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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卡奇辩证法的存在论阐释

2015-10-21刘建卓

北方论丛 2015年6期
关键词:存在论总体性卢卡奇

刘建卓

[摘 要]在《历史与阶级意识》中,卢卡奇借助黑格尔的总体性范畴将马克思主义辩证法彰显为关于历史的总体性辩证法。卢卡奇的这一总体性辩证法集中展现为对资本主义社会物化结构的批判,以此不仅真实地揭示了人的物化存在,而且通过诉诸无产阶级意识把总体性辩证法最终绽露为摧毁物化和实现人类解放的革命武器。这深刻表明卢卡奇的辩证法已经触及到了存在论的根基,《历史与阶级意识》切实开显了隐藏在方法形式下的辩证法实乃作为存在论的真实内涵。

[关键词]卢卡奇;辩证法;总体性;阶级意识;存在论

[中图分类号]B50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3541(2015)06-0122-05

Ontological Interpretation of Lukacs Dialectics

LIU Jian-zhuo

(Center of Fundamentals of Philosophy and School of Philosophy and Society, Jilin University,Jilin Changchun 130012, China)

Abstract: Lukacs turns totality dialectics into critique of capitalism materialization structure. The totality dialectics not only reveals the human materialization existence, but also becomes the weapon of destroying the materialization and realizing the liberation by resorting to the proletarian consciousness. It shows lukacs dialectics has touched the ontological foundation. It is important to show dialectics hidden in the form of method as the real connotation of ontology in history and class consciousness.

Key words:Lukass;dialectic; totality; proletarian consciousness; ontology

馬克思的辩证法问题向来是一个重大而艰难的哲学课题。在对马克思辩证法的研究中,卢卡奇具有浓墨重彩的一笔。为恢复马克思主义的正统,卢卡奇十分重视马克思的辩证法,其早期著作《历史与阶级意识》的核心主题乃是关于马克思辩证法本质的问题,从该书的副标题“关于马克思主义的辩证法研究”即可见一斑。然而,以往的研究中我们总是将卢卡奇的辩证法视为纯粹方法论上的事情而忽视了其存在论的实际内涵。

导致这一问题的原因,首先在于我们对马克思辩证法的教条式理解。马克思“批判的和革命的”辩证法,特别集中地展现为对资本主义社会的批判,并由此实现了对“现实的人及其历史发展”规律的把握。因此,马克思的辩证法正是作为理论内容和方法相统一的存在论的辩证法。但长期以来,哲学界总是想跳开他的理论内容去研究他所谓辩证的方法。这种对马克思辩证法教科书式的理解结果是,一方面使我们对卢卡奇辩证法的诠释也陷入了抽象的教条;另一方面,由于卢卡奇本人在《历史与阶级意识》一书的序言(包括新版序言)以及正文中,对“辩证法作为一种方法”的多次强调。隐藏在文本形式的这一皮相之下,他的辩证法的存在论实质变得更为复杂和晦暗。对于这一问题的自觉意识,势必要求我们重新开启对卢卡奇辩证法的思考:穿透文本的表层皮相,在《历史与阶级意识》中,卢卡奇的辩证法是否确实只是一种单纯的外在方法,又或者说我们只是误将卢卡奇关于马克思的辩证法解读为了单纯的外在方法?这就要求我们以马克思辩证法作为原则和烛照,沉入《历史与阶级意识》的内在结构,对文本进行深度耕犁,洞悉并开显卢卡奇辩证法的本质内涵。

海德格尔认为,一个哲学家一生只能研究一个哲学问题,而这个哲学问题一定是他所处时代的重大的时代问题。第一次世界大战和俄国十月革命之后,西欧的无产阶级革命运动陆续失败。这一残酷现实促使卢卡奇逐渐摆脱憎恶现实的空想之路,力图寻求一种改变世界的哲学。找回逝去的革命,就成为作为革命的理论家的卢卡奇所自觉承担的历史使命。《历史与阶级意识》开篇以“哲学家们只是用不同的方式解释世界,问题在于改变世界”[1](p.502)作为题记,这就非常明确地表明了卢卡奇借助马克思来改变世界和重启革命的立意。正是这一目的本身构成了卢卡奇转向马克思辩证法的根本原因。

在卢卡奇看来,马克思主义的正统不是教条的辞令而仅仅指的是马克思主义的“方法”,此一“方法”就是辩证法。辩证法之所以对马克思主义具有本质而重要的意义,其原因就在于革命性是辩证法最突出的特性。对此,卢卡奇曾经明确提出:“唯物主义的辩证法是一种革命的辩证法。”[2](p.49)然而,卢卡奇发现,当时作为正统马克思主义的第二国际却在根本上阉割了辩证法的革命性本质。究其原因就在于,他们将辩证法庸俗化为脱离社会历史的、只是对纯粹自然世界的规律的理论。以这一理解为导向,辩证法由此变为单纯的外在直观,变成不触动对象的、非批判的实证主义的纯粹“科学”,以致在理论上禁锢了革命的实践。

卢卡奇认为,拯救被宰制的辩证法的革命本质,最好的武器就是复活马克思主义中的黑格尔辩证法的根基。黑格尔的辩证法表现为概念的自我认识和自我生产的过程。概念作为思想的对象“不仅是我们的思想,同时又是事物自身,或对象性的东西的本质”[3](p.120),是作为思维和存在具有内在差别的同一的基础。概念作为实体同时也是主体,是自在自为的运动和生产着的。概念通过自己“否定之否定”的辩证的思维方式,能够逐渐扬弃和克服事物的片面性和外在性,并最终达至它的最完满的形式绝对理念。正是在概念的自我否定中构成了概念之间的毫无例外的生成性的历史-总体。以这种历史—总体为场域和载体,思维与存在、理论与实践获得了具体的统一。卢卡奇指出,这就是黑格尔哲学的认识现实的总体性的辩证法。“马克思要发现黑格尔辩证法神秘外壳中的合理内核。这一合理内核就是辩证法的否定性。”[4](p.27)在卢卡奇看来,总体范畴作为革命性的原则,在本质上构筑了黑格尔的辩证法的否定性,尽管黑格尔辩证法的保守体系常常使总体范畴的这种革命性隐而不显,因为他不能理解实际活动着的人及其历史,终究只是以“概念神话”的形式构造了现实,以及它们在历史进程中的变化。因此,他的辩证法归根到底也只是历史的思辨表达。卢卡奇认为,马克思正是以实际活动着的人及其历史作为基础,成功吸收了黑格尔辩证法的革命性的总体范畴,从而创造性地将其变革成为了一门全新的科学。对此,卢卡奇一再强调,马克思之所以能使黑格尔的辩证法变成“真正的革命代数学”,“是因为马克思维护了这种方法的本质,总体的观点,把所有局部现象都看作是整体——被理解为思想和历史的统一的辩证过程——的因素。”[2](p.80)

针对总体性的辩证法的真实内涵,卢卡奇进行了具体分析。卢卡奇指出,历史既是人类实践活动的客观历史过程,又是人类追求着自己目的的能动性的活动,因而是主体与客体相互作用的、历时展开的统一,是作为人类自身的生成性的存在。所以,辩证法正是主体改造客体的历史发展过程本身的思想和理论表现。正是在这个意义上,辩证法只能是历史范围之内的辩证法,“辩证法来自历史本身,是在历史的这个特定发展阶段的必然的表现形式。”[2](p.264)因此,恩格斯的自然辩证法——作为第二国际窒息辩证法革命性的理论根源,正是对黑格尔辩证法的非法误用,因为自然界不存在改造活动的自觉主体,也就失去了辩证法革命性的可能。这一点同时也就决定了,作为人之生成性的现实历史也不是第二国际理论家所继承的实证主义那样,只凭借一种自然科学的方法论就可以获取的。这种方法究其实质只是试图去追求人之外的规律,其结果只能是将人类生活抽象成一堆孤立的数字,其根源则在于模糊了人类社会的历史进程,从而必然导致对现实本质的遮蔽。

那么,如何才能获得对现实本质的认识?在卢卡奇看来,这必须通过历史的总体性辩证法才能获得。总体性辩证法要求将社会视为一个总体,既强调历史整体对各个部分而言具有决定性的统治地位,又坚持把一定的社会放在整个的人类历史发展进程当中去考察,从而使具体的社会直接面对其本有的历史性制约。只有通过这种源于人类历史自身的历史辩证法,即把各种驳杂的现象都归并为历史发展总体中的各个环节的时候,才能穿透表象揭露全部历史的实质,从而真实地展现人类生活的生产和再生产这一现实的历史活动。这就是使我们戳穿表象真切地把握到历史现实的总体性的辩证法。因此,卢卡奇着重指出,在历史辩证法中居于统治地位的总体性范畴之所以是作为“科学中的革命原则的支柱”[2](p.80),它首要的方面不是对外在对象的消极的直观反映,而是对社会的批判,以此才能切中社会现实,进而才能对现实实施革命性的改造。这正是马克思所说的“科学的批判”,因而是作为真正的“历史科学”的辩证法。

卢卡奇将黑格尔的关于思想的否定性的辩证法变革,为马克思的关于现实的人类活动及其历史的辩证法,通过这一改造将产生双重意义上的有效性:其一,借助于黑格尔辩证法的总体性范畴,实现了复活马克思辩证法的革命本质的目的;其二,这深刻表明卢卡奇的辩证法已经彰显出了存在论的维度。辩证法正是关于实际活动着的人及其历史发展的理论表现,因此,卢卡奇所谓的辩证的方法不是别的,正是黑格尔意义上“全体的结构之展示在它自己的纯粹本质性里”[5](p35)的方法,是作为沉入于历史内容本身的自行道说。只有这种由存在论深处生发出的辩证法才能切实地对抗被第二国际庸俗化了的辩证方法。

在《历史与阶级意识》中,卢卡奇对革命的总体性辩证法的存在论言说,并没有止步于这种宏观性的概括,而是将其集中地展现为对资本主义社会的具体批判。卢卡奇将他所处的时代明确地称作“现代资本主义”,而这个时代特有的一个问题就是拜物教问题。总体性辩证法的本质任务就在于戳破这种拜物教假象,揭露资本主义社会之下人的真实生活样态。

资本主义批判何以可能?作为社会批判理论的总体性辩证法,首先要求把资本主义社会放在整个人类历史发展过程当中,资本主义社会的现实只有根据它在历史总体中的作用和地位才能得以把握。因此,必须从局限于资本主义社会中的“直接的、自发的规定出发,从它们前进到对具体的总体的认识,也就是前进到在观念中再现现实”[2](p.58)。卢卡奇将这一观念追溯为经济范畴。人类社会具有社会的和经济的双重运动逻辑,经济范畴从作为人与人之间相互关系的社会总体中产生,同时也就具有了改造人与人之间关系的作用,因此,通过经济范畴与人的辩证的相互作用,我们就能够发现作为社会总体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所以,在本来的意义上,任何一个经济范畴都彰显着人和人之间的一定关系。但是,在资本主义社会中,拜物教假象却成功地掩盖了人的存在向度,这种掩盖之所以可能,恰恰在于经济范畴“以对象性形式直接地和必然地呈现在他的面前,对象性形式掩盖了它们是人和人之间的关系的范畴这一事实。它们表现为物以及物和物之间的关系”[2](p.65)。卢卡奇将经济范畴的“对象性形式”称为“物化”。

追随马克思的批判轨迹,卢卡奇选择从分析商品这一经济范畴入手。之所以从商品出发,是因为较于商品交换只是作为偶发的和短暂出现的之前社会阶段来说,资本主义社会的商品形式逐渐成为社会存在的一个普遍因素并日益表现为社会生活各个方面的核心和结构问题,商品作为普遍和核心地位的确立深刻地体现为劳动力成为商品,“对工人本身来说,劳动力是归他所有的一种商品的形式……正是从这时起,劳动产品的商品形式才普遍起来。”[6](p.198)因此,卢卡奇指出,只有通过商品形式才能洞穿资本主义社会中,被商品结构物化掩盖下的“主体性形式的原形”,即人的存在方式。在商品形式的结构中,现实活动着的人仅仅作为一种“物”而存在着。“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获得物的性质,并从而获得一种‘幽灵般的对象性,这种对象性以其严格的、仿佛十全十美和合理的自律性掩盖着它的基本本质,即人与人之间关系的所有痕迹。”[2](p.149)商品形式造成的人的物化存在集中地体现在对人类劳动的物化。人类劳动的被物化表现为双重层面。在客观方面,质上不同的劳动产品被理解为量即变为在形式上是相同的,这是不同质的产品能够实现交换的一个前提。在主观方面,这种量化或者形式化逐渐超出了商品本身,进而影响并渗透到了生产商品的工人劳動,这样一来,工人的具体劳动也随之变成只具有抽象的人类劳动的量的意义。卢卡奇指出,对象化在商品中的人类劳动的抽象和物化正是根源于“根据计算、即可计算性来加以调节的合理化的原则”[2](p.155)。这一原则构成了卢卡奇揭露劳动物化的立足点。

卢卡奇指出,源于这一“合理化的原则”,劳动过程逐渐被划分为各个孤立的、抽象的局部操作,从而要求破坏产品本身由其质所决定的统一性。这样,传统意义上对整个产品进行有机生产的方式由于理性计算而彻底决裂,作为商品的产品的统一体被“合理化”为局部系统的客观组合,从而与作为使用价值的产品分离开来。与此同时,与劳动过程被分割的情况一样,作为劳动主体的工人也相应地被分割为各个局部劳动的因素。原先有机生产时由劳动主体结合而成的共同体的联系被生产的这一机械化切断为各个孤立的原子。工人自身逐渐沦为附属于机械的单纯工具,越来越丧失作为劳动之主人的本质,以至于人格也只是作为机器的旁观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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