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言行教诲,必为一生厚用
2015-10-10张森
引文
从艺艰辛,一是艺术家个人天生所要具备的从业素质,二是在艺术践行中的关键转折点上,苦于没有大师指引。而这些于我好像未有存在过。我很幸运,或者亦可讲很幸福。幸福之源,当然一是从绘画创作中获得,二是在我绘画创作恰要进入转型期时,遇上真正大师的指导、帮助和支持。和这些大师交往,时值20世纪80年代,亦是我国改革开放刚刚起步之时。
此时,西学东渐,各种文化纷至沓来,异域文化冲击传统文化异常猛烈。在文化交融中,必然会带来个体艺术家发展过程中的彷徨、迷茫,尤其面对传统与现代间如何互动而产生新艺术,这些可从大师身上的行与言找到解决的方法与途径。当时上大学的我,能亲聆大师教诲,幸福无比。
温馨感人的扶持
1992年,我在中国画研究院(现中国国家画院)举办画展。办展之前,大约有半年的时间都在筹备展览的一些具体事宜。其中,我的展览序言、展名均为老院长张仃先生所撰所题。
大学学习期间,特别爱听张仃院长讲话,他讲话不哕唆,言语简练,配上他短小身材、短而硬的胡须、冬日戴的小圆形帽、半大长衣,再加上手拄拐杖,这些元素的搭配起来使得张仃院长艺术家、学者、领导的风度特别引人注目。另外再加上他传奇般的艺术经历,如亲见毕加索、延安时期的老干部等,当时我特别仰慕他。时光荏苒,毕业已有十余年,画作也愈积愈丰,想在一个合适的时机,在京城办展以交流会友。筹备过程中忽发念想,想请我特别仰慕的老院长张仃先生为我写个序言,以期得到他对我的画的评价。题写展名是奢望,但出于极为喜爱他的大篆之故,也就托学生曾辉联系。不几日曾辉来信讲,张仃院长答应了我的请求,过几天可来京拿题字和展览序言。
记得一周后曾辉来信,信中确切告知张仃院长已将我的展览序言写就,题字也已题好,可速来京取,听后感动和高兴。感动的是,张仃院长年事已高且又是一位大家,肯定事情繁多,但能忙中抽空为我展览写序并题字,确彰显出一位大家风范和张仃先生对学生的爱意。我知写序不易,拔高评价有失公允,展出后不能取得好的学术反映,无有鼓励且又对年青人成长不利。客观、鼓劲是写序的灵魂所在,故为人写序是劳人的事。不日早到京和曾辉见面,他讲已和张仃院长联系好下午到他家取序言和题字。当时张仃院长的家在红庙一栋楼中,房子不大,但布置清雅文气。
进屋先见到张仃院长的夫人,她待人热情、笑声爽朗,穿着典雅随意,不像她的实际年龄。听说,她写诗写得好。待坐定,抬头望见张仃先生拄杖而来。先生精神矍铄,笑容满面,手握他的宝贝烟斗,身穿灯芯绒长裤,上穿厚毛衣。待坐定后忙问先生身体是否一切均好。先生答“尚可”。我又问先生每日作画吗。他讲也不全是,有时写字有时画画,有时还要抽些时间接待客人。这时他问我1977级有些同班同学现在在哪儿,听我介绍后他讲:“1977级学生质量好啊!”接着又说:“当时你们上学我虽未教过什么具体课程,但你们的面孔我是熟悉的,看到你来仍很亲切啊。”此时,他让夫人将我的展览序言和题字拿来,让我先看看行否,我连说不用不用。题字放在一个大信袋里,拿出展开观赏,道劲厚重而又不失灵秀的篆体所书“张森现代国画展”展现眼前,我连声致谢!张仃院长又催我看看序言。序言由他夫人抄写于一张普通信纸,落款“张仃”二字,是他亲写。因怕打扰先生太长时间,我仅匆匆看了一遍序言,当时印象最深的是张仃先生评价我画作的一些话语“中西结合得很自然……作者尚在壮年……今后必将作出更大贡献”。在回旅馆的路上,曾辉讲,张先生这句评价的话很有分量啊!当时看到这句话未有细想,过后仔细品味,是啊,五四运动以来,林风眠、庞薰琹、吴冠中等多位大家奋力实践于中西艺术的融合,其艰辛和业绩令晚辈敬仰。
今老院长以“中西结合得很自然”肯定了我的艺术,又将我的艺术放置在五四运动以来艺术创新的流脉中,继而又作出“作者尚在壮年,有很大潜力”的期待,令我感动,亦是我未来持续奋斗的动源。前日翻看先生所写序言和题字,见先生场景仿佛就在眼前,时光好像也从未阻断先生的笑声。
先生见解影响至深
我在中央工艺美术学院上二年级时,记得是1980年吧,北师大研究太平天国史的张守常教授到开封讲学,父亲结识了这位张教授。两人交谈中,张教授从父亲口中得知当时我在北京上学,欣然给父亲提到他是画家李苦禅的老乡,并时常互相探访。张教授喜爱画画,常画些画拿到李苦禅家让他评论指导一番。在开封几天的接触中,他感觉父亲人很好,欣然提出回京后让我和他联系,择日拜访李老。当日,父亲写信告诉我此消息,我当然非常高兴。张教授回到北京,我先写了封信(因那时无电话)告知我迫切想见李苦禅李老。过几天,张教授回信,言辞恳切,也高兴能促成此事。信中他还委婉告诉我,我把李苦禅的“禅”字写错了,我当时写得禅字是虫字边的“蝉”,而李苦禅的禅字是“衣”字边的,还告诫我以后要再认真核对文字,不然会闹笑话,字里行间透露出学者的严谨。此事后来对我从事出版工作影响甚大。
几日后,张守常教授约我在周六一起到李先生家。
我依稀记得李先生当时的家靠近钓鱼台国宾馆,好像是李先生和他儿子李燕老师相近而住(李燕老师后来调中央工艺美院装潢美术系,教我们中国画大写意课)。
周六那天下午,张教授在李苦禅先生家附近公交站等我,我们到李苦禅先生家是下午3时左右。进门刚坐定,李苦禅先生进来,张教授介绍后,李先生开始大谈,神情盎然,丝毫没有因我是一个年轻人而忽视我,可见大师的为人,真是艺术能给人带来率真,率真又能使一个人还原到“真”我的状态。现想时下一些所谓的名士、名家一副不可一世的派头,实令人替他们汗颜,正像吴冠中老师所讲的:“京剧武生的行头,一副花架子。”在李苦禅先生家谈了数个小时,大部分我在听,他谈从艺之感。现回忆最深,也使我受益最大的是他对画面结构与画要画到纸外以延展其势的看法。他讲若把物体很合适地放在画面中间,那么画面有“团”的感觉,你若有意识地将物像画到空间即纸的边缘,不完整地处理,就会使人有遐想余地,可使画向外扩展,有大气之感。如此看来,在构图方面过度追求完美的效果,反而使画面失去个性,不破不立似乎就是这个道理。而我们一直认为“对的”或“正好”的东西也许会成为我们画艺精进的绊脚石。
再联想“生”比“熟”好、“曲”比“直”好,这些,均为艺术内在的创作规律。李先生这一见地,影响了我以后画画时在气势上的追求和构成上的突破,不间断的实践也证明了这是行之有效的创作方法。
今闲暇忆此事,为得是纪念已逝去的艺术同仁中的先行者,以励志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