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牵念一个人(外一篇)

2015-09-24折红纬

延河(下半月) 2015年6期
关键词:窑洞爷爷奶奶

折红纬

牵念一个人(外一篇)

折红纬

我住在城里,总牵念着一个人——乡下的奶奶。

奶奶有六个儿子,十二个孙子。在孙子中,我与奶奶相伴的时间最长,她对我也自然有和其他孙儿不同的感情。从我记事起,奶奶就不能去地里干活了,是爷爷赶着一头老犍牛和土地要粮食。对一个孩子来说,眼里只有吃和玩两件事,而奶奶就没让我挨过饿。我的爷爷是个很严厉的人,我们都很怕他。相对于爷爷的严厉,奶奶就显得更为慈祥和宽容。我每次做错事,她都像是恼怒的样子,转而就笑着说:“以后可不敢了……”

我九岁的时候,随父母搬到了城里,离开了年迈的奶奶。农村孩子进城后往往是要受欺负的,加上我个子小,去公立学校的路又远,家里人不放心。最后让我进了离家不远的一所私立小学。上学的日子里,我总会想起乡下的奶奶。

读四年级的时候,我转入公立小学,然而良好的教育资源却没能给我的学习带来多大帮助。相反,我的成绩每况愈下。那时候,每逢周末和节假日,我都会回乡下和奶奶待在一起,帮奶奶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那会儿交通条件不好,回乡下基本靠两条腿走,但不论刮风下雨或严寒酷署,我总是愿意回到故乡。

学校的日子真难熬。对于我来说,学习是完全可以与痛苦划等号的。因此我的成绩也从没让人觉得欣慰,我也找了各种借口来为自己开脱,不管有没有人相信。家人的训斥使我心里很失落,只有奶奶向着我说:“念书难了,慢慢来……”奶奶的宽仁并没有让我放任自己,反而支撑着我挺过了那段最失意的日子。

上初中以后,我有了自行车,告别了步行回乡的日子。周末,我穿着爷爷的马甲坐在门坎上。这时,天边的云彩在夕阳金色的光芒下,显得格外美丽,穿过云霓的一束束霞光没有了刺眼的光芒,反而让人感觉更加祥和。我低下了头,想着我这一生会有出息吗?爷爷和奶奶能看到那一天吗?

做晚饭的时候,奶奶问我想吃什么,我说煮两把挂面算了。她笑着说:“我和面,咱们吃面条,我一会儿就和好了。你出去转一会儿,下院你二爷爷家养了两只鹅,你赶紧下去看稀罕咯。”我没有去,靠在门上看奶奶和面。一盆面,她要分两次才能和好,还不让我帮她,原因是和面的手不好洗。奶奶没有了牙,吃饭只能靠干瘪的嘴慢慢嚼咽。当听到几个儿子要给她安假牙时。“可不要!我老了,白花钱了,”她赶忙摆手回绝,“你们平时都忙,不给你们添这些麻烦。”奶奶就是这样,处处为儿孙着想。饭后,我在窑洞昏暗不明的灯光下,写起了作业,奶奶在守着灶台洗锅刷碗。在农村,人们普遍睡得很早。我躺在暖烘烘土炕上,听奶奶说村里近些日子的事,心里感到从未有过的踏实。

神木剪纸 姚翠萍《团花》

第二天,我坐着爷爷慢慢悠悠的牛车去地里收玉米。太阳从东边照到了西边,爷爷抬起头瞭了瞭天,“时候不早了,你先回去吧。”我从地里回来后,奶奶又像以往一样,准备了一堆吃的,叫我返城时带上。她用一个小面粉袋装起来后,又说起了我小时候的事……墙上的钟,噌、噌、噌作响,窑洞里的光线暗了下来,奶奶说:“起身吧,马上天黑了。”我推着车子一步一步走,奶奶在后面拄着棍一脚赶着一脚挪,关切地问我:“这次走了,你啥时候再回来?”“我不忙就回来,”我勉强笑着说。我不让奶奶送,她坚持要把我瞭到村头。一路上,我低着头不敢看奶奶的脸,暗暗下了决心:一定要活出个样子,来回报奶奶。到了村头,“奶奶,你赶快回去吧,这儿风大,”我哽咽地劝道。“没事,我穿的可厚了,等我瞭不见你,我就回。”说着拍了拍她“不合身”的衣裳。这一刻,我的眼里淌出两行热泪。我深吸了一口气,朝着奶奶点了点头,骑上车在奶奶模糊的视线里渐渐走远。天边的太阳已经贴近了山峦,没有了云,黑得比昨天晚了一些。

美好的情愫,会萦绕我的一生。我住在城里,总牵念着一个人——乡下的奶奶。

谁来守望故乡

我生在神木东南部的一个普普通通的村子里。在这里,从未出过军政名人,至今也没有发现矿产资源。村里的青年也去赶城市化的浪潮,使这片贫瘠的土地渐渐沉寂了下来。

在喧嚣的城市里,人们很少提及“乡土”这个话题,更多的是在谈论怎么赚钱。可是无论有钱没钱,钱多钱少,身边的人总觉得自己不幸福,为什么呢?各种说辞纷纭而至,我想——因为我们的“根”不在这里。

这么多年来,我一直牵念着那方养育我的热土。这份乡情在我的血液里缓缓流淌,呼唤着我那颗不曾走远的心,呼唤着我推开缠身的俗事踏上了回乡的路途。

一路上,伴随着汽车发出的嗡嗡声我想了很多,想着故乡的人,故乡的事。几十分钟后,我就到了故乡的脚下。有一条土路一直延伸到村子里,历史的轱辘在他的身上碾下了深深的辙痕。从我记事起,第一次走这条路是去赶集,回来的时候已是傍晚,路变得泥泞起来。母亲折起裤腿,背起我,手拉着姐姐,踩着泥水往回走,而我却心安理得地趴在母亲的背上,啃着从集市上买的干酪。

走到了村口,我再一次看到了那颗老榆树,枝条垂了下来,已经枯死了。树下依偎着一位身体佝偻的老人,看样子她很久没有梳头了,嘴唇干裂,两手紧紧握着根拇指粗细的枯树枝,用祈盼的目光朝入村的路安详地守望着。

进村后,路越走越窄,野草成为了这里的主人。顺着路再往前走就是村里的学校了,旧时的“学堂”大门紧闭,门前簇拥着野蒿,早就没有了庄严的气象。这是我儿时读书认字的地方,也是我最害怕最不想去的地方。那时候念书的人少,所有年级的学生都在一个教室。老师只有一个,教所有学生的所有科目。跟我一个年级的共有七个人,坐着破桌子,桌兜里没底子,干粮只好挂在桌腿上,有时也放地上。没凳子,两边放两块墩石,上边搭一块木板,能坐三四个人。教室外边的窗台上摆一溜洋瓶子,那是我们的水壶,条件好的,喝酸梅粉;一般的,喝白糖水;不好的,喝白开水。现在我还会选择白开水。

沿着废弃的窑洞继续往前走有一盘碾子,很早以前村里人就在这里加工粮食。大人们围着碾子筛米萝面,或靠在旁边的槐树下拉家常,拉谁家的孩子在城里挣了钱,谁家的孩子有出息……男孩子则三五成群地攒在一旁打纸包,逮蝈蝈。女孩子会玩一些像跳皮筋、拍手歌之类的比较“文雅”的游戏。大家说说笑笑,好一派热闹的场面。时过境迁,如今,再没有人来守候他了,他的身旁没有了拉家常的大人,没有了贪玩的孩子。在落寞的槐树下,他悄然老去了。碾盘崩开一道道口子,滚子也掉在了地上。

渐渐地我的步子沉了起来,家里几孔窑洞的轮廓映入我的眼里,轮廓慢慢地清晰起来。时间不只会使一个人变得沧桑,也让这几孔窑洞不复早年英武的气象了。院墙被侵蚀出一个个的凹坑,墙头长出了许多野草,招招摇摇,大有占山为王的意思。大门上还贴着多年以前的对联。对联的颜色已经从起初的红色褪成了粉色,甚至是白色。上下联都已残缺不全了,只有横批“万象更新”还高高地挂着。

大门的锁已经锈死了,走门是进不去的。我只好跨过西面坍塌了的院墙,撇开长到胸前的野蒿。当我跳进破败的院子里,我想起了儿时烧土灶,拉风箱,提水饮牛,割草喂羊,躲在墙角吃饼干,钻进牛圈捉迷藏……有一次我在土灶上烧红薯,灶膛扑出来的烟把隔壁晒太阳的三爷爷呛得直骂:“你孩儿要是能活成个人,你尿在我的墓堆上。”二十多年过去了,时间带走了那时的人,那时的话和那时的羞愧。家里几孔窑的门窗都走了形,我一进窑里,就立刻感受到了一股子瘆人的潮气。家具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灰上有许多昆虫留下的足迹,一道一道。炕上被老鼠盗出好几个大洞,刨出一堆堆黄土,留下一溜溜鼠粪。窑里多年不生火,潮气渗进来,窑顶的泥皮开始脱落,墙角结了许多蜘蛛网。墙上还贴着小时候画的一张画,不算原创,是拓着课本上的人物描的,流露着一股稚气。门口的桌上有本尘封的书,我翻起来抖了抖灰尘,是一本《新华文摘》。书里一篇《为了忘却的纪念》的文章让我夹着这本书,心绪难平地锁上门离开了。

我在村里二妈家吃了晚饭,二妈家住的高,可以看到村子的全貌。

傍晚,我挪了把椅子坐在路口,静静地看着昔日和小伙伴们玩耍的土坡。孤寂的夜色湮灭了当年熟识的身影和熟悉的声音,留下了空落落的村子,坍塌的窑洞和佝偻的老人,而最终留下的是人们对这个时代的——拷问。

◎折红纬,陕西省神木县人。在煤矿谋生,业余文学创作,在《陕西日报》等处发表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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