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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说新语》的死亡意识探析

2015-10-21张坤秀

作家·下半月 2015年11期
关键词:世说新语魏晋生命

张坤秀

摘要 《世说新语》论述了魏晋人生活上人格的自然主义和个性主义、山水美的发现和晋人的艺术心灵,成为体现魏晋士族文人精神风貌和文化品位的重要媒介。鲁迅先生曾把它的艺术特色概括为,“记言则玄远冷隽,记行则高简瑰奇”(《中国小说史略》)。本文对《世说新语》中魏晋时期名士的行为习惯、审美观、人生观加以分析,针对《世说新语》中的死亡意识的表达及其形成原因进行评论与总结。

关键词:魏晋 生命 死亡意识 悲剧审美

一 “死亡意识”的审美内涵

“死亡意识”并不仅仅指面临死亡时的各种意识,而是指生存危机和各种死亡现象等引起的感觉和思维的总和。它包括主体对生命短暂、死生无常的感叹,对生存困境的忧虑,对死亡的悲伤、恐惧和回避,以及对死后(未来)世界的想象或期待。“死亡意识”是主体意识自觉的结果,是人文精神的体现。“死亡意识,实质上就是一种特殊形态化了的生命意识,是悲剧的核心和峰巅。”

在中国,以文学形式抒写“死亡意识”有着渊远的传统并贯穿文学史的始终。自《诗经》、《楚辞》、诸子散文到当代的各体文学,其中的很`多作品都自觉或不自觉地流露出“死亡意识”。

《世说新语》所记录的魏晋南北朝时期,是中国历史上一个长期分裂、动荡的时期,天灾人祸造成了频繁而大规模的死亡。此时整个社会都在生死线上煎熬、挣扎,时人对“死”的恐惧和由此引发的对“生”的焦灼感受所达到的深刻程度是前所未有的。而儒家思想衰微,老庄哲学大盛,调和儒道的玄学兴起,佛学也开始影响人们的生活,个体的人开始觉醒、文学开始自觉,这些因素共同铸就了魏晋文人对生命的敏感;他们相对于以往任何时代的文人都更关注生命的终极问题。

二 “魏晋风度”的悲剧审美体现

魏晋时代是政局不断变换动荡的时代,审美形成于玄学清谈的语境之中,名教与自然的通达当中,出世与入世的淡薄当中。士人们或寄情山水,或执塵畅言,或呼朋痛饮,无处不显示出“我卒当乐死”“极视听之娱”自由放达的精神世界,他们的人生理想即是当下的身心愉悦。

1 “服散龙胎在酒中”的任诞之美

从《世说新语》中的记载,可以清晰地了解到魏晋时代饮酒与“行散”在士人日常生活中的重要性,甚至已经成为当时文化生活中一种品位和格调的体现。

“陈留阮籍、谯国嵇康、河内山涛,三人年皆相比,康年少亚之。预此契者:沛国刘伶、陈留阮咸、河内向秀、琅邪王戎。七人常集于竹林之下,肆意酣畅,故世谓之竹林七贤。”

该故事在《世说新语·任诞》门中位居第一条,这一方面固然由于故事的编排大体以时间为序,另一方面更是显示了魏晋名士任诞之风与竹林诸人意义深远的内在关联:竹林七贤集聚常常是把酒言欢不醉不归,而这七人皆属当时名满天下之士,一度成为魏晋士人的精神追求,其行为对当时士林风气产生广泛的影响,是以追逐效仿者大有人在,纵酒即成为当时士林的普遍风气。

《任诞》五三条为:

王孝伯言:“名士不必须奇才,但使常得无事,痛饮酒,熟读离骚,便可称名士。”

王孝伯的这句话应该理解为要具有离骚那种特立独行放任不拘的浪漫气质;“痛饮酒”,对酒,只饮是不够的,还要“痛”饮,突显一个“痛”字,就是要在饮酒时表达出酣畅淋漓的快感。不论离骚也好,痛饮也好,都是为了抒发名士内心郁结之气。

如果说酒历来与中国文人结下不解之缘,为他们平息心中愁绪,激发豪情壮志,是他们的创作灵感来源。那么药,唯独与魏晋士人发生着关联,中国历史上有专研黄老之术的道人,有一心求长生的皇帝,而这种整个士大夫阶层服药成风甚至以此作为评价个人身份的标识,唯有魏晋,可以说是那个时代独有的特殊文化现象。

魏晋名士盛行服用一种叫做五石散的药物,最早由何晏开启此风,何晏更改前人药方,调制出五石散,据说服用后“神明开朗”,王羲之在致亲友的书信中亦有“服足下五色石膏散,身轻,行动如飞也”之語。

服用五石散有诸多禁忌,如必须吃寒食饮热酒(因此之故,五石散又名寒食散),药性发作之时(“发散”),忌安坐不动,须强制性地散步行走,将热量散发出去,因此谓之“行散”或者“行药”。稍有不慎即致百病,甚或陨命。

再来看看此种药物的成分:

五石散,又称寒食散,主要为五种药石,即紫石英、白石英、赤石脂、钟乳、石硫黄,另佐以海蛤、防风、栝楼、白术、人参、桔梗、细辛、干姜、桂心、附子等十种中草药,捣筛为散,用酒送服。

五石散的药方出自汉代名医张仲景,疑似伤寒病药方,但存疑颇多,更像是道士炼丹药的配方手法。以现代科学来看,很明显,五石散的矿物含量颇多,其中不乏对人神经中枢和代谢系统产生刺激的成分,五石散服用后也是行走如狂,情难自控,《晋书》载出身名医世家的皇甫谧“初服五石散,而性与之忤,每委顿不伦,尝悲恚,叩刃欲自杀,叔母谏之而止”。精通医术如皇甫谧,都受此苦,一般人等服药后的痛苦,则可以想见。而服用五石散又会带来飘飘欲仙,欲罢不能之感,不难推断出,五石散带来的种种反应其实类似于鸦片、海洛因之类的毒品。身为尚书的何晏乐此不疲地研究药物,当时的名人逸士竟也乐此不疲地服食。

2 “不堪罗绮”病态容止之美

魏晋的士人姿容美丽,相较男性与生俱来的阳刚之美,更多的是偏女性化的柔和婉约之美,魏晋士人为追求“藐姑射之山,神人居焉,绰约若处子”的神化美感,轻袍缓带甚至涂脂抹粉,《世说新语》中提到王羲之身姿俊逸曰:“飘如游云,矫若惊龙”,与曹植著名的《洛神赋》中“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的洛神甄姬颇为神似。而以绝世美人喻当时名士,在魏晋这种价值观特殊的时代,着实为高度的赞誉。

同时,魏晋士人所追求的美丽也体现着一种“病态”。“王丞相见卫洗马,曰:‘居然有赢形,虽复终日调畅,若不堪罗绮。”卫玠身体羸弱,更导致了他的早夭,然而这种“憔悴不胜衣”的病态美颇受时人叹赏。

魏晋士人不仅审美,而且“审丑”,竹林七贤的刘伶,身材矮小,貌丑形陋,完全不具备身体美的特征,且嗜酒如命,举止怪诞,却仍列为当时名士,刘伶放浪形骸,敢于突破礼教,且大胆放言:“有贵介公子、绪绅处士,闻吾风神,议其所以,乃奋袂攘襟,怒目切齿,陈说礼法,是非锋起。”《世说新语》言此乃“意气所寄”,将其收入“文学第四”,相较美丽的姿容,这种摆脱世俗束缚,忘乎形体美丑直观内心的“忘我”境界,正是当时名士所追求的也是绝难企及的境界。

三 魏晋审美意识中死亡意识形成的原因

魏晋文人名士刻意以热爱自然、向往自由;以優雅、闲适、超脱世俗的形象塑造自己,然而其普遍病态的审美,怪诞行为成风已经渗透到仕宦阶层的精神当中,以及文学作品中整体体现出的哀伤情绪由何而来,将从下面几个方面进行分析。

1 社会现实的原因:天灾人祸——大规模的死亡现实

东汉末年,尤其是安帝至灵帝之间,各种自然灾害频发,导致人口大量死亡。

《后汉书》一记载了汉末的多次自然灾害,如:

建安二年,夏五月,蝗。九月,汉水溢,是岁饥,江淮间民相食。

建安十四年,十月,荆州地震。

建安十七年秋,七月,有水,颖水溢。(秋)螟。

建安十八年(夏),大雨水。六月,大水。

建安二十二年,是岁大疫。

灾害过后,瘟疫接踵而至,建安二十二年爆发大规模的瘟疫夺取无数人的生命,几乎造成成家成户横尸就地的惨状。

而相较天灾,战争造成的痛苦更为深切,汉末至魏晋的整个社会弥漫在血雨腥风当中,诸侯间的杀伐征战是造成人口锐减的主要原因:镇压黄巾起义的过程中,就有数以万计的斩首记录,三国时代董卓在洛阳大规模的屠杀、赤壁之战中大量死亡的军民……

其时,“人民生活中最常见的事就是死亡,这种无时不在的威胁,给人们的心灵带来巨大的痛苦。”尤其是名士,他们更加真切地感受到了死亡的迫近。“死亡”成为魏晋诗歌中的一个重要主题。敏感而极擅抒情的诗人们极力表现其“忧生之磋”,在诗歌中流露出浓重的“死亡意识”,唱响了时代的生命悲歌,以此来抚慰感伤的心灵。

“出门无所见,白骨蔽平原。”

——王粲《七哀诗》

“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

——曹操《蒿里行》

天灾频繁,疫病流行,战乱不断,连士大夫贵族阶层也未能幸免,“徐(干)陈(琳)应(瑒)刘(祯),一时俱逝。”曹丕、曹植兄弟都丧于不惑之年,王徽之、献之兄弟先后早逝于疫病,荣华富贵,瞬成白骨,士大夫短促而动荡的一生,面对亲友殇逝,使他们不自觉地只想“活在当下”,哀鸿遍野,千里无人的悲惨现实又促成了整个社会的悲观、甚至麻木的情绪。而由于汉末皇帝年幼,长期处于被外戚、宦官、有实力的诸侯控制的局面,对待天灾造成的尸骨遍野无能为力,皇帝贵为天子的实力被质疑,“天人感应”学说受到了冲击,在死亡面前,名教构建起来一切强大旧有秩序的合法性都受到了严峻的检验,儒家的礼仪丧失它规范性的意义,士人更多考虑的只是在短暂的生命中及时行乐寻求自我解放。

2 人为政治迫害——集体性的死亡意识

魏晋时代经历了汉朝的没落、三国的动乱,之后迎来了又一个大一统的时代,然而不断变换的时局,连年的战乱与当权者频繁更替带来一批又一批官员命运的转折,士人们一直处于不稳定的生存环境当中。

首先,汉末两次党锢之祸致使相当一部分士大夫直接或间接受到政治迫害,敌对势力罗织罪名进行大规模的抓捕戕害活动,又以几乎将士大夫诛杀殆尽结束,使整个士大夫阶层于风雨飘摇中艰难挣扎,史学家普遍认为党锢之祸和黄巾起义为东汉最终灭亡埋下了伏笔。

其次,魏晋时期屠戮名士似乎成为一种习惯。不论魏、晋都是在群雄角逐的严酷环境征伐中夺取的政权,统治者依靠屠杀有影响力的名士以警诫当时不愿妥协于其政权的士大夫似乎成为一种有效手段。曹操以“招合徒众”,“欲图不轨”、“谤讪朝廷”、“不遵超仪”等罪名处死孔融全家,以“前后漏泄言教,交关诸侯”处死杨修,又借黄祖之手杀掉触怒他的祢衡……

魏晋社会的各种政治斗争极为激烈,曹氏兄弟的斗争,司马家族内部互相倾轧,许多名士被卷入政治斗争的漩涡,很多人惨遭杀身之祸,“八王之乱”中,随司马氏诸王的自相残杀一同陪葬的名士有潘岳、张华、陆机陆云兄弟,仅正始十年“高平陵事件”一次大屠杀,就使“名士减半”。魏晋士大夫们满怀忧惧又身不由己,目睹亲友丧命,侥幸生存下来的人们内心忧愤恐慌可想而知,难免心有余悸,格外小心翼翼。原本宁静自由的学术氛围变得惶惶不安,过着朝不保夕生活的名士们噤若寒蝉。汉代以来建立起来的强烈的以建功立业精神和饱学获得尊重的概念被残酷屠杀颠覆殆尽,对生存艰难的焦虑和对死亡的恐惧造成了儒学礼法和名教秩序的信仰危机。悲哀、放纵的情绪充斥整个士大夫阶层,“人生无根蒂,飘如陌上尘,分散逐风转,此已非常身”。不论《古诗十九首》,还是陶渊明的诗中,都透露出了对死亡的麻木情绪。士人们唯有在山水间寻求自然的安慰,在文字中抒发悲郁的情感,在放浪形骸时消解痛失亲友的哀恸,在麻醉自我后暂且忘却前途渺茫……

参考文献:

[1] 唐晨:《浅析李贺诗中的生命意识与死亡氛围》,《安徽文学》,2009年第6期。

[2] 杨敏、万春:《追求不朽的悲怆——李贺诗歌的生命悲剧意识解读》,《淮北煤师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2年第4期。

[3] 张宗福:《论李贺诗歌的生命意识》,《四川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6年第4期。

(杨洁,潍坊学院文学院讲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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