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身术
2015-09-24林溪
林溪
隐身术
林溪
只能让孤傲的灵魂侧身穿过虚妄的肉体
一、金遁
是否还记得那些童年的金属
它们在午后互相碰撞,溅起滚烫的泥沙
大家都有一枕黄粱梦
即使细碎,仿佛砂石之间的铁粉
也足够打造成一把锋利的兵器
那时我们眼中的江湖很小
巴掌大的地方只需一口热血、一副肝胆
就可以从冰凉的铁器中召唤出江山
纵然有雄兵百万,刀枪林立
十月的秋风,也会洗净所有的锈迹
长大后才知道,许多大人物
手握着全天下的金、银、铜、铁、锡
只要辅以鲜血,便可剥离出真相
白刃闪着寒光,呼呼生风地背弃天下。
那时阳光只是一块病重的铁
无论英雄还是暴君,都有一颗
指鹿为马的心。黄金耀眼、美人璀璨
这是祖国的病灶,从中原开始扩散
如果你有勇气,翻开斑驳的史书
仅剩的半块玄铁,会带着杀气浸入全身
江山美人,真相假相
这两块相互咬合的生铁,你更爱哪一个
如果你想同时拥有,又要如何淬火
得了江山的你,怎样才能把它坐得长久
睡了美人,是否能得到她消瘦的相思
你还相信闪光的金子可以主宰一切吗
其实在万能与万万不能之间
你所隐去的并非你自己,只是皇帝的新衣
你所看到的世界,也正用
同样的眼光看着你,只是没人说出来
二、木遁
虽然没有人当面指出
拚命旋转的金币,也有无能为力的时候
却也只有极少的人,能够放弃世俗的痴想
将目光移向更远处的丛林
他在那里饲养温顺的老虎、顽皮的猎豹
他对这个世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只钟爱晚秋的落叶、灌木丛里胆怯的刺猬
在野菊花上缀满露珠的清晨
从树梢滑下的风,吹开饱满的果实
每一次的破裂,都藏着一截喜悦的核
这只是大自然微不足道的馈赠,它不属于
任何一个皇帝,却属于所有靠近的人
这是木头最为纯粹的想法
只要你接受,就会屈服,就会有草木之心
就会洗涤你灵魂深处的每一个死角
逾越肉体的震颤和错愕,使你纯净如新枝
被雷电击中的枯木,一直在等待
可以将孤独转化为清风明月的人出现
等待十万只洁白的仙鹤,盘旋在悬崖两端
满山遍野的瑶草,开出繁星般的花朵
但寒霜终会降临,大雪仅随其后
散步、仙游、下棋都泡在屋内的酒壶之中
朔风嘶鸣,刺穿呼啸的林子
常来呤诗作赋、饮酒调琴的良友被阻隔在外
我只能焚书取暖,燃琴煮酒
每当这时,我都有一个理想主义的女人
像两棵靠在一起的树,彼此依偎度过寒冬
确切地说,我更想和她一起踏着白雪
看着冬天慢慢消退
待春暖花开时,给流水也插上飞翔的枝条
三、水遁
我们不约而同,想起千年以前
四十一位晋朝的多情才子,在兰亭水边坐下
崇山峻岭中,清流与修竹相映成趣
他们抚琴论道,俯仰一世
他们用流水劝下美酒,把诗写在桃花上
而情随事迁物是人非
如今的太阳,一日比一日更加宽阔
照得积雪下的涛声响彻山谷
流水在悬崖边纵身跃下,半空中散开来
仿佛被风吹落的花瓣,自由带着耀眼的光芒
它们又在低处紧紧地搂抱在一起
从一到万从万到一的幻化弥合了短暂的背弃
南风吹开冰封的河面,波浪日渐温暖
郊野春光遍植,流水如同繁花
覆盖的沼泽,蓬勃中藏了太多不诂的深渊
宽怀既是最大的善,包容才是真爱
倾斜亦或平坦,颤抖亦或宁静
所有的改变,早在入海之前已命中注定
这不是你、不是我,也不是他们
不是喜爱也不是厌倦,不是燃烧也不是熄灭
如果我们不幸,内心还深藏着虚空的泪水
试图用它来抵挡敏感的寒意
那么让我来告诉你
这只是一场粗率的大雾,若一味地隐藏别人
则只能给自己留下遥遥无期的黑暗
如果你无法测量云层的深度,又不忍闭上双眼
那不如让肉体重新回到水边放空自己,什么话都不说
在大火烧过对岸前,只在闲散的鱼群中密修
静候因简单而丰富起来的生命出现
四、火遁
真相渐渐失去自己的边际,万物隐身于熟虑
你可以昭示天下,也可以暗渡陈仓
只是那些在历史中日趋变轻和傲慢的旧遗体
逐渐起了变化,成了人类陌生的一部分
此时的记忆,不再证据确凿
夜雨对窗,这令人惶惶不可终日的敲打
慢慢沉重起来
思绪如同墙壁不停晃动的象形文字
以前再熟悉不过的世界,此时所见已非所得
变形的光线,幻化早已走失的街道和住址
月光沉入干草堆,繁星适用于粗糙的田间小径
房屋如一群振翅的鸟在燃烧
大火虽然是要被歌颂的
但火焰的价值,只藏在凤凰五彩的羽翼之内
我们反对妥协,反对残存的体面
我们谙熟这人世的本质,生活的片面性
却容忍了事不关己的不安和疼痛
与光明相比,火焰更接近于重生最初的源头
这永恒的光阴之器
已回到风暴的核心,重新打开另外一生的大门
从此一切都是新的,不漏一针一线
在大火的灰烬里,一只凤凰暖了人间彻骨的冷
生与死按顺序分配时光
神秘的轮回,迎来醍醐灌顶的青春
正如积攒了许多年的愿望,在春光中乍现
山野不同于城市,这里没有迷路的孩子
牛羊不可以忽略不计,虫草与泥土也一样
作为生活的主人,终要回归大地
抽空体内沉积以久的诤言,贯以纯朴的泥土
以一颗平常心待野火蔓延,群兽走过平原
五、土遁
万物沐浴在午后的阳光里
深秋的原野,因为放低了自己而愈加沉甸甸的
能留到最后的,一定是清晰可见的
人心之善,会随着肉体的衰老而缓慢地生长
这不是生的过错,亦不是消亡的恩施
在秋风中散落的果实,在风暴中燃烧的遗骸
还有那三万个来自我们肉体的日日夜夜
都将回归宽厚的大地
这人世最为温柔的床,接纳了一切腐朽也接纳了
所有的新生,却从末囤积怨恨
只有泥土才具备的宽宏之心
包容了善恶和是非,也包容厌倦和隐隐的疼痛
而那些彻夜难眠的攫取者,仍然在人间
做一群自作聪明的傻瓜
他们倾斜着身子,穿过一个即将崩塌的时代
这撩人的旧梦,何时才能醒来
梦中的黑熊和白虎,一直站在冰冷的身体里
哦,疲倦的落日终至哀伤
余晖渐弱,狂风吹开紧闭的焦唇
有人吐出微弱的热泪,有人吐出内心的结痂
当你只剩下空无所依的肉体时
这更容易让人怀念草尖上晃动的阳光和露珠
我们不说死亡,只是灵魂和肉体的分离
只有这时候,人们才能真正体会人世的欺骗性
比任何一个旁观者,更能看清真相
假如你在此时回头,还能看见什么呢?
时间被一分为二成了两个世界
一部分被风吹走,一部分被锁进潮湿的泥土
而万物都藏在归途。一想到这些
我就不得不宽恕了敌人和自己
六、雷遁
除了宽慰,我在五行之中
找不到任何安放孤独、焦虑和悲苦的暖床
在如此喧嚣的尘世中
我多像一头特立独行的豪猪,在山野里开小差
在都市的丛林里迷失方向
这种虚无感,困扰了我一个漫长的夏天
那些疯长的植物,情欲旺盛的禽兽
经过雨水的浇灌后,使劲冲撞着我病重的肉体
不断攀升的血压,逐渐硬化的动脉
是人类的通病,是大地上隆起的肿瘤和恶疮
瘟疫横行的时代,人与人的距离越来越远
这不是为了预防传染,而是病毒扩散后的结果
恐慌往往比死亡更可怕
越来越假的笑,无法摧毁内心的防线
天空中阴云汹涌,正吞噬一弯残月最后的遗骸
闪电,一把锋利的刀子
发光的刀刃,在云层边缘划开一道闪光的口子
沉闷的空气和黑暗瞬间死去
雷声像一块石头
不,雷声更像一颗坚硬的核,爆裂开来
雨点似箭簇,贯穿天地
也贯穿我因激动而颤抖不停的灵魂
直插云宵的建筑,笔直的公路此时都一样
它们正如一块巨大的原石
罩在雷声的下方,被贯穿被镂空、被重新切割
这一夜,雷电挟持着暴雨冲净所有的污秽
我们破裂又重合,一切都是新的
我们开始做减法运算
不再征战、不再扩展版图,只爱美人不爱江山
只爱风吹远方,大雪落在书卷上的声音
七、御风
当我们孑然一身之前,总要用河水洗净
不洁的灵魂。风吹着旷野的荒芜
蛰伏的虫鸣等到第一声惊雷,种子悄悄翻个身
此天地之灵瑞,自然之符应
无需你我杞人忧天,静观其变皆可顺理成章
时光是漏网之鱼,几人能入澡雪之境
恍恍然者剑拔弩张,安命处顺者却可相安无事
总有爱、恨死灰复燃,以此为是,以彼为
非点点滴滴,或汇聚如泉或击石可穿
那么美好的时光,却蕴藏着一块玄铁的胃
此时风已吹过麦田,寂静藏在麦穗的波浪里
劳作可以抵消世间的悲苦
如同等待收割的镰刀,寒光中蹲伏着一头猛兽
你若能浩然泊心,便可安然无恙
你捡拾遗落的种子,也捡拾无边无际的空旷
在这纯净的午后,光线击散晃动的繁花
而山林之中,雾岚穿过叮咚作响的溪水缓缓上升
这熹微而神秘的幻境,掀起衣袂
远处首先传来鹰啸猿啼,而后才是南山
绿成一块的栅栏,斜阳拉长山间野草的呼吸
就这样顺着它,越过人心的悸动,放下纷繁的梦
像这遗忘是非的清风,远离淤陷的人群
不问来处,也不问去向何方
用一生的时间过滤掉荣辱和生死
因此变得更轻
你已可以驾着风,游于村庄、城市、山野的上空
你显现,你隐身,你高高在上,置身其中
你可以漫山遍野吹拂山河的册卷
一个人用滚圆的落日叩响大地的门环
从此只拿花枝画明月,泥壶盛酒,逍遥度余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