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母亲在战火中的艺术表达
2015-10-20张琳
张琳
鲜明的人物形象
在这部长达三十八万字的小说里,叙述了一个女人经历三个男人、从满族小姐到郎中寡妇再到抗联战士的特殊经历。先不说这其中的年代跨越,就如何把一个少数民族女性不同时期的爱恨情仇表现出来?如何把一个起伏跌宕、扑朔迷离的战争故事呈现出来?对一个初写长篇的人来说,是十分严峻的考验。目前无论是从销量还是读者的反映看,冯璇接受了这种考验,并用她的智慧证明了这部长篇小说的艺术魅力。
首先,她很好地把握了民国初期那个满族山村的人物性格特征。并在语言、举止、服饰上下了功夫。不仅还原了那个时期的历史,还使小说具备了真实深厚的特殊语境。这让读者在具体细节,具体环境,具体场景,具体过程中领略到少数民族独有的地域特色。在宏大的历史事件中进行了有理有据的虚构创造,使整篇小说具备了艺术与生动完美结合的同时,还散发着人文、历史、人性的综合魅力。
你看那富察氏,一出场就一身得体的绸缎旗装把她包裹得紧紧的。只见她的胸口一起一伏,圆圆的脸儿涨得通红,刘海下两条好看的眉毛倒立着,乌溜溜大眼睛放出灼人的光。她把长杆的乌木烟袋在手上旋了下,最后如端枪似的横在腰里。一个泼辣,大胆,无拘无束的叛逆女子形象跃然纸上。还有那清林,身材高大,内着青色长衫、外套一件紫缎马甲,面皮白净,浓眉长眼。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子利落和清爽。还有那个唯唯诺诺的连福,长着刀窄脸,滑边眼,见人不敢说话,戗毛戗翅的,像个落了单的小老鼠……当他要接受入赘的时候,他的内心是激动和惶恐的。站在人们面前,双膝不停地哆嗦,致使整个身子晃动着,筛糠一样。脖子更是掉到了肩膀里,眼睛盯死了自己的脚。这些描写让人物瞬间在读者心中立了起来,生动而极富个性。留根,大仓子,大妞子,还有那个丧夫的栓儿,都有着非常生动到位的描述。他们在具体环境中特定的语言和动作,都有着活生生的画面感,在事件冲突中起到了很好的烘托作用。虽然涉及的人物有十几个,但每一个人都呈现不同的性格表现。特别是女主人公那富察氏,她跌宕起伏的命运中,经历着人生难以逾越的大悲大喜,大罹大难。她从一个天真的少女变成泼辣的敢打敢杀的寡妇,那些精彩的描写是这样的:当年她在遇见心爱人的时候,竟然不知道怎么迈步了,这时她突然意识到自己今天怎么穿了这样一身粗旧的旗装,自己有那么多上好的丝绸料子……还有这鞋子。要知道这身旗装是掩不住自己大脚的。不知道刚才他看没看见?怎么这样疏忽?太没把这事当回事。她下意识地又摸了摸头饰,竟然也没带那只好看的扁方儿(头饰)。在她失去儿子时,她疲惫地睁开眼睛,又闭上了。她真的不想醒来。她终日昏昏沉沉的。不吃也不喝。从那天起,那富察氏就有了一个新的世界,她精心营造呵护的一个世界,别人走不进来,她也没法儿走出去,那个世界里有她的儿子,有她的快乐,更有她的想像和她的虚构。她终日停留在那里不肯出来,似睡非睡,似醒非醒……
当她是一个战士时,不把你们打出去,我大寡妇就白活了,你们这些活鬼,活阎王,我要把你们撕碎,嚼碎……可以说,整个小说当中,她笔下不同时期母亲的形象,成为串起整篇的生动框架,致使整个小说透着一股刚强与不屈。正是这些个性鲜明,民族独特的人物群,加上条理清楚的语言与细节,使小说的感染力得到了增强。还有那些鲜为人知的满族风俗特色,冯璇把这些细节很好地处理在作品当中,起到了极佳的衬托作用。这些情节不仅给读者带来了意外的新鲜感,还增加了小说的可读性与吸引力。
历史小说要尊重历史
一部优秀的历史小说要写好,首先应该有正确的历史观,尊重历史人物在特定的、具体的历史情境中的一举一动。一部少数民族的作品要写到好,一定要依据那里的风土人情。包括特定的语言,服饰。当我们进入历史事件的认知时,偏离这些是会让人极不舒服的,也就是说,这个小说是不成功的。尊重历史的前提是不能浮光掠影,对少数民族风土人情不能一知半解。冯璇这些年迟迟没有下笔的原因就是为了尊重这些表现。为吃透这个“索伦杆下的女人”,她花了大量的精力研读了满族文化史。现代战争史。甚至是面相学,风水学。记得好像是2009年,她收集的资料已经有了二十多册,这些书籍有的是来自旧书摊,有的是友人收藏,有的甚至是被人淘汰的了,那些扉页内容都散发着历史的味道。尽管“萨满”的脚步已经走远,可是在偏僻的乡间,依然有“萨满”的音符。于是,她记下了民间“请神”的日子,不怕千山万水,不辞辛苦。初一十五走乡窜户去寻“大神”的声音。当那些人面对她,有人以为她是来看病的,问卜的。她只好就势地答应着。全然不顾那些质疑的目光。听唱词,记唱词,学唱词。虔诚得像个小学生。
就这样,她至少有两年时间用在了这上。后来她有些着魔了。听了一次不够,还要再听;看了一家不行,还要再去。对比,吸纳,回味。看哪个更接近她心中的“神调”。起初,她年迈的母亲不知其因,着实认为她“病”了。她不知道娇生惯养的女儿怎么了?工作、孩子都好好的,怎么要“学跳神”。面对这些质问,她是不解释的。
作为她从小的同学,我是深知她的,胆子特小,怕天黑,怕任何动物。别看她是在农村长大,可她十五岁就离开这里了。所以她根本五谷不识,农事不务。为了这部作品,她竟然跟着老家的邻居学耕种,并且收集了大量的口头农谚。那几年是她回老家最多的,带着问题和目的她,等于是重新诞生重新成长了。她说小时不知道这里的可爱与可贵,一门心思想着外面的世界,到了一定的年龄才知道,最美的地方,最有故事的地方原来就来自脚下的这片土地。
四年来,她记下的笔记有十多册,涉足到桓仁数个村落。她说一部结实的小说仅有虚构是不够的,要让人物更加扎实可靠。一定要找到“她”及“他们”的影子。所以她不厌其烦,身临其境地去感受历史,感受民俗。当年我也在怀疑,这些历史,故事在她的小说里能起到什么作用?那些老旧的事件能出现在其中是继续引用、借用?她会不会把人物丢到俗套里?她说我的前戏工夫要到,只有这样才能真正地把握那个女人的情感世界。说真的,当时她跟我说的时候,我真是为她担忧。更多的是怕她半途而废。
直到出来这部小说,我知道,我当初的想法是错的。这些坚实的努力都成为她日后为这部小说奠定了想像与虚构基础。与此同时,她还走访知情者,地方志的专家。在当年日军侵略的桓仁县城做了大量的采访。那些《桓仁史话》《邓铁梅风云录》《东北抗联史》。在艰苦的阅读研究中,已经让她渐渐地走近了那个历史,走近了那个女人的心里。所以还没动笔,她心中“萨满”“索伦杆”已经活了起来,动了起来。
连福,留根,大仓子,张老秀才,她都没有刻意去粉饰,他们是在“那个女人的生活”周围自然而然地出来的。她也没有把他们脸谱化,只是在特定的氛围中展开了他们的故事,这使小说显现出了一种意外的超越,后来她说,这些人物没有被她领着走,到了某种情况下竟然是被他们牵引着走。
那时她说,她已经停不下来了,无论是吃饭睡觉都和这些人在一起,有时,她不经意地说出他们的语言,这在外人看来,她真的病得不轻。或许是功夫到了,或许是真有成竹在胸了,从动笔到结束只有短短的八个月。那种创作的辛苦我是知道的。她是编辑,负责两个期刊,全年共十期。编、采、校、发的工作都要她一个人完成。而且她还负担着作协和党总支的工作。别看我们同在一个城市,彼此相距不远,可是她轻易不见人的。网上没有她,电话也找不到她。现在才知道,那时她在“少数民族村落”,在“索伦杆下”,和那些“抗联战士”,日夜相伴。
那一定是她创作的最佳情境。
令人欣慰的是,她苦功没有白费,三稿出来后,捧给本溪一位老作家,他是这样评价的:目前这样写满族风土人情题材的没有,这样写抗日战争题材的也没有。因此去年,她这部长篇小说被列为中国作家协会少数民族重点扶持篇目,并很快由白山出版社出版。
守住文学的特性
并不是作者全身心的投入就会出现一部好小说,小说有小说的艺术。在每年出版三千多部长篇中,能让读者翻开驻留的有几部?走进读者心中的又有几部?那些几个月甚至几天速成的“码字游戏”带给我们是什么?再打开网络、电子书,开头又是什么?色情,穿越,血腥,魔幻,梦魇。是铺天盖地天地人鬼混搭的合唱,杂唱。如今,那些“文字暴发户”把真正的文学引向歧途,可谓是“费煞苦心”。当那些“作品”成为消磨时间的玩具,当它们成为无聊的文字快餐,带给我们的不会有精神、审美上的愉悦,相反,却是垃圾。
一部跨越四十年的历史小说 ,除了它的特定的故事外,还从一个母性的角度解读了战争,战火中透视着、拷问着人性。在进行这种全局性的表现时,不是简单地叙述过程,她是把笔对准了夫妻,母亲,儿子,兄弟之间。那种血脉亲情,人性纠结,战火中每个人特定的角色描述,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立场。在鬼子袭击臭驴头村时,那个有些“疯癫的郎中”做出了这样的描述:只见这个疯子慢慢地蹲下身,他忍不住想切脉,可是他们有的连手都没有了!……读到这里,让我们看到战争的残酷和血腥,无论是鬼子还是抗联战士,他们都一般大,都是一个个母亲的心头肉。可这片土地上却充满了杀戮。这是任何一个母亲都不想看到的。残杀,流血,离别。这其中母性感情里布满了呼唤,珍爱和平,珍视生命的大主题蕴含其中。更需要我们注意的是,在全篇即是高潮也是核心的叙述里,还提示了民族危亡时刻的历史选择,揭示了在战火中的那群满族大众共赴国难、誓死不屈的必然性。这样就使这部小说有了史诗性的品格。正因为这部长篇小说具有宏阔的母性视野,才让我们再一次看到和平与安宁的生活对于人类是多大的恩惠。
在后几个战争的场面里,无时无刻不在写人们心头的渴望,那就是让农人回到田里,让猎人回到山上,让郎中回到药房。一切一切不要被打破,不要去打乱。她借用母亲的泣泪史告诉天下所有人:爱这个世界,珍惜我们的和平。让这个世界永远和平,安宁,友爱,温暖。
一个写作者如果没有道德地、细致地处理笔下的人物,不获得人们的认同,没有抵达温暖的澄澈之境,不把人性的关怀,善念、大爱进行深入的挖掘,不解决人性的困境与精神的困境,只能说是玩了一场离合悲欢的故事。还有那些所谓的点击率。真正的好作品不是点的,而是品的,用心品,用情品,用感觉去品。只有经得起时间淘洗的作品,才真正体现笔杆的重量,文学的力量。
现在的网络点击率更多地只能说明它是怪胎,畸型。高尔基说,文学的目的是人了解自己本身,提高他的自信心,激发他对于真理的企求。同人们的顺从行为作斗争,善于在人的身上找到好的东西。唤醒他们的愤怒和勇气,做一切使人能变得高尚、坚强。能用美好圣洁的情感来活跃自己的生活的事情;福克纳也宣称,作家的天职在于使人的心灵变得高尚,使他的勇气,荣誉感,自尊心,同情心,怜悯心和自我牺牲精神复活起来。
作家就是要以优秀的作品示人,坚定心中的理想和正确的价值取向,用优美的文字讲述中国底层的故事,弘扬中国精神,打造民族应有的文学精品。
总的来说,《索伦杆下的女人》是充满艺术吸引力与感染力的一部小说,尽管在最后战争情节的设计显得有些幼稚,但瑕不掩瑜,希望她在下一部作品中能完成得更好,更成功。
〔责任编辑 丛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