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金院本著录的思考
2015-10-13赵兴勤
赵兴勤
(江苏师范大学文学院,江苏 徐州 221116)
关于金院本著录的思考
赵兴勤
(江苏师范大学文学院,江苏 徐州221116)
陶南村《辍耕录》中所收院本名目,未必皆具备相对完整的情节,也未必皆为由人物扮演故事,当有相当的杂耍、游戏以及近似于古代俳之表演伎艺的语言类节目。“院本名目”中所著录的剧目,多应是金太宗之后的产物,视这一时段为金院本的繁盛期,殆距事实不远。无论是“冲撞引首”,还是“打略拴搐”,都很难称得上独立意义的戏曲。在演出时,很可能是或用于前(类似于宋话本的“入话”或“头回”),或置于后(相当于宋杂剧的“纽元子”),而“诸杂砌”,则或是剧中穿插表演以弥补剧情不足的“小玩意”。
金院本;著录;思考
金王朝时的戏曲样式当是院本。《金史·礼志》中所记载的招待夏使的杂剧表演,也当是院本表演。元末陶宗仪《南村辍耕录》卷二五曾有“院本名目”,可参看。大抵一个世纪以来,不少学者在金院本的研究方面都做了许多很有价值的探索性工作。王国维、郑振铎、李啸仓、叶德均、冯沅君、谭正璧、胡忌诸位先生,在既有条件下,尽可能地占有材料,冥搜旁讨,矻矻不已,为院本的研究拓宽了途径。近几年,又有一些学者先后涉及这一领域,且取得了不少成果。
然而,金院本的著录仅见于陶氏该书,且对于该材料的来源,陶氏一字未予透露。金代文献极少有相关载述,毕竟给这一研究带来困难,即使对有些词语的诠释,各家意见也并不一致。笔者学识所限,无力解决各家研究者所遗留的诸多问题,只能由对院本名目的考察所得,谈几点粗浅的认识:
一是陶南村《辍耕录》中所收院本名目,未必皆具备相对完整的情节,也未必皆为由人物扮演故事,当有相当的杂耍、游戏以及近似于古代俳之表演伎艺的语言类节目。“院本名目”的分类名称,一般多不易理解。然“打略拴搐”中的许多名目,却大多令人一目了然。如果子名、草名、州府名、鱼名、星象名等,显然是由杂体诗移植而来。如孔毅父药名诗谓:“鄙性常山野,尤甘草舍中。钩帘阴卷柏,障壁坐防风。客土依云实,流泉驾木通。行当归去矣,已逼白头翁”,“此地龙舒骨,池隍兽血余。木香多野橘,石乳最宜鱼。古瓦松杉冷,旱天麻麦疏。题诗非杜若,笺腻粉难书”。[1](P361)上引二首就隐括进甘草、卷柏、防风、木通、当归、木香、石乳、天麻、杜若等药名,由此可见一斑。此类杂体诗,词、曲中亦有时而可见。汤显祖《牡丹亭》第十七出“道觋”中石道姑的大段念白,所嵌入的乃是周兴嗣所编《千字文》中语句,亦用此例。其实,这不过是古代文人的一种文字游戏。“学者终日讨说答问,呻吟习复,应对进退,掬溜播洒,则罢惫而废乱,故有息焉游焉之说”[2](P247)。
古人于读书之余,为调剂孤寂的生活,往往别出心裁,写一些杂体诗、杂韵诗、杂数诗、杂名诗、离合诗、诙谐诗之类,在文字里寻找情趣而自娱自乐。如杂名诗,“有用建除名者,有用星宿名者,有用州郡县名者,有用斜冗名者,有用姓名者,有用将军名者,有用古人名者,有用宫殿屋名者,有用船车名者,有用药草树名者,有用鸟兽名者,有用卦兆相名者,古集所载,仅见数端。然推而广之,将不止此”[3](P161)。宋人吕祖谦所编《皇朝文鉴》,于卷二九列有“杂体”一目,星名、药名等,均被列入。
香港学者罗忼烈,曾这样形容杂体诗的起因,“它的产生,一则由于诗人好奇,爱创新,别制新体,争奇斗胜。二则由于以难见巧的心理,要在既有的格律限制之外,加上更多的限制,能人之所不能”。并分类曰:“属于造句规格的,有联句、离合、集句、回文、辘轳、双关等等;属于嵌字的,有两头纤纤、三妇艳、四色、四气、六府、六甲、八音等等,而嵌入特别名词当为普通词解的,如数名、地名、人名、星名、屋名、舟名、车名、鸟名、兽名、草名、树名、卦名、相名、药名、针穴名、歌曲名、将军名等等,基本上也是嵌字;属于声韵的,有双声、叠韵、全平、全仄、口吃、禽言等等。五花八门,洋洋大观。”[4](P133)这一文字游戏,因其好玩、新奇,所以才会被用为院本。
至于“诗头曲尾”,则是一种不同文体语句的嫁接,“诸杂院爨”中的双声叠韵,亦为杂体诗之一种。人称:“双声者,同音而不同韵也;互护同为唇音,而不同韵,故谓之双声,若彷佛、熠耀、骐骥、慷慨、咿喔、霡霂之类皆是也。迭韵者,同音而又同韵也,磝碻同为牙音,而又同韵,故谓之迭韵,若侏儒、童蒙、崆峒、巃嵸、螳螂、滴沥之类皆是也。”[3](P160)此类双声、叠韵词语,若快读,常出现差错,引人发笑,故亦列入其中。
“赌扑”,乃是一种赌博游戏。扑,即古时博之戏。宋、元时,人们往往以钱为博具,掷地视字、幕定输赢,叫扑卖。宋人孟元老《东京梦华录》卷七《池苑内纵人关扑游戏》,“有以一笏扑三十笏者。以至车马、地宅、歌姬、舞女,皆约以价而扑之”[5](P725)。以此可知,“赌扑名”一栏中各项,当与博戏有关。但由其中的《著棋名》、《衮骰子》诸名目来看,亦当多为语言类节目。
至于各类“家门”,胡忌《宋金杂剧考》曾于李文蔚《张子房圯桥进履》、佚名《飞刀对箭》二剧,分别勾勒出“先生家门”中的《清闲真道本》和“卒子家门”中的《针儿线》两院本,表演者所念诵,基本上是七字句,读来押韵合辙、琅琅上口,恰如胡氏所言,非常近似于近世舞台上的数板,也与早期话本《快嘴李翠莲记》中用语相近,且上场者不管多少,用韵语讲述者仅此一人,显然有从说唱文学蜕化而来的痕迹。还有,韵语尽管是在表述某种事件,但侧重点是在“述事”,还算不上严格意义上的“演事”,表现形式与说唱文学相近。再者,所演述者,仅为某一事件的一个侧面(或一个细节),很难说得上情节的完整。王国维称,“必合言语、动作、歌唱,以演一故事,而后戏剧之意义始全”。[6](P29)而这里仅具备言语、动作,还不具备完整意义上的戏曲创作之要求。
图1 修武金墓杂剧砖雕
鉴于此,我们不妨作一个大胆的设想。在“打略拴搐”这一大类中,几乎所有剧目都应属于和当今相声、鼓词、快板书相仿佛的语言类节目。哪怕是有人名出现,也不可能去敷演一个情节复杂的剧目。“打略”,或依据宋人刘昌诗《芦浦笔记》卷三“打字”条,其谓:“街市戏谑,有打砌、打调。”[7](P24)就此认为“打略”即“打调”之意,亦恐不妥。宋人欧阳修在《归田录》一书中,亦曾就“打”字而发论,谓:“今世俗言语之讹,而举世君子小人皆同其缪者,惟‘打’字尔。其义本谓‘考击’,故人相殴、以物相击,皆谓之打,而工造金银器亦谓之打可矣,盖有槌击之义也。至于造舟车者曰‘打船’、‘打车’,网鱼曰‘打鱼’,汲水曰‘打水’,役夫饷饭曰‘打饭’,兵士给衣粮曰‘打衣粮’,从者执伞曰‘打伞’,以糊黏纸曰‘打黏’,以丈尺量地曰‘打量’,举手试眼之昏明曰‘打试’,至于名儒硕学,语皆如此,触事皆谓之打。”[8](P36)足见“打”字用途之广泛,当时用语之习惯也由此可知。所以,《芦浦笔记》又载及“饮席有打马、打令、打杂剧、打诨”[7](P24)之说。“打”,也有表演之义。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打略,或为演说大略。果若如此,这一推论,则与胡忌所钩稽出的《清闲真道本》、《针儿线》之表演形态恰相吻合。如此看来,本栏曲目,大致可以分作两大类,“赌扑名”、“官职名”、“飞禽名”、“花名”等以“名”缀于后的各种剧目,重在演述“物”,而以“家门”名义出现的剧目,所演述则重在各类人。所演述的不管是“人”还是“物”,都倾向于侧面表述,演述大略,而不是事件进程的逐一展示、搬演。结合不少专家所发现的有关院本来看,这一推论比较符合客观实际。
二是“院本名目”中所著录的剧目,就学者考证所得而论,多应是金太宗之后的产物。女真部族,北宋太宗时,才有众万人。人无定居,行以牛负物,遇雨则张革(或用桦皮)为屋,绝少米麦,常以射猎而得的禽兽为食。初无城郭,部落首领所居,人以皇帝寨呼之。乐器虽也有腰鼓、管笛、琵琶之类,但比较粗陋。双陆之戏也偶尔为之,对内地文化所知甚少。据载,阿骨打在接受辽人来降时,“与群臣握拳坐殿户限上受降。且询黄盖有几柄,欲与群臣共张之。中国传以为笑”[9](P1825)。尽管如此,但以勇武立世的女真人,却演出了一幕幕惊天动地的活报剧,开创出令世人瞩目的业绩。就考证所得的相关资料来看,金院本对女真族中的英雄豪杰或贤人雅士却极少叙及,恰说明北方人们虽尚歌舞,但仅停留在抒情层面,很少有以歌舞述事者。由此推论,金之戏曲之形成,当是在与宋互派使臣,双方频繁接触且进行文化交流之后。金章宗曾于明昌二年(1191)冬十一月,“禁伶人不得以历代帝王为戏及称万岁者”[10](P889),则从另一层面说明,章宗之前,即已出现以帝、妃入戏之事。但是,大概不会早于金熙宗(1136—1149)时期。
再从所著录的剧目来看,“题目院本”有《蔡消闲》,“院么”有《王子端卷帘记》、《吴彦高》,“上皇院本”有《春从天上来》。这几种院本,皆涉及金王朝人物。蔡消闲,即蔡松年(1107—1159),自号萧闲老人。历任真定府判官、吏部侍郎、户部尚书等职。王子端,即王庭筠(1151—1202),子端乃其字,明昌中仕于朝,诗、书、画均有名于时。吴彦皋,“皋”当为“高”之误。吴激(1090—1142),字彦高,乃著名书画家米芾之婿,亦是由宋入金者,工诗能文,与蔡松年齐名,号“吴蔡体”。《春从天上来》一目,有学者认为与嗣汉三十代天师张继先【春从天上来·鹤鸣奉旨】词有关,然查阅《汉天师世家》,翛然子张继先(1092—1126),北宋崇宁二年(1103)因澥州盐池水溢,为徽宗召问。以后,与徽宗虽有几次接触,但多与讨论“道法同异”、“时政”得失有关,似无多少故事情节可言。[11](P617)缘此之故,笔者以为,此作与吴激【春从天上来】词之写作有关。吴词曰:
海角飘零,叹汉苑秦宫,坠露飞萤。梦回天上,金屋银屏。歌吹竞举青冥。问当时遗谱,有绝艺,鼓瑟湘灵。促哀弹,似林莺呖呖,山溜泠泠。梨园太平乐府,醉几度春风,鬓变星星。舞破中原,尘飞沧海,风雪万里龙庭。写胡笳幽怨,人憔悴,不似丹青。酒微醒。对一窗凉月,灯火青荧。
词前小序曰:“会宁府遇老姬,善鼓瑟,自言梨园旧籍,因感而赋此。”[12](P5)清沈雄《古今词话·词评下卷》载述道:“又在会宁府遇老姬,善琵琶,自言梨园旧籍。因有感而制《春从天上来》。后三山郑中卿,从张贵谟出使北日,闻有歌之者。”[13](P1015)清叶申芗《本事词》卷下也称,吴激本词与【人月圆】,“南北无不传诵”[13](P2374)。既称老姬“梨园旧籍”,当为宣和间京师教坊乐人流落北地者,彦高此词南北传诵,时有人歌之,被移至场上搬演,则是可能之事。
还有,“院本名目”,时有以《孝经》名之者,如“诸杂大小院本”中的《孝经孤》、“诸杂院爨”中的《擂鼓孝经》等。这固然是受到宋人官本杂剧的影响,但也不能忽略当地文化对剧作内容的渗透。史载,金大定二十三年(1183)八月乙未,世宗“以女直字《孝经》千部付点检司分赐护卫亲军”[10](P184)。九月己巳,“译经所进所译《易》、《书》、《论语》、《孟子》、《老子》、《扬子》、《文中子》、《刘子》及《新唐书》”,世宗谓宰臣曰:“朕所以令译《五经》者,正欲女直人知仁义道德所在耳。”[10](P184-185)于是下命令颁行以上诸书。燕地百姓本来就重武少文,“少思虑,多轻薄”,“好勇义,寡诈谋”,“豪劲任侠,浑厚敦雅”,而帝王却令赳赳武夫诵读《孝经》。以其情趣不谐,自然会带来许多不协调之事,笑话自然而生。《孝经》类剧目的产生,或与这种特定时段的军营逸事有关,故有“擂鼓孝经”之目。另外,目中“冲撞引首”栏,有《定魂刀》一目,似演徐文事。《金史·徐文传》谓,徐文“少时贩盐为业,往来濒海数州,刚勇尚气,侪辈皆惮之。宋季盗起,募战士,为密州板桥左十将。勇力过人,挥巨刀重五十斤,所向无前,人呼为‘徐大刀’”[10](P1785),后入金。“宗弼复取河南,文破宋将李宝于濮阳、孟邦杰于登封。宋蒋知军据河阳,文迟明至其城下,使别将攻城东北,自将精锐潜师袭南门。城中悉众救东北,文乃自南门斩关入城。宋军溃去,追击败之。破郭清、郭远于汝州。郑州叛,复取之,击走宋将戚方。河南既平,宗弼劳赏将士,赏文银币鞍马。”[10](P1785-1786)因挥刀相向,所向无敌,世人奇之,敷衍其事入戏,倒是很可能的。
在“打略拴搐”中“都子家门”栏,有《后人收》一剧,本事亦有迹可循。《金史纪事本末》卷六《太宗克汴》引江万里《宣政杂录》云,宣和间,“又有伎者投竿,念诗曰:‘百尺竿头望九州,前人田土后人收。后人收得休欢喜,更有收人在后头。’”[9](P1834)并称,此歌谣与《臻蓬蓬》一样,同为辽人所作。所谓《后人收》,当即此而敷衍。再如“诸杂砌”中收有《告子》一目。此亦似有所本。据《金史·刑志》载,世宗时,“大兴府民赵无事带酒乱言,父千捕告,法当死。上曰:‘为父不恤其子而告捕之,其正如此,人所甚难。可特减死一等。’”[10](P1019)民间家庭冲突,竟惊动朝廷,自然为时人所乐道。艺人将之搬演于戏曲,也有此可能。
上述各剧目,均产生在金太宗至章宗之时,而其前故事却很少演述。依此而论,视这一时段为金院本的繁盛期,殆距事实不远。
三是地方风情、市井生活对金院本内容的渗透。在“院本名目”所载六百九十目中,有不少是由宋人杂剧移植而来,王国维称,“今此目之与官本杂剧段数同名者十余种”。[6](P51)胡忌在《杂剧、院本名目类同表》中,从金院本名目中找出与宋杂剧相类者达六十余种。[14](P151-155)金院本受宋杂剧影响之大显而易见。然而,由于它产生的地域不同,除了像宋朝艺人那样对固有的历史题材故事继续搬演外,还注意对都市市井细事的吸纳以及对北方风习的撷取,从而形成自己的基本形态。如《打马铺》即是一例。北方民族以骑马擅长,故特别看重马匹。马者,甲兵之用,甚至殡葬也殉以良马。马永真《懒贞子》云:“胡人长骑射,所取胜,独以马耳。故一人有两马,此古法也。”并引《北征诗》曰:“阴风西北来,惨澹随同鹘。其王愿助顺,其俗喜驰突。送兵五千人,驱马一万匹。”可知一人两马。赵翼《廿二史劄记》云:“金初最重马。景祖为部长时,有黄马,服乘如意。景祖殁,辽贵人争欲得之,世祖不允,割其两耳,谓之秃耳马。辽人乃弗取。”[9](P1807)马匹,不仅用于战事,还用于射猎取乐。《北盟录》曰:“女真善骑,上下崖壁如飞,精射猎,每见巧兽之踪,能蹑而推之,得其潜伏之所。以桦皮为角,吹作呦呦之声,呼鹿射之。”马扩《茆斋自叙》谓:“扩随金主打围,自拉林河东行。每旦,金主于积雪中以一虎皮背风而坐,诸将各取所佩箭一枝,掷占远近,各随所占。左右上马,军马皆单行,每骑相去五七步,接续不绝,两头相望,常及一二十里。候放围尽,金主上马,去后队一二里立,认旗以行,两翼骑兵视旗进趋。凡野兽自内赴外者,四围得迫射;外赴内者须主将先射。凡围如箕掌,徐进约三四十里,近可宿之处,即两梢合围渐促。须臾,作二三十匝,野兽迸走,或射、或击,尽毙之。取火炙啗。骑散之宿处。金主言:‘我国中最乐,无如打围。’”[9](P1809)《打马铺》、《劈马桩》、《睡马杓》之类剧目的产生,均与这一风俗有关。马杓,舀取汤、水用的带柄器物,北方多用之。《金史纪事本末》卷三《克辽诸路》引《北盟录》云:“凡食器,无瓠陶,止用木盆。注粥以木杓,数柄,回环共食。下粥,肉味无多,止以鱼生、獐生,间用烧肉。饮酒无算,亦用木杓,循环酌之。”[9](P1813)贵族饮酒则用玉杓,金世宗宴东宫,志宁奉觞上寿。帝“取御前玉大杓酌酒,上手饮志宁,即以玉杓及黄金五百两赐之”[10](P1934)。大马杓,以其便于携带,北方常用之,亦用于饮马。南方则多用桶。柳簸箕(见《列良家门》),即用柳条编制而成的前低后高的用具,用于簸粮食用,亦主要见于北方。南方则用竹编。
金院本中,还有不少作品侧重于反映市井生活。如《粥碗儿》、《卦铺儿》、《闹浴堂》、《坏食店》、《闹酒店》、《坏粥店》、《闹结亲》、《闹平康》、《闹棚阑》、《双药盘街》、《医作媒》、《双闹医》、《赊馒头》、《蒙哑质库》、《打五铺》、《眼药孤》、《卦铺》、《酒楼伊州》、《截红闹浴堂》、《双女赖饭》、《一贯质库儿》、《私媒质库儿》、《赖布衫爨》、《哑伴哥》、《请车儿》等,粗略统计,大概不少于三十种。即以剧目而论,所反映的乃是当时都市百姓的生活细事。这是都市商业经济发展到一定程度的产物。都市人口增多,经营门类丰富,流动人员加大,才会产生各种类型的生活需求,从而促进商业繁荣。饮食之类服务行业的发展,正与这一都市经济繁荣的背景紧密相关。在当时,乡村农业自然经济,从事草原、森林之游牧与林业者,以其居住分散、百姓贫穷,自然无需浴堂、酒楼、食店、质库、青楼供其消费。史载,辽“道路无旅店,行者息于民家。主人与饮食而纳之。其市易,惟以物博易,无钱,无蚕桑,无工匠,屋舍车帐,往往自能为之。俗重油煮面食,以蜜涂拌,名曰茶食,非厚意不设。寝榻皆土床,厚铺毡褥及锦绣貂鼠被,大头枕”[9](P1812)。金之所处地理环境,与辽相似,乡野生活自然也是如此。所以,称这类作品为市井生活的产物,是符合客观实际的。至于院本中时而有以盗贼故事为题材的戏,如“邦老家门”中的《脚言脚语》、《则是便是贼》等,尽管相关学者对其本事作过不同程度的考证,但仍可以推想,其中很可能融进了女真族喜好扮贼、捉贼的风俗。
四是对“院本名目”中词语的诠释。这个问题,困扰了几代学者,至今仍留下了许多遗憾。如“和曲院本”中的“和曲”一词,王国维、郑振铎、李啸仓、胡忌诸学者均作过诠释,或释作“合曲”、“和曲而唱”、“和唱”[14](P162),或析为“平和吉祥”[15](P186),似均难以令人满意。本栏目收有十四种院本,每种后均附有曲调名如法曲、伊州、熙州、逍遥乐、万年欢、降黄龙之类。既然该目每种院本都明白标出用何种曲调演唱,又究竟与何“曲”相“合”,何来“和曲而唱”?岂非越解释越费解。笔者以为,“合曲”云云,近似之。所谓“和”,或有“混合”、“混杂”之意,《汉语大字典》即有此义项。意谓非用一种曲调演唱,用法近似“诸杂大小院本”、“诸杂院爨”、“诸杂砌”中的“诸杂”之含义。
又如“冲撞引首”,谭正璧谓:“冲撞引首之义无考。‘引首’疑通‘行首’,即班头之意。”[16](P218)胡忌认为,“把引首解作行首(即班头),虽也略通,但究是牵强的”。[14](P194)所言有理。“冲撞”,有冲击、碰撞、冒犯之意。既言“冲”,就意谓着直上、向前。“引首”,本意为伸颈。欧阳修《与韩忠献王》曰:“欣欢鼓舞,而引首北望,惟恐来朝之缓也。”引申为引子、开头之意。李啸仓释作“开场”、“引起”[17](P7),甚是。由此我们可以推测,无论是“冲撞引首”,还是“打略拴搐”,都很难称得上独立意义的戏曲。在演出时,很可能是或用于前(类似于宋话本的“入话”或 “头回”),或置于后 (相当于宋杂剧的 “纽元子”),而“诸杂砌”,则或是剧中穿插表演以弥补剧情不足的“小玩意”。旧时舞台上,就有不少适用于各类剧目的杂耍表演或任意添加的唱段,亦可证明。王国维曾称,“此种戏剧,实综合当时所有之游戏技艺,尚非纯粹之戏剧也”。[6](P51)可谓不刊之论。
由上述可知,我们在研究古代戏曲时,既要充分尊重前辈学人的研究成果,尽可能地吸收他们的长处,又不能囿于成说,人云亦云,一味盲从,而应广泛搜索并占有该戏剧形式产生时代的相关文献史料,努力使其回归特定时代的历史现场,进而回视该戏剧形态的文化成因,以对相关术语作出较为接近历史实际的诠释。
[1]郭绍虞.宋诗话辑佚(上册)[M].北京:中华书局,1980.
[2]柳宗元.读韩愈所著毛颖传后题[A].柳河东集[M].北京:中国书店,1991.
[3]徐师曾.文体明辨序说[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62.
[4]罗忼烈.两小山斋论文集[C].北京:中华书局,1982.
[5]伊永文.东京梦华录笺注(下册)[M].北京:中华书局,2006.
[6]王国维.宋元戏曲考[A].王国维戏曲论文集[M].北京:中国戏剧出版社,1984.
[7]刘昌诗.芦浦笔记[M].北京:中华书局,1986.
[8]欧阳修.归田录[M].北京:中华书局,1981.
[9]历代纪事本末(第二册)[M].北京:中华书局,1997.
[10]脱脱.金史[M].北京:中华书局,1975.
[11]胡道静,等.道藏要籍选刊(六)[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
[12]赵兴勤,等.中州乐府[M].北京: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1990.
[13]唐圭璋.词话丛编[M].北京:中华书局,1986.
[14]胡忌.宋金杂剧考(订补本)[M].北京:中华书局,2008.
[15]薛瑞兆.宋金戏剧史稿[M].北京:三联书店,2005.
[16]谭正璧.话本与古剧(重订本)[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
[17]李啸仓.李啸仓戏曲曲艺研究论集[M].北京:中国戏剧出版社,1994.
Speculations on the Catalogue of Jin Yuanben Zhuolu
ZHAO Xing-qin
(School of Chinese Literature,Jiangsu Normal University,Xuzhou 221116,China)
The Jin Yuanben(theater opera scripts of Jin Kingdom)collected in Tao Nancun's Cuogenlu are not entirely full-length operas or human-played stories;they also include many vaudeville,games and language-focus shows which were resemble to ancient farce.The operas recorded in the Catalogue should be productions of period after the Reign of Jin Taizhong,which is safely to be regarded as the blooming time of theater opera scripts in Jin kingdom.However,neither"chongzhuangyinshou"(Collision Guide)nor" dalueshuanchu"(Hit slightly tied convulsions)can be called a self-stand opera.They were probably used in the front of a performance(similar to"ruhua"or"touhui"of Song huaben)or at the end(similar to"niuyuanzi"of Song zaju),or as"zazhuqie",i.e.,an little interlude for complementary of performance time.
Jin Yuanben;catalogue;speculation
I207.37
ADOI:10.3969/j.issn.1674-8107.2015.01.011
1674-8107(2015)01-0061-05
(责任编辑:刘伙根,庄暨军)
2014-10-25
国家社科基金后期资助项目“中国早期戏曲生成史论”(项目编号:11FZW004);江苏高校优势学科建设工程资助项目(项目编号:PAPD)。
赵兴勤(1949-),男,江苏沛县人,教授,硕士生导师,主要从事中国古代文学、戏剧戏曲学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