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利·波特》:极具“史诗”意味的后现代主义叙事艺术
2015-09-29○崔筱
○崔 筱
《哈利·波特》:极具“史诗”意味的后现代主义叙事艺术
○崔 筱
作为后现代主义文学的典型代表,《哈利·波特》系列作品在全球范围内的广泛流行充分反映了大众对反叛传统文学的普遍认同,这部充满“特别意味”的儿童文学作品,以颇具“史诗”意味的叙事艺术,鲜明地彰显出后现代主义文学的解构性、包容性和异质性。本文不关注诸如该作品对大众传媒营销与文化产业发展的借鉴意义、对西方魔幻世界构建的文化背景及渊源的追溯和对该系列作品非凡想象与独特艺术风格的分析等研究热点,而是从后现代主义叙事艺术这一视角切入,借助文本解读,对其后现代性及其超越性进行剖析,了解这部畅销作品所蕴含的时代精神和艺术特质,把握作家的创作意图,进而理解后现代主义作家对现代与后现代社会的认知和表达方式。
一、理想化场景的建构与解构
后现代主义文学对于传统的生活模式、文化习俗、价值评判、审美标准等问题进行了全方位的反思与批判,并在进行时代性的反思与批判过程中,不断追寻着新的审美诉求,主张对现有社会进行变革和革新,对现实社会进行新的建构,试图建立一个更具理想色彩、更为多元、和谐的“新大陆”与“新世界”。《哈利·波特》的作者就是基于这样的创作理念,把系列小说的布景建立在一个充满魔法和传奇色彩的新世界之上,这一神奇的魔法世界不仅仅是对凯尔特文化和传统哥特文化的继承与整合,更是加入了作者非凡的神奇想象与对现实社会生活的诸多思考。
提到小说中的魔法世界,不能不说主人公哈利·波特学习、生活和成长的霍格沃茨魔法学校,这个令全世界无数儿童心驰神往的学校隐藏在崇山峻岭之中,坐落于悬崖峭壁之上,南临生长着水怪和人鱼的黑湖,西靠生活着各种危险动植物和马人的禁林。整座城堡具有典型的哥特式风格:它远离喧嚣的城市,被古老贵族家庭遗弃;它拥有喜欢自由移动的楼梯,墙壁上挂着会动的油画;它的走廊里游荡着性格迥异的幽灵,忠心耿耿的石像和盔甲保护着城堡的安全……除了与普通学校的环境大不相同,学生在学校的学习内容也很特别。在这里,学生的学习不仅通过书本,更需要通过各种实践活动,包括怎样骑飞天扫帚、幻影显形和防御黑魔法的有效咒语等等方式来掌握技能。最为重要的是,这所学校不仅仅是一个传授知识的地方,更是一个帮助人成长的地方,它包含了无数学子的憧憬与回忆,不管是单纯善良的小哈利,还是偏执残酷的伏地魔,在他们内心深处都将这一地方当做极为珍视的港湾———家。无论是在现实社会还是在魔法世界,对于一所学校最大的称赞莫过于将它视为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家了。然而,后现代社会的物欲横流和庸俗金钱观已然蔓延到社会的各个层面,作为人类心灵工程的教育同样不可避免。作者看到了被扭曲和异化的教育机制,同时明白凭借自身微弱的力量是很难将其改变的,因而只能把自己理想中的学校付诸笔下,由此便产生了这样一所梦幻般的魔法学校。作者希望通过这样让人向往的教育圣地,促使更多人有意识地思考当下教育环境中出现的种种问题,用一种温和的方式引领人们反抗后现代社会普遍存在并不断恶化的教育弊病。再结合作者童年在学校的波折经历,我们不难感受到她对于现存模式化的教育制度强烈的不满与深刻批判,并表达了一种对于更为温暖的、更富有人情味的以及更注重学生实际能力培养的教育体制的期盼与追求。
对于教育问题的反思与批判只是《哈利·波特》彰显后现代性的一个层面,更为深刻的是作品的政治讽刺,这种讽刺主要体现在对这个魔法世界另一重要场景——魔法部的有效解构之中。魔法部作为巫师整体权利的保护者和执行者,处于整个魔法世界的核心位置。它涉及魔法世界的每一个方面,巧妙地将整个巫师世界藏在现实的麻瓜世界之下。从系列作品的第五部开始,魔法世界的中心逐渐从魔法学校转移到魔法部,校长和老师不再是话语权威,因为随着周遭社会环境的不断变化,政治干涉教育的程度也在不断加深。魔法部虽然在第一部第一章就已提及了,却直到第五部才借哈利受审以及第七部哈利三人的秘密造访情节,得以窥探到这个隐藏于伦敦地下的“权力中心”的全貌,它涉及司法、经济、外交、交通、体育、教育、医疗等各个方面,涵盖政治职能、经济职能、文化职能和社会职能四个主要政府工作职能。然而,作者笔下的魔法世界同现实生活的麻瓜世界是对立的,残酷、冷漠、混乱的现实世界并不像当权者所宣扬的那么美好,正如哈利在生活了十年的麻瓜世界中并没有感受到温暖与幸福,只有到魔法世界中才得到补偿。作者尝试搭建一个新的世界来解决现代人一系列的生存状态问题,正体现出后现代主义作家的“反文化”和“反历史”倾向,其试图超越现实世界的冗杂,进而将梦幻与神话融入现实,在对魔法世界理想化的构建过程中,带着浓郁的后现代主义解构色彩。
如果说巫师对麻瓜的偏见、纯血统巫师对非纯血统巫师的偏见是引发动荡与分裂的显性根源,而在魔法世界之中的另一种较为隐性的偏见同样也不可轻视,那就是对异种生物的偏见。正如魔法部试图在黄金喷泉中所变现出的那样,马人、妖精和家用小精灵并没有被视为同人类一样具有思维与智慧的生物,而是人类的附属品,它们理应崇敬、仰慕并服从于巫师的领导。巫师们从来都没有正视过那些同自己一样具有魔法的神奇生物,而是一味地歧视它们、压迫它们并试图奴役它们。巫师们仇视巨人、蔑视家养小精灵、无视马人、轻视妖精、敌视狼人、忽视幽灵,拒绝同它们分享自己所拥有的关于魔法的知识,共享奥妙无穷的魔法世界。对异种生物的偏见,不仅导致了像小天狼星之死这类个人悲剧的发生,更导致了诸多大规模战争等历史性灾难的爆发。不难看出,对这样的“偏见”作者也是十分痛心的,她不愿意看到这些悲剧再次发生在自己生活的世界中,便通过女主人公赫敏建立家养小精灵权益促进协会这样一个极具伏笔意味的情节的方式,努力吸引更多人的注意,不仅仅是巫师,更包括正在进行阅读活动的广大读者,呼吁他们重视周遭底层生活中的人与动物。作者试图通过对读者(特别是青年读者)的劝慰和敬告,宣扬“万物平等”的观念。人们只有消除偏见,平等地看待他人,尊重生命,敬畏自然,才可以解决后现代社会中分裂的现状,从而实现幸福的生活、达到和谐的状态。在作者眼中,这种和谐状态才是在创世神话中的四位建校者真正向往的世界,也是创世神话中所出现的尖锐矛盾的最佳解决方案。由此,作者不再局限于杜撰一个古老的故事,而是在创世神话中赋予丰富的历史与现实的双重意味,诠释魔法世界与现实世界多种分裂的根源——偏见。这一具有深刻况味的命题展现出作者对历史与现实社会的深刻思考,表现出后现代文学创作者的探索性解构。
显然,在《哈利·波特》中,作者充分利用了自己在文学创作中话语宣泄的权利,通过对魔法学校、魔法世界和创世神话的后现代化的艺术性的叙事,对现实社会进行了意味深长的解构。
二、人物形象的动态化与影像化
在后现代主义文学作品中,有一个特别值得关注的问题——人物形象失去了以往文学作品里的中心地位,人的存在、结构和价值开始成为作家关注的焦点,人物的性格变得矛盾而复杂,呈现出包含着本我、自我和超我的交互人格。有人甚至发出了更为先锋的呐喊:“人物死了!”在此背景下横空出世的《哈利·波特》,虽然并非完全意义上的后现代主义文学的代表作,但其在人物塑造上却彰显出鲜明的后现代主义的叙事艺术。
在塑造主要人物时,作者没有采用性格塑造的方式来表现人物的独特性,而是将视线投向人物成长过程中所形成的影像。和诸多后现代主义文学作品一样,书中人物不再是“人格”的化身,而更倾向于一种对“人影”的描绘与写照。人物形象不是用几个简单而笼统的词汇就能够概括的,而应从一个动态、发展的角度来关注人物成长过程中所发生的变化以及这种变化所呈现出的人物形态。譬如,对于主人公哈利,作家关注的不再是他多么勇敢,多么善良,多么明辨是非,而是让读者从他初入魔法学校到最终战胜邪恶力量的七年间,透过他的成长历程来体味整个人物的变化与特性。国内书评人丁丁曾将哈利七年的冒险经历分解为30个“成长密码”,由此向读者细致阐述哈利和他的小伙伴在特定社会背景下形成的“人物特性”:不仅包括诸如勇敢、真诚、自信、坚强和善良等标签式的性格特征,还包括叛逆、自卑、敏感、恐惧、虚荣、愤怒等带有负面意味的性格特质,这些性格因子的融合,使得人物性格更为丰富和饱满。另外,通过考察责任、爱、友谊、理想、宽容、信念、选择等一系列命题对于人物成长和性格成熟的影响,我们会深切地认识到,作者精心塑造的哈利是一个动态的人,一个不断成长的人,一个包含诸多不确定因素、在自我矛盾中寻求平衡的人,一个具备了当下社会更广泛代表性的人。此时的哈利不是一个扁平形象,更是一连串的动态影像。这样的人物设定与塑造,展示了后现代主义文学巨大的涵盖性和包容性。
置身于现代社会,人们普遍地具有强烈的话语平等诉求,不少作家也努力寻找共同话题,给予那些处于不同阶层的人们平等的话语权,让更多的人能够真正融入到社会大发展、大繁荣的进程中。哈利原本是一个在现实生活中受尽欺凌、得不到应有关爱的弱势人物,在作者的帮助下,他来到一个如同白日梦一般的魔幻世界,在那里学习、成长,并最终成为战胜邪恶的英雄。作者同情与哈利一样遭受不平等待遇的弱势群体,希望帮助他们寻求包括精神在内的解放,让他们拥有“魔法”能力并生活在一个神奇世界之中。正如当下众多在现实社会中倍感压力、无从立足的人,将自己的梦想和热情寄托于虚幻的二次元精神世界之中一样,作者为他们构建起了一个精神上的避风港湾,一个充满魔法的新大陆,帮助他们走上追寻美好生活的道路。
然而,即便拥有使用魔法的能力,在巫师世界之中,所有会魔法的人也没有办法都站在平等的位置上对话,他们同样被分为三六九等,无辜的善良者也在遭受着同现实社会一样的不公正待遇和歧视,也有“好人”和“坏人”之分。作者笔下的“好人”主要是同邪恶的伏地魔对抗的两大团体——邓布利多领导的凤凰社和哈利·波特领导的邓布利多军。凤凰社的成员包括狼人、逃犯、小偷、易容马格斯、分外喜欢山羊的古怪酒吧老板、哑炮、混血巨人、不知忠于哪方的食死徒、身残志坚脾气火爆的偏执狂和一大家子的红头发穷人,而他们都由一个有权谋政治倾向的巫师领导。作为凤凰社的青年版,邓布利多军的核心成员包括一个喜欢表现自己的泥巴种、一群来自贫困家庭的孩子、一个只要是没法证明不存在就都会相信的疯子、一个由祖母带大记性明显有问题的男孩,当然还不要忘了他们的领导者是一个在麻瓜家庭中长大并经常出现精神异常的男孩领导,他们组织的活动则通常是以“鬼把戏”和“搞破坏”的方式去解决问题。我们不难发现,这一系列代表正义的人物共通的特点,就是他们都属于在社会中饱受非议的、备受冷落的、通常不具有话语权的弱势群体,往往处于被主流社会污蔑诽谤的尴尬境地,有的甚至面临着魔法部审判或是监禁,并且内部成员之间也存在着各种各样的冲突。他们承受着世人偏见的眼光,却肩负着造福大众的使命。他们本是应被关爱的人群,却要在追求自我价值、实现自我解放的过程中担当起保护者的身份。这样的人物设定无疑是对传统英雄模式的反叛,凸显作者更包容地对待弱势群体,同情他们,关注他们,赋予他们更多使命、更大责任。作者以独特的女性视角,怀揣爱意,包容那些饱受偏见的人,给予他们受到重视、被平等对待、甚至成为英雄的权利。这种人物设定模式,表现出作者新的人物创设理念,呈现出鲜明的后现代主义包容性特征。
对邪恶军团的刻画,作者也具有鲜明的包容性。《哈利·波特》中最大的邪恶军团无疑就是伏地魔领导的食死徒了。他们追随伏地魔,做了许多残暴的事情,引发巫师世界甚至是麻瓜世界的巨大动荡。仔细观察,我们不难发现,食死徒并非都是不可改变的、无恶不作的无耻之徒,他们中有的是为了寻求强者的保护以免遭荼毒,有的只是为了维护血统的纯粹,甚至有的仅仅只是为了保护家人而选择追随伏地魔。在发现他们的所作所为与自己的初衷背道而驰时,他们中的一些人又弃暗投明,无畏地选择做自己应该做的事情,尽管这样的选择往往会导致他们付出宝贵生命。他们本身并不是邪恶残暴之人,而更像早年的邓布利多一样,只是在试图构建魔法世界新秩序的过程中没有找到正确的方式,追随了错误的、有迷惑性的领袖而已。与其说他们是“坏人”,不如说他们不过是一群有着偏执的想法、相信血统论和出身论、试图建立阶级特权社会的人,他们的邪恶,也只是无知、偏激、不能容忍任何异己的一种信仰。虽然也属于导致分裂的“偏见”,但并非不可原谅。因而,我们可以说《哈利·波特》中的“坏人”并非都是真正的坏人。这样的人物设定不仅体现了作为儿童文学作品所具有的浪漫理想性特质,同时也体现出作为后现代主义文学作品所特有的反叛性与包容性。
我们常说:说话是门艺术,话要好好说。但相伴多年的老伴往往是最容易被我们忽视的人:越陌生,越礼貌客气;越亲密,越无所顾忌。因为我们心里认为对方永远不会责怪自己,反而常常将言语的刀子冲向他(她)。每个人并不是坚不可摧的,美好的夫妻生活需要经营,即便你们已经相伴多年。
作者在表达对“弱势群体”的同情与关怀、积极为他们争取平等话语权的同时,也在表达对传统人物与道德评价的怀疑与反叛,通过客观、理性的思索,探求“坏人”之所以“坏”的根源,引领读者体味“坏人不坏”这一带有后现代意识的现象。在《哈利·波特》中,作者不仅包容备受偏见的弱势群体,还包容让人恨之入骨的邪恶势力,在为弱势群体争取话语权的同时,也为受唾弃的坏人争取更多被谅解的机会,这种新的人物评判标准无疑凸显了作者具有包容性的后现代主义意识。
三、异质性选择中的道德召唤
不确定性是后现代文学对于世界万物的实验、探索和本质性解释,不确定性既包括所描写的事物本身存在着变化和变动,也包括一种表现在文本上的包括主题、意义、形象、语言和情节等多个方面的变动不居,并由此形成后现代主义的经典叙事模式:无主题、无情节、无人物。在许多读者看来,后现代文本往往缺乏一个明确的“主题”,即缺乏一个得到广泛认可的价值观和道德观。因为后现代主义作家会自觉地摒弃“终极价值”,认为那些传统意义上被指认崇高的信念和事物在现实社会中已经被扭曲,不值得像从前那样被认真而严肃地对待,作家们不再试图通过文本呈现一种坚定的中心思想,似乎不再赋予文本一种传递精神力量的作用,而是崇尚所谓的“零度写作”。
相对而言,传统的儿童文学作品,主要创作动机是为儿童构建一个梦幻的、诗意的和纯真的精神世界,对他们进行真、善、美的积极引导,作品的主题往往较为浅显而单一,在情节和人物设置上也较为简单,这或许也是大量儿童文学难登“大雅之堂”的重要原因。而在《哈利·波特》系列作品中,作者细腻的儿童文学笔法又浸染了略显薄凉的后现代主义色彩,叙述了极具“史诗”意味的新寓言故事,尝试进行多维度的价值审视与道德召唤,既弥补了儿童文学作品思想单薄的通病,又呈现出后现代主义文学作品多元主题的特征。
童话一般要表现人类对于美好的向往和追求,尽管这种美好与现实生活有时是相违背的。除了对于美好进行幻想的神奇性,童话还往往要对阅读者(特别是对儿童读者)进行以“爱”为核心的人性教育和人格教育。《哈利·波特》作为一部想象力异常丰富的幻想小说,利用它的体裁优势,构建起了一个“爱的童话世界”。作者选用“爱”作为全书的一个核心构件,始终在强调,爱是魔法的根源,爱是最强大的力量,爱是最坚固的保护,爱是世间最为美好的事物。作为智慧化身的邓布利多总是竭尽全力向他周围的人宣扬这种爱所具有的强大的力量:“……如果伏地魔有什么事情弄不明白,那就是爱。他没有意识到,像你母亲那样强烈的爱,是会在你身上留下自己的印记的……被一个人这样深深地爱过,尽管那个爱我们的人已经死了,也会给我们留下一个永远的护身符。它就印你的皮肤里……”②可以说,《哈利·波特》向读者讲述了各种爱的故事:爱是莉莉宁愿牺牲性命也要用尽全力保护自己的孩子的亲情,是哈利和他的小伙伴们自始至终相互扶持不离不弃的友情,也是斯内普倾尽一生无怨无悔超越生死的爱情。是爱的力量支撑着每一个人无畏地前行,让每一个幼小单纯的孩童长大成人,让生活在苦难与艰辛之中的人们感受到温暖和幸福,让美好的梦想像阳光照亮黑暗一般驱散现实的严寒,爱才是最深奥的魔法。在作品中,“爱”肩负起了在后现代社会进行道德召唤的作用。面对社会生活中充斥的各种偏见和不公,唯有唤醒心中的爱才能让人们得到真正的救赎。无论是生活在魔法世界的巫师还是生活在现实世界中的麻瓜,只要心中充满爱,怀抱一颗爱人的心,无私地奉献自己的爱,才能够实现美好的社会理想。在一个总是把“没有真理”作为永恒真理的时代,近似虚无的相对主义已无法给出一个真正的问题解决方案,因此作者基于自身的生活经验与美好理想,给出了一个新的构想,就是将爱作为世界的核心,用爱的力量去直面惨淡的现实。有了爱,就有了战胜一切邪恶的力量。正如邓布利多最后明确地告诉哈利的那样:“不要怜悯死者,哈利。怜悯活人,最重要的是,怜悯那些生活中没有爱的人。”③
如果说对爱的宣扬是《哈利·波特》的核心思想与显性线索,那么“选择”就是它的一条隐性线索。从第一部到最后一部,全书的众多人物都面临着一个同样的问题,就是做出什么样的选择,也正是由于对这个问题的不同回答,最终导致了不同人物的不同命运。仅以哈利为例,从踏上开往学校的列车开始,他就面临着诸多的选择问题。应该选择与什么样的人交朋友?应该选择在哪个学院?应该选择遵守校规还是自己动手保护学校?应该选择相信朋友还是相信亲眼所见的事情……而到了最后一本书《哈利·波特与死亡圣器》,如何选择的问题正式被明确地提了出来,哈利所面对的选择也变得空前的迫切和尖锐。在这一年里,他面对的最大困扰就是他是否应该选择相信邓布利多。作为自己的精神导师,邓布利多始终是智慧的化身,从前哈利只需要按照他的指令去做就可以了。然而随着他的突然辞世,哈利只知道邓布利多留给自己一个很艰巨的使命,却并未被告知该怎么做,这不禁让他感到无比困顿。更令人迷茫的是,他发现自己其实根本就不了解邓布利多,狗仔记者丽塔给出的所谓真实的那个邓布利多和受到众人无条件拥戴的那个邓布利多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让哈利感到困惑不解。在第七部第八章中的为邓布利多是圣人还是恶人这一问题争执不休的两个人——多吉和穆丽尔姨妈,化身为哈利心中不断发生争执的天使与魔鬼,反复拷问着自己:应该选择真相,还是应该选择信仰?做出抉择的过程无疑是漫长而痛苦的,然而这同时也是他成长所必然要经历的过程。最终在多比的墓前,哈利做出了自己的决定。多比生前选择相信哈利·波特,而不是固有的“家养小精灵信仰”,在这个选择之中他获得了自由。这让哈利意识到,自己也应该学习多比,勇敢地选择做自己认为是对的事情,就像六年前的自己选择去格兰芬多学院还是斯莱特林学院一样。因而在被问及选择先去会见拉环还是奥利凡德的时候,经过一番内心挣扎最后选择了拉环。拉环能够帮助他们拿到魂器,而奥利凡德则可以帮助他们解答关于圣器的疑虑。魂器和圣器何者更为重要,此时变成迫切需要哈利做出抉择的问题。而哈利选择先魂器后圣器,也就表明经过反复的权衡,在他心中无疑做出了另外一个重大的决定:选择无条件地相信邓布利多并责无旁贷地去完成他留给自己的使命,而不是去追寻所谓的历史真相——那些邓布利多身上的历史秘密。诚然,邓布利多在许多重要问题上并没有留下重要的线索,这导致了哈利等人在战胜邪恶的道路上倍感困惑,但他曾明确地留给了哈利一句关于选择的重要教诲,在哈利二年级时曾坚定地告诉他:“表现我们真正的自我,是我们自己的选择,这比我们所具有的能力更重要。”④作为一位视野开阔的作家,作者直指当下社会普遍存在的相对主义,即否认一切绝对真理从而产生信仰危机,给出了一个明确的解答:做出自己的选择,才是最重要的。
如果说“选择”是全书的一个重要命题,就不得不提及另一个与之密切联系的命题,那就是“相信”。恰如邓布利多对金斯莱和卢平——他最为得力的两个助手所说的最后一句话那样:“哈利是我们最宝贵的希望。相信他。”⑤邓布利多就是一个总愿意去给予他人信任的角色,正如作者借斯内普之口所描述的那样,他最大的弱点在于总是把别人往好处想。他可以毫不保留地信任冒失粗心的海格,信任曾是食死徒的斯内普,甚至信任背信弃义的虫尾巴。他的信任给周围的人带来了亲人般的温暖,带来了爱。即使在最为黑暗的时期,在谁都不知道该相信谁的时候,那些被他信任的人们依旧承载着他无限的信任,并愿意将这份信任继续传递下去。哈利对待周围的人那份显得有些傻气的信任,也让他收获了真挚的友谊,收获了团结的力量,这种力量在最后的霍格沃茨保卫战中发挥出的巨大作用有目共睹。
尽管信任的力量巨大,但我们仍遗憾地发现,在现实生活中信任缺失的现象十分普遍。在后工业社会,人情冷漠而麻木,传统美德中的诚信逐渐被淡忘,利己主义的价值观和金钱观成为普遍风尚而左右现代人的日常行为。冰冷的不仅是钢筋混凝土构建起来的高楼大厦,更是因功利而日渐凉薄的人际关系。在这种人与人之间信任丧失的背后,作者看到了更为深刻而隐蔽的问题——信仰危机。这种信仰危机并不是个别现象,而是整个社会所面临的一场深刻的道德缺失危机。人们在怀疑传统道德的同时,也在怀疑处于这种道德建构下的社会结构和意识形态。当然,人们更多的是在不断地怀疑自己原有的思维模式。作者为了突出这种信仰危机的巨大破坏力,创造出偏执的伏地魔这一形象。伏地魔从不相信救赎,也从不相信传统道德中包含的爱与希望,只是一味地追求永世的生命和无尽的权力,为达目的不惜滥杀无辜、灵魂分裂。作者用伏地魔制造魂器的行径暗喻由于信仰缺失所导致的无知与残暴,试图唤醒更多的人重视信仰,让每个人都认识到:就像能够驱散摄魂怪的守护神咒语的同时,必须要努力相信那些美好的事情。唯有相信那些能够让自己感受到快乐的事情是真实存在的,才能够帮助自己战胜恐惧和黑暗。这样的认识无疑是理想化的,带有浪漫主义色彩。即使对待伏地魔这样十恶不赦的坏人,作者也愿意给他一个救赎的机会,只要他选择相信、决心忏悔并接受救赎,同样可以重新获得完整的灵魂,正是由于他没有选择相信这种救赎,才最终走向了肉体和灵魂的双重毁灭。
对于身处后现代社会诸多没有信仰的人,作者期待他们能够重拾信仰,以达到一种“救赎”的目的。尽管这样的选择必然同书中所讲述的“忏悔”那样似乎是一件十分痛苦、也很难做到的事情。面对这样的困境,作者只能寄希望于那些心灵尚未沾染毒素的儿童们。作者选用古老而又鲜活的价值观来引导儿童走向一条健康的道路,让他们感受并传播爱,勇于选择相信,希望经过他们的努力,创造出一个更为美好的新世界。这种美好的期望不仅是作者个人的梦想,更是后现代主义作家所追求的目标。作者继承了前人对美好的理想世界的憧憬,充分发挥自己神奇的想象,融入了独特而深刻的思索,最终在后现代主义文学道路上留下了自己坚实的脚印。《哈利·波特》并没有像传统儿童文学作品那样树立一个鲜明的主题,而是通过对“爱”、“选择”和“信任”三个命题的探讨与延展,对新的道德观和价值观进行了多元的思考,而多元化的道德召唤也正是该作品在诸多儿童作品之中大放光彩、获得空前成功的关键所在。
透过上述对《哈利·波特》的场景设置、人物形象和写作意图的简单梳理与剖析,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到作品呈现出后现代主义文学所具有的解构性、包容性和异质性,可以看到这一风靡全球的儿童文学作品具有的后现代主义思维模式,受到大众的广泛关注和普遍重视。充溢的后现代主义色彩,使得《哈利·波特》超越了单纯的儿童故事的叙述,而变成了对现实社会的多重反思与艺术重构。同时,极具“史诗”意味的后现代主义叙事艺术,又使得《哈利·波特》有望成为后现代主义文学的经典之作。
(作者单位:南开大学文学院)
①叶舒宪《〈哈利·波特〉与后现代文化寻根》[A],北京: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2002年,第32-35页。
②陈俐,石燕京《〈从哈利·波特〉看后现代文学文本经典化的可能性》[J],四川:内江师范学院学报,2003年,第42-46页。
③王祖友《后现代主义文学小结》[M],北京:社科纵横出版社,2010年,第82-84页。
④胡全生《后现代主义小说中的人物与人物塑造》[M],北京:外国语出版社,2000年,第52-58页。
⑤陈佳荣,[英]杰·戴维斯,[日]盐井君江《哈利·波特百科全书》[M],北京:新星出版社,2007。
⑥[美]约翰·格兰杰《哈利·波特的书架》[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2年,第78-102页。
⑦丁丁《哈利·波特〈成长密码〉》[M],北京:中国青年出版社,2006。
⑧苏文清《〈哈利·波特〉与主体间性哲学——〈哈利·波特〉对当代童话创作的生态学启示》[J],武汉:武汉理工大学学报出版社,2008年,第140-144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