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模糊史学”视域下的哈尔滨地名考
2015-10-21石方石恒林
石方 石恒林
[摘要]日前,读到一篇关于哈尔滨地名方面的考据文章觉得颇有新意。孟烈、李述笑先生在《名城与城名——哈尔滨释名纵谈》,一文中,利用翔实的史料对哈尔滨地名作出了全新的考证,读后令人耳目一新。坦诚讲,我对哈尔滨地名问题的论争一直关注。读到孟、李二人的新论后,隐约地感到还有一种得到许多学者认可的、与之相悖的强势理论,使之难以成为定论。数十年哈尔滨地名论争,令关心于此的人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因为数十年论争至今仍无头绪,为之焦虑、感伤者大有人在。作为一从事地方史学研究的“文化人”,现将己之孔见商诸关心此问题的同好。
[关键词]
一、关于哈尔滨地名的诸种说法
哈尔滨地名的源起应有数百年,这在官修的史籍典籍中已得到证实。随其经济社会的发展,对之的释名与考证亦偶有所见。然真正意义上的哈尔滨地名论争,始于20世纪80年代。是时,关成和先生在其《哈尔滨考》书中认为,哈尔滨是“阿勒锦”之音转,意为女真语的“荣誉、名誉、声誉”之意。该说对错尚且不论,其真正意义应该是把哈尔滨地方史研究从神圣的殿堂推向民间,使更多的人参与其间,加之媒体的推波助澜,相当一部分人或引经据典或精心考据,把个哈尔滨地名论争搞的红红火火。当时的《新晚报》、《哈尔滨日报》曾连篇累牍予以报道,体现出编者、作者、读者热爱乡土的拳拳之心。今搜集、整理、排列哈尔滨地名的N种说法,让对此事尚陌生者明其原委。
(1)满语“晒网场”说。1898年俄国采矿工程师阿奈鲁特在《1896年吉林下航记录》一书中经访谈考证后认为,哈尔滨即满语“晒网场”意,为该说的滥觞之始。
(2)蒙语“平地”说。魏声和1913年版的《吉林地志》中写道:“滨江县,土名哈尔滨。往为松花江右滩地,江左傍近郭尔罗斯后旗界。蒙人以此地草甸平坦,遥望如哈喇,蒙语因称为哈喇滨。汉语讹传,又译喇为尔。土人喇、讷、尔、勒等字,俱无大区别。设治顷以此地临江,且就土人之惯称,故名。”
(3)满语:“打鱼泡”或“晒鱼网”说。1922年东省特别区东陲商报馆刊行了殷肇瀛的《哈尔滨指南》一书,其中记载:“哈尔滨三字,系满语译成汉文,即打鱼泡之意义,或译为晒鱼网三字”。同时还强调指出:“在中东铁路未筑之时,松花江畔仅三、五渔人,舟子萃居一处,不过为萧瑟寒村而已。”
(4)满语“打鱼泡”或“晒鱼网”说。1929年刘静严君化名“辽左散人”写就了《滨江尘嚣录》一书,其中载到:“哈尔滨于俄人筑路前,距今约三十年,故一片荒凉野场也。至命名之来源,于汉义绝无讲解。哈尔滨三字,原系满洲之语,有谓为晒鱼网之义,有谓为打鱼泡之义。惜不佞不谙满语,不敢率然决定,但敢证其确为满语也……松花江畔,不过少许渔家,历历可数虽凄凉况味,寂寞寒村。然渔罢归来,得意洋洋,亦自有乐趣存焉。”
(5)俄语“大坟墓”说。1928年俄文版的《商工指南》记载:“按‘哈尔滨这几个中国字的大致的而且很难表达的发音的意思是‘安乐的坟墓”。据此,1933年日文版的《大哈尔滨案内》又引伸为“哈尔滨之字音与俄国语句大坟墓相仿,是为俄国人命名时业已蓄意永占此地,死后亦埋于此地之意味,世人未审其用意之深,沿用至今。”
(6)满语“渔人之滨”说。1990年11月26日《新晚报》发表陈士平先生文章,认为“哈尔滨”应在满语中寻求答案,满语的“哈”就是鱼,渔人就呼“哈拉”,“滨”意为傍水。因此,上了年纪的人都称哈尔滨为“哈拉滨”,故史称“渔人之滨”是符合其历史、地理环境和当年满族人浓郁的渔猎生活气息的。
(7)锡伯语“渔村”说。1991年4月8日《新晚报》发表曹熙先生的文章,认为“哈尔滨”旧称“哈拉滨”。而在锡伯语的语音结构上,“哈拉”是指锡伯族的姓氏,“滨”则指居住在沿江的锡伯族部落而言,此即“哈爾滨”为锡伯语“渔村”说。
(8)东突厥语转女真语“天鹅”说。在1991年5月13日的《新晚报》上,王禹浪先生撰文认为,“哈尔滨”一词最早源于东突厥语,意即“天鹅”,后被女真人所接受,便成了女真人的名词。
(9)满语“扁状的岛屿”说。1996年纪凤辉先生出版了《哈尔滨寻根》一书,其在遍查《黑龙江舆图》、《黑龙江舆图总册》、《大清一统舆图》、《阿勒楚喀副都统衙门档案》、《吉林通志》、《钦定盛京通志》、《明史录》、《清史稿》、《女真译语》等众多典籍史料的基础上,提出了哈尔滨为满语“扁状的岛屿”说法。
(10)杨锡春先生在其《东北地名语源考》(黑龙江人民出版社,1997年版)一书中,将历史上黑龙江区域的“哈尔滨”、“哈尔芬”、“哈勒费延”3地名,均解释为满语“扁状岛屿”。此说亦得到了一些学者的认同。
在上述诸说之外,还有女真语“斡勒水”说、“阿里合懑”说,满语“狭长的屯子”说、“胛肩骨”说,蒙语“牧场”说、“肚囊”说,锡伯语“临江姓”说等不一而足,从中充分表现出了哈尔滨丰厚的文化底蕴及人们热爱故土的家乡情结。
二、哈尔滨地名新论
时光荏苒,在随后的十余年里,尽管偶有文章见报,但引人瞩目者不多。正当人们对久拖不决的哈尔滨地名考证因“视觉疲劳”而兴趣不再时,新见解的面世还是让人为之一振,起码在学界引起了程度不同的关注。而这就是在文章开头之处所提及孟烈、李述笑先生的《名城与城名——哈尔滨释名纵谈》及纪凤辉于《哈尔滨寻根》中关于哈尔滨地名的考证文章,为了不扭曲原文观点,此处打破段落而将其要点复制如下。
孟烈、李述笑先生在《名城与城名——哈尔滨释名纵谈》的“请看真凭实据节中说:
当然,能有资格为一百多年前的事情做证,也就只能是一百多年前的人了。
证人有两位,一个叫萨荫图,一个叫于驷兴。
萨荫图是蒙古镶黄旗人,幼年就读于同文馆,20岁即入总理各国事务衙门任翻译官。因在两次大考中成绩优异,擢升为员外郎,加四品衔。光绪三十三年(1907年)四月出任滨江关道之第二任道台,至年底奉旨出使外国,后来曾在外交、军警等界出任官职。此人阅历不凡,曾两度朝见皇帝。
于驷兴,字振甫,安徽寿县人,原为东三省总督赵尔巽之幕僚。宣统二年(1910年)七月,滨江关道改称吉林西北路分巡兵备道,他被任命为道台。民国时期曾任黑龙江省教育厅长,政务厅长等职,并于1924年至1928年代理黑龙江省省长。
萨荫图在哈尔滨任职时,滨江关道曾印制一副《哈尔滨一带全图》。道台大人亲自撰文曰:“谨按哈尔滨命名之义,一古昔晒网之乡也。人烟稀少,榛莽荒秽。自边禁大开,交通便利,始商贾云集焉。近年以来,其屋宇之嵯峨,车马之弛逐,日盛一日,气象万千。游其地者抚今思昔,感慨系之。惟考其形胜,迄无善本,爰创斯图,以供众览。沧海桑田,于此可见”。最后落款是“蒙古萨荫图志于滨江关道署”。请注意,开头的“谨按”二字,其全部含义为:经过慎重的考察研究之后,所下的论断。
在萨荫图离哈三年后,于驷兴接任吉林西北路分巡兵备道。他就职后曾接受一次日本记者的采访。该记者写了一篇名为《哈尔滨之地名》,附录于1910年出版之《哈尔滨便览》。文中写道:“我对哈尔滨地名之义及产生缘由,曾做过一些考究,但至今仍存疑惑。最近与西北路兵备道道台于驷兴做过半日闲聊,试图了解一些情况。谈话中涉及到地名问题。于道台所言非常浅显易懂,受益良多。他说:“哈尔滨依满语而言是打渔网,即渔网之意”。
清末满语仍属应用语言。两位道台均为饱学之士,在清王朝居官多年,其上司下属及同僚满人很多,而且其治下尚有无数满族民众,作为地方最高行政长官他们怎敢妄自胡说、信口开河?
物证只有一件,就是前面提到的那张《哈尔滨一带全图》。该图为滨江关道印制,所附图志应该是对哈尔滨词义最早的官方解释。需知,在滨江关道设治之前,哈尔滨只有乡约和地保,没有带顶子的官员。
这里,文章的主旨与着力强调的是:“谨按哈尔滨命名之义,一古昔晒网之乡也”与“哈尔滨依满语而言是打渔网,即渔网之意。”
纪凤辉先生在《哈尔滨寻根》一书中,拓展研究思路后另辟蹊径指出:
地名是种社会现象,不能不打上岁月的痕迹。哈尔滨地名自产生以来,朝代几经更替,民族几经变迁,江河几经改道,虽然它的语音代代相传,但它的语义却沉积在历史长河的底层变成了一块“地名化石”……
为说明问题起见,将史料典籍中“哈尔滨”之音译系列地名展示如下:
金代:合里宾忒(见《金史·地理志》)
元代:哈儿宾(见《经世大典·元文类》)
明代:哈尔芬(见《明实录·太宗实录》)
清代:哈勒费延岛(见《钦定盛京通志》)
清代:哈尔滨(见《黑龙江将军衙门档案》
……
(如此,女真语“合里宾忒”,经过了元代了的“哈儿宾”,明代的“哈儿芬”,最终规范音转成满语的“哈勒费延”,即满语“扁状的”之意。)至此,“哈尔滨”地名近百年、“合里宾忒”地名近千年之谜,能够得到一个比较合乎实际的解释,即“扁状的岛屿”之意。它的语音语义均与其相应的历史环境、民族环境、地理环境和语言环境完全吻合,无懈可击。综上所述,元代的“合里宾忒千户”,元代的“哈儿宾狗站”,明代的“哈儿芬卫所”,清代的“哈勒费延城”、“哈尔滨屯”的正确语解,也应当分别是“扁岛上的千户”、“扁岛上的狗站”、“扁岛上的卫所”、“扁岛上的城”、“扁岛上的村子”之意。(见纪凤辉《哈尔滨寻根》,哈尔滨出版社1996年版,第77—81页。)
这里,作者恪意与力图言明的是:哈尔滨是满语“扁状的岛屿”意,而“扁状的岛屿”,在满语方言中发音为“harbintun”,音译汉便是不折不扣的“哈尔滨屯”四个字。
三、“模糊史学”予人的启迪
關于哈尔滨地名的论争,情况大致如此。屈指算来,即便从1985年开始也近30年。数十年的论争不见分晓,至今还是“各持己见”而“互不相让”。当年的学者已经“皓首穷经”,后来的学人对此也“厌倦疲劳”,而“阿勒锦”、“天鹅说”等仍在以讹传讹,直接影响到哈尔滨的外在形象。现在要想在哈尔滨释名上取得突破,应该不是史料的如何考据,而是寻找什么样的新方法问题。由此我们想到模糊数学中的“模糊聚类”,其基本思想就是用相似性尺度去衡量事物之间的亲疏程度,然后从上述具有代表性的两种意见中捕捉到的历史信息进行一下时间上的“聚类排序”。如对主张“网场”、“晾网地”、“晒网之乡”的排序结果,我们可以得到如下信息:
(1)俄国采矿工程师阿奈鲁特的《1896年吉林下航记录》中认为,“哈尔滨一词乃满语‘晾网地或‘当地某一大地主人名之意,距今116年;
(2)萨荫图1907年在滨江关道任上,曾撰文:“谨按哈尔滨命名之义,一古昔晒网之乡也。”距今105年;
(3)于泗兴1910年在吉林西北路分巡兵备道任上,曾与人说:“哈尔滨依满语而言是打渔网,即渔网之意”。距今102年;
(4)1922年《哈尔滨指南》作者殷肇瀛指出:“哈尔滨三字,系满语译成汉语,即打鱼泡之含义,或译为洒鱼网三字。”距今90年;
(5)1929年《滨江尘嚣录》作者刘静严写到:“哈尔滨三字,原系满洲之语,有谓为晒渔网之意,有谓为打鱼泡之意。”距今83年。
而我们从力推“扁状的岛屿”说法中,可见着力于地名学上的考据,其将“哈尔滨”三字从语言学上溯到金代,“类聚排序”后的展示如下:
(1)《经世大典·元文类》中的“哈儿宾”至晚修于1352年,距今660年;
(2)《金史·地理志》中的“合里宾忒”,修于1369年,距今643年;
(3)《明实录·太宗实录》中的“哈儿芬”修成于1430年,距今582年;
(4)《钦定盛世通志》中的“哈勒费延”,修成于1779年,距今233年;
(5)《黑龙江将军衙门档案》中的“哈尔滨”,1864年满文档,距今148年。
通过时间上的“模糊聚类”排序,从中凸显出两个问题:一是150年前上溯的文献典籍记载,均为“扁状岛屿”意,即属于地名学分类上的“地形地名”。而100年左右的各种解释,则偏重于“晾网地”、“晒网场”,所显现地名学分类上的“示意地名”;二是文献典籍记载上溯600年,而实证研究开展了百余年,其间经无数学人的去粗取精、去伪存真,使之脉络逐渐清晰。由此呈现出年代久远的史料记载偏重于地名的地貌描述,而相对现代的考据则基于地名的示意解释,这也是哈尔滨地方特殊的社会开发史相吻合的。如此,上述两篇文章将学界的视觉聚焦于“扁状岛屿”与“晒网场”的解释上,离
水落石出僅一步之遥。我们没有任何理由说那一方的解释不是信史,但如何消除依然存在的歧义,在“哈尔滨”地名的释义上相互接近或统一,似乎在考验着每一个参与人及关注者的智慧。为了寻找解决问题的方法,在学科相互渗透的今天,能否将过去紧盯社会科学的目光转向自然科学。
1965年美国人L.A.查德提出模糊事物的数学模型,由此奠定了模糊数学的基础。随后模糊理论迅速地向社会科学的经济学、心理学、社会学、语言学等学科渗透,由此也导致了模糊史学的诞生。模糊史学的核心就是把一些复杂的、模糊的、不易直接衡量的事物转换成一种简单的、清晰的、容易衡量的判断。如在客观世界中,存在着许多模糊现象。其根源在于客观事物的差别不能简单的归结为“是”与“否”,“好”与“坏”,“真”与“假”,“美”与“丑”,“善”与“恶”等等,在它们之间一定存在着一种由“绝对真理”向“相对真理”的转换,存在着一种由“非此即彼”向“亦此亦彼”的中间过渡。换句话也就是说,模糊史学认为,人类客观历史进程中存在着大量的模糊现象,存留的史料中也存在模糊记载,史学文字的表述中也常含有模糊语言,这就是模糊方法在史学中得以应用的根据(参见霍俊江《计量史学基础——理论与方法》,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1年版,第341—343页)。采用模糊史学方法对那些“亦此亦彼”的模糊历史现象和模糊历史关系进行研究,这比用一些“似是而非”的“准确概念”往往能够更加接近于客观事实的真相。人们为了实际的目的,去研究模糊的问题使之清晰化,以得到有用的结果。那么,我们按照模糊史学理论去作一下,“扁状的岛屿”是指其形状言,“晾网地”、“晒网场”是指其作用言,先将其“模糊”为“形状与作用”,后将其“清晰”成哈尔滨即是满语“扁状的晒网场”。
仅此。就教于各位专家学者,此种方法可行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