸通红。
这个北方就像是一名武夫,粗犷、豪迈,若是让他学一学文人墨客的温文尔雅,反而是学不来的。这就告诉我们什么叫作人生的真,不矫揉做作。我本非文人儒士,何必装成那个样子。保持本真,保持自我,我就是这样豁达、壮阔,我的人生本来如此,我拥有那另一种纯真的美。
白茫茫的一片,若是在许多年前我们或许会认为那是雾,然而如今,伴随着空气中若有若无的灰尘的味道、焦油的味道,我们渐渐地知道了这是霾。春日里的、遮挡了大好春光的霾。小的时候,柳絮有,它没有;而现在,它却与柳絮一起来了。而这,正是我现在生活的北方。
小时候的蓝天不再有了,和外祖母坐在葡萄藤下,望着被弯曲的藤蔓筛过的白云的日子也一去不复返了。云是一种多么有灵性的生物——晴空万里时,她从不抢蓝天的风头,只淡淡地如烟丝般飘在空中;有时幻化成各种形状,被风撕扯散,成为蓝天的装饰物;在雾霾中的时候,她便如害羞的小姑娘一样躲起来了,她知道,在雾霾中是没人能看到她的,看到也只是枉然。但也有那浓墨重彩的火烧云,或是鱼鳞云,多是在万事万物空且静的时候,才出来唱个主角。我们是否也应该学一学白云的精神,懂得进退,懂得当别人的配角,而不是一味地只顾自己出风头?我始终爱她,正如我爱我所生活的北方。
我的家乡在南方,山川优美、江水秀丽的南方。梅花是苦寒的植物,本应该出现在极冷的北方。然而在我的印象里,它从未出现在“该在”的北方。“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这似乎是西湖旁的幽幽梅花;“江南几度梅花发,人在天涯鬓已斑”,毫无疑问,这写的更是江南的梅花了。
查阅资料后才知道,北方并非没有梅花,但数量极少,也远远没有南方的梅花开得幽香,开得艳丽,开得动人心魄,开得有那么多文人墨客提笔记之咏之。北方的冬天太冷了,冷到如梅花般的植物都难以生存。突然想到那句话:“过刚易折。”梅花向来以坚毅著称,然而它并没有选择在最艰难的条件下生长。它恰巧生长在一个合适的位置,既能锻炼它的枝干,又不至于在苦寒中香消花落,这似乎是一种颇为圆润的人生智慧。
春天,我的北方寒意未消,春风敲打着冬风,树木努力地抽出新芽。春天,我的南方暖风已到,柳树拂堤,水流脉脉,炊烟飘飘。
(本文获第十四届“新作文杯”放胆作文大赛高中组一等奖)
人间大美
读好文章是人生一大享受。初读本文,不求甚解之间已有一种赏心悦目的美感蔓延心中。反复读后,文章有两大亮点。第一,内涵饱满。文章从柳絮入手,谈北雪,谈白云,谈梅花,文笔清淡自然、平易近人,看似兴之所至、洋洋洒洒,实则文脉一以贯之:对物候的赞叹,对自然的歌咏,都源自作者内心对美的追寻,对生命的浓烈热爱。其二,文采斐然。作者并未刻意雕琢语句、堆砌辞藻,但读罢全文,或如舞枪弄棍的赳赳武夫,或如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或如智慧通达的人生长者,雪、云、梅这些意象早已纷纷从书中走出,成为脑海中鲜活的生命。
孔子在《论语》中也谈及南北之别,将南方之强形容为宽柔大度,北方之强形容为金戈铁马,一则勇,一则智。雪有南北之美,强有南北之别,保持自己本色,便是人间大美。(明 灯)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