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护生命的“心路”

陆睿++朱广平

2014年11月11日上午，第三军医大学大坪医院。

心外科病房里，斯塔措姆将头埋进母亲臂弯，瘦小的身体微微颤抖。

这个刚满四岁的藏族女孩，即将接受一台性命攸关的手术。

“阿玛拉（母亲），我有点怕。”她用藏语念叨着。

她的阿玛拉——一个面容憔悴的年轻藏族妇女，眼里蓄满泪水。

虽然自己也很害怕，这位母亲仍用坚定的语气鼓励女儿——“去吧，让金珠玛米（藏语直译为“菩萨的士兵”，意即解放军）为你驱除心里的‘魔！”

“心魔”袭来

上午9点30分，斯塔措姆被推进手术室。

“嘭嘭嘭——”她感到心脏一阵猛跳。

“‘魔害怕金珠玛米——它在发抖！”女孩天真地想。

斯塔措姆知道，“魔”就躲在她的心脏里。

斯塔措姆来自西藏自治区昌都地区丁青县。自从记事时起，她就常感心里发慌，走路快一些就会头昏眼花。

“有‘魔附在她身上！”村里老人说。

当地医生证实了这种担心——经检查，斯塔措姆患有先天性心脏病。

“能治吗？”女孩的父母问医生。

“尽快手术，有治愈希望。”医生说。

可是，一台先心病手术需要3—10万元——对这个贫困的牧民家庭来说，那是天文数字。

斯塔措姆一天天憔悴，父母的心一天天破碎。

无能为力的大人们，只能旋动转经筒，在彩色的经幡下祈祷。

祈祷日复一日，斯塔措姆的病情却日益加重。

直到2014年8月。

当地干部给斯塔措姆家送来了一个消息：“重庆大坪医院的金珠玛米到县城来了，他们专治有心脏病的孩子！”

斯塔措姆的母亲欢呼着，领着孩子赶往县城……

大坪医院手术室里，时针指向上午9点45分。

麻醉医生彭霁拿起麻醉针，对斯塔措姆进行静脉注射。

“嘀、嘀、嘀——”寂静的手术室里，心电仪的声响仿佛催眠曲。

斯塔措姆眼前的景物逐渐模糊。

朦胧中，她感到一个身影一直站在自己身旁。

虽然那个身影穿戴着天蓝色无菌手术服，斯塔措姆依旧能认出他来。

他，就是那个将为自己赶走“魔”的金珠玛米……

“天使”展翅

斯塔措姆第一次见到那个金珠玛米，是在手术前三个月。

那天，母亲陪她到县城就诊。

义诊“摊位”上，一群金珠玛米正在逐个检查排成长队的孩子——领头的是一个汉子，个子不高，约50岁上下年纪，穿着橄榄绿迷彩服。

他叫钟前进，是大坪医院心外科主任。

母女俩来到钟前进面前。

“谢谢金珠玛米伯伯为我看病，我给你们跳支舞吧！”懂事的女孩对军医说。

钟前进摸摸女孩的头，点头表示同意。

斯塔措姆随即跳起了当地流行的丁青热巴舞。

灵动的舞姿、飘飞的裙摆，让女孩赢得了阵阵掌声。

然而，仅仅两三分钟后，斯塔措姆就满面煞白，呼吸异常急促。

见状，钟前进心里一紧。他立即摸出听诊器，贴上女孩左胸。

“有明显杂音。”他皱了皱眉。

随后，超声科医生熊秀琴为斯塔措姆做了三维彩超。

结果显示，斯塔措姆患有心脏房间隔和室间隔缺损，且肺高压指标已接近临界值——如果突破临界值，她将失去手术治愈的希望。

“必须立即手术。”钟前进说。

闻言，斯塔措姆的母亲面露难色。

“放心，你的孩子符合免费救助标准——我们不会让你们因为贫困失去治疗的权利！”钟前进承诺。

“救苦救难的菩萨兵来了！”斯塔措姆的母亲喜极而泣。

这个欣喜的女人并不知道，为履行这个承诺，钟前进和战友们付出了怎样的努力。

爱心之网

上午10点，大坪医院手术台上，斯塔措姆已酣然入睡。

“嘀、嘀、嘀——”心电仪的提示音轻而稳定。

准备完毕，助理医生宋毅和林德清分立手术台两侧，等候主刀医生钟前进发出“战斗指令”。

战斗打响前，钟前进看了一眼酣睡的女孩。

“我们决不会让贫困患者失去治疗权利！”那个承诺，闪过他的脑海。

一秒钟后，他向战友们轻轻点了点头。

手术正式开始。

在近30年的军医生涯中，钟前进先后赢得了包括行业最高荣誉“金刀奖”和“感动重庆十大人物”以及“慈善年度人物”等在内的近30项殊荣。

可是，这位军队名医心里却不时感到有些挫败感。

“在手术台上，我们有机会击败病魔；可是，当患者因为贫困而被阻挡在手术室外时，我们却爱莫能助。”他说。

作为医生和军人，这种爱莫能助的感觉，让钟前进感到懊恼。

2010年，钟前进调任大坪医院心外科主任。

一次，他和院长周林提到这个问题——

“如果能协调政府、医院和社会各方资源，共同打造一张覆盖全社会的爱心援助网络，就能在一定程度上避免先心病患儿因贫弃医。”钟前进说。

闻言，周林当即拍板：“这个事，我们牵头来干！”

当年，大坪医院联合相关政府部门和慈善团体启动了“爱助童心”救助贫困家庭先心病患儿活动。

活动启动之初，周林和钟前进牵头干成了两件大事——

第一件是实现筛查网络全覆盖。

“在市内，我们携手市儿童慈善基金会等慈善团体及各区县党政部门，迅速实现了全市38个区县筛查救助全覆盖；在市外，我们积极和外地党政部门及慈善团体合作，尽可能扩大免费筛查和治疗范围。”钟前进说。

第二件是探索救助对象康复体系。

“我们规定只有副教授及以上级别专家才能主刀救助对象手术；同时，我们又制订了术前手术方案会诊、术中应急、术后恢复、定期回访等制度，确保成功率和治愈率。”钟前进说。

五年间，这张大网帮助数以千计的贫困先心病患儿得以康复。

金刀降“魔”

上午10点05分，“金刀奖”得主出手了。

钟前进拿起手术刀，从斯塔措姆胸部轻轻划过。

助手递来骨锯，钟前进接过来，从中间锯开胸骨。

取下胸骨，饱受病魔蹂躏的心脏出现在医生面前。

钟前进没有犹豫——他切开并悬吊起心包，发现心包内有少量淡黄色积液。

“啵啵啵——”积液旋即被吸引器吸干。

随后，钟前进对塔斯措姆的主动脉和上下腔静脉进行插管，建立常规体外循环——这样，她全身血液就暂时离开了心脏和肺，经由人工心肺机进行循环，在手术期间维持生命。

血液被暂时抽出后，空出的心脏将成为医生降“魔”的战场。

上午10点25分，降“魔”之战打响。

钟前进要对付的第一个敌人是室间隔缺损——一个穿透了整个室间隔、直径达11毫米的洞。

通过电子显示屏，钟前进可以清晰地看到敌人。

战场环境对他不利。

“这个缺损靠近传导束、心脏瓣膜等重要组织结构，稍有不慎，就可能造成严重后果——损伤了肉眼看不到的传导束，就会阻断心电信号传导，导致心脏不能自主跳动；损伤了心脏瓣膜，就会造成瓣膜关闭不全……”钟前进说。

面对劲敌，医生没有退却。

钟前进将涤纶生物材料贴上缺损，又接过细如发丝的带垫片针，开始沿缺损外缘进行缝合。

这项工作极具挑战性——缝深了，就可能伤到传导束；缝浅了，又不能紧密闭合缺损。

长达一个小时，钟前进就像一尊石像——除了手指，纹丝不动。

上午11点30分，室间隔被成功闭合。

尽管腰际和手臂发酸，钟前进依旧不能停歇。

他要乘胜攻击“魔”的第二个据点——房间隔上直径3毫米的缺损。

这个据点同样易守难攻——它靠近下腔静脉，稍有不慎就会造成静脉狭窄。

为对付这个敌人，钟前进回师心包——他切下一片心包膜，用这层膜当材料，对房间隔进行修补。

接下来一个小时，军医再次成为“石像”。

中午12点30分，房间隔修补顺利完成。

经膨胀肺检测，室间隔、房间隔完全闭合；肺高压恢复正常。

手术目标达成，钟前进开始打扫战场——左心室排气后，开放升主动脉，心脏自动恢复跳动；随后缝合右心房切口，撤出体外循环，依次闭合胸部各层，全面止血……

下午1点15分，战斗结束。

真情永驻

2014年11月12日，大坪医院心外科重症监护室。

斯塔措姆浑身插满导管，躺在病床上一动不动；她的母亲守候在一旁，眼中焦虑已一扫而光。

手术很成功。

为防止出现术后不适或并发症，钟前进让斯塔措姆使用呼吸机进行辅助呼吸。

术后24小时，斯塔措姆接受了术后测评——

“各项呼吸指标正常。”

“各项循环指标正常。”

“体环境无异常波动。”

…………

“各项指标合格，可以让患者自主呼吸了。”钟前进说。

“魔”被彻底降服了。

看着呼吸机从孩子身上撤走，斯塔措姆的母亲长出一口气。

“金珠玛米亚古都（解放军好）！”她挥舞双手，大呼道。

听到这话，钟前进和战友们心里涌起一阵自豪。

“爱助童心”活动启动五年间，钟前进等6名心外科专家一直战斗在爱心援助第一线——截至2015年6月，为筛查偏远地区患儿，他们行程达20万公里，已经为来自重庆及川滇藏湘黔等八省市的2500名贫困先心病患儿施行了手术。

“‘爱助童心将持续到何时？”曾有人问钟前进。

“只要我们还有能力做，就会一直坚持下去，爱心链条将持续延伸。”军医说。

术后第七天，斯塔措姆康复出院。

医院大门前，女孩和母亲微笑着向医生们道别。

“金珠玛米伯伯，以后来昌都，我再给你们跳舞！”上车前，斯塔措姆回头大声说。

闻言，钟前进和战友们都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