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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方影评摘录

2015-09-17

台港文学选刊 2015年9期
关键词:聂隐娘侯孝贤刺客

作者_Pascale WEI-GUINOT(法国)

翻译_罗仕龙(台湾)

Pascale WEI-GUINOT,法国巴黎东方语文学院中文系毕业,曾于北京中央戏剧学院进修。现为法国华语戏剧、戏曲、电影专业翻译。译有莫言小说《红高粱》、《透明的红萝卜》,刘以鬯《对到》,王刚《英格力士》,李六乙话剧剧本《非常麻将》,过士行《厕所》等。

罗仕龙,剧评人、译者。著有法文专著《十九世纪法国戏剧舞台上的中国》。近译有宋春舫法文原著《海外劫灰记》。

评审团:最佳导演,得奖的是侯孝贤!

Pascale(与侯导一起回到后台):突然觉得你看起来好孤单……

侯孝贤:“一个人,没有同类!”(注:出自《刺客聂隐娘》片中台词)

侯孝贤当然比谁都清楚幕后团队的重要,但最终是他单独一人,以最佳导演的身分,从评审手中接获奖项。其实我很高兴结果如此。

……

侯孝贤拿捏着“恰如其分的距离”,有时甚至在创作过程里将自己一把推开,退守旁观滋养其灵感之个体;或者,在浑沌未明的创作过程里,将此个体置于中心,使作品自然而然成形。

神态从容,宛若一位满怀古老智慧的中国长者,心中反复琢磨,重构“空无之境”,使其极度精彩灵动,又点染无穷可能。听凭轻描淡写的勾勒,而意境更加丰富且开放,其衍生的意外之象,足以有条不紊蕴容常规叙事之絮叨。侯孝贤的作品遵循这项原则,任创作的每一瞬间写意挥洒。

身为笔译与口译,我有幸去过中国(以及接触过不少华人朋友!),因此了解到师徒相承,乃至于口传心授、相濡以沫的重要。这样的经验对我很有帮助,特别是当我需要试着设身处地去转述侯导的创作时,关于他在作品里所透露的、所保留的,不多也不少地铺陈其气韵光影之节奏与叙事,就好像隔在观众与《刺客聂隐娘》人物间那一重重若隐若现的丝绸罗幕一般。

这段时间以来,我全心沉浸在唐代社会政治现实里,并且深入探究电影制作的背景,以便顺利将字幕译为法文版本。于是今天,二〇一五年六月十五日,我这么记下:

一位力求冲破传统规范的女子让我们明白,理智与情感固然难以两全,自由与牺牲奉献却可以天衣无缝地相结合。那是一场冷暖自知的孤独战斗,起心动念系于一己,但求与内在自我达成共识,并始终保有自我决定之自由。若因此损及中国传奇文学里的传奇女刺客形象,又何足惜哉!

一个听任权力主宰的男性世界,男人们夸夸其言,每每旧调重弹。一个顺从感性引导的女性世界,女子们言少而精,总是切中要点。

嘉诚公主——一只远离同类,行将死于陌土之青鸾——只能借指尖拨舞琴弦,表达内心欲求不得之念。既不见五彩缤纷的焰火,也不见没来由的场上技艺,只听闻女子抚手成声,声声撼动,“至乐无乐”(注:见Georges Goormaghtigh《醉翁之歌——关于中国文人音乐之散见》,Infolio出版社“师徒”书系,2010年出版)。

刀光剑影,青山行走,一瞥之后立即融入明亮桦树林的寂静中。重点是什么?是要吸引观众注意谁胜谁败?抑或是对陈述人生万象感到兴味?

原标题:《The Assassin》,sabres émouvants

作者_Didier PÉRON(法国)  翻译_王派彰(台湾)

《刺客聂隐娘》的背景是西元九世纪的中国,当时是唐朝,皇朝与边疆势力之间一直处于紧张状态。魏博就是其中一个例子,随着它的势力逐渐强大,对权力中心来说,已慢慢成为威胁势力平衡的不安因素。聂隐娘经过几年在一位尼姑身旁习艺后,回到她的家庭,她要去刺杀表哥田季安(张震饰),他是魏博的统治者,两人原本有婚约,后来这项政治婚姻功败垂成。宫殿是田季安的妻子与他另一名刚怀孕的新欢嫉妒与争宠的延伸舞台。许许多多不同的,或私密、或政治的对话交互碰撞着。但生命存在的华丽庆典,正被我们以宛如一系列经过符号编码的仪式所接收。封闭的氛围在由织物组成的大珠宝盒中,闪耀着油灯与蜡烛摇曳的光芒,而这一切都使人忘却了当下尖锐的赌局。

那些没有被明说的,那些坏心眼,那些狡诈……都可以因此存在而不被发现。那些层层交织让脸孔变得模糊的纱幔,那面具,那心旷神怡的夜晚,都企图让阴谋更加强化或蒸发。因此需要从旁冷眼监看,否则它就会稍纵即逝或隐藏在镜头与镜头的交接处。一个小孩试着捕捉一只蝴蝶,一位婢女小心翼翼地在她女主人发髻上戴首饰别针,一群农人在黄昏时抽烟,清澈的天空滑过几朵云,在森林中巡逻追捕的骑兵,一群骑士在浩瀚茂密的绿林中悠闲漫步,一场酒酣耳热的宴会……每一个场景、每一个镜头都因它简洁的外表与难以被理解而变得神魂颠倒,但,这正是影片的力量所在。那些树木与身体,那些刺绣与云烟袅绕,那些镜子与洼地,彼此交换着它们的养分,幻化为既强烈又永恒的奇迹与末日。有某种官能享乐的成分在虚构中游走,我们是那么样地愉悦以至于希望它千万不要停下来,希望它也可以是我们血液的一部分,可以将它吸纳进来,而不是只能干巴巴地崇拜它。

我们因此顿悟到,假使《刺客聂隐娘》没得奖,或许,我们说得更清楚一点,假如它没得到金棕榈奖!我们将刺刀出鞘,加上火把,而评审们就得各自去寻找逃生出口,因为那将会是一场灾难。

原标题:La grâce ciselée de Hou Hsiao-hsien

作者_Jacques Mandelbaum(法国)  翻译_王派彰(台湾)

这是一部比剑客还精雕细琢的剑侠影片,以方形铜版画的规格,以令人惊异的镜头堆砌,以摸索并且发现上帝恩赐的摄影机律动,以宛如是为了引领我们进入梦境而制造的布景和服饰,以细心经营的脸孔与身体,以将颜料推到极致的色彩,以像是忽然以画笔刮擦银幕的鬼祟武打场面,它可以立即被慢动作镜头与某些粗暴的声音凝结住,但随即又突然以加快的速度放松,但也可能,甚至在还没来得及继续之前,就已戛然而止。

但可千万别误会了,这种美感的气质并非源自不断增加的做工与效果,正好相反,它是源自削去法。是一整套自我约制与令人有不满足感的结构在发酵:包括那些长时间的保持姿势,那些敏捷的动作,那些让人目眩的纱幔与树林,那些会螫人的短促镜头,那些画外音,那些隐身于帷幔皱褶间,于漫漫黑夜中,于壮丽且具压迫感的风景里的人物……这种美学以一种极其特殊的方式与现实敏感度保持关系,那一直是侯孝贤之所以是侯孝贤的特质,而这正好也适时提醒我们(除非我们天真的程度真的到了无知,才可能对此觉得讶异),他与政治现实也保持了极其特殊的关系。在暴力与爱情之间,国家的意志与感情之间,相异性与同源同种之间,某种台湾往中国大陆回馈的关系,正以这种极为强烈的方式在影片中回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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