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生存状态的巧妙展示
——读迟子建《别雅山谷的父子》

2015-09-29王立宪

文艺评论 2015年7期
关键词:鄂伦春人迟子建山谷

○王立宪

生存状态的巧妙展示
——读迟子建《别雅山谷的父子》

○王立宪

迟子建的中篇小说《别雅山谷的父子》是一部出色的作品。这部中篇写的是她的故乡大兴安岭一带的生活,可以说,作家的才情愿意发挥在她的故园上面,故园总给她创作的底气。

小说的上部写的是“我”的父亲在“我”小时候讲他去鄂伦春人居住的地方给他们放电影的故事,而下部写的是“我”的弟弟讲在别雅山谷拍电影的故事。这是作家精心建构的一部小说。这首先表现在它的双线结构上。上部的一条线是“我”父亲的一段人生经历,另一条线是鄂伦春猎人葛一枪(葛列尔)的人生历程,下部一条线是“我”弟弟的经历,另一条线是葛一枪的儿子奇克图与拍电影有关的故事。这样的建构使得众多的内容在作家的思绪上走,也使作家的情感得以淋漓尽致地表达。

“我”的父亲给鄂伦春人放电影,这使他充分感知了鄂伦春人的生活情景和他们的性格。这里有鄂伦春人招待客人一定要让你喝醉的豪爽和热情,也有女人们看电影里下雨也要避雨的令人发笑,也有把捕到的白狍子尊为神而又领它看电影的独特,也有白狍子咬拷贝而被奇克图拴在桦树上这一细节的有趣。可以说,“我”父亲是那个年代文化的传播者,但他也从鄂伦春人那里得到了风土人情的熏陶。葛一枪是接“我”父亲看电影的人。他是个猎人,但他打猎不贪心;他曾在苏联红军与日本关东军交火时,抓住过逃到林子里的两个鬼子,并把鬼子交给了苏联红军;“葛一枪挂银幕时,开玩笑说粗的那棵是他老婆,说完还跟山羊似的,啃了口粗树的树皮”;放电影《渡江侦察记》时,当演到“小姑娘救下当年的连长,划船送连长脱离险境时,遭到日本鬼子的追击”的情景,葛一枪对着银幕上的鬼子就是一枪,把银幕打了个窟窿。“我”父亲在讲故事,而“我”一家人的故事也围绕着父亲讲故事展开,这样的故事对于我们读者来说也如同电影。“我”的姐姐托人从所在的农场送来了毛主席石膏像,那是她当劳动模范的奖品,而它却被因烛光而受惊吓的野猫碰碎了,一家人赶紧想处理的办法;父亲要去挑水,母亲怕他喝多了腿软而陪他去,但他们半个多小时才回来,引起了“我”和弟弟的疑问;“我”爷爷因误听了别人的话而在夜里来看“我”父亲,当知道这个两次进五七干校的儿子并没被人抓走时才放心地走了……不管是“父亲”这条线,还是葛一枪这条线,都反映了那个年代人的生存处境。鄂伦春人的热情豪爽,懵懂浑朴,看电影前和看电影时的快乐,开枪的冲动,都鲜活地反映了那个年代鄂伦春人偏居一隅的生活情景和心理走向,那种爱国的热情尤其值得称许。而“文革”中以“父亲”为首的一家人的生活,既有听故事的快乐,也有担水中可以想象得到的父母的两情相悦,既有家人隐隐感知的姐姐在农场的爱情(送石膏像的人后来成了姐姐的丈夫),又有一个老父亲对儿子(“我”父亲)的担心。“文革”背景下的这一家人尽管受到时代的影响,但他们的生活中也不乏美好。

下部写到了父亲去世30年了。“弟弟嫌我过于沉溺于个人混沌的家事里,突然问我还记得小时候听父亲讲过的给鄂伦春人放电影的故事吗?我说当然记得……”这段文字起到勾连前文的作用,也使前后形成一个整体。从小说中“我”弟弟的讲述中,我们知道他是一个摄影爱好者,曾到别雅山谷拍摄。后来他和别人在林子里遇到了从北京来的为电影而来采外景的人,于是他们就领这一行人到了别雅山谷,于是就有了葛一枪儿子奇克图的再次出现。奇克图在别雅山谷与自己的猎犬和一匹马生活在一起。他对别人提出的问题经常是答非所问。因为不愿意离开林子,防火办把他发展成了护林人。在摄制组拍电影的过程中,奇克图扮演的是鄂伦春人。让人没有想到的是,那一天他假戏真做,一枪射向扮演苏联士兵的俄罗斯小伙子谢廖沙(枪是摄制组发给的,子弹是他的父亲当年把两个活捉的日本鬼子交给苏联红军时获得的奖励,子弹是那时留下的,他趁人不备装入枪中),所幸只是伤了一点皮肉。剧中的苏联士兵强奸了一个25岁的汉族小媳妇,而奇克图把扮演苏联士兵的谢廖沙看成了坏蛋,而且为没有击中坏蛋士兵而遗憾。奇克图继承了他父亲葛一枪的性格,他以自己的执拗守望着过去,他与山外人的格格不入至少证明他还保持着一份纯真。这个以猎犬和一匹马为伴侣的人,他的孤独里有悲凉,但也有我们这些不孤独的人所没有的某些秉持。这就是奇克图的性格,这就是他的人生命运。通过“我”弟弟的讲述,我们也知道了鄂伦春人下山定居后葛一枪的猎枪被政府收缴,他因此而有了失落感,经常用酒麻醉自己。他在一次酒醉后因去河里叉鱼而被水呛死,他媳妇因没能救上丈夫而借酒浇愁。最后“她扛着桦皮船,去了葛一枪出事的那条河,说是要试试水,从此后再没有回来”。小说除介绍“我”父亲去世外,还介绍了“我们三姐弟”的生活。无论是嫁了当年与她相恋的副场长的姐姐,还是娶了小学语文老师做妻子的弟弟,家庭状况都不错。而做护士的“我”与丈夫感情不好,最不幸的是,“我”的女儿米米得了自闭症,而且越来越重。

从上面的介绍中我们知道了葛一枪一家人和“我”一大家人的生存状态。作家关注鄂伦春人的生活,关注他们的命运走向。如果说作家展示的看电影时以葛一枪为中心的鄂伦春人的生活是快乐的,那么鄂伦春人定居后葛一枪一家的命运大多是忧伤的。“我”一大家子的人生命运也是不一样的。作家关注的点不同,但人生的忧伤却又是近似的。这样我们看到了作家在特定的角度上对人生命运的关注。由此我们也理解了作家的苦心,两条线索的相融就是两家人命运的相融。在这里,存在一个对“别雅山谷的父子”这个题目的理解问题。小说中的“父亲”,既指去鄂伦春人那里放电影的“我”的父亲,也指奇克图的父亲葛一枪;小说中的“儿子”,既指“我”的先去别雅山谷拍摄后领摄制组去拍摄电影的弟弟,也指葛一枪的儿子奇克图。应该说,这是一个奇妙的构思。这四个人都与电影有着这样那样的联系。至于“别雅山谷”,据小说介绍,它是鄂伦春语,是月亮神的意思。小说对别雅山谷有多次描绘。“站在这条山谷的谷底,你看两侧的山,觉得这就是老天爷放映电影的地方。老天爷真聪明啊,他把雪白的幕布,挂在了山岭之间。他坐在天上,常年看着人间的电影。彩云呀鹞鹰呀,野花呀溪流呀,山猫呀野鹿呀,他想看什么,就来什么。”“我最先看到的,是山谷上空的月亮,猛一看,就像一只飞翔的神鸟,山谷两侧幽蓝的山影,就是它张开的翅膀,那翅膀好大呀,无边无际的。”“那条山谷怎么跟你们形容呢?就像俏姑娘的一条油光光的大辫子,有股子说不出的媚气、野气和神气!……如果说山谷是个大馅饼的话,水冬瓜、松树、白桦树就是它夹着的馅料,从颜色上看,还得是海参虾米鲍鱼馅的呢。”这样的描摹,既为小说的故事提供了背景,也有力地表现了作家对故园的挚爱,这爱里有往事,也有对人生美好的眷恋。尽管人生中有那么多的忧伤,比如葛一枪的死,葛一枪媳妇的不知所终,“我”父亲的死,“我”的孩子得了自闭症,但自然的美好对人的心灵永远是一个安慰。小说中“我”的女儿米米说:“老天给每棵树,都披上了白大褂,它们就成了医生了!”这是具有象征意义的话。迟子建是借这样的话,强调美丽的大自然的治疗功能。里尔克在《致一位青年诗人的信》中说:“创作者,他自身必须是一个世界,他必须在自身中和他自己所紧靠着的自然之中寻得一切。”对别雅山谷的描摹也是迟子建对现实的思索,有着强烈的对比感,寄寓着她对美好自然的无尽向往和无比珍重之情。迟子建有太多的文字描摹她故园的风景,复唱一般的描写越来越让人感到风景的意义。如果说故园的风景与别处的风景有什么不同的话,那就是这样的风景里有与自己相关的生命的气息,这是别处的风景无法取代的。“好林子基本看不到了,所以第一眼看见那条山谷,真的感觉时光倒流了。”迟子建借小说中“我”弟弟的话也表现了她的欢喜,也表现了她的忧思。

小说中叫“衣嘎布”的白狍子被葛一枪的媳妇带走了。我们不要忘了“衣嘎布”就是思念的意思,迟子建借这个意象表达了多么深长的思念,思念那已经消逝了的生活,思念那记忆中永存的美好。不然,为什么一只雀儿飞进了敞开的窗子?小说中“我”的母亲认为“你们的爸爸,耳朵真灵,这是他赶回家听故事来了”。至此小说首尾圆合,把对过去生活情景的再现、对家园的热爱、对人生美好的热爱表达到了极致。

小说对两个家庭生存状态的展示跨越了几十年,这使得展示的充分成为可能,因为时代在变化,人生的状态也在变化。上部“我”一家人的故事和鄂伦春人的故事大多与黑夜有关,而下部故事的开始是在腊月二十三的午后,是白天。黑夜和白天相续的时光,又是多么好的黑白电影,人的生存状态就是这电影的内容。迟子建在她的散文《马背上的民族》中说:“父亲年轻时曾当过一段放映员。他对我们说,他去给鄂伦春人放电影,每次都被灌得酩酊大醉,有的时候醉得连机器都摆弄不了,让那些候在场地上的人空等。”散文《露天电影》中有这样的话:“我们采山经过那里的时候,总要看看那两棵悬挂着银幕的大树,当时树间的那方白布曾上演过多少动人的故事啊。树还在,故事也在继续,只是演绎着这故事的人已经风云四散、各自飘零了。”应该说,电影在迟子建的生命中是一个印象深刻的词,由此触动的记忆和感慨也是深刻的。这有助于我们理解迟子建《别雅山谷的父子》这部小说的生活基础和艺术内蕴。《露天电影》所写内容与鄂伦春人并没有关系,但它的人生感慨与《别雅山谷的父子》的故事情调有某些相似之处。爱默生在《自然》一文中说:“方向是永远向前的,而艺术家却仍要回头去寻找材料,在最发达的阶段又从最初的元素开始,否则,一切就行将灭亡。”迟子建在写历史和现实的两重内容上更侧重回味的色彩,这使小说的回溯意义得到了很好的强化。回溯的意义是巨大的,它不仅让我们亲近从前的生活细节,也让我们同小说中的人物一样从回溯中汲取人生前行的力量,更加珍爱自己鲜活的生命。

小说还有中部,但仅仅是“空白”两个字,这应该是艺术的处理吧。其实有些内容可写到中部里的,比如“我”父亲的死,葛一枪的死等,但这样写就太散了,而这些内容放到下部里显得紧凑,上部下部正好同父与子分别相扣。

总之,迟子建以《别雅山谷的父子》这部中篇小说巧妙地展示了特定环境中人的生存状态,它艺术的力量深深地打动了我们。

(作者单位:绥化学院文学与传媒学院)

猜你喜欢

鄂伦春人迟子建山谷
山谷里的居民
春天是一点一点化开的
鄂伦春族的“雪屋”
从《最后的山神》看鄂伦春族民族文化变迁
睡吧,山谷
论鄂伦春族生态意识
密林深处的年味
试论迟子建新作《群山之巅》的诗性呼唤
迟子建:为何能长期保持高水准的创作?
诡异的山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