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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居易的谏官、采诗理想影响下的《新乐府》

2015-09-29王艳军庞振华

文艺评论 2015年8期
关键词:贞元回纥吐蕃

王艳军 庞振华

白居易的谏官、采诗理想影响下的《新乐府》

王艳军 庞振华

在唐朝近300年的发展史中,唐周边之民族始终扮演着重要的角色。唐与周边民族之关系不仅取决于唐王朝自身的盛衰,也受限于唐周边民族自身“外族盛衰之连环性”①的规律,这种关系不仅影响着唐王朝内部的稳定,也深刻影响着唐王朝政治、经济及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同时也体现在唐朝不同时代不同时期的诗作之中,甚至成为其重要的题材,如白居易的《新乐府》50首。

继元稹《缚戎人》、《西凉伎》等反映唐与周边民族关系的新乐府诗之后,白居易也于元和四年创作了《新乐府》50首。这组诗由于“欲见之者易谕,欲闻之者深诫”②以及“为君、为民、为臣、为事、为物”(白居易《新乐府序》)的创作目的,使得这组诗对现实的关注广泛而深入,其中就包括《缚戎人》、《西凉伎》、《胡旋女》、《城盐州》、《阴山道》等反映唐与周边民族关系的诗作。《缚戎人》等作品所反映的不仅仅是“戎人”、“胡旋女”等人物及特定事件,更重要的是他们身上所隐含的唐王朝的政治策略、边疆政策以及与周边民族的关系。

一、创作缘由:白居易的谏官、采诗理想

白居易《新乐府》50首既有对贞观盛世的歌颂,又有对天宝失政的批评,也有对宪宗时政的点评,涉及唐王朝开国190年以来政治、经济、边政、民族等诸多方面的问题,对唐与周边民族关系的关注虽然只是《新乐府》组诗现实题材中的一个方面,却深刻而深入,这是此间白居易谏官本身的政治愿望与乐府诗歌理想相互作用的结果。

白居易在《新乐府序》中说此组诗是“元和四年为左拾遗作”(白居易《新乐府序》),对此《旧唐书·白居易传》指出“元和三年五月,拜左拾遗”③,白居易年谱中提到“元和三年四月二十八日,授左拾遗,仍充翰林学士”④。白居易在受命之日就给皇帝上《初授拾遗献书》:“臣谨按《六典》,左右拾遗,掌供奉讽谏,凡发令举事,有不便于时,不合于道者,小则上封,大则廷诤。其选甚重,其秩甚卑,所以然者,亦有由也。大凡人之情,位高则惜其位,身贵则爱其身,惜位则偷合而不言,爱身则苟容而不谏,此必然之理也。故拾遗之置,所以卑其秩者,使位未足惜,身未足爱也。所以重其选者使下不忍负心,上不忍负恩也。夫位不足惜,恩不忍负,然后能有阙必规,有违必谏,朝廷得失无不察,天下利病无不言,此国朝置拾遗之本意也”⑤,白居易详细阐释了拾遗的职责、价值,这也就是白居易在《与元九书》中说自己任左拾遗“上以广宸聪,副忧勤,次以筹恩奖,塞严责,下以复吾平生之志”⑥的原因,这是白居易政治愿望的表达,而白居易本人也是这么做的。史书记载从元和三年至元和五年五月白居易任左拾遗,期间“屡陈时政,请降系囚,免租税,放宫人,绝进奉,禁掠卖良人等,帝皆从之”⑦,元和四年白居易就写了《论制科人状》、《论王锷欲除官事宜状》、《论吐突承璀职名状》、《论和糴状》等论时政之文,对时政、对民族关系了解深入,而作于元和四年的50首《新乐府》同样是“为君、为民、为臣、为事、为物”(白居易《新乐府序》),在强烈关注现实的基础上,《阴山道》“疾贪虏、”《缚戎人》“达穷民之情”、《西凉伎》“刺封疆之臣”、《城盐州》“诮边将”、《新丰折臂翁》“戒边功”等作品的出现也就不足为奇,这些作品通过“疾贪虏、“刺封疆之臣”、“诮边将”(白居易《新乐府序》)又折射出当时唐与周边各族之关系,因此,对民族关系的关注虽然只是《新乐府》现实题材中的一个方面,也是白居易任左拾遗身为谏官的职责,《缚戎人》、《西凉伎》、《城盐州》等乐府诗是白居易“言者志之苗,行者文之根”(白居易《读张籍古乐府》)的体现。

白居易《新乐府》对政治方略、民族关系等方面的关注,还在于白居易所信奉的文学理想。白居易在《新乐府序》中说“凡九千二百五十言,断为五十篇。篇无定句,句无定字,系于意,不系于文。首句标其目,卒章显其志,《诗》三百之义也”(白居易《新乐府序》),白居易将自己的新乐府诗与《诗经》相比较,《诗经》最被后人所推崇的就是其“观民风,知得失,自考正”(班固《汉书·艺文志》)的“采诗”的价值功能,从《新乐府序》可以看出白居易想要承继《诗经》,这也就是白居易所说的“上可裨教化,舒之济万民;下可理性情,卷之善一身”(白居易《读张籍古乐府》),文学理念的继承使得白居易乐府诗的现实性更强,其对政治经济策略、边政、民族关系的关注也就更有针对性、目的性。

白居易说“周灭秦兴至隋氏,十代采诗官不置”(白居易《采诗官》),他曾在《与元九书》中表达了对“采诗”功能毁废的忧虑:“洎周衰秦兴,采诗官废,上不以诗补察时政,下不以诗泄导人情,乃至于谄成之风动,救失之道缺……仆尝痛诗道崩坏,忽忽愤发,或食辍哺,夜辍寝,不量才力,欲扶起之”⑧,白居易将自己的新乐府诗看成是对《诗经》“采诗”功能的最好承继,于是“自拾遗来,凡所适、所感,关于美刺比者,又自武德迄元和,因事立题,题为新乐府”⑨,指摘时弊,裨补时阙,对现实的强烈关注和批判使得白居易的新乐府为时所忌:“凡闻仆《贺雨》诗者,而众口藉藉,已谓非宜也。闻仆《哭孔戡》诗,众面脉脉,尽不悦矣。闻《秦中吟》,则权豪贵近者相目而变色矣。闻《乐游园》寄足下诗,则执政柄者扼腕矣。闻《宿紫阁村》诗,则握军要者切齿矣”⑩,因此,陈寅恪先生对白居易创作的《新乐府》总结为“采诗观风之意,蕴之胸中久矣”、“有采诗匡主之志”⑪。应该说,白居易所看重的不是“采诗”的形式,而是“采诗”本身所蕴含、所寄寓的现实精神。正因此,白居易的《新乐府》所要努力改变的就是“君耳唯闻堂上言,君眼不见门前事”(白居易《采诗官》)的局面,所要实现的是“欲开壅蔽达人情,先向歌诗求讽刺”(白居易《采诗官》)的目的,对此就可以理解白居易在《新乐府》组诗中《阴山道》对朝廷与回纥绢马互市之政的不满、《城盐州》对朝廷边将拥兵自重不求进取的批判,所有这些都直接表达了白居易对当时朝廷与周边回纥、吐蕃等族关系的关注、审视。

二、创作对象:《新乐府》与现实中的民族关系

白居易《新乐府》50首论述范围虽然上溯到武德贞观之时,但重点论述的仍是贞元元和之际。任左拾遗之前,白居易与元稹在华阳观“揣摩当代之事”撰写《策林》75篇,其中有“御戎狄”、“备边倂将置帅”、“议兵”、“销兵数”、“复府兵置屯田”等论述边政时要之作,再加上任左拾遗并充翰林学士时替皇帝撰写的《与吐蕃宰相钵阐布敕书》、《与吐蕃宰相尚绮心儿等书》、《代王佖答吐蕃北道节度论赞勃藏书奉敕撰》、《与回鹘可汗书》、《册新回鹘可汗文》、《册回鹘可汗加号文》、《祭咸安公主文》、《与南诏清平官书》等敕书,白居易应该对当时唐与周边民族之关系有着较深入的了解,也因此《新乐府》中《缚戎人》、《西凉伎》、《城盐州》等作品虽是单篇论述,但也可以从一个侧面反映出当时唐与周边民族关系的大略。

自汉代以来,周边民族对中原的侵扰从未间断。自李唐立国,就积极采取各种策略来处理与周边各族之关系。或以武力征讨,如太宗、高宗、武后、玄宗等以对外用兵促安稳,或以和亲之策,如肃宗、代宗、德宗等以怀柔求和平,然唐与周边各族之关系非一日即安,也不能一劳永逸,唐与周边各族是战是和并非取决于一端,而是各方因素相作用之结果。

唐与周边各族之关系,唐太宗虽然有“夷狄亦人耳,其情与中夏不殊。人主患德泽不加,不必猜忌异类,若德泽洽,则四夷可使如一家”⑫,“自古皆贵中华,贱夷狄,朕独爱之如一,故其种落皆依朕如父母”⑬的观念,甚至对来朝觐的铁勒、回鹘可汗说“汝来归,我使得安,犹如鼠之得窟,鱼之得水。不知夫我窟及水能容汝否?纵令不能容受,我必为汝大作窟深作水,以容汝等”⑭,但唐与周边民族的关系首要取决于唐自身国力之强盛。一旦唐政府衰弱,则必形势转换,周边民族之势必张。《旧唐书·吐蕃传》曾说“世罕小康,君无常圣,我衰则彼盛,我盛则彼衰,盛则侵我郊坼,衰则服我声教”⑮,同书的《回纥传》也说“开元中,三纲正,百姓足,四夷八蛮,翕然向化,要荒之外,畏威怀惠,不其盛矣。天宝末,奸臣弄权于内,逆臣跋扈于外,内外结衅而车驶遽迁,华夷生心而神器将坠”⑯。唐与周边民族关系的盛衰转变可以从白居易《新乐府》中的《城盐州》一诗得到体现。《城盐州》写的是德宗贞元时期的时事。“盐州”,《新唐书·地理志》注曰“盐州,五原郡,下都督府。本盐川郡。唐初没梁师都。武德元年侨治灵州。贞观元年州省,以隶灵州。二年,师都平,复置州。天宝元年更郡曰五原”⑰,《旧唐书》也说“贞元三年,城为吐蕃所毁,自是塞外无保障,犬戎入寇”⑱,自此可以看出,伴随着唐朝的盛衰盐州几次易手。尤其是安史乱中,“潼关失守,河洛阻兵,于是尽征河陇朔方将镇兵入靖国难,谓之行营,曩时军营边州,无备预矣。乾元之后,凤翔以西,汾州以北,尽蕃戎之境,湮没数十州”⑲,盐州于此间陷落,贞元三年复陷,贞元九年(792年)收复,德宗“贞元壬申岁,特诏城之”(白居易《城盐州》),三万五千士兵在二十天之内即筑城完成,朝廷内外兴奋异常。白居易《城盐州》即写贞元九年这件事,在此诗中白居易也写出了“相看养寇为身谋,各握强兵固恩泽”(白居易《城盐州》)的将领,固兵邀恩不思进取,也因此导致贞元十七年盐州又被吐蕃攻陷。陈寅恪先生指出“吐蕃盗据河湟以来,迄宪宗之世,长安君臣虽有收复失地之计划,而边镇将领无经略旧疆之志”⑳。一座盐州,却可以以小见大,反映出当时唐与吐蕃之间攻守之关系。

唐与周边各族之关系,除取决于唐自身盛衰之外,还在于周边民族自身的盛衰,陈寅恪先生提出“某甲外族不独与唐室独治之中国接触,同时亦与其他之外族有关,其他外族之崛起或强大可致某甲族之灭亡或衰弱”㉑。同样以《城盐州》为例。此诗作于元和四年,反映的却是贞元之事。从《资治通鉴》、《旧唐书》、《新唐书》等史料可以看出,盐州在乾元之后陷落,贞元三年复陷,贞元十九年又陷,唐则于贞元九年、贞元十九年收复,这种变化与当时唐与吐蕃之关系以及吐蕃自身之衰弱有关。具体而言,《资治通鉴》记载贞元三年九月李泌向德宗提出“北和回纥,南通云南,西结大食,如此,吐蕃自困”㉒抗拒吐蕃的策略,同时西方大食的崛起也削弱了吐蕃的实力,如《新唐书·大食传》记载“(大食)凡破吐蕃四十八万,擒杀节度、都督、城主、笼官千万百,斩首五万余级,获牛羊二十五万,收器械六百三十万”㉓,《旧唐书·大食传》也记载“(大食)贞元中与吐蕃为敌。蕃军大半西御大食,故鲜为边患,其力不足也”㉔,再加上贞元年间吐蕃王位更迭、政局动荡,吐蕃实力大大削弱,唐政府才有机会收复盐州。吐蕃之变化与唐王朝之策略以及大食之崛起的关系,就是陈寅恪先生提出的“外族盛衰之连环性”㉕。《城盐州》虽然没有直接写出如此之时事,但盐州的得失却可折射出当时唐与周边各族尤其是吐蕃之关系的变化。

三、创作目的:民族关系背后的讽谕之功

白居易《新乐府》并不是直接反映民族关系,而是借助于特定的题材。战争与民族关系有着天然的联系,所以白居易《新乐府》50首中《缚戎人》、《胡旋女》、《阴山道》、《城盐州》、《西凉伎》等作品,都是白居易揣摩当代或前代的时事,以唐与周边民族的战争为背景,写其中的某一人物或事件,或语讽,或讥刺,以图“裨补时阙”(白居易《与元九书》),达讽谕之功。

如《阴山道》,白居易此诗注为“疾贪虏”(白居易《新乐府序》),反映的是唐与回纥的绢马互市及回纥的贪婪无度。“阴山道,阴山道,纥逻敦肥水泉好,每至戎人送马时,道旁千里无积草”,写出了唐与回纥的马市,后面接着写道“五十匹缣易一匹,缣去马来无了时”,回纥用一匹马换五十匹缣,没完没了,“谁知黠虏启贪心,明年马来多一倍”,回纥动了贪心,第二年来时马匹又多了一倍,最终“缣渐好,马渐多,阴山虏,奈尔何”,写出了唐王朝面对贪婪的回纥无可奈何的情景。可以看出,唐王朝对于与回纥的绢马互市不满,可又无可奈何,无法拒绝,《阴山道》展现的唐王朝这种进退两难的困境实际就是当时唐与回纥关系的反映。回纥对于唐,虽然没有吐蕃那样危害之剧,但也对唐王朝产生了重大影响,回纥与唐王朝的关系也更加复杂。《旧唐书·回纥传》说“肃宗诱回纥以复京畿,代宗诱回纥以平河朔,勘难中兴之功,大即大矣!然生灵膏血已干,不能供其求取,朝廷之法令并驰,无以抑其凭陵……比昔诸戎,于国之功最大,为民之害亦深”㉖这段话可以说概括了唐对回纥的评价,复杂的情感也包蕴其中。而当回纥衰败之后,唐宣宗在大中十年(856年)三月仍然颁布诏书说“回纥有大功于国,世为婚姻,称臣奉表,北边无警”㉗,仍对回纥之功给予了肯定。

安史乱中,回纥可汗“遣其太子叶护领其将帝德等兵马四千余众,助国讨逆”㉘,为收复两京立下赫赫战功,对此肃宗评价说“能为国家就大事成义勇者,卿等力也”㉙,“功济艰难,义存邦国,万里绝域,一德同心,求之古今,闻所未闻”㉚。肃宗为回报回纥,把自己的幼女宁国公主下嫁回纥可汗,并在《封宁国公主制》中说“回纥特表忠诚,载怀奉国,所以兵逾绝漠,力徇中原”㉛。此外唐酬谢回纥的条件之一就是增开绢马互市,史料记载“自乾元之后,屡遣使以马和市缯帛,仍岁来市,以马一匹易绢四十匹,动至数万马”㉜,这也就是白居易《阴山道》诗中“五十匹缣易一匹,缣去马来无了时”的背景。再加上“北和回纥”㉝的外交策略以及“今回鹘不市马,若与吐蕃结约释仇,则将臣闭垒惮战,边人拱手受祸”㉞,“使来者不过二百,市马不过千,不以唐人出塞,亦无不可”㉟的政治目的,即使“蕃得帛无厌,我得马无用,朝廷甚苦之”㊱,唐王朝仍努力维持。但这种绢马互市给唐带来了巨大的经济财政困难,一方面是由于回纥的奸诈,如《新唐书·兵志》记载“乾元之后,回纥恃功,岁入马取缯,马皆病弱不能用”㊲,这就是白居易诗中所说的“养无所用去非宜”。另一方面是交易的不对等,四十匹绢易一匹病弱之马,唐财政日益困窘,如《新唐书·食货志一》记载“(回纥)岁送马十万匹,酬以缣帛百余万匹,而中国财力屈竭,岁负马价”㊳,甚至出现了唐屡欠回纥马值的情况,如《旧唐书·源休传》记载“回纥可汗使使谓休曰‘所欠吾马直绢一百八十万匹,当速归之’”㊴。任左拾遗并充翰林学士的白居易曾替皇帝撰写《与回鹘可汗书》:“缘近岁以来,或有水旱,军国之用,不矣阙供……付绢少,则彼意不竟,纳马多,则此力致欠,马数减少,则欠价渐多”㊵,白居易深知绢马互市给唐带来的财政困难,《阴山道》中“缣渐好,马渐多,阴山虏,奈尔何”的诗句充分展现了白居易愤慨回纥贪婪却又无可奈何的心情,“疾贪虏”的主题得以呈现,而唐与回纥之关系也显现出来。

再如《缚戎人》,诗作写了一个“戎人”的悲惨遭遇。其本非“戎人”,而是一个被蕃虏抓去多年却心念家乡最后冒死逃归的汉人。他没落蕃中四十年,穿皮衣戴毛带,但心中一直有一个回归的愿望,密谋逃亡的计策连蕃中的妻子儿女都没有告诉。历尽艰辛逃归之后,唐朝兵将“游骑不能听汉语,将军遂缚作蕃生”,将他当做蕃虏抓获邀功,最后被流配江南,想到自己的悲惨遭遇,愤怒喊出“凉原乡井不得见,胡地妻儿虚弃捐。没蕃被囚思汉土,归汉被劫为蕃虏。早知如此悔归来,两地宁如一地苦”。

边民痛苦的呼喊,实际上也是唐、吐蕃战争中掳掠人口现象的反映,也是唐与吐蕃关系中的一个方面,如《旧唐书·吐蕃传》就记载“时吐蕃与汉树栅为界,置守捉使”[41]。《缚戎人》写于元和四年,以元和之前的贞元年间为例。如“贞元二年,虏(吐蕃)犯泾、陇、邠、宁,掠人畜”㊷,“贞元四年,虏(吐蕃)三万骑略泾、邠、宁、庆、鄜五州之鄙,系执数万”㊸,同样,唐王朝也经常将吐蕃之人流配江南,如“(贞元)初,虏使数至,留不遣,群俘虏口,悉送江南”㊹。在频繁的战争中,从虏地逃归的事情屡有发生,如《旧唐书·窦参传》记载“有右龙武将军李建玉,前陷吐蕃,久之自拔,为部曲诬告潜通吐蕃,皆当死,无以自白,参悉理出之”㊺,再如《太平广记》收录了《丰州峰子》一事:“唐永泰初,丰州峰子暮出,为党项缚入西蕃养马。蕃王令穴肩骨,贯以皮索,以马数百蹄配之。经半岁,马息一倍,蕃王赏以羊革数百。因转近牙帐,赞普子爱其了事,遂令执纛左右,有剩肉余酪与之。又居半年,因与酪肉,悲泣不食。赞普问之,云有老母,频夜梦见。赞普颇仁,闻之怅然,夜召帐中语云:‘番法严,无放还例,我与尔马有力者两匹,于某道纵尔归,无言我也’。峰子得马极骋,俱乏死,遂昼夜走。数日后为刺伤组,倒碛中。忽风吹物过其钱,因揽之裹足。有顷,不复痛。试起,步走如故。经宿方及丰州界”㊻。白居易《缚戎人》中“戎人”逃归就是这种现象的反映。

从以上史料可见,白居易《缚戎人》中“戎人”逃归之事并不鲜见,但此诗的独特地方在于逃归之前“不使蕃中妻子知”的诗句写出了回归故乡的决然心理,“将军遂缚作蕃生”、“配向江南卑湿地”的诗句写出了逃归之后的悲惨结局,这种愿望与结果之间的强烈对比、强烈反差,将穷民之情淋漓尽致表现出来。白居易借“戎人”的逃归对边地穷民的遭遇予以同情,对造成穷民遭遇的唐朝边将予以批判,甚至对“缚作蕃生”的唐朝边疆政策予以讽喻。白居易《缚戎人》表现的是“戎人”的遭遇,但它反映的却是唐朝边将、边地政策甚至唐与吐蕃的关系。

要之,白居易的《新乐府》50首作于元和四年。在唐贞元后期元和初期,唐与吐蕃、回纥等周边民族虽有矛盾战争但总体趋向缓和,但唐与周边各族之关系却深入影响到唐政治、经济、社会生活之中,《新乐府》“为君、为臣、为民、为事、为物而作,不为文而作”(白居易《新乐府序》)的创作取向使得组诗写实的目的更加明确。《缚戎人》、《阴山道》、《西凉伎》、《胡旋女》、《城盐州》等作品在写实的同时,也深刻反映出了当时唐与周边吐蕃、回纥等各族的关系,所寄寓的同样是作者“不能发声哭,转作乐府诗。篇篇无空文,句句必尽规……非求宫律高,不务文字奇。惟歌生民病,愿得天子知”(白居易《寄唐生》)的讽喻宗旨。

【作者单位:王艳军:河北师范大学文学院(050024);石家庄铁道大学人文学院(050043);3.庞振华:武警石家庄士官学校基础部(050061)】

①㉑㉕陈寅恪《唐代政治史述论稿》,三联书店2000年版,第321、321、321页。

②③④⑤⑥⑦⑧⑨⑩㊵白居易《白居易集》,顾学颉校点,中华书局1979年版,第52、1558、1600、1228、962、1601、962、964、962、1224页。

⑪⑳陈寅恪《元白诗笺证稿》,古典文学出版社1958年版,第760、760页。

⑫⑬㉒㉗㉝司马光《资治通鉴》,中华书局1956年版,第6216、6247、7502、8059、7502页。

⑭㉛王钦若《册府元龟》,中华书局1960年版,第192、11505页。

⑮⑯⑱⑲㉔㉖㉘㉙㉚㉜㊱㊴㊶㊺刘昫《旧唐书》,中华书局1975年版,第5267、5216、364、5236、5316、5216、5195、5195、5195、5207、5207、3575、5233、3746.

⑰㉓㉞㉟㊲㊳㊷㊸㊹欧阳修《新唐书》,中华书局,1975年版,第973、6262、5216、4785、1339、1348、6094、6098、6092页。

㊻李昉《太平广记》,中华书局2000年版,第3746页。

2014年度河北省社会科学基金项目(编号:HB14WX006);河北省重点学科培育项目;河北省生态和发展环境研究基地项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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