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铁轨去往霍珀的世界
2015-10-07霍华德·奈莫洛夫
霍华德·奈莫洛夫
爱德华·霍珀(1881—1967),美国画家,原从事广告美术和插图创作,其水彩画和油画多取材于都市日常生活,善于运用光线突出主题的孤寂感,作品有《夜鹰》、《二层楼上的阳光》等。
马克·斯特兰德,美国著名诗人,1934年出生于加拿大爱德华王子岛,就学于安蒂奥克学院,获文学士学位,后在耶鲁大学攻读美术,1962年在依阿华大学获得文学硕士学位。他在意大利做了一年的富布莱特学者,后来在依阿华大学教书三年。1965年他在巴西的大学做了一年的富布莱特讲师,从事研究,此间深受当代拉美诗人影响。斯特兰德经常搬迁,在多所美国大学任教,包括哥伦比亚、普林斯顿、哈佛和犹他大学,现为芝加哥大学教授。他出版有诗集《睁着一只眼睛睡觉》(1964)、《移动的理由》(1968)、《更暗了》(1970)、《我们生活的故事》(1973)、《迟来的时刻》(1978)、《诗选》(1980)、《持续的生活》(1990)、《黑暗港口》(1993)、《一片暴风雪》(1998,此书于 1999年获得普利策奖)等十本。编选有《1991年度美国最佳诗选》等多卷。翻译有巴西诗人卡洛斯·德拉蒙德·德·安德拉德的诗集《在家人中旅行》和西班牙诗人拉斐尔·阿尔维蒂的《猫头鹰的失眠》。撰写有关绘画的专著三部《真实的艺术》、《威廉·贝利》和《霍珀》。另出版有小说《宝贝先生和夫人》(1985),儿童书三卷。1990年,斯特兰德当选美国桂冠诗人。
大学毕业后,从 1956年至 1959年,马克·斯特兰德去耶鲁大学艺术学院跟随约瑟夫·阿尔伯斯研究美术,也就是在这期间,他一边学习绘画,一边开始了他的诗歌创作。在回顾过去时,他说:“作为诗人和画家我都没有形成自己的风格。我想让我的绘画像德库宁和高尔基 ①的交叉,结果它们却像弱化了的马斯登·哈特利 ②。”就他的诗歌而言,他更幸运一些,也更有勇气一些。“在绘画的同时,我感觉到我被自己的作品缩小了,视觉经验不能代表或者取代其他的经验。于是,在我转向诗歌写作时,我获得了一种相当的解脱感。尽管我的诗歌不好,但我感觉它为智力的成长提供了机会。对我来说,写作就是思考。”从那时起,斯特兰德在诗歌中就经常思考他在爱德华·霍珀的绘画中所注意到的疏离和无常的感觉:“在一片田野里/我是/田野的缺席。”下面的论文更加清晰地证明了,华莱士·斯蒂文斯和爱默生的影响是如何帮助斯特兰德和霍珀形成了独特的美国气质。斯特兰德以有关霍珀的一个形象结束了这篇文章,他把霍珀形容为一个“与我们同在却总是背对着我们的人”。许多年以后,斯特兰德再次拾起了同样的形象,并把它用到了自己身上:“慢慢地,我感觉到在我转身离开的时候我才能看见一幅画,在我合上书的时候我才能读懂一首诗。对于两者,我所了解或获得的东西依赖于从它们的位置出发我能够发明些什么。我参考它们,但我动用最多的是我自己的盲目和无知,洞见和知识。”
“空白的混凝土墙壁和现代工业的钢铁结构,剪得很短的刺目的绿草坪,仲夏的街道,灰扑扑的福特车和金色的电影院——完全是美国小镇闷热、俗丽的生活,在这一切背后,是我们郊区风景那悲哀的荒凉。他从这些日常事物中汲取刺激,而其他人则带着冷漠飞快地逃离或经过。 ”
爱德华·霍珀上面的一段话是有关查尔斯·伯奇菲尔德的,但是他也可能同样是在写自己。他是描绘最无望最具地方性的美国生活的画家。他从贬损它的工作日节奏中将之拯救出来,并赋予它一种持久完好的特征。建筑、人和自然对象,在他的作品中达到了象征的或形象的统一。办公室、旅馆房间和寒冷住宅内部的正规性强化了他画中人物的孤独感,他们似乎总是在走向一个无意义的未来——因为现在的贫瘠预兆了它的无意义。
他绘画中出现的道路、高速公路和铁路的可观数量说明霍珀对通道很是迷恋。常常是这样,当我们注视他的绘画时,我们被迫像路人一样去感觉,像要进入一个场景的临时访客,这景象没有我们也将持续,它以挑衅性的沉默忍受着我们的存在。他在现代艺术博物馆中的著名作品《铁路边的房子》就很好地证实了我的观点。
铁路隔开了房子,这使我们感觉自己被变化、进步、运动隔开了,最后被我们自己的必死性隔开了。房子仿佛从很远的地方凝视着我们。它显得如此沉默,事实上,它是拒绝的一种象征,是封闭思想的一个纪念碑。而霍珀对他的意图的著名陈述——“我想画出房子一侧的阳光”——似乎以其单纯性误导着人们,因为他绘画中的阳光照亮了那讳莫如深的秘密,但没有穿透它。于是我们感觉自己与某种本质的东西隔开了,结果,我们的生活显得琐碎了。在注视这幅绘画时,超过了我们所愿,我们被迫觉得自己仿佛时间的造物。我们每个人都必须穿过铁轨,定居在那有着棺材般结局的维多利亚式大厦里。铁路那边就是霍珀的禁地,那里,永远是现在,那里,瞬间不是瞬间,那里,始终是不久以后和不久以前——在这种情况下,也就是火车刚刚经过以后,和火车就要到达之前。
霍珀几乎总是用光来描绘时间。在他的许多画中,持续性拥有了一种物质的和富有英雄气的几何学。例如,在《海边的房屋》中,一片巨大的梯形光线充满了房间,否定了瞬间的暂时性。霍珀令人信服地使用空间作为时间的隐喻,这种能力是非凡的。它展示了静止与空虚之间的对比,以便我们能体验到瞬间、时辰、整个一生的空虚。
他的画往往描绘的是黎明或者下午晚些时候,光线幽微,人很少或根本没有人。焦点是过渡性的。这种结合了夜与昼的时辰悖论般地使世界显得比它被充分照亮的时候还要坚固。作为夜与昼的更为局部的表现,阴影与光的这种安排,将建筑或建筑的部件戏剧化了,赋予它们以额外的意义,否则,我们会对之习以为常。在那些画中,意义是这样被强调的,比如说,一所房子立在树或树林旁边。很奇怪,霍珀的树林是不透光的;我们永远进入不了他作品中的树林,光也不能。它们保持着神秘,不祥地提醒着我们,我们垂直和水平方向都经过测量的世界有多么脆弱。
目前在惠特尼展出的霍珀遗作选具有迷人的魅力。但是里面没有一幅可以列为他的杰作,只有很少几幅传递出我们在他最为著名的作品中所熟悉的那种孤独荒凉的品质。具有这种效果的一幅是《楼梯》(没有日期),一幅让人恐惧的小画,俯视着一条楼梯,它通向敞开的门、外面黑乎乎的树木和山峦。空间的划分没有他更成熟的作品那样严格,可它以同样的方式将空间神秘化。敞开的门不仅成了连接内与外的通道,而且令人困扰地连接起乌有与乌有,或者,是对事件之间(出发与到达)一个瞬间的空间化的、有形的还原。
甚至在早期的绘画中,也存在着大量的道路和堤坝,尽管没有后来的那种分量。《高架车站》(1908)是典型的霍珀主题,却非常的不坚固。人物,仅仅由寥寥数笔指示出来,不是作为存在物而出现的;阳光,本身令人信服,却没有心理上的深度或效果。另一幅似乎有很多共同之处的画是众所周知的《科德角日落》(1934),但是也缺乏其他绘画中的坚固性,以及它们纪念碑一般的沉默,事实上,它展现了一种不典型的脆弱感。有一些漂亮的画描绘了柯布在特鲁罗的谷仓和房屋,但是也缺乏我们在霍珀其他作品中所熟悉的那种力度。
这次展览最重要的是水彩画、印出的版画和素描。许多水彩画不仅仅是记录,它们在姿态上显得匆忙和漫不经心,但具有他的油画的那种奇异和难解的宁静。印制的版画也与大部分油画具有同样的品质。尽管这些版画不那么严峻,不那么逼人,但是像《黄昏的风》和《美国风景》这样的作品已经融合了日后将再次出现的霍珀独有的主题。展出的还有素描和他的许多名作的草稿。在整个展览中,它们最能让我们接近他最伟大的作品。它们散发出同样的品质——奇异,让人不安的宁静,你感觉自己和一个人置身同一个房间,这个人坚持与我们同在,但却总是背对着我们。
注:①高尔基(Arshile Gorky,1904-1948),生于土耳其,1920年移居美国。他是将欧洲超现实主义与美国抽象表现主义运动直接相连的重要纽带。其姓高尔基(俄文原意“苦命人”)从作家马克西姆·高尔基之姓而来。曾在罗得岛设计学校学画。超现实主义认为绘画是美术家下意识的表现,这使高尔基从中找到了自己的表现方法。在其名作《肝是鸡冠》和《母亲的绣花围裙如何在我生活中展开》中,把植物形象描绘成人体内脏,漂浮在色彩柔和而无定形的风景里。在高尔基最后几年里个人悲剧不断袭来,终于自缢身亡。
②马斯登·哈特利(Marsden Hartley,1877-1943),美国画家。画风属于表现派风格。在克利夫兰艺术学校学习之后去纽约市,在蔡斯学校和全国设计学校学习。1909年在纽约举办新英格兰风景画展。曾游历欧美各地。1932年到墨西哥,画了一组颇为出色的火山风景。作品《卡塔丁山,秋,第一号》以其出众的才华表现了肃穆沉郁的缅因州风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