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治是暂时的,不像诗歌
2015-09-15瘦竹
文 / 瘦竹
政治是暂时的,不像诗歌
文 / 瘦竹
无论极权体制如何残忍,如何不可一世,笑到最后的还是世界上一切美好的东西。
在俄罗斯众多与前苏联历史有交集的诗人中,布罗茨基无疑是幸运的,三十来岁被苏联当局驱逐出境,10多年后,1987年由于他的作品“超越时空限制,无论在文学上及敏感问题方面,都充分显示出他广阔的思想和浓郁的诗意”而获得诺贝尔文学奖。诺贝尔奖颁奖辞还提及他对“英语特性的掌握令人惊讶”,称其为“俄语诗人与英语散文家的愉快结合”。
作为散文家,他的主要作品有《小于一》(1986年)和《论悲伤与理智》(1995年)。其中《小于一》中文简体全译本2014年9月面市,共集结了布罗茨基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写作的18篇文章,在我看来按其内容大概可以归为两类,一类是对极权体制表示蔑视,一类是对诗人及诗歌之美大唱赞歌。
《小于一》得名于同名文章,关于名字,他在文章中这样写道:“一个孩子对父母控制他感到不满,与一个成年人面对责任时的恐慌,在本质上是一样的。你不是这些人之中的任何一个:你也许是小于‘一’个”。就是从这小小的“小于一”,布罗茨基引申出极权体制对普通民众、艺术家及其作品的无限伤害来。
布罗茨基1940年生于列宁格勒,那时斯大林大清洗接近尾声,二次世界大战刚刚拉开帷幕。这些对于年幼的布罗茨基也许无法形成记忆,但无处不在的列宁与斯大林画像却足以使他厌恶。
布罗茨基在《一个半房间》里,这样描述极权国家:“(它是)特别擅长基因剪接的国家。这就是为什么它的双手总是沾满鲜血,因为它总是在实验如何分离和瘫痪那个负责你的意志力的细胞。”而在《论独裁》里更是进一步明确说:“独裁制度,它是为你好而这样做的,因为在人群中展示个人主义可能是有害的。”不用说,在这样的极权体制下,个人永远是“小于一”的,而真正的艺术家、作家,他们天生就是个人主义、自由主义者,是极权体制的敌人,他们不只是“小于一”,必要时他们最好“等于零”。布罗茨基提到的几位同胞的不幸命运就是最好的例证。
《小于一》
约瑟夫·布罗茨基 著
黄灿然 译
浙江文艺出版社
2014年10月
阿赫玛托娃本人虽然幸运地寿终正寝,但她的苦难一点也不比别人少,第一任丈夫被处决,第三任丈夫死于古拉格,儿子三次被捕,40年代末又被批判以及开除出作协。1941年8月31日,茨维塔耶娃这个自愿返回祖国的女诗人在孤立的极端痛苦中自缢身亡。1933年,曼德尔施塔姆因写诗讽刺斯大林,次年即遭逮捕和流放,最后悲惨地死在远东的转运营。
极权体制既然能任意伤害艺术家、作家的身体,它给艺术、小说、诗歌以及人类一切美好事物的伤害自不待言,布罗茨基在《空中灾难》中说:“新社会秩序的压力轻易使他们(作家)沦为彻底的犬儒主义,他们的作品亦沦为瘦骨嶙峋的民族的空桌上逗人喜欢的开胃小菜”,造成的严重后果是:“不管是在创新方面还是在总体世界观方面,今日俄罗斯散文都没有提供任何质量上的新东西。”
但无论极权体制如何残忍,如何不可一世,笑到最后的还是世界上一切美好的东西。那些具有永恒价值的音乐、美术、小说、诗歌会世世代代流传,直到永远。
布罗茨基对极权体制有多厌恶,对美好事物的热爱就有多强烈,爱因斯坦说过一句名言:“政治是暂时的,而方程式是永恒的。”而对于布罗茨基来说自然是:“政治是暂时的,而诗歌是永恒的。”
无论布罗茨基对阿赫玛托娃、曼德尔施塔姆、茨维塔耶娃的赞美在外行人看来多么肉麻,这三者加起来都不及布罗茨基对奥登赞美的一半。他为了取悦奥登才开始英语写作,而他对奥登的赞美与一个基督徒对上帝的赞美并无二致:“他留给我们的,相当于一本福音书,它是由爱造就的,并充满绝不可穷尽的爱—绝不可能全部被人类肉身所包含,因而需要用文字表达的爱。”
在布罗茨基看来,极权体制使人变“小”,直至归零,而那些追求真理、创造美好的人创造了“大”。极权体制是一切追求真理、创造美好的人的死敌,它既不是他们的盟友,也不是他们实现目标路上的催化剂。清人赵翼所谓“国家不幸诗家幸,赋到沧桑句便工”,在他看来是极端错误的,他在《娜杰日达·曼德尔施塔姆:讣文》中这样写道:“认为受苦能创造伟大的艺术,这乃是一种可恶的谬误。受苦使人盲目,使人耳聋,使人毁灭,且常常使人死亡。”
他认为,他所赞美的那些人,有天赋对于成为一个艺术家已经足够了,并不需要特别的苦难。我觉得,这是值得每个人反省和谨记的。■
来源 / 新浪博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