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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的纵深感和现实感

2015-09-29石华鹏

福建文学 2015年10期
关键词:现实感医闹小说

石华鹏

我毫不掩饰对这类小说的偏好——一种将地方历史文化融入当下叙事的小说,这种小说既有历史文化的纵深感,也有当下生活的现实感,从中可以感受古老历史文化在生活变迁中的隐秘“投影”。湖北作家李诗德的多数小说属于这类,所以在2012年2013年分别编发了他的《一辈子做一个窑匠》和《魅影》之后,我们今天再次编发他的中篇小说《网珍婆的离去》。

老实说,太多“猛料小说”——我将那些热衷于写拆迁、挖煤、医闹、贪腐等社会事件的小说称为“猛料小说”——已将我们的阅读神经轰炸得有些麻木和疲惫了,眼光刚从媒体上光怪陆离的新闻离开,进入的却是由新闻演化而来的“猛料小说”,的确让人倦怠。虽然这些事件容易出“热闹”的小说,但这类小说更容易把作家变成单一、生硬、人云亦云的社会批判者。有时候,作家在小说背后装扮成一个低调而温情的人性勘探者,或者一个好思而感伤的历史文化学者,更能赋予小说柔软、丰富而深刻的吸引力。我不知道是中国时时刻刻都在巨变的社会现实塑造了数不清的社会批判作家,还是作家们已经丧失了挖掘小情感、小生活、小人生之永久魅力的敏感和能力?事实是,与“猛料小说”无缘,一辈子写小情感、小生活、小人生的加拿大的门罗和美国的卡佛,更能穿越时空而长久地打动我们。

假如往“猛料”里加入地方历史文化的“佐料”,小说会变成什么样呢?是会变成东北的“乱炖”?还是会变成川渝的“麻辣烫”?抑或上海滩的“小甜点”?或许皆有可能。不过,李诗德《网珍婆的离去》为我们提供了一个地方历史文化融入当下叙事的例证,给我们一些启示。

《网珍婆的离去》有“猛料”:写当下频发的医患矛盾,网珍婆送到医院时已死了,但因在医院“诈尸”“活”过来过,她的不孝子大闹医院想“敲诈”医院一笔赔偿金,而医院并不答应。这一幕是我们熟悉的现实矛盾冲突。与此同时,作者在“猛料”中加入了“佐料”:写网珍婆孤寂的晚景和她的“信仰”,写乡间流传的“请菩萨”,写鬼魂附体之后,活人与死去亲人“对话”等等这些古老的乡间文化仪式。这一幕是我们陌生的地域文化风情。

两条线索交替叙述,小说紧凑前行。很明显,作者并不想写一个单纯的“医闹”故事——如果这样那这个小说便不值一提了——作者尝试探索的,一方面是想展示一种秘密存在的乡间“信仰”;另一方面是想借用古老的宗族文化这把“钥匙”去开启现代社会矛盾这把“锁”。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故事的结局走向改变了小说的题旨,网珍婆的不孝子与医院矛盾冲突的化解并不是靠暴力,也不是靠法律调解和审判,而是靠宗族人物的道德说服。宗族老人涂老爹是涂家湾的精神象征,他德高望重,他用家族的善恶报应“理论”说服了网珍婆的不孝子,一种家族文化的力量化解了一场现实冲突。另外,小说从古老的地方文化传统入手,如实而珍贵地记录了中国乡村一角的某种精神现实,而这种精神现实是被今天的社会所忽略的,所熟视无睹的。

因此,这个小说并没有陷入“事件”的囚笼,而是进入到“人”、“文化”的层面,小说给我们留下了巨大的想象和阐释空间:乡村信仰、宗族治理、老人的孤寂、中年人的欲望……每一个关键词都为读者进入小说提供了一个通道。

当地方历史文化融入当下叙事,《网珍婆的离去》终究没有把“医闹问题”变成简单的道德或者法律问题,没有把乡村人物的精神信仰变成简单的迷信或者传奇,也没有把古老的地方历史文化变成简单的膜拜或者追念,一切都是模糊而开放的,你读到什么、想到什么,它就是什么。对一部不长的小说来说,还有什么比这个更荣耀的吗?

最后说说李诗德老师。我与李老师打过几次交道,他身上交织着楚人的豪爽、干脆与一个小说家的敏感、细腻,他是个有思想的小说家。他从江汉平原的乡村走出来,虽然身在城市几十年,但他的内心好像一刻都不曾离开过自己的乡村,因为他的诗歌、他的散文、他的小说总与乡村脱不了干系,每个字都散发着浓浓的故土气息。他说他年轻时无时无刻不想逃离那个地方,年纪越大时又无时无刻不在挂念那个地方。他的挂念除了一次次身体返乡之外,他还用一篇篇小说完成了一次次精神返乡,而他又不想在既有的乡土小说中重复别人,重复自己,他不断探索,找到了一条属于自己的乡土文化小说之路——就是这种将地方历史文化融入当下叙事,具有文化纵深感和生活现实感的写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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