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理论·文化
——《澳门日报》之《镜海》副刊的文学史意义
2015-09-29○韩伟
○韩 伟
文学·理论·文化
——《澳门日报》之《镜海》副刊的文学史意义
○韩 伟
澳门文学研究者郑炜明先生将澳门文学研究史做了一个大致的分期:“第一,地方志的诗文存史、证史的古典期;第二,20世纪60年代至70年代初期的澳门文学研究先行者的现代草创期;第三,20世纪70年代中期至80年代中期的沉寂或空白期;第四,20世纪80年代中期至90年代初期的澳门文学研究的现代重新出发期;第五,20世纪90年代中期以来的现当代过渡期。”①从这个分期可以看出,实际上一般研究者将澳门当代的文学创作、文学研究真正的蓬勃期定位于上世纪80年代中期以后。本文同意这种观点,但如果更加精确地加以定位的话,我认为其时间节点应该确定在1983年,因为在这一年一个对澳门文学乃至文学研究有重要影响的纯粹性文学副刊《镜海》诞生了。诚然,单纯以一版副刊对一个时代或一段历史加以界定,这在逻辑上和学术上是有些站不住脚的。但是本文认为它恰是一个时代文学观念乃至文人胸怀的绝好缩影,透过它可以更集中且具体地把握澳门当代文学的内在精神以及发展脉络。因此,本文认为《澳门日报》的《镜海》副刊是当代澳门的文学意识兴起、发展及文学观念演变的缩影和见证,它的审美取向同时也对文学潮流和文学焦点的形成起到了促进和规约的作用。
一、20世纪80年代:一种温和的文化策略
从1983年6月30日《镜海》第1期的创刊词中我们发现,这个副刊的产生多少是带有几分偶然性的。在发刊词《我们的话》中,编者称之所以开辟这个版面是由于当时的香港诗人何达曾来澳讲座并朗诵自己的诗歌,反响强烈,甚受欢迎,感慨道:“澳门是一个诗歌的根据地。”其言外之意是“认为澳门可以发展成岭南的诗歌城市”。这是对澳门文坛的第一次触动。而更直接的触动则来自于内地著名作家秦牧先生,他来澳门期间,认为澳门的文艺活动不够活跃,“除了在报纸的综合性文艺副刊中看到一些文艺作品之外,还缺少一个文艺专刊”。但是这些恐怕都是该副刊创办者的某种自谦,我们知道偶然性之中往往蕴涵着必然性,因此与其说它的产生是几个文人或批评家促成的产物,毋宁认为是一种时代诉求的集中爆发,这一点可从这一副刊在当时的影响,以及时至今日仍存在于《澳门日报》中并成为分量极重的组成部分这一事实窥得大概。于是在当时的《澳门日报》负责人李成俊、李鹏翥等人的促成下,这一专门的文艺专刊开始设立,其设立初衷是为文学爱好者开辟专门的发表园地,所刊文章不限体裁,诗歌、散文、小说、戏剧一律欢迎,不限流派,不分彼此,“只要有文有情,鼓舞人们向上奋发,便是好作品”。由此可见,澳门早期的文艺工作者“修建自己的文坛”的愿望是十分强烈的,而且与内地五四时期的作家相似,很看重文学的为社会、为人生的作用,事实上,纵观《镜海》三十多年的发展历程,这一目标已经实现。
必须承认,《镜海》的创立初衷是多少带有启蒙味道的,这种启蒙一方面属于文学领域,是澳门作家建构澳门文学形象的尝试,也是与内地乃至世界文学接轨,从而彰显自己声音的一种尝试。这里提到了“澳门文学形象”,诚如澳门著名学者李观鼎先生所言:“虽然远自明清时代,澳门就有了弥足珍贵的文学,而澳门文学的现代踪迹可以追溯到30年代中后期,但是澳门文学形象的真正建立,则在80年代以后。”②无疑,在这一过程中《镜海》的地位是举足轻重的。《镜海》的另一方面启蒙意义则带有文化和思想启蒙的味道,如前所述,其在创刊之初便以“鼓舞人们向上奋发”为宗旨,由此使得这一副刊带有了潜在的社会意义,只不过它是以一种相对温和的样态出现的。事实上,这种温和的策略是符合澳门文化、文学实际的,四百多年的殖民地经历,虽然在市民生活、信仰层面仍有中国传统文化的影子,但不可否认的是,在持续的文化撞击和文化融合过程中,以儒家文化为代表的社会状态和精神信仰已经备受挑战。走在澳门街头,会发现中国特色的神庙与教堂仅有百米距离,很多具有中国古典色彩的民居建筑(如郑家大屋、卢家大屋)亦被形形色色的西式风格建筑所包围。此种背景下,澳门文学在20世纪80年代之前的发展过程中往往以土生文学和葡语文学为主体,出现了如贾梅士(Luís Vaz de Cam·es,1524—1580)③、庇山耶(Camilo Pessanha,1867—1926)、李安乐(Leonel Alves,1920—1980)、飞历奇(Henrique de Sanne Fernandes,1923—2010)、马若龙(Carlos Marreiros,1957—)等葡语文人,相形之下,华人作家的身份则较为尴尬。因此,20世纪80年代澳门文学的关键词是“建构澳门文学形象”,建立相异于葡国,具有中华文化特征的本土文学成为这一时期很多文人的共同目标,他们在积极从事创作的同时,也有意识地从内地文学中吸收营养,所以巴金、卞之琳、施蛰存、吴祖光、周汝昌、秦牧等人的文章经常在20世纪80年代《镜海》中出现。
客观地说,在20世纪80年代,澳门的整体文化水平并不高,形而下的市民生活占据着普通民众生活的主体,此种背景下文学艺术的精英属性和启蒙属性很难获得充分的展现空间,更多时候“文学”的角色是市民茶余饭后用于消遣的工具,其地位与桃色新闻、马经、狗经乃至肥皂剧相类似。因此,寻找到一种民众容易接受的载体,以其传播广泛、更具时效性、更加容易获得为特征,从而向市民生活进行渗透,便成为20世纪80年代初期有意进行文艺建设的文化人首先应考虑的方面,因此《澳门日报》的副刊便成为了理所当然的首选。饶芃子先生曾对当时的澳门市民生活有这样一段概述:“更多的市民,是在茶余饭后,一报在手,从报纸副刊的短篇、连载作品对生活的具体描绘中,获得大量贴近世俗生活的信息、经验,享受小说带来的审美刺激。”④《镜海》貌似很不起眼,淹没在其他副刊之中,其实这也正体现出了20世纪80年代澳门文化、文学建构者的一种文化策略。以一种不露痕迹的启蒙心理对市民的思想境界及审美品位进行训练和萌发,这种温和的策略是完全适用的,因为澳门的文化土壤毕竟与苦大仇深的内地五四时期不同,更与具有较深文化积淀且思想略显激进的台湾相异。
澳门对文化刊物的要求相对较严,加之相比于内地,其种类略显单一,这便为《镜海》之类的文艺副刊的凸显起了积极作用。纵观中国现代文学史,往往是时效性很强的各种刊物充当了启蒙先锋的角色,比如《新青年》《语丝》之于内地五四文学,《大公报》的《文艺》副刊、《文汇报》的《文艺周刊》(矛盾主编)之于香港20世纪三四十年代的文学,都起到了启蒙和文化急先锋的作用。因此,在现代文学史上大凡有识之士,多注重文艺刊物的编辑出版,鲁迅、茅盾、戴望舒、许地山、夏衍、郭沫若无不如是,且他们大多在内地和香港等地都从事过同样性质的工作。⑤可以说,正是由于澳门在20世纪80年代的特殊文化环境,《镜海》的意义便不仅仅体现在单纯地刊载文学作品这个单一职能上,文学性、思想性乃至社会性在它的身上得到了很好的融合。正因如此,20世纪80年代以后,《镜海》实际上兼具着文艺报纸和研究刊物的双重身份。这一点与内地两者截然分开并各司其职的状况是略有不同的。
二、20世纪90年代:理论的自觉与自信
如果说20世纪80年代为澳门文学创作自觉期的话,那么20世纪90年代则可视为文学研究和理论言说的自觉期。进入20世纪90年代以来,《镜海》从以刊载纯粹性文学作品为主,逐渐有提升理论深度的倾向,开始对文学现象乃至本土文学创作进行理性反思。可以说,这种反思是任何一个时代的文学走向成熟的必经阶段,因此从感性层面的创作进入到理性层面的探索,可视为澳门文学进步的重要标志。20世纪90年代初期,《镜海》的篇幅有所扩充,从之前仅仅占据半个版面(其余部分是广告),到占据整个版面,而且多数情况下每期都会有1—2篇理论性的文章,这些文章既有本土研究者的作品,也有大陆较成熟的理论研究者的文章,权以1992年的《镜海》为例,本土研究者的理论性文章如郑炜明的《小论澳门文学创作的四大障碍》(3月8日)、懿灵的《文学应如何面对新人类》(3月25日)、庄文永的《九十年代澳门新诗发展的隐忧》(4月8日)、懿灵的《有关边缘文学种种》(5月6日)、庄文永的《艺术欣赏的困惑》(8月5日)、庄文永的《澳门文化与文学》(11月11日)等等,这些文章的本土化色彩较浓,大多针对澳门文学创作中存在的问题而提出,体现出较强的责任感和使命感,比如郑炜明在《小论澳门文学创作的四大障碍》中认为政治上意识形态的参与、道德上的束缚、艺术取向的差异以及人际关系的复杂是阻碍澳门文学发展的四个障碍;庄文永《九十年代澳门新诗发展的隐忧》一文认为很多澳门诗人虽身处澳门,但实际上是对澳门社会疏离的,往往“沉浸在自己的感情小天地,没有身外丰富的大宇宙”。这些问题的提出是十分具有现实性的,这也是澳门本土研究者得天独厚的优势所在,他们由于身处文学潮流之中,加之与澳门文化、文学的天然联系,使得他们所提出的问题往往切中肯綮、扎实准确。相比于本土研究者,大陆理论研究者也在20世纪90年代初期更为深入地介入到对澳门文学的研究中,甚至有些著名研究者便是在这一时期确立了自己的研究方向,上文提到的饶芃子就是突出一例,其《我看澳门文学》(1992年10月14日)一文被连载3期,该文实际上是饶芃子应澳门笔会、《澳门日报》之邀为当地文学爱好者做的报告,文中除了对内地文学进行介绍之外,主要表达了对澳门文学的看法,认为澳门文学若想获得充分发展,一是要走出澳门,不要固步自封,二是要与外界文学,包括内地文学和国外文学相互借鉴,互补互促。类似这样的文章还有一些,但多数情况下是以澳门文学为起点而对文艺基本理论问题的探讨,仍以饶芃子为例,除了上述文章之外,仅1992年一年在《镜海》中便刊载了《中西灵感说与文化差异》(4月1日)、《华文文学研究四题》(7月1日)、《关于艺术精神的思考》(8月19日)、《关于中西文论的对话问题》(11月25日)等文章。客观地说,本土研究者与大陆研究者在此时的研究中各有优势,或者可以这样认为,前者长于现象层面的深入开掘,后者由于大陆长期文学理论研究模式的影响,更加擅长广义文学原理的阐发。前者微观,而后者宏观,前者为“肌”,后者为“理”,共同为20世纪90年代中后期的澳门文学研究新局面的打开奠定了基础。
如果说20世纪90年代初期是理论自觉期的话,那么到了1995年以后则进入了理论的自信期。这种理论性渐增的倾向在上世纪90年代中后期得到了更为充分的展现,表现为由文学性向理论性和思想性的过渡。文学研究者越发理性地看待文学现象,理论的自觉性变得空前高涨,而且与20世纪90年代初期多以澳门文学为探讨对象的研究路数不同,20世纪90年代中后期以来在兼顾本土文学研究的同时,《镜海》的理论视野也逐渐打开,并不满足于仅仅局限一隅的自说自话,而是更加广泛地参与到中国文学、中国当代文学乃至具有普泛性的文学规律的探讨中来。这样的文章如殷国明的《中国红色古典主义的兴起与终结——对中国当代文学形态的一种描述》(1995年1月18日)、钱谷融的《论节奏》(1995年2月22日)、殷国明的《先生孩子还是先起名字——中国当代文学新潮一瞥》(1995年2月22日)、王列生的《文化塌陷的世纪之悲——写在20世纪中国文学即将终结之前》(1995年4月5日)、俞兆平的《诗的表现性组合力》(1995年4月19日)、蒋述卓的《论澳门现代诗历史意义的表现》(1995年6月14日)、懿灵的《后现代的足迹——从新生代诗作看澳门后现代主义诗歌的实践概况》(1995年10月18日),值得一提的是,大陆著名作家王蒙《文学与世界》(1995年11月8日)一文在当时产生了较好的影响,王蒙虽然主要讨论的是文学与世界的关系这样带有文艺学基本性质的问题,但这里所谈的“世界”并非艾布拉姆斯提出的世界、作家、读者、文本这“文学四要素”中的“世界”,它更加实际,更倾向于指称相异于本土世界的外面世界(大陆或西方世界),在这一点上王蒙的立场与上文提到的饶芃子在《我看澳门文学》中所表达的立场颇为相似,主张积极地吸收本土之外文学的有益成分,取长而补短。可以说,《镜海》转载这篇文章是澳门文坛此时一种兼收并蓄胸怀的折射,也是澳门文学界更充分地树立澳门文学形象和澳门文学批评形象的信号,因此颇具文学史意义。如果说20世纪90年代初期《镜海》所载文章呈现出本土研究者与内地研究者在关注对象上的差异的话,前者重视本土和微观,后者侧重比较与宏观,那么到了20世纪90年代中后期,这种分野变得不那么明显了,呈现出视野交融的倾向。因此,这一时期我们完全可以将两者合并讨论,这一方面源于本土研究者的逐渐成熟以及对自身文化身份的自信,另一方面也是内地研究者逐渐消除文化隔膜,深入接触澳门文学的结果。澳门文学乃至文学研究在20世纪90年代中后期的理论视野已经逐渐打开,不再仅仅围绕澳门或粤港澳的小圈子、小团体展开讨论。这种开放意识也从另一个侧面折射出澳门文学研究者的主体自信程度,以及文学机制的不断完善,《镜海》对上述理论文章的刊载说明以其为代表的澳门文学界已将其理论视野拓展到了中国文学的整体领域,并主动承担起发展甚至规约中国当代文学的责任。因此,与其说这是一种视野的拓展,毋宁将之认为责任意识的觉醒以及精神皈依场域的重新拾得。
当然,必须指出的是20世纪90年代开始的理论化、理性化潮流并非一直是《镜海》的主调,到了世纪末《镜海》已经在不易察觉的情况下悄然发生某种转变,显性层面的版面扩充并非主要,隐性层面则是其关键所在,其中不仅投射出办刊宗旨的转型,也隐约地对澳门文学乃至文学研究的新貌有所反映。如果通读1998年及1999年的《镜海》副刊,就会发现其中不见了20世纪90年代中期的理论性文章,或者说其分量开始一定幅度地削减,代之以诗歌、散文以及杂文、随笔。这不仅会给读者及研究者造成错觉,是否在20世纪末《镜海》(当然代表澳门文坛)要重新回到20世纪80年代的办刊原点,从而原地踏步。事实并非如此,以1999年的《镜海》为例,虽然每期以纯粹的文学作品为主,但亦不乏钱谷融《反思白话文运动》(4月14日)、徐蕴冬《灯光月影话澳门》(5月3日)、殷国明《关于茨威格》(6月30日)、谷苇《怀陈从周先生》(8月4日)、孙绍振《女权主义和幽默感》(8月11日)、殷国明《关于海德格尔》(8月25日)、殷国明《从心理学到文学——关于荣格》(10月12日)、难敌《让思想脱缰》(11月10日)、廖子馨《重视历史事例定义澳门文化——访著名学者饶宗颐教授》(11月17)之类的文章,这些文章表面看来好像仍与理论有关,但与之前的学术化很强的文章已经有所区别,且从论题可知,它们涉及的范围逐渐拓宽,目之为文化随笔并不为过。实际上,这是一种世纪末的暗流,它肇始于西方,显见于内地而波及澳门。这种倾向在世纪末的澳门文坛还以一种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姿态呈现,但其中不难看出办刊者的敏锐视角和良苦用心,因此与其说是办刊宗旨的改变,毋宁说是一种文化策略的转变。
三、20世纪初:视野拓展及其形态
2000年以后,《镜海》发生了第三次转型,从20世纪80年代的纯粹文学时期,到20世纪90年代的理论自觉、自信时期,发展为21世纪的“文化”转向时期。诚如上述,事实上自上个世纪90年代后期便已有这种萌芽,到了新世纪则愈发明显地表现了出来,不仅延续上世纪90年代中后期以来的整版篇幅,而且在该版版面标题“镜海”前面加上了“文化”二字,从而变成了现在的“文化——镜海”,由此可见该版面的立足点和出发点已经悄然从纯粹文学性、理论性的最初构想,发生了向文化领域的转型。事实上,尽管目前对“文化”一词的能指存在颇多争论,但其所指则相对明确,按照卡西尔《人论》中的观点,文学、艺术、宗教、神话、科学、历史等都属于文化范畴,而这些范畴恰在21世纪的《镜海》中都得到了展现。
实际上,任何一种变革尤其是文化的变革都不可能是一蹴而就的,它往往会让人们沉浸其中,慢慢体会而难以言表,《镜海》的改变亦是如此,我们无法截然地将一份刊物乃至其承载的社会文化倾向机械地以干涩的固定年份加以划分、断代,从现代哲学的角度讲,任何人为的划分和断代实际上都是对历史和研究本体的不负责任,但在现实研究中为了将问题阐释得有条理,划分和断代又在所难免,这似乎构成了一个永恒的说与不说的悖论。进入21世纪的最初几年,《镜海》的呈现形态与上世纪末并无显著的不同,所载文章仍以纯粹文学和“泛文学”作品为主,只不过“泛文学”作品的宽泛性日渐凸显,以2003年的《镜海》为例,寇丹的《轻烟漫语聊绿茶》(4月2日)是一篇对中国茶文化的感悟性文章,李观鼎的《写在〈澳门现代文学批评〉出版之前》(4月9日)是一篇概括专著内容的自序,方守金的《“冷枪手”的温热情怀——读李更新著〈绑赴文坛〉》(4月16日)和饶芃子的《植根民族文化的瑰丽诗境——读香港诗人秦岭雪的〈明月五声〉》(4月30日)是分别为友人写的书评,殷国明的《艺术家与猫》(4月23日)则属于一篇文化随笔。值得一提的是,寂然的《网路自由,文学万岁——谈明日报新闻台及〈没有地方开party〉》(6月4日)一文,这篇文章实际上是对一个网络刊物《明日报》的评介,这个文学性的电子网站(或称报纸)是网络时代的产物,同时也孕育着新的文学创作和欣赏动向。除此之外,这篇文章也是对该网站结集出版的作品集《没有地方开party》(其中多为该网站评选出的优秀作品)的书评。从这篇有点四不像的文章的刊载,我们不难看出《镜海》是以一种开放的胸怀来看待文化和文学的现实状态的,并以一种不拘一格的态度审视文艺作品的形态,由此也体现出了《镜海》的文化敏感性和包容性。与此同时,这一时期的《镜海》也更加关注社会的政治体制、经济体制和文化体制,比如内地著名学者董建的《再说失魂的大学》(2003年7月16日)一文,便带有强烈的抨击和反思现行大学体制的色彩,将这类带有匕首和投枪性质的文章与纯文学作品放在一起,无疑更加体现了《镜海》进入新世纪之后的新动向,也使得该刊在上世纪80年代所秉承的“鼓舞人们向上奋发”的办刊宗旨,由小我推进到了社会大我,其社会性和功能性得到了新的强化。
这种泛文化的文学潮流在2005年以后体现得更为明显,同时对社会文化的反思性文章日益增多,如李展鹏的《梅艳芳的身体,梅艳芳的革命——香港流行文化的反叛潜力》(2006年1月25日),以梅艳芳为个案分析香港文化特质,启阵的《漫步在北京胡同中》(2006年5月10日)、杨宓的《穿过历史之门——记游澳门历史城区》(2006年7月19日),属于介绍北京胡同、澳门城区的文化随笔,而李尔的《澳门:文学、市场化,以及文化政策》(2006年9月20日)则相当于一篇学术论文。到了2009年,《镜海》的文化属性或文化定位则表现得异常明显,文学的文化转型,抑或是文学研究的文化转向至此表露无遗。书评、读后感、游记、文化随笔等大量在《镜海》中出现,甚至有些文章多少带有学术论文的性质,比如马国明的《武侠小说与类型小说》(2009年4月22日)便较早地提到了“类型小说”、“类型文学”的概念,并主张从“类型小说”的角度重新审视武侠小说,认为这样可以“更全面理解武侠小说的出现、盛行和衰落的因由”,但可惜的是当时“这项工作还没有开始”。可以说,该文作者的学术视野相当超前,随着网络时代的到来,文学类型化已经成为一种基本的文学作品存在方式,这在通俗文学领域表现尤为突出,类型文学是通俗文学的基本存在方式。脱离开狭隘的言情、武侠、校园、官场、职称等孤立研究视野,从更为宏阔的类型小说乃至类型文化的总体角度考察这些作品的产生背景、存在动因及发展模式,将有广阔的研究空间。就内地而言,对类型小说、类型文学乃至类型文化的重视也是发生在2009年乃至2010年以后的事情,由于缺少必要的第一手材料,所以笔者还不能确定马国明的这篇文章是否为内地学者所掌握,并受到启发。因此,权将这种情况视为某种理论视野的暗合。2009年之后这种带有学术性质的文章往往占据版面的显要位置,并且很好地实现了理论性与通俗性的结合,在理论言说中不乏文化反思和文化普及的意义,这类文章除了上举《武侠小说与类型小说》一例之外,还有《荒诞的艺术手段——以〈犀牛〉为例》(2009年5月20日)、《小说的现代性》(2009年5月27日)、《平面化:当代审美符号的意义指向》(2009年6月17日)、《新奇化:当代审美的非精神性取向》(2009年9月16日)等等。
上述对《镜海》副刊三十余年时间跨度的梳理,只是一种宏观行为,其中不免挂一漏万,比如作为一个纯文艺副刊,在刊载理论类文章、文化类文章的同时,其最根本的职能和特色当然是刊载文学作品,这也是该副刊一直秉承的办刊宗旨,在这30年中既有大量的本土作家的诗歌、散文、随笔被刊载,成为展示澳门文学、澳门风物的主要阵地,同时亦有王蒙、季羡林、秦牧等知名作家、学者的文学作品被刊载,它们最大限度地体现了澳门文坛兼收并蓄的状态,以及强烈地建构澳门文学形象的愿望。本文是从刊物的整体走向角度,对《镜海》副刊在30年间的侧重点进行梳理,希望以此为“管”,窥得澳门文学思潮、文化思潮的宏伟之“天”。
四、必要的反思
上文我们已经对《镜海》的历史发展过程做了回顾,从中看到了这一副刊乃至澳门文学、文化不断成熟的过程。但仅限于此似乎并不够,我们还应对这一过程背后的诸多问题进行进一步的追问。
首先,存在被规约和自然发展的疑问。《镜海》作为澳门文学及文学批评的主要呈现者和建构者,它是否能够保持绝对客观的呈现?我们知道,任何选择背后都会有主观因素的掺杂,那么《镜海》的发展历程是出版者、编者的掺杂个人好恶的主观建构,还是澳门文学、文化客观真实的发展脉络?笔者认为就《镜海》而言,两者并不矛盾,因为如前文所述《镜海》,副刊的管理者和积极推动者本身便是澳门文学的参与者,比如李鹏翥先生既是《镜海》的最早期策划者,亦在文学及批评领域有所建树,不仅发表过众多文学作品,亦曾著有《濠江文谭》等史论专著。所以《镜海》的策划者们往往能身临其境地掌握澳门文学的实际状况,很多文章的采用是一种接地气的表现,从而使文学创作和文学批评能最大程度地符合澳门文学的客观实际。在这一点上,时至今日都是《镜海》区别于很多其他报刊的重要特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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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次,创作的自为与理论的他为是否能够完全契合。澳门文学创作的主体是澳门本土作家这是毋庸置疑的,正是他们从20世纪80年代以来的积极参与和建设,才有了真正意义上的澳门文学形象,也才能使澳门文学史更加充盈。然而,在理论方面则与创作方面略有不同,体现为内地学者的话语渗入。其实,如上文所述,内地理论家的话语渗入实际上是一种两厢情愿的历史必然。但是,这便在客观上出现了创作自为与理论他为之间的裂痕,甚至有些人对此大加鞭挞,2000年时任《澳门日报》副刊编辑的黄文辉先生,针对当年12月2日、3日在澳门举办的“千禧澳门文学研讨会”不无感慨地称此次研讨会令他悲喜交加,“喜的是弹丸之地的澳门文学让人煞有介事地费心讨论,对我们创作者来说,当然深感鼓舞;悲的是国内学者所论,很多时予我们‘隔靴搔痒’、虚应故事的感觉,不禁让我们感叹澳门到底何时才能有既深入澳门创作实况、又具理论指导意义的评论文章”⑦。可以说,黄文辉的这种认识代表了2000年之前澳门文学研究的实际状况,内地学者进入澳门文学研究领域之初,是多少带有“隔靴搔痒”的性质的,但不可否认的是,内地理论家虽然在具体研究层面有所欠缺,但他们往往能以相对宽阔的视野从广义层面为澳门文学研究的走向提供思路,而事实证明他们中的一些观点恰是十分独到的,并且具有预见性和指导性的,比如饶芃子教授早在上世纪90年代后期便指出澳门文学研究“必须具有文化学的视野和跨文化的方法”,“把文学研究与文化研究紧密结合在一起”⑧。事实上,这种带有前瞻性的理论预设在2000年以后开始逐渐被澳门文学界所采纳,《镜海》副刊也是在进入新世纪之后加重了文化类文章的比重。内地理论家的参与使得澳门文学研究开始充满活力,这是一个渐进的过程,具体而言,内地理论家要经历一个由外而内、由不熟悉到熟悉、由泛化言说到具体评论的过程,在这一过程中创作自为与理论他为之间的矛盾会不断消失。
再次,澳门文学创作与理论建构的后继力量是否充足。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以后,澳门文学形象逐渐被建构起来,1984年“港澳作家座谈会”举行,1985年“澳门文学创作丛书”发行,1986年第一次以澳门文学为主题的“澳门文学座谈会”召开,《澳门文学论集》出版,1987年最大的澳门文学团体“澳门笔会”成立,1989年第一部大型纯文学刊物《澳门笔汇》出版,同年,最大的诗人社团“五月诗社”成立,1990年诗歌刊物《澳门现代诗刊》出版,1992年“澳门写作学会”成立,1995年澳门大学师生合办的文学刊物《蜉蝣体》面世,等等。总之,这一时期的澳门文坛可以用风起云涌来形容,期间出现了一批对澳门当代文坛产生重要影响的作家和批评家,甚者这些人现在也仍然十分活跃。然而,令人担忧的是,澳门文坛在有着深厚历史积淀的同时,却仿佛缺少新生力量的萌动。这一点在《镜海》以及《澳门日报》的另一副刊《新园地》(以发表短篇作品为主)中便有充分的体现,30年来活跃在创作与批评园地的还多是淘空了、懿灵、陶里、寂然、林中英、李观鼎、庄文永、廖子馨、郑炜明等有限几人。虽有个别后来者如姚风、十栏、海芸、甘草、淡蓝、小曦、玮岚等也坚持创作并经常唱和,但由于自身耐力及社会环境的局限,他们还没有达到前人的影响力。故此,如何实现两代文人的顺利交接,进而保持住澳门文坛上世纪80年代以来的蓬勃态势,将是一个很大的课题。同时,新世纪《镜海》所展现出的澳门文坛的“泛文学”走向,是否会对文学本身造成伤害,进行纯文学创作的作家在此种背景下如何找到自己的位置,并坚持耕耘下去,也将是澳门文坛未来必须要承载的生命之重。
(作者单位:哈尔滨师范大学文学院 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
①郑炜明《澳门文学史》[M],济南:齐鲁书社,2012年版,第233-234页。
②李观鼎编《澳门文学评论选》[C]序言,澳门:澳门基金会,1998年版,第1页。
③目前众多研究者对贾梅士是否真的来过澳门还存在很多争论,但是其对近代澳门文学的意义是不可忽视的,他对澳门土生文人及葡语文人文学创作的影响是确定的。
④饶芃子等《边缘的解读——澳门文学论稿》[C],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8年版,第149页。
⑤李成俊《香港·澳门·中国现代文学》[A],见《澳门文学评论选》,第16-31页。
⑥据该书后记称,此书原稿完成于上世纪末,是其在(北京)中央民族大学的博士毕业论文,21世纪初曾在香港出版,书名为《澳门文学论稿》。2012年该书在内地由齐鲁书社出版,书名为《澳门文学史》。
⑦黄文辉《整体与具体——关于澳门文学研究的理论》[M],见《边缘的解读——澳门文学论稿》,第294页。
⑧饶芃子、费勇《本土以外——论边缘的现代汉语文学》[M],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8年版,第25页,第27页。
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编号:12&ZD111);国家社科基金青年项目(编号:14CZW001);哈尔滨师范大学2014年大学生实践创新团队项目的阶段性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