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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语隐性比较构式的认知研究*

2015-10-23

外语学刊 2015年2期
关键词:陨石视点构式

吴 庸

(西南大学,重庆 400715;重庆第二师范学院,重庆 400065)

汉语隐性比较构式的认知研究*

吴 庸

(西南大学,重庆 400715;重庆第二师范学院,重庆 400065)

构式语法强调语言研究既要关注核心又要关注边缘。然而,汉语比较构式研究却通常忽略这个家族的边缘成员,将语义及句法形式不易把握的比较构式排除在外。本文通过对比较构式认知机制的考察,发现比较认知是由一些认知环节构成的环环相扣的动态认知过程。它不仅是世界普遍联系的一种中介,而且也是一种元认知方式,它为范畴化、类比、隐喻和概念整合等提供源动力。在语言中,比较认知语码化为各种各样的比较构式。因此,汉语中的比较构式可分为显性和隐性两大类,在此基础上,本文进一步探讨常见隐性比较构式的语义特征及句法表现。

比较;认知;概念空间;隐性比较构式

In cognitive linguistic study, construction grammar puts great emphasis not only on core cases but also on peripheral members. However, Chinese comparative construction researches often neglect the peripheral members, with the exclusion of the comparative constructions which are not easily tackled in semantics and syntax. Through the exploration into the cognitive mechanism of Chinese comparative constructions, this paper claims that as a medium by which the world is universally connected, comparison cognition is a dynamic process consisting of closely knitted cognitive links and that comparison is a way of meta-cognition providing prime power for analogical reasoning, categorization, metaphorical thought and conceptual blending, etc. In language, comparison cognition is encoded into comparative constructions, and Chinese comparative constructions can be divided into explicit and implicit ones. On the basis of this division, the paper explores the semantic characteristics and syntactic embodiments of the frequent Chinese comparative constructions.

语言研究既要关注核心又要关注边缘,既要注重普遍又要注重特殊。(Goldberg 1995; Kay, Fillmore 1999; 王寅 2011) 然而,在汉语比较构式的研究中,语义及句法形式不易把握的边缘成员却没有得到充分重视。那么,怎样在认知语言学框架中,从构式语法的视角去考察汉语中的比较构式呢?本文首先探讨汉语比较构式的认知机制,将汉语比较构式分为显性和隐性两大类,然后进一步研究常见隐性比较构式的语义特征及句法表现。

1 比较构式的认知机制

在汉语比较构式研究中,马建忠较早将比较认知与比较构式紧密结合,他说,“凡色相之丽于体也,至不齐也。同一静字,以所肖者深浅不能一律,而律其不一,所谓比也”(马建忠 2010:134)。在“比”的基础上,他将比分为平比、差比和极比:“象静为比有三,曰平比,曰差比,曰极比”。在马氏看来,平比、差比和极比这3种比较构式都生于“比”。如果人类有一种思维方式叫comparison cognition,那么,在汉语中则可称为比较思维或比较认知。本文把“比”和“比较”交替使用。

“比较”普遍存在,涉及概念化、心智体验和认知加工,它是发现规律和建构认知的基础。(Langacker 1987:99) Burstein(1986), Collins和Loftus(1975), Collins和Michalski (1989)以及Collins和Burstein(1989)都发现“比较”在人类认知推理中具有极其重要的作用。“比较”是范畴化的基础(Smith, Medin 1981),类比和隐喻也依赖比较。(Collins, Burstein 1989:546) 思维大都是无意识的(Lakoff, Johnson 1999:3),认知操作大都是自动的(Langacker 1987:112),比较这种认知方式也不例外。因此,我们常忽略对问题本身——“比”的思考。Langacker认为,两个事件的比较不是一个不可分解的整体,他把比较过程大致分为:“对应”、“扫描”、“选择”、“抽象”等。(Langacker 1987:104-105) 实际上,比较认知是由一些认知环节构成的环环相扣的动态认知过程,这个过程至少包括:认知参照点或比较标准的设定、两个或两个以上事物的并置、对应的建立、视点的发现、扫描、域内或域际映射、整合等。如图1所示:

图1 比较认知模型

在图1中,椭圆A是源域,表示比较标准(S)或认知参照点,也可以表示背景;椭圆B是目标域,表示比较目标(T),也可以表示图形。根据Gärdenfors(2004,2014)的概念空间理论,椭圆A和B也可以是两个概念空间。在Gärdenfors看来,信息通过质的维度加以组织,而这些质的维度被分类进入不同的域(如空间域、时间域、重量域、力域等),域又被赋予一个拓扑结构或度量。维度可以形成一个框架被用来给物体分派属性并规定它们之间的关系。属性是一个域的凸面区(convex region),概念是由不同域中许多凸面区加上域的凸显值以及在不同的域中这些凸面区如何关联的信息共同决定。图2是Gärdenfors的颜色纺锤体,圆圈中的区域就是一个凸面区。

图2 颜色纺锤体

Gärdenfors以苹果为例说明了“苹果”这个概念质的维度和属性凸面区。如表1所示:

表1 “苹果”概念域

按照Gärdenfors的概念空间理论,一个概念空间既是质维度的集合,又是属性及其关系的集合。一方面,概念空间内部属性之间既相互区别又相互联系;另一方面,一个概念空间的质维度和属性集合决定它与其他概念空间的差异,但同时这个概念空间又在质维度和属性集合方面与另外一个概念空间存在这样或那样的对应和关联。这是在事物内部以及事物与事物之间能找到联系的原因,也是比较认知产生的条件。图1中,椭圆A和B中的黑点表示概念空间中各种各样属性及其关系的集合。通过比较,在两个概念空间中总能找到彼此对应的一个点或几个点,这些点可称为视点或向量,反映人们看待问题的角度。

在图1中,通过“比”S和T得以并置。并置时常需要中介物将S和T联系起来,这个中介物通常是比较标记,“比”字本身就是一个中介物。并置的条件取决于对应的建立,一旦对应得以建立,便涉及到观看方式,包括视点的选取。这样,椭圆C得以形成。视点可以作为一个向量,沿着这个向量,扫描运动从S到T或T到S.在此基础上,S和T之间的映射才能形成。图1的双箭头横直线标示对应、扫描和映射。在映射的基础上,整合空间椭圆D 形成。整合是在视点上的整合,视点是整合的前提条件,图中用空心双箭头纵向线表示。下面通过实例来了解比较认知的工作原理。

环节1: 比较标准(认知参照点)的设定

Gärdenfors认为,我们经常将当下的体验与先前记忆中的片段进行比较。(Gärdenfors 2004) Langacker将这种先前记忆中的片段看成比较标准或认知参照点,是一个居前的认知事件(如在音高上能够感知到两个非同时发出的音之间的差异)(Langacker 1987:105),这是因为一个认知事件的发生会留下暂时的痕迹并促进其再现,这样一个认知事件会倾向于作为评价接下来发生的一个认知事件的标准;先前的体验也可以被固化,形成一个常规单位,激活后可对当下的感知进行结构化(如对一个熟悉形状的识别)。比如一块陨石,一旦对它有所了解后,就可作为一个比较标尺去认识其他事物。图3中的陨石代表一个概念空间,这个空间由许多质的维度所决定,而质的维度规定着陨石的所有属性及属性间的相互关系,它们在图3中用黑点加以标示。

图3 比较标准的质维度和属性图

环节2: 比较目标与比较标准的并置

Gentener指出,当下的情景常常提醒我们想起先前记忆中所存储的经历,这些无意识的提醒会导致我们作出新的推理,发现同或异。(Gentner 1989:199) 然而“在任何两个或两类事物之间有一种最普遍的关系,这就是同异关系”(金岳霖 1979)。“比”的最大认知功能就是求同和求异。同与异是在复杂的思维活动后提供给意识的终极产物,无论是从认知方面、神经生物学方面还是从进化方面看,它们都不是初始点。(Fauconnier, Turner 2002) 可见,同与异的背后离不开后台的认知机制,而这个认知机制就是“比”。辩证唯物主义认为,世界是普遍联系的,但世界的普遍联系却需要有一个中介。一切事物只有通过中介,才能连成一体。有了“比”,事物间的联系可以通过“同”来建立,也可以通过“异”来确定;有了“比”,人类就能发现联系,建立联系,甚至创造联系。“比”是世界普遍联系的一种中介,它能将看似毫不相关的事物并置在一起。人和陨石之所以能联系起来,比较这个中介就起到了重要的作用。但在将人与陨石并置时,一般需要有联系两物的纽带或中介物,它们在语言上的编码可表现为:

① 他 (比、跟、和、与、像、如等) 陨石

这样,通过“比”“他”与“陨石”得以并置,这种并置关系如图4所示:

图4 比较标准和比较目标并置图

在图4中,两物通过比较而得以并置的图式可以概括为S(∶ )T ,符号“∶ ”表示并置时联系的中介物,“()”表示这个中介物的值可以为零,即在一定的语境条件下可以没有中介物。例如:

② a.小张比小李能干多了。(“比”为联系的中介物)

b.刀山火海。(联系中介物为零值)

环节3: 对应的建立

Langacker认为,比较的一个重要环节是对应。认知过程中最基本的能力是能在构想的实体之间建立起对应,这些实体可以大不相同或者属于不同的域,如宴会主人所做的座位与客人之间的对应一样;对应也可以建立在同一实体的两个表征或现象之间。通过比较,一旦对应得以建立,事物间的联系便已确立。这样,在“他”和“陨石”的质的维度中,性格域的属性集合便与成分域的属性集合之间建立对应。如图5所示:

图5 对应示意图

在图5中,从外部来看,域与域之间建立对应;从内部来看,两个域中的属性在某个或几个方面也建立对应。通过这种对应两物之间的具体联系得以确立。这个过程如图6所示:

图6 对应成分图

环节4: 视点的发现

根据Gärdenfors的概念空间理论,“他”是由质的维度决定的,而质的维度可分属不同的域。“他”的一个质的维度是性格域,性格域有各种各样的属性,如性格好、坏、懦弱、暴躁、复杂等,它们都是一个概念空间中的凸面区;“陨石”也有许多质的维度,其中一个质的维度属于成分域,这个成分域被分派许多属性,如构成元素单一、复杂等。这样,“他”性格域中的复杂性与“陨石”成分域中构成元素的复杂性得以联系,复杂性便作为视点。如图7所示:

图7 视点示意图

通过图7,可以得到图8:

图8 直观视点图

环节5: 扫描

Langacker把比较的总体图式概括为:S>T=V,其中符号“>”是将S和T联系起来的心智操作,Langacker称为扫描,它反映这个认知操作的方向性:从某种程度上讲,有一个运动从S到T,而T的值取决于它与S所偏离的程度,V是在某一域内扫描的向量值。(Langacker 1987) 在“陨石”与“他”的比较过程中,一旦视点“复杂性”得以确定,它就可以作为一个向量,沿着这个向量我们可以在“陨石”和“他”之间进行扫描,直到同或异的产生。

环节6:映射

Fauconnier认为,各认知域间的映射处于意义产生、迁移以及意义加工这种人类独特的认知能力的中心地位。(Fauconnier 1997:1) Gentner把映射看成类比思维的一个重要环节。(Gentner 1989) 而实际上,映射应该是比较的一个重要环节,因为比较包含类比。对比、类比都因比较而生。Johnson-Laird将X光与军队相比,描述从源域到目标域的映射过程。(Johnson-Laird 1989:321) 如图9:

目标域 源域

X光(X-ray) ↔ 军队(army)

肿瘤(tumor) ↔ 堡垒(fortress)

消除(destroy) ↔ 攻占(capture)

图9 目标域-源域映射图

作者用双箭头表示映射过程,这说明映射过程并不简单地意味着源域的知识映射或迁移到目标域,映射不是单向的,应该具有双向性和可回溯性。如图10所示:

图10 双向映射图

根据图10的原理,如果从“懒惰”这个视点看,说出“他是一头猪”这样的句子,那么蕴含的意义可以是“他的懒惰跟猪的懒惰一样”,或者“猪的懒惰与他的懒惰没什么两样”,这种蕴含义体现映射的回溯性。但这种回溯性是有条件的,在比较过程中,只有在进行相同或相似判断时才成立。在差异判断中,映射无法顺利进行。如果说“他可不是一头猪”,并且站在“懒惰”这个视点上,那么蕴含的意义是“他的懒惰跟猪的懒惰不一样”,或“猪的懒惰与他的懒惰不一样”,“猪的懒惰”无法映射或迁移到“他的懒惰”上,“他的懒惰”无法回溯到“猪的懒惰”上,这时差异判断产生。通过对映射成功与不成功的划分,可以清楚地看到为什么在比较过程中,对比和类比无法孤立地生存,它们也是比较过程的有机部分。在拿“他”与“陨石”相比的过程中,“陨石”质的维度或属性可能映射到“他”的质的维度或属性上,并使映射具有回溯性,形成等同或相似性判断,也可能这种映射不成功,形成差异性判断。

环节7: 整合

谈到整合,本文主要指概念整合。Fauconnier和Turner将人类心智的3个“I”——同一性(ientity)、整合(integration)和想象力(imagination)作为TheWayWeThink一书的3大主旨(Fauconnier, Turner 2002),并把对同一性的识别排在首位。他们既意识到无法离开差异性而谈同一性,有同一性就有差异性,有差异性就有同一性;同时,他们也觉察到发现同一性和差异性是概念整合过程的一部分。而比较认知模型却表明对异同的感知就是整合的结果。至于想象力,按照Fauconnier和Turner的观点,其实质就是一种心智模拟能力,它至少应包括在两个构想的心智实体间建立起联系,从而进行比较的能力。从他们提出的3大主旨来看,整合的源动力在于“比”,在于将两物并置联系起来进行比较的认知能力。如图11所示,“他”与“陨石”之间的整合图式可以概括为:

图11 比较整合示意图

由图11可知,比较认知最后一个环节是整合,其结果表现为同一性、差异性或相似性等比较判断。比较判断可分为相似性判断、典型性判断、范畴判断、等同判断、重叠判断和差异判断。(Collins, Burstein 1989:551)。

通过对人与陨石之间的“比”,站在不同的视点上,可以用多种方式将二者联系起来。例如:

③ a.人和陨石都有质量和重量。

b.他有这块陨石重。

c.人类的起源如同陨石的起源那样神秘。

d.他比这块陨石还硬出许多。

e.与陨石相比,这个人也像/似/是天外来客。

f.他的性格像/如陨石冥顽不化。

g.说陨石是顽石,约翰比陨石还陨石。

h.小李简直就是一块陨石,冷冰冰的,硬邦邦的。

i.人与陨石不同,人是(属于)生物,陨石是(属于)矿物。

j.他顽若陨石,冷若寒冰。

k.他的脸比那陨石还圆。

l.他的性格比这块陨石所含的成分还复杂。

m.无论是人还是陨石,他们都是物质的。

……

总之,比较认知具有普遍存在性,是世界普遍联系的一种中介。它渗透于人类认识和改造世界的方方面面,为范畴化、类比、隐喻性思维和概念整合等提供源头和源动力。从这个角度讲,它是一种元认知方式。

2 隐性比较构式的语义特征及句法表现

2.1 构式界定

蒋绍愚、曹广顺和张赪认为,比较句式是一种语法格式,在形式上有一定的要求,但表示比较的句子没有形式上的要求,只要句子意念上有比较义即可。(蒋绍愚 曹广顺 2005, 张赪 2010) 然而,认知语法认为,句法不是独立和自治的,语义与句法不可分。“语义不仅在某种程度上决定句法而且还决定语言的逻辑。”(Gärdenfors 2004:47) 鉴于此,表比较的构式也应该有形式上的要求。吕叔湘把比较关系分为11种(吕叔湘 2002:352),但这些分类却招致一些不同的看法,如蒋绍愚、曹广顺和张赪认为,这些分法将面临操作上的困难,概念过于宽泛,内容过于繁杂,如专门独立出比较句式对其进行研究就没什么意义了。(蒋绍愚 曹广顺 2005, 张赪 2010) 鉴于比较认知的普遍性,那么,它在语言中的表现也应该非常普遍,不应该仅仅只在传统的比较句式中得以体现。

因此,从广义角度看,比较构式可以指因比较而生的一切形-义结合体,小至语素,大至语篇以及介于这二者之间的词、短语、短语词和小句;从狭义角度看,比较构式可以指传统的、带典型比较标记的(尤其是带比较词)、常被看做是核心成员的形-义结合体,即显性比较构式,如在“弟弟比哥哥高”一句中,“比”是典型的比较标记。又如在“我和他一样聪明”一句中,“和……一样”是典型的比较标记;相应地,那些被认为是边缘成员,却因比较而生的其他形-义结合体可统称为隐性比较构式,如在“虚心使人进步,骄傲使人落后”一句中,“虚心-骄傲”、“进步-落后”这两组对立的事物就能得以比较。(王希杰 2004) 本文把有待纳入比较构式范畴而常被忽略的、因比较而生的形-义结合体列入隐性比较构式范畴。

2.2 语义特征及句法表现

本文把比较认知看成一个动态认知过程。这个认知过程可视为一个认知场景,在这个场景中,由于识解的主观作用和表达的需要,受详略度、焦点化、凸显和视角的影响,会产生出各种各样的比较构式。有的是比较构式家族中的典型成员,有的则是这个家族中的边缘成员。有的凸显两个比较项;有的凸显视点;有的凸显第一个比较项;有的凸显第二个比较项;有的凸显结果;有的凸显比较词;有的凸显整个比较过程。

第一种,直接并置型。它联系比较目标与比较标准的中介物为零值。例如:

④ a.阴阳/黑白/雌雄/山河/天地/日月/雾霾

b.人山人海/人面桃花/花容月貌

第二种,选择类比较构式。在这类构式中,即使联系中介物非零值,但也常是将事物的正反两面并置进行比较,权衡利弊得失,相当于黎锦熙(1998)提出的审决句。例如:

⑤ a.与其跪着生,不如站着死。

b.是生还是死?

c.去不去?

在比较过程中,如果要使对应这个认知环节得以凸显,就会得到对应型比较构式。

第三种,对比构式。对比常被当做一种修辞手段,但从比较认知的角度看,它是一种比较构式,是求异的结果。因为对比是把两个不同的事物或者同一事物的两个不同方面放在一起加以比较,从而使事物的性质、状态、特征更加鲜明突出。 例如:

⑥ 有的人活着,他已经死了;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臧克家《有的人——纪念鲁迅有感》)

第四种,对偶构式。从认知角度看,汉语中的对偶仍然是凸显比较认知环节中的对应。一方面,从句法结构讲,对偶要求一组句子在语法结构上相同或相似、音节数目相等,这是通过比较求同或求似的结果;另一方面,从意义内容上看,对偶是通过比较达到意义上的相似或对立。例如:

⑦ 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鲁迅《自嘲》)

第五种,排比构式。按照王希杰的定义,排比是对偶的扩大和解放。(王希杰 2004:264-265) 从比较认知的角度看,这类构式也是追求对应的结果,它要求3个或3个以上句法结构相同或相似、语气(调)一致、意义相关的对应。从意义内容上看,对比也是通过比较达到意义上的相似或对立。值得一提的是,排比构式更能体现比较认知从不同的视点进行动态扫描的过程。例如:

⑧ 燕子去了,有再来的时候;杨柳枯了,有再青的时候;桃花谢了,有再开的时候。但是,聪明的,你告诉我,我们的日子为什么一去不复返呢?(朱自清《匆匆》)

第六种,押韵构式。这种构式异中求同,通过对不同字词音同或音似的追求,达到一定的美学效果。例如:

⑨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诗经》)

第七种,视点扫描型比较构式。如果我们为了凸显视点,就会得到该类构式。例如:

⑩ 就学习而言,我俩没有可比性。

如果我们强调比较目标(比较标准常省略),会有下面两种情况:

第八种,无比较标准型构式。例如:

b.这张桌子高五尺。(贝罗贝 1989)

第九种,虚拟比较构式。这种构式将虚拟的情景与现实中实际情况进行比较,得出不同的结论。例如:

第十种,整合结果型比较构式。如果我们只强调比较整合的结果,就会得到该类构式。例如:

b.真是牛得不得了。

第十一种, “是”字隐性比较构式。“是”字判断构式表等同和归属(王力 1957/1985),韩礼德(2010)认为,英语“是”字构式有表归属和识别的功能。但他的“识别”相当于王力的“等同”。实际上,无论是“等同”、“归属”还是“识别”都是比较认知的结果。在汉语“是”字构式的研究中,“是”表“比较识别”这个关键的语义功能常被忽略。“是”的比较识别包括对“同”的识别和对“异”的识别,因此本文将“是”字构式纳入隐性比较构式范畴,并作如下归类:

第一类,表等同。这类“是”字构式属比较判断中的等同判断。

b. 2014年马年。(联系中介物为零值)

第二类,表类属。这类判断属于比较判断中的范畴判断。

第三类,性状识别。王力(2002)、韩礼德(2010:133)将这类“是”字构式列入归属式中,因为一个实体被赋予或者归附某种品质。而品质就是属性,品质所赋予的实体被称为载体。

b.他(是)画画的。

第四类,通过差异识别表存在。

b.窗外一片绿油油菜地。(联系中介物为零值)

第五类,隐喻类。隐喻是跨域比较,故本文将其列为隐性比较构式。

第六类,凸显差异类。这类“是”字构式通常强调差异,凸显与众不同。

b.你是你,我是我。咱俩走不到一起。

第十二种, “有”字隐性比较构式。“有”就是存在。(冯友兰 1998) 根据储泽祥等(1997)对汉语存在句的历时考察,“有”最早用于表空间存在。海德格尔认为,任何存在者的存在都是先行于自身已经在世的存在。(海德格尔 2006) 没有存在在先,何谈领有。王勇、周迎芳认为,“有”字最基本、最核心的意义是表存在(王勇 周迎芳 2012:98),这是“有”字其他意义扩展和引申的基础,领有义、比较义等分别从其基本义引申而来。既然“有”的存在义是根本,但存在义从何而来?比如,当我们说“墙上有幅画”的时候,我们会感知到“画”的存在。那么,人们是如何感知到“画”的存在?最直接的回答就是用眼睛看到的。实际上,人们之所以能感知到画的存在,其间还有一个认知加工过程,那就是通过比较揭示墙与画的差异而来。试想,如果“画”与“墙”之间没有差异出现的话,“画”则融入“墙”这个背景之中而隐身,这样“画”的存在则无法被感知到。存在者只能在与其存在的背景之间的差异处显现出来,存在即差异。(孙周兴 2011) 而这种差异只能通过比较认知才能获得,亦即“有”最初的隐性义是表“通过比较揭示差异”进而获得其表存在的意义。“有”的隐性比较义是领有义和表程度相当的比较义的始源基础。因此,本文将“有”字存在构式纳入隐性比较构式范畴,并将其衍生出的相关构式分类如下:

第一类,通过比较揭示差异,表存在。

b.万绿丛中一点红。(联系中介物为零值)

第二类,名词性表达直接充当背景,其主体性增强,隐性比较义减弱,既表存在又表领有,尤其是有生命的东西充当背景时,凸显领有义,隐性比较义更弱。

b.相鼠有皮,人而无仪。(《诗经·鄘风》)

第三类,省略背景型,强调存在者或行为。

b.注意!有蛇!

第四类,背景与存在物直接并置,凸显差异。

第五类,表程度相当的平比构式,如果没有“有”的最初隐性比较义,“有”就不能表程度相当的比较。

b. 他跑得有小张那样快。

第六类,表存在和具体存在方式。

3 结束语

本文通过对汉语比较构式认知机制的考察,发现比较认知是由一些认知环节构成的动态认知过程。这个过程中任何一个环节的凸显都可能会产生不同的比较构式。比较认知具有普遍存在性,是世界普遍联系的一种方式或中介。它也是一种元认知方式,为类比、范畴化、隐喻和概念整合等提供源动力。比较认知在语言中语码化为比较构式,因而它在语言中普遍存在,它不只出现在传统的显性比较构式里,而且还出现在隐性比较构式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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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王松鹤】

ACognitiveStudyofChineseImplicitComparativeConstructions

Wu Yong

(Southwest University, Chongqing 400715, China; Chongqing University of Education, Chongqing 400065,China)

comparison; cognition; conceptual space; implicit comparative construction

H0-05

A

1000-0100(2015)02-0029-7

10.16263/j.cnki.23-1071/h.2015.02.006

2014-05-22

*本文系国家社科基金项目“基于语料库的历时构式语法研究”(11BYY073)和重庆市人文社科重点研究基地项目“语法构式的历时研究”(13SKB023)的阶段性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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