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有价值的写作
2015-10-13蔡毅
蔡毅
从来的文学创作风格各异,追求多种多样。但从最根本的意义上来说,都可以归结为一种追求价值的活动,一项创造价值的事业。每一文学作品虽然内容形式千差万别各不相同,但都包含着人们的希望、期待和向往,凝聚着作者的心愿、理想和目的,这一点几乎是毫无疑问的。价值为重,价值为魂,这便意味着任何作品皆是某种价值内涵的体现,研究文学作品价值,就是抓住了文学作品之魂魄。
一、何为有价值?
价值是对人有用、有益、有意义的东西,所以只要是对人有用有益有意义的作品,就可以说是有价值的东西。换个角度说,只要是人有需求、欲望,价值问题就出现;当需求欲望得到满足,价值就得以实现。
在文学中,价值同样与人,与人的需求紧密相连,一刻也分不开。人有多少种欲望和需求,文学的价值便有多少种类型。
当一个人处于情绪低落、思维混乱之际,能使他振作精神、明确方向的作品就是有价值的作品。当一个人形单影只内心冰冷,渴望获得友谊关爱,能使他摆脱孤寂,增添温暖的作品就有价值。当一个人对前途丧失信心,缺乏前进动力之际,能够给他鼓舞,使他重又获得自信与力量者,就是价值。当一个人满腔愁苦欲倾诉,一肚子激情欲吐露,此刻的援笔操翰就有价值。可以说,价值源于内心需求,人有何种需求,价值便能满足这一愿望;人的内心有多少种需求,价值便能满足多少种愿望。从需求的角度来理解价值,凡有需求之地,就是价值大显身手的场所;凡有需求之时,就是价值闪现光芒的时刻,价值几乎无处不在。
具体来说,文学中的价值首先是一种精神的方向。精神方向既是一种追求目标,又是一种努力方向,因为它能引导作者读者向上向善。向上,才不会被泥坑低洼拘束,才能摆脱阴冷,追求光明;向善,才能抵制颓唐,防止堕落,才能求真崇美,义薄云天。向上,把人引导到生命的高峰,使人的生命能量和价值得以充分的释放与展现;向善指向爱、友善、崇高、深沉和博大,指向完善的社会目标和理想的人性人生。向上向善超乎一般的生存目的和谋生手段,积极不断地向着理想的高地前进登攀,引领着人们追求更高更美的精神信仰。
文学中的价值又是一种人生的态度。这态度,就是真诚而不欺瞒,真实而不矫情,坦荡为人,磊落为文,帮助作者读者培养认真、细致、严谨、真诚的态度对待世界、事物和他人,将内心最好的情感愿望——思想成果奉献给世人。
文学中的价值还是一种思想情感的倾吐与呈现方式。这倾吐与呈现,不是前人的模仿、已有的追随,不是鹦鹉学舌、信口雌黄而是发自内心不可抑制的冲动,不同凡响的表达,是自我肺腑出,字字流真情。
作家格非在他的文章《文学在读者中寻求认同》中专门阐述了他的观点,即认为“文学是一项认同的事业——作者通过写作来寻求理解,寻觅知音,而读者则通过阅读(有时还需要借助文学研究和批评),来发现作者并与他们建立认同。”[1]为阐述这一观点,他从古到今寻找例证,以说明“文学本身就具有某种‘待访的性质:作家有点像是在茫茫大海上建立岛屿的人,而读者则像是航海者和旅行者。作家之所以在孤寂中建立岛屿,当然是希望有一天能与他们的读者相遇。”从多方面说明真正的写作,不仅要考虑现实的读者,也要考虑未来和可能的读者认同。寻求认同就是寻求承认,寻找共鸣。这是一种价值。
史铁生《扶轮问路》书中的“后记”写道:“投胎多不慎,老天未留情。弱冠身夺半,不惑肾回零,知命方上岗,耳顺意何从?荒歌犹自唱,写作即修行。”他是把创作视为生命的修行,从肉体到精神的修行,以抗拒命运对自己不公的惩处,这又是一种价值。
“写作让我无数次重生。我对我笔下的人物说,我要变成你——一次又一次地变成他者,这就是权柄。……掌握它,你就能造世界……掌握它,你就能代表人类向自己提问……掌握它,你就能对复杂而庞博的社会现实进行细部的显微……掌握它,你就能对爱情、性、战争、罪恶、孤独、仇恨、痛苦、享乐、发展和毁灭、自然和生死的本质与变异进行考察……我的全部自豪感与优越感都为文学而生。没有它,我便觉得自己平庸而丑陋。”[2]使用一种超自然超现实的权柄,实现自己人生之愿望,这是另一种价值。
多种多样的创作追求无法一一列举,还有为出人头地而写作的,为政治而写作的,为艺术而写作的,为稿费而写作的,为商业利润而写作的,为人生和人性而写作的等等,难以尽数。各式各样的价值追求体现在文学作品中,组成了我们看到的光怪陆离、七彩斑斓、美好与丑恶并存、真知与荒诞共生的文学世界。
然而由于身份、立场、处境和认识感受的不同,甲认为是好的,乙偏偏认为是坏的。丙天天追逐的,丁恰恰是时常逃避的,价值在不同人的身上体现、评价是很不一样的。然而任何人任何时候都要追求自己希求的价值,这一点也是不容怀疑的。这就意味着,一切的文学创作都是有所图或者说是有一定价值追求的,当然这价值若放到社会、历史和文化的高台上去测评,以及用思想评价、艺术评价之类的尺度来衡量,许多东西便会因质低量弱通不过检验,大量被无情淘汰。只要稍微想一下历史上曾产生过多少如江似海汗牛充栋的文艺作品,而能获得公众普遍好评,能流传不朽的杰作却寥寥无几,就可知道“有价值的写作”并非易事。
从文学史的角度来看,历史上曾产生过多少吟风弄月、搔首弄姿之作,产生过多少污人耳目晦淫晦盗之作,产生过多少孤芳自赏无病呻吟之作,更产生过许许多多质量平庸,不值一提的作品,它们数量巨大,并非毫无文采,有的也曾名噪一时,红火一阵,但终究经不住时间的淘洗,耐不住历史的检验,大多自生自灭销声匿迹。惟有少数内蕴丰厚,思深情美,抒发着向上向善、自强不息情怀,昂扬着天地浩气、人间正气的作品从众声喧哗中脱颖而出,熠熠闪光卓然挺立。
倘若前边讲述的主要是创作者自己追求的价值,现在则要强调文学阅读者追求的另外一种价值。王蒙说到阅读可以使人变得更雅训,道理可以变成人格,规范可以变成尊严与骄傲。沉潜于文学经典,“鲁迅使我严峻,巴金使我燃烧,托尔斯泰使我赞美,巴尔扎克使我警悚,歌德使我敬佩,契诃夫使我温柔忧郁,法捷耶夫使我敬仰感叹……而在艰难的时刻,是狄更斯陪伴了我,使我知道人必须经受风雨雷电、惊涛骇浪。”他最后总结说:“读书使我充实,阅读使我开阔,阅读使我成长,阅读使我聪明而且坚强,阅读使我绝处逢生,阅读使我在困惑中保持快乐地前进。”[3]他的话,深刻全面地道出了阅读文学作品获取的多种价值。因此,给迷路的人指一条出路,给流泪者擦去泪水转悲为喜,使年轻人坚定信念茁壮成长,助衰老者充满希望焕发青春,给所有人带来温暖、关怀,带来快乐、知识,带来喜乐和爱意都是价值,帮助他们充满生机活力,信心百倍地投身到改变世界的建设热潮之中。
文学触及人们的心灵,改变人们的世界观,促进人与人、民族与民族、国家与国家之间的沟通和交流,增进人们相互间的认识了解。认识文学具有价值不难,难的是认识它究竟具有什么样的价值,这价值量有多大,品质几何?法国文学评论家圣·佩甫说:“真正的经典作者丰富了人类的心灵,扩充了心灵的宝藏,令心灵更往前迈进了一步,发现了一些无可置疑的道德真理……”[4]
艾略特认为,文学有拓展一个民族的经验和感受性的功能,他说:“诗总能传达某种新的经验或某种对熟悉事物的新颖理解,或者表达某种我们经历过但无法言传的东西,它们可以开拓我们的意识面,改善我们的感受性。”(《论诗的社会功能》)其“革命”性因素能给人们带来新的认识和体验世界的方式。
从中国哲学和传统道德的角度来说:“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凡倡扬立人之理,达人之道,以扬人之长,成人之美,而不成人之恶的作品,皆是有价值的作品。
凡为生活添光彩,替生命增能量,“为历史存正气,为世人弘美德”,“用光明驱散黑暗,用美善战胜丑恶,让人们看到美好、看到希望、看到梦想就在前方”,都是有价值,值得提倡和追求的创作。
二、如何去寻找和发现价值?
人人皆知价值好,人人皆嫌价值少,这大约是一种最普遍的心态。如何去寻找和发现价值,并将它呈献世人呢,这就是我们要研究的一个重要问题。
首先要留意观察,观察是寻找价值、发现价值的第一步。
观察需要敏锐而独到的眼光,细致地打量对方,察颜观色,从人、事、物固有的特征和内涵,与他物的联系中发现矛盾、问题或其中蕴含的哲理、规律及其一切有意义的东西。
观察需要一双慧眼,有人将其称为“第三只眼”,它类同于《西游记》传说中的“火眼金睛”。具有这样的眼睛,才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景象,发现别人看不到的问题。
观察是否敏锐,不光靠眼睛,还要靠嗅觉、味觉、触觉等所有的感觉、思维器官,靠全身心的专注。专注的观察能培养作家的穿透力。穿透就是把人从局限的位置里择出来,站到一个高度上,从平常看出非凡,从普通发现不普通,从毫末辨流向,由现象看本质,穿透生活浮泛的浅表,超越日常的物理事实,去揭示生活的底蕴。比如在文革“读书无用论”盛行时,就是管你怎么鼓吹这一谬论,我就是爱读书,要坚持读书,坚信读书是有用有益的,这就是穿透力。哪怕在当今这个金钱万能的时代,也抱定信仰,坚信有比金钱更值钱的东西,诸如理想、文化、精神、灵魂等,任何时候都不放弃对文化的重视,对理想的追求,对精神的修养与灵魂的铸造,这也是穿透力。在“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时看破浮云迷雾,看穿虚假幻相,坚守道义与良知,决不做任何缺德、亏心事。
观察多是向外的,需要花很多时间四处奔波,向各行业人士请教学习。观察还应该具备一种内视的能力,就是冷眼看自己的内心,审视自己的欲望、行为,以及起伏变化的内在情感。大多数人都是爱阅读别人,不喜欢审视自己。天生一双眼,只会看外界,看远处,看别人,看世界,却很少自我审察、自我批评,这就带来缺陷。凡从事文学创作的,都需要具备双重视觉,既能留心观察外界的世事变迁,又能审察和观看自己的内心世界,向外发现和向内挖掘相结合,在观察和审察时不断悟道,发现和解决自身的局限,才能带来创作的进步。
看见不等于认识,更不等于洞悉,观察从来都不仅仅是眼睛与事物的相遇,而紧紧牵连着一系列的思维辨识活动。如何透过现实的迷雾,看清纷纷扰扰的杂乱世相;透过变幻莫测的社会,去把握时代风云和人心波动的必然性;通过现象看本质,从问题中发现方向,从变化中发现规律,看到理想与光辉灿烂的未来,那全靠深入观察,反复思考,才能驱散迷雾,抓住精髓,揭示真谛。如果止步于事物表相的偶然性和随机性,便很难期盼有好的结局。不能让偶然性“乱花渐欲迷人眼”,更不能在问题表象中一叶障目以偏概全,应当在问题中发现苗头,“发现未来”,我们才能“乱云飞渡仍从容。”
严格说观察不仅仅是为了看,它是要寻找,寻找那些最宝贵、闪光的黄金钻石,犹如在茫茫大海中打捞珍宝,在万千山岩中寻找金矿,须要投入大量艰苦卓绝的劳动,才能找到“有价值的宝藏”。因此观察与寻找就是同一过程的两个步骤两个阶段。在观察中寻找,在寻找中观察。两者有机配合,才可望撷英采宝,收获丰厚。
其次要用心灵感受、觉察与体悟。
观察很重要,善于观察接下来还要善于感受,对于从外界获取的一切信息,必须通过心灵去体味、琢磨、加工和提炼。
感受、觉察与体悟,既是为了更好地认识人,认识生活与社会,人、生活与社会是何其复杂深奥的东西,穷其一生,所得也不过一知半解、一角一隅;也是为了追求“生活融解在心灵中的秘密”。任何的知识、体会、经验,若不与作家个人具体结合起来,那都不过是隔岸观火不痛不痒的东西,必须要与自己水乳交融,融为一体,才能化为有关联有实感、真真切切,打断骨头连着筋的肉,谁也偷不走拿不去的宝。
叶辛说:“不断地向生活学习、不断地感受生活、不断地在生活中捕捉新意,可以说这是我40年创作的一个信念。”具体方法要用两种目光来观察生活,一副是上海小青年的目光,一副是乡下人的目光,当两副目光交织在一起时,往往会有新的灵感冒出来,新的创作冲动涌现出来。这就是发现,价值的发现。比如35年前,他创作长篇小说《蹉跎岁月》时,编辑曾劝他说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怎么写小说啊?后来他写《孽债》,也有人说知青弃子回城这种故事,是知识青年命运中的少数,没有什么典型意义。对此,叶辛虽曾犹豫困惑,但仍抓住自己的“感觉”与“体味”,坚持将其写出,结果皆是大受欢迎,因为这样的故事带着深深的时代烙印,折射出那一代人的命运和感情经历,会给读者耐人寻味的思考,处理好这样的矛盾就有我们这个时代的新意。
如果说面对共同的事物,每个人观察到的现象可能差不多,那么观察之后每个人的感受、觉察与体悟则可能差别很大。这一是因为每个人的眼光、目力不一样,这是最基础的不同;二是因为每个人的内心不一样,感受能力、情感趋向、思维能力更不一样,这是根本的区别;三是由感知器官引起的大脑——感官网络及思维器官的一连串反映:杂交、化合、发酵、整合不一样,因而导致对接收信息、收集现象和归纳加工的处理结果便大不一样。譬如乐冰写的诗《从一片茶叶做起》:“我每天喝茶/从没想过这一片片/清香的茶叶/是哪位巧手的姑娘采下//我每天吃饭/从没想过这一粒粒/香喷喷的米饭/是哪位农人的心血养大//不能再麻木/不能再熟视无睹了/这生活中的点点滴滴/看似平常的事物//从明天起/我要学会感恩/从平凡做起/从一片茶叶做起”。从这首短诗可看出,诗人从喝茶时看到一片片茶叶,联想到它的采摘生产者,再从每天吃的饭,想到它是由不知名的农人心血养大,从而悟及自己生活中享用的一切,无不来自他人的艰辛劳作、无私奉献,因而提出要学会感恩,从平凡做起,从一片茶叶做起。此诗由看及物,由物生情,由情悟出一个普遍的生活哲理。它纯用最平常的物、事、字、词写出饱含情感又极深邃的思考,触动读者柔弱内隐的心,将自然、朴素、清新、温暖的真情实感——价值,输送给每一个读者,情浓、味足,意境高,让人过目难忘,颇不简单。也能较好地说明我上边提出的理论。倘若换个人,根本就休想会有这情真意切诗篇的诞生。
最后,用不倦的思考来提炼价值。
价值是好东西,可贵之物,它不会轻易显现,让人随便得到,而必须是用顽强不倦的思索思考,才能俘获捕捉它。
观察与感受捕捉到的素材大多是粗糙、凌乱、杂碎、混沌的,很少有直接便能运用的有价值之物。这就需要大脑——人类的思维器官将所有材料进行筛选、比较、梳理、调整与提炼,从比较中选取有用之物,从混乱无序中梳理出清晰秩序,从粗糙杂多中提炼出精金美玉。
思考是投入时间精力,燃烧情绪情感,激起血液、呼吸和心跳,调动起全身心器官,引起整个生命运动的思维活动。思考是冶炼一切的大熔炉,去芜存菁,汰渣除渍,析事辨理,明心启智,是人类远超一切动物的一种高级精神活动。
思考是一种探索,向着广阔的思维荒原——未知的境地迈进,奔赴心中希望的美丽境地。
思考犹如一场战斗,打破长期形成的,习焉不察的格局、范式,向陈规陋习、旧有模式、发起进攻,其激烈与劳累程度并不亚于真实的战斗。
思考是一场自我革命,冲决原有的思维定势,放弃既有的思想领土,摆脱各种思维堕性,否定或超越旧我,去开疆拓土杀伐征战,标新立异追奇逐美。
思考的范围无边无际,可以是围绕着观察目标、感知内容追踪进行的,也可以是抛开一切限定的天马行空,胡思乱想。可以是线性线条的,沿逻辑推理前进;也可以是散漫直觉,情绪块面的。还可以是梦幻的,颠狂的,理性与非理性混合,意识与潜意识交织,虚构与纪实交替……去寻找和发现价值。
思考的过程,就是一个提升自己观察、感受和体验的过程。由于价值不是固定的事物,不是事物本身,而是事物与人的关系,是事物可能有益于人的作用,所以观察、感受、体验激活的只是世界原本就潜存着的“有用基因”——“价值基因”。价值基因虽像空气和水一样无处不在,但须靠思考将其归纳综合、集中提炼,加以创造性地开发转换,最终才能使它固化显形,呈现并服务于人。离开了思考的冶炼,矿石仍是矿石,基因仍是基因,它们仍变不成有用可用之物。
贾平凹说:“我欣赏荣格的话:文学的根本是表达集体无意识。我也欣赏‘生生不息这四个字。如何在生活里寻找到、准确抓住集体无意识,这是我写作中最难最苦最用力的事。”[5]这是一个著名作家对自己究竟要寻找和阐扬什么样价值的明确表达。惟有心中清晰明白,并用不倦的思考作为探寻钻头,价值的寻找与发现才能事半功倍,如期实现。
思考比较素材的优劣,判别事物的真假,设计情节细节,构思故事的内容,咀嚼和品味生活的情意,寻找合适的语调,斟酌作品的风格色彩,考虑未来的趋势,一切靠思考运筹、化合、熔铸与创生,一切靠思考粘连、转化、整合与创新。因此巴尔扎克说:“艺术作品就是用最小的面积,惊人地集中了最大的思想。”在有限的篇幅内,表现出超时空的丰富内涵。没有思考,一切会沦为虚无;缺少思考,一切会变得无精打采呆头愣脑。
作家的思考,不是纯个人个体的思考,而是将心比己体察万物的思考。他不光要袒露自己的心胸,还要追踪体察所有描写对象——每个当事者所处的具体情境,代思代言,不悬空立论,而是“站在书写者的心中对人说话”,这样的思考写作,才能写一人肖一人,状一物像一物,让人顿生真实亲切感,以假为真,心悦诚服。
如何以思考洞穿日常生活的表象,在司空见惯的现象、素材和内容中挖掘出新意,开拓出新颖奇妙的意义空间,这是寻找和发现价值的途径,也是创作持续前行的动力。
文学的思考是在观察、行走和读书时的思考,是感受、体验和写作过程中的思考,不断探寻生活与人世的多种面目、多个层次,挖掘自我与人性的各个侧面和禁区,丈量人心的柔软与坚硬、宽阔与狭隘、深邃与肤浅、变幻与固守,就是思考的职责。许多问题是在思考和写作的过程中发现,并在这一过程中获得解决的,价值也就在这中间闪现与显形、生成与固化。这些都需要不断的思考,思考,再思考。
思考发现问题、发现秘密、发现真相、发现本质。思考贵在想别人根本没有想过、想不到或不敢想的问题,因为这样才会有新鲜事、新问题、新领域的开拓,才可望发现和揭示鲜为人知或知之不多,或以为知道而其实不甚了了的人世真相。
寻找价值犹如在无边的密林中寻找方向,在茫茫大海中寻找岛屿。发现价值则犹如在浩瀚沙漠中找到了水源,在漠漠荒野中发现了金矿,是十分自豪高兴的事。
价值发现犹如一道强光,扫荡我们眼前的云层雾霾,照亮时代上空的黑暗,帮助人们直面世界与生活,看清生活的混沌——内部细微构造,本质与假相,窥视心灵的闪亮和斑点、光辉与污渍。价值发现点亮智慧火花,激发创造欲望,驱动我们投身不断创新的活动之中。
三、如何去创造价值
川端康成认为:文学家的天职,其实很简单:就是磨砺心灵,擦亮双目去发现美,然后再以文学的方式昭示于俗众。按照这一观点,我们也可以说,文学家的天职,就是寻找和发现价值,并将它们传播给世人。
追求价值,从事有价值的写作,需要创作者以严肃的态度、饱满的激情、高度的专注和全身心的投入进行艰苦的长期奋战。以“独上高楼,望断天涯路”,“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态度拼搏、较量、死战,直至生命的最后一息。
具体来说,第一是要养成一种善于观察生活,关注世界和广阔宇宙的眼光,以随时捕捉来自生活与时代的新意。
眼光很重要,敏锐的眼光更是难得。因为想在别人司空见惯的地方发现价值,在他人浑然不觉时发现异端,在庸常的生活中发现美,发现意义,那都得要靠一双灵眼。这灵眼既是普通肉眼,更是精神之眼,心灵之眼。它来自视觉又超越视觉,善于在同中见异、异中见同,于无形中看出有形,于无意义中看出深意,通过观察事物的外表而去感悟或探究事物的内在本质和精魂。作家艺术家靠它去发现自然与生活中每一细微的美的闪光,从一个姿态里去窥见一种性格,从一件事里看清一个人的一生,靠它拂去笼罩在人类纷纷扰扰变化无常事态上的迷雾尘埃,去抽取自然、社会之美,人性、物性之美,并探求隐藏在内里深层的精神动因。
具备独特而智慧的眼光,就能够发现大众所忽略的东西,发掘人与生活复杂的真相,发现它们的多面性、易变性,追求突破现实表象,寻找破译人性、生活与时代秘密的密码。青年作家李子胜认为:“要提升自己的文学眼光,写出生活和人的真相。在了解自己的同时,提升自己的人格,提升自己的境界。而提升自己的不二途径,就是生活在生活里,在见本心时,发现生活的本真。我无法想象,一个心胸里只有自我、没有民族没有人类苦难的人,会写出多么有价值的关于地球关于人类的作品。”[6]提升眼光,为的是能更好地看清世界,在尽人皆知的事情上看出时代精神,摄取人和事物的形体与灵魂,以期穷形尽相,透理入神,独得天意。
第二,将自己容纳进去,通过写作向人们呈现自己的生命价值。
创作了《从一片茶叶做起》《南海,我的祖宗海》等优秀诗歌的诗人乐冰说:“我只能从细小处入手,把自己也容纳进去,这样便于表达感情,作品也容易打动人。我想到有一段时间,我曾经在海南琼海市潭门港一个渔村体验过生活,认识不少渔民。渔民大多数时间在海上生活,很朴实、很豪爽。我们常在鱼排上大碗喝海南本地产的地瓜酒,说着心里话。我印象最深的是他们说过:南海就是我们的祖宗海。由此,我的灵感一下子打开了。”
巴金曾提倡“说真话”,“把心交给读者”,“ 我惟一的心愿是:化作泥土,留存人们温暖的脚印里。”他还在赠作家赵丽宏的书中题写了两句话:“写自己最熟悉的,写自己感受最深的”。这无疑是一个文学大家最诚挚的愿望,最宝贵的经验和最核心的创作秘诀,它表述的是要将自己生命的精华毫无保留地奉献出来,将自己的思想、情感、追求和作品融为一体,全部无私献给文坛和读者。我们也可以说创造价值就是把自己的心、情、思乃至眼睛都献给读者,帮助读者用自己的心、情、思和眼睛去打量世界感知人生。俯瞰文坛,扫描文学史,凡有价值的作品,皆是首先能真诚地面对自我,依自己的性情,用自己的语气说话,然后能直面生活与矛盾,不浮夸,不隐瞒,不雕琢,并将自己最精华的感受体验融成文字,通过作品来寻找和确立生命的意义,使用文字来挑战生命的无意义,使卑微、渺小、短暂的生命变得崇高、宏大和长久。所以才会有说《红楼梦》就是说曹雪芹,说《雷雨》就是说曹禺,说巴金就是说《家》《春》《秋》这种作品即人,人即作品完全密不可分的状况。
世间一切杰出的作品无不散发着鲜明的个人气息,因为作品是作家情怀的一种外化与呈现,作品即人,作品流淌的都是作家的襟怀与独一无二的性情,所以真诚对人、真诚为文是无比重要的,包括对自己的感悟、良知和心灵的真诚,都是一点也不能打折扣,一丝也不能勉强的。“只有真诚地面对时代,面对生活、面对人生,才能写出生命的明亮的光芒,也写出困苦和焦虑,更写出人们发自内心对未来美好的希望。当作家能不为如何获得关注而焦虑时,他笔下的作品才能‘筋道,才有 ‘韧性,才能更好地抚慰心灵、引领精神。”[7]也才能最大限度地实现写作的价值,人生的价值。
第三,用从容不迫、精益求精的态度从事创作。
近些年来整个社会的浮躁匆忙是饱受人们诟病的,但追新逐奇、追求高速度之风并没有稍微收敛,反而愈演愈烈。诸如为了求快,有的人一天要写五千、一万字,每年要出一本甚至三五本书。快写,快出,快赚,一日千里的速度使少数网络写手年纪轻轻就拥有了上千万字或几千万字的业绩,令传统写作者自叹弗如,它与价值创造需要从容不迫与精耕细作是完全背道而驰的。
中国传统的写作理论,一向推重从容、节制、二句三年、惜墨如金。借用杜甫的诗句便是:“十日画一水,五日画一石。能事不受相促迫,王宰始肯留真迹。”真迹或者说价值是在不受促迫,深思熟虑精益求精中诞生的,决不是在气浮心躁、匆忙上阵中得到的。
比如,从创作构思的最早说起,构思就应是在一种心无旁鹜、全神贯注的状态下进行,不能三心二意见异思迁。又如,对待创作素材,不能随意挥霍,而须先认清识透,在此基础上节约、充分而有效地使用素材,即精心采撷其富有包蕴性与潜隐性的一点,然后实施尽可能深入多向的开发与点染,使其形成舒展而自足的艺术文本,尽量提高素材的利用率,就能为创作的成功多创造一些有利条件。再如,冷峻的时候,像个做手术的医生,一丝不苟地切割,小心翼翼地分剖,一针一线地缝合,力图完美地呈现故事的全过程,深掘人性的隐秘部位。热烈的时候,全身心地投入,与故事中的人物一道吃苦受累、历艰涉险,忽而身陷囹圄,忽而身居高位,忽而春风得意,忽而悲惨绝伦……人生的很多时候,就需要慢慢地蓄养耐心,需要沉潜、修炼与等待,不慢下来行吗?
为了追求价值的最大化,一定要有种求慢求精的心态。任何时候,这是一个基本的创作姿态。因为你又想追求高质量高价值,又想追求数量多速度快,那是南辕北辙截然相反的两股道,根本就不能兼容。早已觉醒了的青年作家乔叶就说:“慢一点儿,再慢一点儿,如果你更慢一点儿,可能会写得比现在好上一些。”在她看来,慢是一种写作态度,是一种技巧和方法,但更是一种内容:“是指写作前的各种积淀,包括生活准备、资料准备、认识准备和思考准备,也是指写作中的各种要素,比如寻找角度、捕捉细节、酝酿语感和调整节奏。”她确信“慢,还是一种写作的信念和气质,更是文学最重要的最基本的魅力。”最终,她发出:“每一个写作者都试图在用文学来抵抗岁月,抵抗生死,抵抗虚妄,要想让自己的抵抗变得坚实有力,我想,除了让自己在从容中获得慢,在慢中获得从容,然后以这从容的慢和慢的从容去淘漉出文学的金子,也许我们没有更好的立场和选择。”[8]这些话,代表一种最明智的想法,也是一种最好的价值选择,应当引起所有创作者的重视。
摆脱浮躁,静下心来,还需要以严肃认真、排除一切干扰、付出艰辛劳作的态度才能保证采矿的高质高效。刘庆邦在深入到一家煤矿定点生活时,首先谢绝了出国访问机会,“坚持向近处走,不向远处走;向熟悉的地方走,不向陌生的地方走;向内走,不向外走;向深处走,不在表面走;在一个地方走,不到处乱走。”为了能集中精力细心体察全力投入,他又自我约法“四少四多一定”,即“要少喝酒、少应酬、少讲话、少打手机;多采访、多听、多记、多思索;一定要定下心来,深入下去。”[9]这态度和经验绝对是值得提倡推介的。
第四,用精湛的技艺将价值发挥到最优化。
任何一个人,当他拥有了独特的生活体验、精彩的想法和特殊的见识后,如何将其表达展示出来,技术、技巧、技艺就上升到至关重要的地位,必须依赖它,好主意、好想法、好内容才能得以最大程度地呈现,离开了它一切都可能会流于空幻或虚妄。因为谁都懂得,再好的创意也要有相应的办法来保证才能够实施,再卓越的内容,也须靠良好的技艺来体现,一切强烈的创作冲动之后,还得依赖扎实非凡的技艺来化虚为实,立体塑魂。
技术技艺是实施蓝图的基础,是价值得以形成和实现的保证。即使是做简单的木工或泥瓦活,也有个熟练与不熟练、精细或是粗糙、巧妙还是笨拙的问题在考验着人。技术因素是一刻也少不了的,就像如要切割,刀子当然是越快越好,钝刀子是什么也做不成的。而且越是技术高超,越能得心应手,超越平庸,出奇制胜。若无技能,则如笨汉,提笔见拙,处处显窘。对写作而言,每一句话说出来合不合适,符不符合人物的身份、心态?每一个字词用起来准不准确,能否生动传神?每一种表现,恰当不恰当,应当不应当?考验的都是写作者的技巧能力、技艺水平。技术与艺术,有时可做一些分辨,更多时候,它们就是融为一体的高标准,密不可分的亲兄弟。比如当我们说一个作家“驾驭题材的高超能力”,说一部作品“缜密准确的叙述”,说一部书“确立起令人向往的精神高度”,它们统统皆是一种对取得成就与价值的充分肯定,包括了技术、艺术的全面评价,而不可能是某种单一因素的东西。
技术技艺是熟能生巧、千百次磨练之后获得的能力,是用以保证将一件事做到最高效最漂亮的依赖。文学创作中的技艺为的是将笔墨变得出神入化,将叙述变得引人入胜,将构思变得不同凡响,将结构变得浑然一体,将文字变得有情有意生动活泼,从而也就将它们蕴含的价值全部凝结呈现并达于最优化。比如第六届鲁迅文学奖获奖作品的授奖词在介绍格非的《隐身衣》时说:“其构思匠心独运,笔法干净利落,叙述从容不迫,充分彰显出汉语小说高超的艺术境界。”在评价胡学文的《从正午开始的黄昏》时说:“其环境铺设和心理刻画枝繁叶茂,丝丝入扣,既鲜活丰盈又真切感人。在非线性的跳接式结构中,语感如精灵般跳荡传神,沉郁与灵动、疏朗与密致浑然相融,敞开了汉语写作的一种诗性境界。”在褒扬马晓丽的《俄罗斯陆军腰带》时说:“作品延续了短篇小说写作的优秀传统,小中见大,显示出对复杂经验宽阔、准确的把握能力和精湛机敏的叙事技巧。”这些话每一句都是在赞美作品的高超技艺,在表彰作品达到的艺术水平,它们也统统都是在论述文学价值的特征、实现与彰显。离开了特定的技巧,一切就根本无法实现。因此我们需要花大气力研究技术,学习技巧,提高自己的技艺水准,因为它是一种过硬的本领,是将文字水平发挥到淋漓尽致,将材料内容运用到最大限度的唯一途径。任何时候都不能忽视技术技巧,而要将其磨练锻造到炉火纯青出奇制胜的地步,使之一针见血,一箭封喉,一招致胜,去创造文学价值的最佳最优体现。
第五,最重要的得有意识地追求价值,而不是茫无目标地写作。得胸怀大志地追求人生价值的最大化,而不满足于小打小闹,游戏人生游戏文字。
在写作越来越多元和自由化的今天,做一个有方向感,有价值追求的作家异常重要。对每一个作家艺术家来说,你为何写作,为何投身文学,你到底通过创作想获取什么,达到什么样的追求目的?永远是一个最重要最根本的问题。依据对这些问题的不同回答,区分出各种档次、不同类型的作家艺术家。
一个人具备怎样的知识储备和文学理想,他便有怎样的生活关注点与创作爆发力。具备高远大目标的作家,才可能为之投入长期乃至一生的精力心血去为之奋斗。具备赚点小钱贴补生活的人,当然就想到哪写到哪,见利便上酸冷不忌。有着非凡精神境界和价值追求的作家诗人,必然不会满足于庸常平面的感受,而渴求一举冲天,高飞远航。
欲创作具有饱含价值的作品,既需要在立志、立向、立意方面着力,端正态度,更需要向难度,向当下平庸的生活挑战。写作的价值,很大程度就是要解剖与呈现,对人生人性、世界社会进行剖析与探访、揭示与展呈。帮助人们更多地看到内在联系、本质规律、内心隐微。对任何一个创作者来说,自己永远是自己的对手,一辈子要与自己较劲、比拼,一辈子要与自己为难,时时要想着超越别人,更要超越自己,这样才会有大成就大出息。这是作家的宿命,也是他的幸福。如果安于现状,满足于已有成绩,那就停滞不前无法进步了。
作家乔叶认为写作中最有价值的部分其实是对黑暗的书写,因为阳光下的东西人人可见,没多少值得写的,而黑暗中却有许多人们看不到的东西存在,人性的丰满和繁复、最深的同情和最大的悲悯都在黑暗中。“书写黑暗,这往往意味着一种严酷的探索精神。因为黑暗是一个很痛苦的场所,是在厨房的操作板上,是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的凌厉之地”。[10]她的观点很值得重视,因为它揭示了容易被人们忽略的一面。通常大多数人都爱强调文学就应该歌颂真善美、鞭笞假恶丑,这当然没错。但偏于一边的书写,往往把真善美作为主要部分,把假恶丑作为陪衬,作为次要内容去暴露批判,那样容易忽略遗忘不少东西。乔叶认为:“无数例子证明:整天在文本中写真善美的,其写作者的道德往往假恶丑。那些所谓的真善美写作,恕我直言,写的常常不过是‘小真、小善、小美,或者说是‘伪真、伪善、伪美。在他们那盏雪亮雪亮的真善美之灯下,是一片他们不敢正视也没有能力正视的黑暗。而在文本中写假恶丑的,常常是这个作家以非凡的勇气在印证着写作道德的真善美。至于其书写价值,天才的美国小说家奥康纳曾说:‘对魔鬼的充分认识能够有效地抵制它。散文家周晓枫则说:‘我们描绘魔鬼的五官,并非由于爱慕,也许为了通缉的需要……美,在今天不仅只是古典主义的形式,现代和后现代意义的美所产生的效果,可能未必使观众或者读者感到愉悦,也许是不适、震撼乃至对抗中的反感——但美,正因挣扎而得以扩大自己的疆域。‘黑暗也是一种真理。我喜欢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这句话。只要眼睛不盲,人人都可看到光明。但没有光明的角落,只有心不盲的人才可以看到。”引用这么长段的话,是因为我觉得乔叶的阐述已非常明白、深刻,我们已没有太多的话补充。这是她的“发现”,充满见识和勇气,绝大多数人是说不出来,或者根本没有想到的,这就是价值。
对人而言,至关重要的是需要认清一些被隐蔽、被忽略或被歪曲的东西。人所共知的东西没必要太多强调。青年作家金赫楠强调:“文学提供的最本质的东西应该是对人心的理解和体恤,写作者就要在那些外在的、简单的是非评定与价值判断之外,看到更多的模糊和复杂;打破想当然的是非对错和善恶忠奸,努力深入内心、接近灵魂,为人物的言行寻找理由、提供理解。优秀的文学作品当中,一定应当包含着对人深刻的理解与深沉的爱。”[11]他的话与乔叶之言可以相互发明,互为补充,共同提示人们要进一步深化自己的认识和追求,在日常生活和易被人们遗忘的地方去寻找和发现价值。
第六,艺术作品最终追求的是格调、气象和境界,能营造出高格调、大气象、美境界的作品才能实现价值的最大化。
文学作品追求的东西很多,从物质利益、名气名声到思想情感、精神境界,难以一一细数。然而各式各样的格调、气象、境界虽目的、趣味、取向各异,但最终都必须益人、益智、益世,归依到“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这最大的格调气象境界上来。
格调、气象和境界是有分别但又紧相连的范畴。格调偏重于神情气质,气象偏重于整体风格,境界则着眼于最终归宿。格调提示人们要注意情调、趣味的晕染,气象提示人们要注意总体规划、布局的安排,境界提示人们要注意终极目标、最高追求。
由于文学文字是心的律动、思的宣泄、情的袒露,因此格调、气象、境界都要靠知识和经验积累,靠见识和体悟培养,靠思考与修养慢慢滋润,决非一朝一夕短期内所能奏效。一个作家采用怎样的叙事姿态,使用怎样的技巧和语言方案,很大程度决定于他内心价值的安排设定。“四十年来画竹枝,日间挥写夜间思。冗繁削尽留清瘦,画到生时是熟时。”郑板桥晚年时画的《竹石图》题诗,便将这个道理说得很透彻。任何文学作品的价值不仅体现在它的技巧技术技能方面,更体现在它的内容、格调、气象和境界方面。古人谈到的“笔到意到”、“气韵贯通”、“有境界则自成高格”、“真情所至,方有高格”、格调高雅、气象浑成、境界深邃才能将价值淋漓尽致展现出来。因此一切为提高和营造格调、气象和境界的努力,其实就是价值的追求和创造。
格调、气象和境界都指向一种超越性的存在,追求的是作品的大方向、大目标、总体效果与最终价值。冯友兰先生说,人生有四重境界:自然境界、功利境界、道德境界与天地境界。按照这一排序划分,生活于自然和功利境界的是普通的大多数人,生活于道德与天地境界之人,则是具备创造精神的极少数人;前者是自然之人,后者是理想之人,需要更多的积累与更高的修为,才能进入后两重境界。这就告诉我们,欲创更高更大价值者,须有更大的抱负、更大的野心和更强烈更持久的奋发努力。舍此之外,是不可能有其它捷径可走的。
自然,沿波讨源,寻找和发现价值的方式很多,如何创造价值的方式也因人而异各不相同,举其大者还有“积理养气”、“积学以储宝”、“酌理以富才”、注重修德养性、扩大胸襟与视野等多种,恕不能一一列举。只要我们怀抱强烈的价值创造意识,努力成为积极的行动者,追求者和建设者,那就无须担心价值的降临与呈现。
注释
[1]格非:《文学在读者中寻求认同》,见2014年10月10日《文艺报》。
[2] 王小王:《野心家》,见2013年第11期《作家通讯》第61页。
[3]王蒙:《说经青年同行》,见2013年第10期《作家通讯》第49页。
[4]转引自古耜:《散文:怎样才能多写一点》,见2007年2月13日中国作家网。
[5]贾平凹:《鹤梦不离云》,见2014年12月2日《人民日报》。
[6]李子胜:《走进文学的百里滩》,见2014年第5期《作家通讯》第85页。
[7]铁凝:《作品是立身之本》,见2014年10月21日《人民日报》。
[8]乔叶:《慢慢活,慢慢写》,见2013年10期《作家通讯》第67页。
[9]刘庆邦:《不是采风是采矿》,见2013年第11期《作家通讯》第79页。
[10]乔叶:《黑暗的真理》,见2014年9月19日《文艺报》。
[11]金赫楠:《我们这一代的爱和怕》,见2013年第11期《作家通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