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态文学与自然文学辨析

○谭旭东

生态文学与自然文学辨析

○谭旭东

生态文学 （Ecoliterure或Ecological Literature）近几年是国内学术研究和文学界的一个热门话题，文艺理论界对此尤为关注。随之而来，生态批评和生态美学成了一个重要的学术领域。2010年浙江工商大学出版社出版了荆亚平编选的《中外生态文学文论选》和陈力君编选的《中外生态文学作品选》，这是国内首次集中展示生态文学研究和创作的成果。2011年中国社科出版社就出版了由党圣元、刘瑞弘选编的《生态批评与生态美学》一书，在总序《新世纪文论转型及其问题域》里，党圣元把生态批评与审美现代性、图像转向、消费社会、文学终结论、全球化与复数世界文学、身体写作、文学史理论等列为新世纪文论的八个基本话题。①可见，生态批评成为新世纪文艺理论新的话语资源并为解读当前文艺现象提供了重要的方法和视角。

在《生态批评与生态美学》一书中，鲁枢元的《走进生态学领域的文学艺术》、赵白生的《生态主义：人文主义的终结？》、王宁的《文学的环境伦理学：生态批评的意义》、曾繁仁的《试论生态美学》、杨春时的《论生态美学的主体间性》、吴秀明的《我们需要什么样的生态文学》、龚举善的《转型期生态报告文学的理性审视》、赵树勤、龙其林的《中国当代生态小说创作的迷误及其思考》、徐治平的《生态危机时代的生态散文：中西生态散文管窥》和田皓的《20世纪80年代以来中国生态诗歌发展论》等，从不同的角度论析了生态文学、生态批评、生态主义和生态美学等理论概念，也梳理、介绍了一些中国当代生态文学创作的状况，并对生态文学的一些问题进行了反思。

与生态文学相比，自然文学（Nature Writing，也称为自然书写）在国内受到的关注度显然没有生态文学高，在大学里专门研究自然文学的人很少，尤其是像生态文学那样作为一门学科来研究，在文艺理论界和当代文学批评界也没有。但自然文学研究，在外国文学研究领域出现了重要成果，如程虹的《寻归荒野》就是国内最早研究自然文学的著作，它是对美国自然文学创作及发展的梳理，也包括了对自然文学概念和美学内涵的辨析。程虹还出版了《宁静无价——英美自然文学散论》和《美国自然文学三十讲》等论著，给中国学术界和读者打开了一扇了解英美自然文学的窗口，程虹还亲自从事美国自然文学的译介，把美国自然文学作家亨利·贝斯顿的《遥远的房屋》、特丽·威廉斯的《心灵的慰藉》、西格德·F·奥尔森的《低吟的荒野》和约翰·巴勒斯的《醒来的森林》翻译到中国，引发了出版界小小的自然文学引进的热潮。但无论是对程虹的英美自然文学研究和译介，还是对其他的自然文学译介，媒体和学术界都存在认识的偏差。有些研究者和媒体简单地把自然文学归到生态文学之中，有些研究界甚至简单地把自然文学当作环保文学。

一、关于生态文学

王诺在《欧美生态文学》一书中，考辩了“生态文学”的来历并认为它有四个特征：第一，生态文学是以生态系统的整体利益为最高价值的文学，而不是以人类中心主义为理论基础、以人类的利益为价值判断之终级尺度的文学。第二，生态文学是考察和表现自然与人的关系的文学。生态责任是生态文学的突出特点。第三，生态文学是探寻生态危机的社会根源的文学。文明批判是许多生态文学作品的突出特点。第四，生态文学在很大程度上可以跟被看成是表达人类与自然万物和谐相处的理论、预测人类未来的文学。生态理想和生态预警是许多生态文学的突出特点。在归纳和总结以上特征的基础上，王诺给生态文学下了这么一个定义：“生态文学是以生态整体主义为思想基础、以生态系统整体利益为最高价值的考察和表现自然与人之关系和探寻生态危机之社会根源的文学。生态责任、文明批判、生态理想和生态预警是其突出特点。”而且王诺认为，“从生态文学的特征和定义可以看出，生态文学研究主要是思想研究内容研究，是对文学所蕴涵的生态思想的发掘、分析和评论”②。

王诺对生态文学的首次定义，虽然具有开创性和启发意义，但也存在一些问题。吴秀明在《我们需要什么样的生态文学》一文中对生态文学做了一些梳理，他列出了美国哈佛大学劳伦斯·布伊尔认为的“环境取向的作品”的四个特征：“第一，非人为环境不是仅仅作为提供背景框架的手段来展现，而是作为显示人类与自然之密切关系的对象来表现。第二，人类的利益不被当作唯一合理的利益。第三，人类对这种环境的责任是文本的主要伦理取向之一。第四，文本中对环境的描写必须是一种独特的感受过程，而不是给定的、不变的。”吴秀明认为依照这四个特征，布伊尔的“环境取向的作品”大致可以看作生态文学。他又对比了王诺上述对生态文学的特征的归纳及定义，并给予了肯定，也对此定义提出了一些质疑。他认为，从布伊尔、王诺所给出的概念和特征来看，他们所指的“生态文学”，其重点是在“生态”而不在“文学”，“文学”只是充当“生态”的修辞。它主要借助文学这一载体来表达人与自然的生态关系，揭示人在这一关系中所应承担的生态责任，甚至借助文学这一有力的形式来达到对生态危机的预言和警示作用；至于文学本身包括艺术原则、审美规律和叙事技巧等，它是不大或很少考虑的。与之相对应的，“生态文学研究”自然也就成为对文学所蕴涵的生态思想的一种研究——这是典型的主题学研究而不是文体学研究。③吴秀明的这一质疑，非常直率也点到了生态文学研究的穴位，那就是，现在生态文学研究界并不完全理解生态文学本身作为一种文学的基本要素。因此，也就出现了很多人谈生态批评和生态美学，却没有人去研究生态文学的文本，尤其是去研究生态文学的审美要素。

不过，要给生态文学下一个明确的定义也非常难。从国内外生态文学的创作来看，文体非常博杂，花样繁多，所谓的“生态小说”“生态诗”“生态散文”“环保文学”“绿色文学”“自然书写”“环境文学”，包括“生态批评”，等等，都可以归到“生态文学”里去。此外，国内的生态文学研究也如此。如厦门大学生态文学研究团队所出版的《美国生态文学》《英国生态文学》和《俄罗斯生态文学》等，把诗歌、散文、小说中含有生态思想和生态意识的作品都涵盖进来了。如李美华所著的《英国生态文学》中，文艺复兴时期的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约翰·邓恩的诗、安德鲁·马维尔的诗、约翰·弥尔顿的诗都当成了“生态诗”文本；把18世纪的丹尼尔·笛福的《鲁宾逊漂流记》和19世纪查尔斯·狄更斯的《雾都孤儿》等都当成了生态小说文本。因此，生态文学就像一个大篓子，与生态主题有关的写作都装进去了，甚至唐诗宋词里的田园诗和描写了自然景物的词都列入了生态文学的范畴。虽然我们可以给生态文学设定统一的思想特征、价值内涵，却无法给它一个统一的文体特征、一个可以用通用的审美话语来解读的形式，这也是目前国内生态文学研究绝大多数停留在思想内涵研究，少有对文本的审美解读，也许生态文学创作本身就带着思想大于审美的先天不足。

二、关于自然文学

自然文学和生态文学是不同的概念，但自然文学和生态文学有交叉融合，也有内涵和文体的差异。在《寻归荒野》里，程虹对美国自然文学的发生发展给予了清晰的梳理，也通过作家作品的解读给自然文学一个比较清晰的美学定位，可以说，《寻归荒野》里，不但从思想立场和精神价值角度，也从审美的角度给了自然文学一个明确的定义。在该书的导言里，一开头就对自然文学的概念和特征做了很好的论述。她说，“从形式上看，自然文学属于非小说的散文体，主要以散文、日记等形式出现。从内容上来看，它主要思索人类与自然的关系。简言之，自然文学最典型的表达方式是以第一人称为主，以写实的方式来描述作者由文明世界走进自然环境那种身体和精神的体验。也有人形象地将它称作：‘集个人的情感和对自然的观察于一身的美国荒野文学。’”她还说，“自然文学主要特征有三个：1.土地伦理的形式。放弃以人类为中心的理念，强调人与自然的平等地位，呼唤人们关爱土地并从荒野中寻求精神价值。2.强调地域感。如果说种族、阶层和性别曾是文学上的热门话题，那么，现在生存地域也应当在文学中占有重要地位。3.具有独特的文学形式和语言。自然文学这些特征也在自然文学作家身上得以体现”④。

在《寻归荒野》的结语里，她进一步阐述了自己的自然文学观念，她说，“美国自然文学是源于17世纪，奠基于19世纪，形成于当代的一种具有美国特色的文学流派。它是已经形成但又在发展之中的文学形式。它所描述的对象是自然，而自然的内涵又是极其丰富的”。这是对自然文学的发展历程的阐述。她还说，“自然文学的主题，由最初研究自然与人的思想行为的关系，到如今自然与整个人类及其文明和文化的关系。经历了一个漫长的过程。”这是对自然文学主题的阐述。而对自然文学的角度、手法和文体特点，程虹认为，“描写自然和人类的关系，既可以从哲学的角度，也可以用科学的手法，但是由于人类是富有思想和感情的动物，我们就不能不用文学的语言。到目前为止，自然文学最典型、最富有特色的文体，仍是作者以第一人称，用非小说的散文体，来描述自己与自然的体验。而这种体验是双重性的，它既有身体五官的外在体验，又有精神的、内在的体验；它既是个人与自然的交流，又由此折射到自然与整个人类文明的方方面面”。值得一提的是，程虹还注意到了自然文学是一种开放性的文体。她说：“当现代文化标志着群体意识时，走向自然则意味着走向个性，走向自我，走向没有边界的精神王国。这就为自然文学作家提供了极其广博的思维空间。如果说自然文学本身是集体性的，是以一个围绕着共同主题而创作的庞大作家群来推动的话，那么就其写作风格而言，它又是个性化的。不同作家面对着自然，却有着不同的诠释。”

程虹又说，“由于自然文学是以日记、笔记和散记这些简洁方便的文学手法来表现的，这也为它的发展打下了深厚的人文基础。它的文体的简练和方便，使得人人都可以尝试。虽然并不是说人人都可以成为自然文学作家”。事实上，自然文学的确如此，无论是英国自然文学，还是美国自然文学，俄国的自然文学，甚至是中国的大自然文学，特别是人所共知的美国作家梭罗的《瓦尔登湖》，就是典型的散文体，还有前面提及的程虹翻译的几部美国自然文学作品，都有日记、笔记、散文这个特点。自然文学遵从作家对自然的亲近、观察和理解，尊重作家的原野、旷野、森林、草地、高原、沙漠和海洋等生活经历和经验，因此也不太适合用诗歌、小说等想象性、虚构性的文体。这也是自然文学很容易成为比较自觉的文体的一个重要因素。

三、自然文学和生态文学的交叉和差异

自然文学和生态文学有交叉之处，也有很大的差异。这里再简要辨析一下。

第一，自然文学和生态文学的生产与发展理路不同。美国自然文学是从17世纪开始的，随着新大陆的发展，第一代美国人就开始探索自然，认识到自然，从而审视人与自然的关系，以文学的方式关怀自然。古代中国和欧洲的文学作品及思想著作里，都有初生的生态思想，有对于“自然”的论述，但比较自主成熟的生态意识，却是18、19世纪以后。学术界已经共知，第一个提出“生态学”概念的是德国科学家恩斯特·赫克尔。但生态文学其实是工业革命和科技革命以后才有的，“生态”这个概念是一个现代概念。是现代化到了一定阶段，工业化和城市化到了相当的程度之后，产生了生态问题，才开始有生态文学。因此，在欧美国家，生态思潮和生态文学是在20世纪才产生重要影响，它是“人类对自身生存加以生态审视时的共同焦虑”。20世纪60年代以后，生态思想空前活跃，欧美几乎所有的人文科学学科都有与生态有关的分支学科出现，生态批评成为全球性的显学。到了20世纪90年代和21世纪之初，生态思想和生态文学在中国也引发了一股热潮，尤其是生态批评和生态文艺学成为一个热点。这也是目前中国生态文学创作还不太成熟，也少有力作的原因之一。

第二，自然文学创作方式和生态文学的创作方式有差异。自然文学作家写作都是与自身的经验有关，他们一般身处于自然环境之中，强调“地域感”。如美国自然文学的第一代作家史密斯的《新英格兰记》就是以亲身的经历，以自己生活的新英格兰来作为描述的对象。而布雷德福的《普利茅斯开发史》也是以普利茅斯这一作家生活之地为描述对象的。第一位美国本土出生的自然文学作家威廉·巴特姆写《旅行笔记》，就自己亲身跋山涉水，游遍了美国的东南部，观察那里的动植物群，以及自然风貌和土著居民，并把所见所闻详尽地写进他的日记的。如蕾切尔·卡森她虽然没有居住于某一自然地，亲身去探险去考察自然，但她1935至1952年间供职于美国联邦政府所属的鱼类及野生生物调查所，这使她有机会接触到许多野生生物并了解许多环境问题。在此期间，她曾写过一些有关海洋生态的著作，如《在海风下》《海的边缘》和《环绕我们的海洋》等。这些著作使她获得了第一流作家的声誉。⑤刘先平的大自然文学都是在考察大自然之后写作的，都首先是观察笔记，而且都是亲历性的文字，不过，与程虹研究的美国自然文学作品相比，他笔下的“地域感”更为宏大，他定点考察的自然范围更大，是以祖国的自然山水为家的。生态文学创作者却不一定是这样的，他们只是以文学的方式来关注生态，强调对环境的保护，对现代工业和城市化进行批判。生态文学没有明显的地域感，很多作家基本上没有实地考察，更没有走进大自然场景里去，因此也没有“荒野意识”。

第三，自然文学作品一般是日记、随笔、散文，都是非虚构的。美国自然文学基本上都是散文体，很多作家都是先写观察日记，随后再整理成散文。我国大自然文学作家刘先平的作品，刚开始是以大自然探险小说出场，但后来大部分也都是先写考察笔记，然后再整理成散文体。但生态文学包括了几乎所有的文学文体，生态诗、生态散文、生态报告文学、生态小说，动物小说，甚至生态童话、生态戏剧和生态批评等等，这种文体的泛化，也使得生态文学缺乏自身表意的独特文体。如陈力君编选的《中外生态文学作品选》里，把铁凝的《孕妇和牛》和史铁生的《我与地坛》都列为“生态小说”，而张晓琴的《中国当代生态文学研究》中，把张炜、韩少功、于坚、贾平凹、阿来和周涛等都作为生态文学的代表性作家，就是把文学创作中对乡土、对自然的回归和注视（即自然题材或主题）简单地当作了自觉的生态文学创作。也正是这样，生态文学研究只能是思想研究，主题研究，不可能在文体分析上有所作为。当然，从中国当代生态文学来看，也没有很特殊的值得推崇的力作，因为它们虽然有生态的主题，但可以放到诗、散文、小说等门类里去论析。

第四，自然文学有“实践性”和“荒野”意识。“荒野”在自然文学里是一个关键词，也是一个最能够体现自然文学本质特征的一个词。如美国自然文学里，都强调“荒野”之美，而且追求一种“壮美”之美。科尔在《论美国风景的散文》里，就认为美国的风景一点也不逊色于欧洲大陆，而且有它自己独特的壮美。自然文学作家喜欢散步，喜欢行走，喜欢探险，喜欢旅行。梭罗在《散步》里写道：“在文学中，正是那些野性的东西吸引了我们。”在《瓦尔登湖》里，也是走向荒野。他在自己的创作中，发出了“我想为自然辩护”的呼唤，提出了“只有在荒野中才能保护这个世界”的观点，表述了野生自然与健康的人类文明之间的关系，折射出他超前的睿智，精神的魅力。刘先平的大自然文学创作更是带着鲜明的实践性，他的作品篇篇都是真实的故事，“都是作者迈开双脚，跋山涉水，历尽千辛万苦采撷来的关于野生动物的生存环境、生活习性、生命状态、繁衍历程的真实记录”⑥。生态文学一般没有“荒野意识”，更没有作家走进荒野的勇气及到荒野探险的实践和精神。就中国当代生态小说来看，大多数停留在生态事件上，就事叙事，以事论事，既缺乏对自然的探索，也缺乏对“人”的挖掘，人物形象单薄。韩进在论述中国生态文学和大自然文学时，说过：“生态文学与后起的大自然文学相比，一个重大区别在于生态文学可以不直接描写大自然。”⑦这也是一种值得注意的看法。

第五，自然文学和生态文学在一定程度上有交叉性。第一，他们在主题内涵上，都有关注环境，关注生态，关注人与自然的和谐关系，等等。而且自然文学有时候也可以看作是生态文学的一部分。如美国自然文学，到了20世纪就和生态文学很接近了，因为作家不但更自觉地关注人与自然的和谐，而且还关注环境保护并直接参与环境保护运动。这就使得他们的自然文学也符合生态文学的思想特征。第二，自然文学中有些作品也类似于生态散文，这是形式上的一些交叉和重合。20世纪以后的自然文学，很多不但反映人与自然和谐的主题，还有环保意识和生态意识，因此这类作品都可以与生态文学合流。中国的刘先平、胡冬林等作家创作的大自然文学作品，有些可以算是生态纪实散文，或者说自然散文，它们可以归到生态文学里去。

四、动物小说与大自然文学

谈到生态文学，很多人也把动物小说列到了生态文学里，甚至把姜戎的《狼图腾》和杨志军的《藏獒》都归到动物小说里去。在我国，儿童文学界有一个约定俗成的看法，那就是把动物小说和大自然文学都归于儿童文学范畴。动物小说作家沈石溪在《漫议动物小说》一文中，大致道出了动物小说受欢迎的两个原因：一是全世界所有的少年儿童都喜欢动物，都对动物感兴趣；二是动物小说先天具有知识性、趣味性和传奇性的优势，十分适合求知欲旺盛的少年读者的阅读胃口。⑧也许正是因为动物小说和大自然文学被列入儿童文学家族，使得对儿童文学素怀偏见的当代文学研究和评论界对它们缺乏足够的兴趣。

“动物小说”现在无法考证是谁最早提出，但动物小说在中国，是发轫于上世纪80年代；而欧美国家动物小说的鼻祖被认为是美国作家杰克·伦敦。“动物小说”一直在儿童文学里享受荣耀，这是一个不争的事实。如，我国鄂温克族作家乌热尔图的短篇小说《七叉犄角的公鹿》获得了1982年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它深受儿童文学界的好评，而成人文学评论界提得很少。他还以短篇小说《老人与鹿》获得1988年首届全国优秀儿童文学奖，可以说，他是享受了儿童文学界荣誉的第一代动物小说作家。随后，蔺瑾创作了《冰河上的激战》和《雪山王之死》等作品、沈石溪创作了《第七条猎狗》《红奶羊》和《狼王梦》等作品、金曾豪创作了《苍狼》和《丹顶鹤悲歌》等作品、黑鹤创作了《鬼狗》《黑焰》《狼獾河》《草地牧羊犬》和《叨狼》等作品，牧铃创作了《艰难的归程》《荒野传奇》和《猎犬冰狐》等作品，许廷旺创作了《火狐》和《山羊妈妈》等作品，胡冬林创作了《野猪王》等作品，这些动物小说作家也得到少儿出版和儿童文学界的肯定，获得了各种荣誉，赢得很多小读者的喜爱。

但是动物小说不能简单地归于自然文学，它们很多作品也不算生态文学。如美国作家杰克·伦敦的《野性的呼唤》，讲述的是一只名叫贝克的狗经历种种折磨和博杀，经历了人间的冷酷无情，最后在荒野狼群的呼唤下，成为一只狼，并成为狼群的首领的故事。他的《白牙》讲述的是一匹狼在主人体贴周到的驯化下，克服了野性，变成了狗的故事。它们其实是以动物的视角来反映人性，但作家都是从动物的特性着眼来结构故事的，对动物行为的自然动机观察入微，蕴涵着深刻的哲理，且没有将动物拟人化的痕迹，堪称真正的优秀的动物小说的范本。⑨动物小说之是用动物视角来写小说，它和一般小说的不同之处在于：一、视角不一样，它是动物视角。二、它的主人公是动物，而不是人。三、它描述动物世界，叙述动物世界里的情感和矛盾，也从侧面反映人。四、动物小说通常以人来衬托动物世界，表现人性之恶，反映动物世界之美。如写《藏獒》出名的杨志军的另一部动物小说《骆驼》，与生态文学并不相关。它的魅力就是它的叙述空间很丰富，叙述线索交错，挑战了读者的想象力。它是以“骆驼”为叙述视角的，在小说里，作家不是通过人来展开故事，而是从动物的角度来讲述故事，也把人与动物两个世界紧密联系在一起。这里面，有两根明显的线索，一是两头骆驼的爱情，即格尔穆和乌图美仁两头骆驼的爱情；二是两个人的爱情，即库尔雷克与娜陵格勒的爱情。因此，从表面看来，好像这个动物小说是一部爱情故事，而且两份爱情都最终以悲剧结尾，显得很有悲剧之美。这两根主线索互相交错，形成了两个圆环的重叠。还有黑鹤的动物小说《叨狼》讲述的是一只狗和一个孩子的故事，也没有涉及环保和生态，不过属于动物视角或动物题材而已。沈石溪说过：“严格意义上的动物小说应具备如下要素：一是严格按动物特征来规范所描写角色的行为；二是沉入动物角色的内心世界，把握住让读者可信的动物心理特点；三是作品中的动物主角不应当是类型化的而应当是个性化的，应着力反映动物主角的性格命运；四是作品的思想内涵应是艺术折射而不应当是类比或象征人类社会的某些习俗。”⑩沈石溪的这一段话，有助于我们理解动物小说的内涵和美学特征。但由于儿童文学理论批评界已习惯性地把动物小说也当作大自然文学和生态儿童文学来评析，因此不妨把动物小说当作“准大自然文学”（关于“准大自然文学”，将另文论述）。

“大自然文学”这个词和概念最早是刘先平提出来的。刘先平是中国最早专心从事自然文学创作的作家，他早在20世纪70年代末就开始创作大自然探险小说，如他的《云海探奇》创作于1978年10月，1980年1月由中国少年儿童出版社出版，被评论界认为是“中国第一部描写在猿猴世界探险的长篇小说”，还被评论界认为“开拓了文学的新领域和自然保护文学”，这部作品还于1981年获得全国优秀儿童文学奖。1981年，刘先平的长篇大自然探险小说《呦呦鹿鸣》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1985年，刘先平的第三部长篇大自然探险小说《千鸟谷寻踪》由中国少年儿童出版社出版。这三部大自然探险小说其中的多个篇章以纪实散文的形式发表于《当代》《上海文学》和《新观察》等报刊。其实，这三部作品就是自然散文，只是因为当时刘先平还缺乏自然文学理论的装备，他意识到了自己作品不同于一般的小说，也不像一般的散文，于是，他把自己当作大自然探险的主人公，来叙述他亲身在大自然探险的所见所闻。由于对自己创作的自然文学作品还缺乏艺术上的定位，他把这些作品定名为“大自然探险长篇小说”。其实，刘先平这些后来被列入“大自然文学”的就是中国的自然文学。1987年，刘先平在安徽少年儿童出版社出版了《山野寻趣》，这是一部纪实散文，是他20世纪80年代出版的最具有自然文学特征的作品，可以说，是我国最早的具有自觉艺术形态的“自然文学”。2001年，由中国少年儿童出版社出版的“大自然探险纪实系列”（包括《寻找相思鸟》《寻找香榧王》《寻找魔鹿》和《寻找猴国》4部），是最能体现刘先平大自然文学文体特点的作品，奠定了刘先平作为自然文学作家的地位，这些作品都是纪实散文体，而且都以“寻找”为题，展示作家在大自然中探索、寻找，同时也引领读者去大自然探索、寻找。其“寻找”是对荒野的探险，也是对大自然奥秘的好奇，更是对大自然生命的致敬。不过，刘先平在“自然”面前加了一个“大”，只是表达对自然的尊敬，这也是中国人的一个习惯。中国人喜欢把自然称为“大自然”。

从以上对生态文学、自然文学、动物小说和大自然文学等问题和概念的辨析来看，动物小说其实与生态文学勾连比较紧密一些，或者说，它也只是部分具有生态文学的内涵，它不能算是真正的自然文学。因此，评述和研究中国大自然文学，就没有必要把动物小说和生态儿童文学放进来。不过，考虑到它们都受到儿童读者喜爱，可以把动物小说和生态儿童文学、绿色诗歌归到“准大自然文学”里去，让它们在儿童文学里留一个特殊位置，还是可以的。但大自然文学有它自己的文体特征，也有其思想和内涵特征。大自然文学的写作实践也证明，它在日渐走向丰富和成熟，成为当代文学里最有可能走向世界的一部分。

（作者单位：北方工业大学中文系）

①党圣元、刘瑞弘选编《生态批评与生态美学》［C］，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1年版，第12页。

②王诺《欧美生态文学》［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3年版，第11页。

③吴秀明《我们需要什么样的生态文学》［M］，《理论与创作》，2006年第1期。

④程虹《寻归荒野》［M］，（增订版），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3年版，第5页。

⑤［美］蕾切尔·卡森《寂静的春天》［M］，吕瑞兰、李长生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1年版。第358页。

⑥束沛德《体味“寻找”的苦与乐》［M］，《大自然文学研究》首卷，安徽人民出版社，2013年版，第146页。

⑦韩进《幼者本位：儿童文学论集》［M］，北京：接力出版社，2011年版，第408页。

⑧⑨⑩沈石溪《动物小说的艺术世界》［M］，少年儿童出版社，2010年版，第100-104页，第101-102页，第101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