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仪式与象征:景颇族目瑙纵歌的象征人类学阐释

2015-10-13林明彦

红河学院学报 2015年6期
关键词:景颇族符号舞蹈

林明彦

(德宏师范高等专科学校,云南芒市 678400)

对于景颇族盛大的民族节日“目瑙纵歌”的探讨,陆云[1]74-75重点分析它在景颇文化现代传承中的功能。 江东[2]30在考察的基础上,从教育和娱乐方面展开简要的探讨。秦莹[3]42-44从文化创新的角度对景颇族文化的传承进行了探索。结合相关文献和实地调查,本文利用我国学者瞿明安的象征符号类型理论以及英国人类学家维克多·特纳的结构理论对“目瑙纵歌”的文化仪式展开进一步的讨论。

一 象征符号体系的分类

为了达成良好的象征效果,一般来说,流传广泛并且具有深远影响的仪式,大多都需要通过不同结构类型的象征体系来组成完整的象征系统。为了加深对目瑙纵歌仪式的认识,结合瞿明安学者对象征符号的类型研究(根据瞿明安的研究,象征符号的文化体系包括物化象征符号、行为象征符号、感觉象征符号、自然象征符号、社会象征符号、虚拟象征符号等六种主要的类型),[4]40-41进一步对目瑙纵歌仪式的象征体系进行分类,以便对该仪式进行更加深入细致的分析和讨论。

(一)自然象征符号与虚拟象征符号相结合——起源传说

就传统的氏族部落文明而言,自然无疑是神秘莫测的,神秘的大自然与想象性的奇异情景相结合,从而增强了目瑙纵歌起源的神秘色彩,为目瑙纵歌仪式奠定了神圣、肃穆的特定氛围。

在景颇族人民的观念世界中,广泛流传着这样的传说:远古的时候,大地上的人们并不会跳“目瑙”,只有天上的太阳神“木代”才会跳这种舞蹈。有一年,天空出现了9个太阳,不分昼夜地炙烤着大地,大地上河水被晒干了,石头也被晒炸了,人类和各种鸟兽都面临死亡的危险处境,于是就聚集在一起共商对策,大家一致推选百鸟到太阳宫去求太阳神。百鸟带上金银财宝,飞到太阳宫,请求太阳神每天只出一个太阳,并分出昼夜来。肩负拯救大地上生灵重任的百鸟,有幸参加了太阳宫里太阳神举行的“目瑙”,并以优美的舞姿和歌喉博得太阳神的欢心,太阳神便欣然答应了百鸟的请求,将9个太阳减去8个,只剩下如今的一个。百鸟返回大地时,看到一棵黄果树上结满了香甜的黄果,百鸟一时高兴,便仿照太阳神的子女,在吃果子之前,聚集在一起推选孔雀做“瑙双”(即领舞者)在黄果树上欢快地跳起了“鸟目瑙”。宁贯娃是景颇族中神通广大的创世英雄,被百鸟那欢快的舞蹈场面所吸引,便情不自禁地摹仿百鸟欢跳起来。不久,宁贯娃在木折省腊崩(景颇族的发祥地)日月山脚下,用手指划出平坦宽阔的“祥信央坝”作为目瑙纵歌舞场,举行了人间第一次目瑙纵歌盛会。从此,“目瑙纵歌”活动便广泛地在景颇族地区流传开来。

(二)行为象征符号与虚拟象征符号相结合——祭祀活动

面对神秘莫测的自然界和人类社会,景颇族文化人士(斋瓦)通过献祭的方式,在景颇族先民社会与鬼神之间建立起沟通与交流的平台。

目瑙纵歌前夕,舞场附近通常要树鬼桩、搭鬼台,屠宰牲畜家禽,血祭神灵,肉奉鬼魔,以安顿神灵求神保佑。传统上,目瑙纵歌主要祭祀“散瓦”(血腥鬼)、“麻利直通”(土地神,司土地、动物)、洼子水鬼、山鬼、雷鬼和风鬼。如果是集体性的民间目瑙纵歌,则各寨董萨还要念祭各寨的寨鬼以及“木代”神。其中,木代神是宇宙间最大的太阳神,祭祀她需要两位大斋瓦昼夜轮换吟诵祭词《目瑙斋瓦》。举行目瑙纵歌之前,斋瓦首先要上天去接木代。斋瓦爬上芭蕉树或大青树树梢上的蜘蛛网搭线上天。他先念去迎接木代时一路上所要经过的地名,到达天宫,抵木代住地,向木代汇报情况,并邀请木代参加目瑙纵歌盛会。然后,木代与斋瓦一同返回,再念返回路上所经过的地名。到木代厅开始,斋瓦向木代一一陈述祭品,接着念诵人类和鬼的历史,从开天辟地念起,一直念到人类的生产生活,每念完一个章节史诗,要摇响一阵铃子或扯动吊挂在屋梁上的长铁链。景颇族先民认为祭好以上的鬼神,才能消灾,舞场门才能开启,舞队才可以入场跳目瑙纵歌。这样舞会才会有好秩序,人人健康,平安无事。目瑙纵歌结束后也需要祭祀,景颇族先民认为目瑙纵歌属于太阳王宫的舞蹈,人类来举行它的舞会得罪天神,“瑙双”(领舞者)必须祭“勒波木荣”以赎罪,方能回家。在此之前,还要举行送鬼(主要是木代鬼)仪式。斋瓦用诵祭词和献供品的方式,把目瑙纵歌请来的鬼一一送走。

(三)自然象征符号与社会象征符号相结合——目瑙示栋

图1 广场舞蹈中央竖立的目瑙示栋

目瑙示栋竖立在目瑙纵歌舞场中央,它是景颇族群众心中最神圣、最崇敬的图腾。神秘的大自然与景颇族社会文化的发展历史结合,自然与人类历史的有机结合,既表明自然界是景颇族先民生存的基础,也体现出景颇族先民披荆斩棘的勇敢精神。

目瑙示栋一般由四竖二横六块厚实的长方形木牌加底座组成,用红、黑、白绘就不规则的螺旋形几何图案,中间两竖牌稍高,左边是雄牌,绘就太阳图案,右边为雌牌,绘有月亮图案,代表景颇族从青藏高原日月山迁徙而来,同时也表示阴阳搭配和人类离不开太阳和月亮的思想观念。阴阳雌雄牌之间有交叉的刀和箭相连,表示景颇人民生活离不开刀和剑,也体现景颇人民的英勇果敢精神。下面螺旋形舞蹈图案,代表景颇族祖先当年迁徙的路线。再下是犀鸟和孔雀领舞的传说图案。

(四)行为、社会和虚拟象征符号——瑙双领舞

图2 瑙双领舞

面对神秘莫测的自然界和人类社会,在景颇族文化人士(巫师“瑙双”)的带领之下,景颇族先民与鬼神之间建立了沟通与交流的关系。

景颇族的目瑙纵歌舞蹈,一方面体现神圣性。没有瑙双的领舞是不能开场的。瑙双由4名巫师头戴由犀鸟头做成的鸟冠,鸟冠四周缀有野猪獠牙,后面插有孔雀羽毛或者雉鸡羽,身穿红绿绸缎制的龙袍,身披银泡,手执长刀。瑙双排成两列,前面二人称为武双,后面二人称为文双。目瑙纵歌开场之前,瑙双、瑙巴(相当于助理)、祭司和助手组成的祭祀舞队先后带领参加跳舞的人在激昂的鼓声和锣声中,踩着同一节拍进入舞场。舞阵排成两列纵队,瑙双手拿长刀引舞领路,后面舞者男人手拿长刀,女人手拿扇子或者手绢,按照瑙双带领的各种路线围绕目瑙示栋踩着同一鼓点进入舞场跳舞。

同时,瑙双的舞蹈,又体现出农业社会的生产劳作。瑙双有自己的固定舞蹈,必须按规定的舞蹈动作跳,走动的路线与示栋舞蹈谱毫不相干。他一路上的舞蹈要表现目瑙纵歌全过程的劳动场景,包括二十多个舞蹈动作,如:寻找场地、平整场地、模仿穿山甲打洞凿窟、追寻发现示栋木材人、取材人、卜卦择刨料人、运料人、画花纹图案、立示栋、拴挂铓鼓、搭高阁竹台、支脚架锅、迎宾、拆除示栋及配套设施、清扫场地、填埋洞窟、取锅拆灶、送客等等。每一个劳动舞蹈动作,需要绕两周,共绕场40多周,需要舞一整天的时间。历史上,除了这种基本的舞蹈,还要跳农业生产性劳动舞蹈,以传授生产知识。

(五)行为、感觉和虚拟相结合的象征符号——群众舞蹈

在景颇族文化人士的引领下,景颇族先民全身心地投入到人神沟通与交流的活动场景之中,其趋吉避凶的情感获得象征性的满足。

传统的群众参与的目瑙纵歌舞蹈,行进路线要求严格按照目瑙示栋上所标示的线路进行,即俗称舞蹈规则,跳完两圈后,就要变换队形,分成两路:一路仍由领舞人带领,一部分人按照花纹的线路往前跳;另一路则变换舞姿,跳起自由的舞式,由舞蹈水平较高的人领头。舞场中鼓乐声和着景颇族歌声响遍整个广场。男子手中长刀上下舞动银光闪闪,妇女手中的扇子或手绢翻飞,衣服上、筒帕上银泡耀眼夺目铮铮作响。舞者完全沉浸在一种陶醉和忘情中,口中唱出“哦……然、哦然、哦然……”的欢呼声,同时,鼓声、锣声节奏激越高亢,场面蔚为壮观。在跳舞的同时,还有两对武士绕着广场周围跳,其中两人拿盾,两人持他,以示驱赶野鬼。

二 仪式过程

象征人类学学派的重要代表维克多·特纳认为,仪式一般经历从结构到反结构,再回到结构的辩证过程。通过这种方式,从象征上强化了结构。

(一)前阈限阶段

前阈限阶段,即结构阶段。指“个人或群体从原有的处境——社会结构里先前所固有的位置,或整体的一种文化状态分离出去的行为”。[5]95就一般意义上的社会组织来说,任何个体在群体之中都具有不同的身份与地位。即使是在目瑙纵歌的筹办阶段也仍然如此。一般来说,目瑙纵歌舞队是由瑙双、瑙巴和群众队伍组成的。在传统的舞队中,有上百位主要舞蹈人物角色。按队列次序和主次级别排列,他们分别是:主办目瑙纵歌的东道主夫妇、两对瑙双、一对太阳老人、一对月亮老人、一对太阳小姐、一对月亮小姐、一对开先找目瑙纵歌柴火的人、一对开先采摘包目瑙纵歌食品叶子的人、一对开先背目瑙纵歌水的人、一对开先烧火煮饭的人、一对起先酿泡目瑙纵歌水酒的人、一对开先宰杀目瑙纵歌猪牛的屠夫、两位瑙巴、一对“斋瓦”、数对“董萨”、“肯状”、一对牵牛吆牛人、一对维护舞场秩序的“暖”等等。以上人物一般要求长相好、素质好,在传统上,严格按卜卦的方式排选产生,因为目瑙纵歌是一项神圣的祭祀圣灵活动。他们各有来历,分工严密,各司其职,缺一不可。

(二)阈限阶段

维克多·特纳认为,阈限社会是无结构的或初步结构化的、相对无差别的、共同的,在同一个仪式长者的权威之下人们可以平等交流。正是在仪式的阈限阶段,通过象征的方式,在前一阶段中处于分裂的结构状态向整合的结构方向转变,与前一阶段的结构状态相比较,是一种反结构状态。在目瑙纵歌期间,按照特纳的理论,社会呈现出一种反结构状态。参与目瑙纵歌的个体,在此特定的场合,不再具有明显的财富、权利、地位和身份的区别。

群众舞蹈开始时(一般在早上九点左右),鸣枪放炮,敲锣打鼓,洞巴、巴扎、“笔缺”(一种竹笛)、牛角号齐奏起目瑙纵歌伴舞曲,高昂的目瑙古调,瑙双领祭祀舞队入木代房选跳祭祀舞,然后回到总队,将总队伍(两行)从西方竹篱条外围西门缓缓引进舞场,面朝前方。这时,人们踏着铓鼓点,伴着目瑙纵歌舞曲节奏,鱼贯而入,列队起舞。男子们手中的长刀锃光闪闪,女人们身上的银泡银链随着舞步闪光耀眼,“刷刷”作响,队伍陈容越来越庞大,气势也愈加磅礴,场面蔚为壮观。鼓声、锣声节奏鲜明,景颇人民激情奔放。舞场上,一些景颇族妇女不断将竹筒中的水酒敬给舞者。特纳认为,在这样的界域中,没有任何可以将个体在结构上界定区别于其同伴的东西;在这一阶段,以往伴随着许多特权和义务的社会区别与等级消失了;新入会者被剥夺了过去的思考、感觉和行动习惯。[6]8

需要注意的是,在习俗、规则和行为准则方面,参加目瑙纵歌盛会的个体没有任何世俗的妥协、逃避、控制和诡辩等行为。

传统的目瑙纵歌舞蹈,行进路线要求严格按照目瑙柱上所示的花纹线路进行,即舞蹈规则,跳完两圈后,就要变换队形,分成两路:一路仍由领舞人带领,一部分人按照花纹的线路往前跳;另一路则变换舞姿,跳起自由的舞式,由舞蹈水平较高的人领头,这种舞式称为“瑙巴”,瑙巴队也需要向示栋礼拜。左右两队瑙巴相遇时,双方先友好地对拜,然后,并肩走到示栋前同时礼拜两次(迈到示栋正反两面都要祭拜),献上最崇敬的心意。在跳舞的同时,还有两对武士绕着广场周围跳,其中两人拿盾,两人持他,以示驱赶野鬼。

总之,在阈限阶段,参与目瑙纵歌盛会的个体,在充满神圣、肃穆的宗教氛围中,被动地释放现实生活中的矛盾与冲突,并且重新建构起积极健康的心理状态。

(三)后阈限阶段

参与目瑙纵歌盛会的个体,在思想意识上经历了前一阶段的洗礼,最终又要回到现实社会之中。特纳认为,个体所经历的情感与思想方面的人生洗礼,为个体重新回到现实之中注入了新的活力。

在“目瑙纵歌”的整个仪式中,景颇族人民追寻着“目瑙示栋”上的景颇文化历史踪迹。汇集着按一定程序编织起来的各种神秘文化符号的“目瑙纵歌”,几乎包含了景颇族相沿成习的传统文化的最主要内容。

1.继承和发展本民族的传统文化。历史上,景颇族人民没有本民族的文字,直至19世纪末,西方传教士约翰逊夫妇才创制了一套用拉丁字母拼写的景颇族文字。换言之,就景颇族文化的传承与发展而言,在这种全民族齐聚的隆重盛会活动中,无疑是进行传统文化教育的重要途径和有效方式。就传统的目瑙纵歌仪式而言,一方面,景颇族等级最高的经师“斋瓦”坐在目瑙示栋旁边的太阳神祭坛内为广大的景颇群众吟诵景颇族大型创世史诗《勒包斋娃》;[7]158另一方面,领舞者瑙双除了要跳基本的舞蹈,还要跳农业生产性舞蹈,以传授农业生产方面的知识。在这种特定的场合,通过德高望重的景颇族文化人士的言传身教,让广大的景颇族民众获得了知识与文化。

2.目瑙纵歌盛会具有增强祖先崇拜的意识。“目瑙示栋”上螺旋式、波纹式、回旋式图案,形象地述说出了景颇族祖先因气候、环境生态承载力、战争等原因,为了部族的生存和发展,为了“寻找好地方”而进行南方大迁徙的征程中,跋涉金沙江、雅砻江、怒江、澜沧江、迈立开江、恩梅开江、伊洛瓦底江等河谷,历经千辛万苦所经历过的漫长、曲折、饱含辛酸的迁徒之路。这些图案既是景颇先民自喜马拉雅山跋山涉水艰辛南迁的形象迁徒图景,又是景颇子孙循祖先足迹进行“目瑙纵歌”时的舞步路线图。通过这种祭拜活动,强化了景颇族成员认祖归宗的意识观念。

3.目瑙纵歌盛会成为促进本民族各支系成员沟通与交流的纽带。景颇族是跨境而居的民族,即使是在文明程度比较发达的今天,也可以通过民族的情感沟通与交流的方式,来加强民族关系——甚至是国际关系。2010年德宏举办的国际目瑙纵歌节,邀请国内景颇族代表,主要来自怒江地区和临沧地区,同时,也邀请国外景颇族代表,主要是跨境居住的缅甸景颇族(其在缅甸自称为克钦族),此外,还有来自印度和泰国的少数景颇族代表。

总之,目瑙纵歌盛会是景颇族人民社会生活的缩影,它从各个不同的方面传承和发展了本民族的历史与文化,无论是在过去的历史长河之中,还是在现代的信息化社会,无疑都具有重要的文化价值。

[1]陆云.“目瑙纵歌”在景颇文化现代传承中的功能[J].云南民族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4,21(6).

[2]江东.现象、功能、价值——亲历目瑙纵歌[J].民族艺术研究,2012(3).

[3]秦莹,张人仁.跨境民族传统节日的文化创新——以景颇族“目瑙纵歌”为例[J].民族论坛,2014(1).

[4]瞿明安.象征人类学视野中象征的构成要素[J].贵州社会科学,2013(8).

[5]维克多·特纳.仪式过程:结构与反结构[M].黄建波,等,译.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6.

[6]王建民.维克多·特纳与象征符号和仪式过程研究——写在《象征之林》中文版出版之际[J].中南民族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07(2).

[7]肖家成.勒包斋娃研究:景颇族创世史诗的综合性文化形态[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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