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一棵榆树
2015-10-20李长菊
李长菊
老屋的大门里面,曾经有一棵大榆树。记忆中,它很粗壮,我们姐弟常常跑到它跟前,轮流张开双臂,围抱着它,但是谁也摸不到自己的手。大概得有我的三条手臂那么粗吧。每到春天,它都枝繁叶茂,树上结满了碧绿的榆钱,那些榆钱,一簇簇,一枝枝,重重叠叠,开得满树都是,远望,像是一座翠绿的小山。可是因为榆树高大,谁也爬不上去。所以,记忆中倒是不曾吃过它长出来的榆钱,想必那样的树,结出的榆钱一定很好吃吧。
童年,这棵树可是救命的树,有它在,我们就好像拥有了一根定海神针。
每每狂风暴雨的夜晚,在昏暗的油灯下,外婆总是说:“如果发了水,什么办法也没有,有什么办法呢?我们那里,出去可以往山上跑,山那么高,跑到上面就没事了。你们这里要是发了洪水,你们就把那大缸拴在榆树上,坐在里面,倒可以逃命。”在外婆看来,她那个地方是不害怕发洪水的,因为村外是一圈小山丘。我们村地处平原,四周光秃秃的,所以唯有把家里的大缸拴在榆树上,坐进去,才能逃命。外婆一到刮大风下大雨的时候,就会这样说。所以,榆树,在我们幼小的心灵里,那就是一棵能救命的树。只要榆树不倒,就一点问题也没有。那么粗壮的榆树,洪水是不会把它怎么样的。
放学回家看到它,心里就觉得踏实。
就这样,这棵树陪着我们度过了童年。在它的怀抱里,我们嬉戏,我们玩耍,心无挂碍。即使狂风暴雨大作,我们依然心安。它既像是我们的一个伙伴,又像是我们的一个长辈,仁慈地容纳着我们的无知,狂野。
后来,我们渐渐都大了。即使有狂风暴雨,心里也没有了会被洪水卷走的恐惧,当然这已经和榆树无关。悄无声息的,它走出了我们的视线,虽然它依然还在那里,越来越粗壮,灰色的树皮粗糙皲裂,一条一条纵向交错。它越来越像一位历经沧桑的老人,沉默在自己的岁月里。
我们觉出了它的讨厌。因为它身上长了那么多的毛毛虫,那些花里胡哨的虫子,从树上拉下根线,拽住线的最底端,荡着秋千。风一吹就来回游荡,像阴魂不散的吊死鬼。放学或玩耍后急匆匆地回家,总会忘了那些讨厌鬼,一不小心,就会撞在它们身上,当然,有时候小心翼翼地走,它也会落在你身体的某个部位。它们会在你的身上优哉游哉地爬,如果爬到脖子里,就会火辣辣地痒,一惊,一挠,就会把那些虫子揉得烂糊糊的。有时候,正和同伴好端端地玩着,忽然就看到对方瞳孔放大,嘴巴圆睁,半晌才惊呼:哎哎,你身上……心里惊得半死,站住,一动也不敢动,好像身上有条蛇。最后,捏到你眼前的是那些毛毛虫,谁知道它们是什么时候爬到身上的。经历得多了,每到夏天回家,就在门口站住,看着那些晃悠悠的吊死鬼,躲着,拽着,低着头,好像钻迷魂阵一样,半天才能进屋。
“把树砍了吧。”不止一次,我们都对母亲这样说。是啊,谁喜欢长满了毛毛虫的树呢。
因为房子改建,那棵老榆树,终于还是被砍掉了。由于榆木天然纹路美观,质地硬朗,纹理直而粗犷豪爽,再加上榆木所特有的质朴天然的色彩和韵致,那些被锯开的木板得到了我们的喜欢。这样好的木材,卖了太可惜,于是,母亲就把那些榆木板留了起来。我们长大成家后,榆木被截了几节,母亲把它送我们作菜板。
后来,不经意间,知道榆树还有这样一段故事传说:
一对乐善好施的农民夫妇帮助了一位老者,老者为了感谢他们,给了他们榆钱树的种子,说等到树长大时,遇到困难,只要摇晃一下树,就会从树上落下钱来。正如老者所言,这棵树不仅结了很多榆钱,一晃,还真的掉钱。但是夫妇两个只有在别人遇到苦难的时候,才去晃树。后来,这件事被一个财主知道了,霸占了树,拼命地摇,结果被钱给埋住,压死了。天大旱,颗粒不收,村民眼看就要饿死了,几个孩子在树下玩,看到一串串像铜钱一样的绿东西,忍不住摘下几片放到嘴里,甜甜的,好吃。孩子们高兴地告诉了大人。全村人就靠这棵树度过了荒年。
由此可见,自古以来,榆树就是救命的树。它全身都是宝。榆钱:微辛,平。能安神健脾。对神经衰弱、失眠、食欲不振等病症有治疗作用。皮、叶:甘,平。皮、叶:安神。用于神经衰弱,失眠,体虚浮肿。内皮:外用治骨折,外伤出血。
可就是这样和人命息息相关的树,却被我们讨厌,被我们误解着。长虫子不是树的错,怎么能把罪责推到它的头上呢?
如今,我家里也用了一块母亲送的榆木菜板,日日在它身上剁、切、拍,它都一声不吭地承受着,忍耐着。其实,做菜板,对它来说,是大材小用了。做家具,对它才是适材适性的。榆木家具可以长久保存,愈用愈温润。典雅大方,清秀隽逸。拥有一两件榆木家具,足以点缀居室,蓬荜生辉。
可是,做不得家具,做菜板,它依然尽职尽责。用了多年,菜板因为当时保存的环境太潮湿,木质有些受损,所以,就在中间剁出了一个低洼的坑。可见,我们日日吃着它啊。
年岁愈长,愈怀念那棵老榆树,就像怀念儿时的一个小伙伴。只是人可以相逢,树却再也无法邂逅。那是一棵童年的树。
发稿/沙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