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形象传播研究
2015-09-12赵建国
□赵建国
身体形象传播研究
□赵建国
人的形象就是身体形象,而身体形象以感性为基础。身体形象在实际的交往、交流中形成。现代传媒对身体形象塑造和传播发挥着重要的作用,明星及其他公众人物的身体形象主要靠大众媒介塑造和传播。面对传媒中明星光鲜的身体形象,当代女性对自身身体形象普遍产生了焦虑。传媒和商家共同制造了围绕身体形象需求的市场氛围。
身体形象;交往;现代传媒
一、人的形象就是身体形象,而身体形象以感性为基础
身体的主要形态综合起来就构成了身体形象(bodyimage)及其传播,身体形象就是身体各种形态留给人们综合的、整体的印象。所以,我们首先谈这一综合的身体形态。
人的形象就是身体形象。身体形象是身体外形、动作、行为、言谈举止给人们留下的整体印象。身体形象当然包括人的精神境界、性格特征、气质做派,身体作为整体把精神、性格、气质承载和显现出来。身体形象绝不仅仅是外在容貌,一定包括内在精神气质。有一次,在外交部大使学习班上,法语高级翻译杨桂荣回忆起第一次给周恩来总理当翻译的情景时,对这位伟人的风度做出如下精细的描述:“我头一次见到总理时,一下子就产生三点直观印象:一是,他的目光深邃而明亮,充满着智慧与信心;二是,他端坐在那里,让人产生一种威严而沉稳的感觉;三是,他行走时脚下生风,使人感到他的精明与活力。”[1]
当年曹操晋封魏王后,有一次接见匈奴使者,他“自以形陋不足雄远国”,于是叫崔季珪假扮他,自己则提刀侍立其旁。礼成之后,打发人去探使者的口气,问使者感觉魏王怎样,那位使者说:“魏王雅望非常,然床头捉刀人,此乃英雄也。”应该说那位使者是很有眼光的,可是实际生活中像使者那样有眼光的人并非到处都有。“社会从来不是非体现的景观,因此我们对社会的最初认识便是建立在感官和审美的印象之上的。我们对一个人的了解首先是通过关于他或她的外貌的第一印象。”[2]第一印象往往是初始的身体形象,之后在后续的交往、交流中不断修正、扩充。
人们在与他人交往、交流时,身体是他人关注的首要目标。身体是快乐和悲伤的载体,是表现自我的载体。身体形象以感性为基础,许多情形下,在世俗的眼光里外在的身体形象远比内在品质和素养重要得多。女性更重视外在形象美,人们认为女性形象美不美也多根据身体外表来判断。美国心理学家T.F. Cash制定的《多维身体自我关联量表》,将身体形象划分为外表、健康、身体素质、超重忧虑等多个维度。尽管是多个维度,但主要集中于外在状态方面。内在品质和素养在一定程度上可以从身体形象中以感性的方式表现出来,人们也会用道德、伦理等认识矫正某一人的身体形象,然而这些都改变不了身体形象的感性特征。
感性形象往往给人留下难以忘怀的记忆,正如歌曲《望乡》所唱“忘不掉(的)是你身影”。
我们通过韦庄的小令《思帝乡》来看身体形象的感性特征及其吸引力: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
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
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
纵被无情弃,不应羞!
显然,这是一见钟情。这位少女看到了陌上少年的什么就“妾拟将身嫁与”呢?当然只是身体形象——尽管作品只用“年少”和“足风流”来概括,并没有具体描写这位少年的身体形象。这位少女连少年是“谁家”的都不知道,可以看到的只是身体形象的感性特征,她是凭“第一感觉”“第一印象”而在心里为自己定下终身的。
类似的例子还有很多,我们再来看歌曲《在那遥远的地方》所显示出的身体形象的感性特征及其所具有的魅力:
在那遥远的地方
有位好姑娘
人们走过她的帐房
都要回头留恋地张望
她那粉红的笑脸
好像红太阳
她那美丽动人的眼睛
好像晚上明媚的月亮
我愿抛弃了财产
跟她去放羊
每天看着那粉红的笑脸
和那美丽金边的衣裳
我愿做一只小羊
跟在她身旁
我愿她拿着细细的皮鞭
不断轻轻打在我身上
显然,歌中所出现的“好姑娘”主要是身体形象,“她那粉红的笑脸”和“她那美丽动人的眼睛”是具体描写,如果还有别的,就只有与身体形象相配的“美丽金边的衣裳”了。顺便说一句,由于正常情况下人都是穿着衣裳的,所以身体形象多与服装服饰联系在一起。正是这非常感性的身体形象,却有着像红太阳、似明媚月亮般巨大的吸引力,因为“人们走过她的帐房,都要回头留恋地张望”,而歌者自己更“愿抛弃了财产,跟她去放羊”,并且与她厮守在一起,“跟在她身旁,我愿她拿着细细的皮鞭,不断轻轻打在我身上”。
1979年,张洁的短篇小说《爱,是不能忘记的》开篇描写了乔林的身体形象:
看见过古希腊伟大的雕塑家米伦所创造的《掷铁饼者》那座雕塑吗?乔林的身躯几乎就是那座雕塑的翻版。即使在冬天,臃肿的棉衣也不能掩盖住他身上那些线条的优美轮廓。他的面孔黝黑,鼻子和嘴巴的线条都很粗犷。宽阔的前额下,是一双长长的眼睛。光看这张脸和这个身躯,大多数的姑娘都会喜欢他。
《爱,是不能忘记的》
“光看这张脸和这个身躯,大多数的姑娘都会喜欢他”——点出了身体形象的感性。
青春和爱情与身体形象密切相关,当失去青春的身体形象时,爱情往往急剧降温。一部美国喜剧有这样一句话:“我可以接受衰老,但是我无法接受看上去老气。”当人丧失活力,只剩一具躯体的架子,或是变成老年痴呆时,就是另一种“不在场”的方式。在公墓里,人们总是很惊讶地发现,装饰坟墓的照片与去世年龄之间有多么大的差距。照片通常可以追溯到成年期,人们大多不喜欢衰老的身体形象,选择老年照片的较少。
蒙托利维(Mountolive)与已婚的蕾拉之间曾有过一段热烈的爱情。受环境所迫,他们长期两地分居。蕾拉在她的丈夫死后来到伦敦与蒙托利维相聚,却患上影响其容貌的疾病,因此她推迟了她的旅行。时光流逝,他们一别20多年,终于再次相见。蕾拉隐藏在马车里,前往约会的地点。蒙托利维已经认不出她的声音和双手了——“他几乎认不出她。他眼前的是一位年龄不明、肥胖的埃及妇女,脸上满是天花留下的疤痕,双眼被蓝色眼线滑稽地放大……她那暗沉的皮肤因天花浮肿而布满沟壑,犹如大象皮般粗糙。他完全认不出她来”。他惊愕地发现了蕾拉的衰老,震惊之余,他不得不痛苦地反思自己变成了什么样子。“我也变了这么多吗?和她一样?……他现在已经加入了那些乐意接受向生活妥协的人中间。他效率低下,缺乏男子气概,这些肯定都能从他脸上松弛的、十分滑稽的亲切和蔼的线条中读出来吧?他忧郁地凝视着她,发自内心地、可怜地思考着,她是否已经认出了他。”见面的已经不再是同样的人,而是他们的鬼魂。面对这张青春与爱情皆已不再的脸,只剩下怜悯。[3]在汉语中年老夫妻叫作“老伴”,意思是两人相伴,青春已经远去,爱情不再炽热。
科学家无论在现实世界中还是在传播媒介中都较少抛头露面,他们常因个人身体形象的缺席而不能赢得大众的崇拜。演员、运动员都是身体表演者,明星在演员、运动员中间诞生,青少年的“偶像崇拜”对象多是这些人,身体的“在场”和身体的魅力是前提。“偶像崇拜”中的“偶像”不正表明了这种可感性、形象性吗?
国外一位研究者引用了科恩(Kern)的一段话:
我们的时代是一个痴迷于青春、健康和肉体之美的时代。电视、电影、占主导地位的可视媒体坚持不懈地昭告人们要铭记在心,优雅自然的身体和美丽四射的脸庞上露出的带酒窝的微笑是开启幸福,甚至是开启幸福实质的钥匙。
这位学者引用了科恩的话后指出:“在消费文化中,人们宣称身体是快乐的载体:它悦人心意而又充满欲望,真真切切的身体越是接近年轻、健康、美丽、结实的理想化形象,就越具有交换价值。消费文化容许毫无羞耻感地表现身体。”[4]
在媒体不发达的古代,发型主要是由人来传播的。“凉州女儿满高楼,梳头已学京都样。”在媒体发达的现代,媒体成为发型传播的主要渠道之一。
发型和胡须有时与政治和民族气节联系在一起。中国曾经历过“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的历史时期。著名京剧艺术家梅兰芳在抗日战争期间拒绝为日军演出,遂“蓄须明志”。但听到日本投降的消息后,梅兰芳的挚友们都来到上海思南路87号梅家,梅兰芳在三楼卧室剃去胡子,用一把折扇遮脸缓缓下到二楼。拿开扇子后,大家看到了一个重新焕发青春的艺术家。文学家闻一多抗战爆发就开始蓄须,发誓抗战不胜利绝不剃须,抗战一胜利他就将胡须剃去。
现代青年更是用发型来彰显自己的青春美和身体形象个性。歌曲《踏着夕阳归去》唱道:
远远地见你在夕阳那端
打着一朵细花洋伞
晚风将你的长发飘散
半掩去酡红的脸庞
长发飘逸、半掩脸庞是一些年轻女性的形象特征。
中国有句成语叫“自惭形秽”,它的原意是因自己容貌举止不如别人而感到羞愧。很多人会因为身体形象不佳或欠佳而自惭形秽、自轻自贱。这是一种源自心灵深处、极难克服的自卑感,同时也是那些做整形手术的人最重要的心理根源。
二、身体形象在实际的交往、交流中形成
对于他人的所见、所听和所感便构成了我们与他人交往的最初印象。身体形象在实际的生活和工作交往、交流中形成。随着不断的交往,他人的身体形象在我们的头脑中也有一个变化的过程。于光远说:“其实,我对陈伯达也早有自己的看法,那是一个由闻名而钦佩,由见面生好感继而好印象一扫而光构成的过程。”[5]这是因为陈伯达有虚伪的一面,而对虚伪的认识需要一个过程。西蒙·威廉姆斯和吉廉·伯德洛在《身体的“控制”——身体技术、相互肉身性和社会行为的呈现》中指出:
在常规的社会交往中,身体不停地“发送”和接收信息——同时包含了“审视者”和“被审视者”的过程——而且这对人们如何打交道以及交往能否顺利将产生关键的影响。[6]
在审视和被审视的过程中,交往双方的身体形象在对方的脑海中逐渐形成,身体形象对彼此交往产生着重要的影响。日本心理学家诧摩武俊曾对东京大街上拿着装钱的纸箱为社会福利基金募捐的男女大学生进行观察,外表漂亮的男女大学生纸箱里投钱的人次和钱数总是比其他同学多。
外表固然重要,但戈夫曼指出:“在交往秩序中,参与者的专注和介入——哪怕仅仅是注意——永远是至为关键的……情感、情绪、认知、身体姿势,还有肌肉的运动实际上也包括在内。它们引入了一种不可避免的心理-生物学因素。放松与紧张、非自我意识与谨慎是主要的……不仅外貌和举止能为我们的地位和关系提供依据,而且我们的视觉关注方向、介入的程度、最初行为的方式也使别人能观察到我们即时的意图和目的;不管我们是不是正在与他们交谈,这一切都在发生着。”[7]身体的情感神态、行为举止、投入程度等都会成为身体形象的一部分,并影响交往。
三、现代传媒对身体形象塑造和传播的重大作用
(一)明星及其他公众人物的身体形象主要靠大众媒介塑造和传播
生活和工作中身体的全方位展现固然是身体形象的根源,然而,影视、照片等对身体形象的塑造和传播也有着不容忽视的作用。演艺明星和体育明星的身体形象主要是靠大众媒介塑造和传播的,现代政治家也不例外。
正因为如此,各国政治家都很在意自己在媒体上的形象。水均益曾谈到一个非常有趣的细节:
我觉得普京总统越来越在乎自己的仪表。第一次采访普京,他没有化妆,我那次正好带了一个化妆师,还问俄罗斯总统府的人,普京总统要不要化个妆?他们说:“我们总统不需要。”2004年、2005年时,我再去采访,他们的总统府工作人员会过来问我,是否需要化妆,因为普京总统有专业化妆师了。再到最近这两次采访,我就发现普京好像有点微整形了,后来看到前不久西方媒体爆料,说普京做了一下眼袋手术什么的。所以我感觉普京总统现在很注重个人形象。我相信他身边有一个强大的形象设计班子。[8]
形象的重要使得个体对外表、身体展示更加敏感。电影业自消费文化诞生之时就已是形象的制造者和承办者。在此,看一看贝拉·巴拉兹的观点将是十分有趣的。贝拉·巴拉兹在20世纪20年代早期曾推测,电影当时是在通过让人们远离文字而走向动作和手势从而改变20世纪人们的情感生活的。一个由文字主宰的文化一般说来是隐晦而抽象的,而且把人的身体降低为一个基本的生物有机体,而对视觉形象的依赖将焦点集中到了身体、服装举止和手势上来。[9]视觉形象远比语言文字形象更直观。
有必要提醒大众媒体的追随者,媒体中的明星身体形象往往展现的是光鲜的一面,“追星族”心目中的明星身体形象有虚幻的一面。他们在影视、图片中的身体形象与他们真实生活中的身体形象是有差别或有很大差别的。
(二)当代女性的身体焦虑
面对传媒中明星光鲜的身体形象,当代女性对自身身体形象普遍产生了焦虑。
《时尚的面孔》一书的作者詹尼弗·克雷在进行调查分析时发现,在认同超级模特的身材、以模特的体形为理想身材的调查对象中,声称对自己的大腿不满的有71%、对臀部不满的有58%、对胸部不满的有22%、对髋部不满的有40%、对小腿不满的有32%、对上臂不满的有17%。另外,英国有项调查研究表明,有近九成的英国少女表示不喜欢自己的外表,14岁的女孩中超过25%考虑过接受整容手术或服用减肥药。[10]
张惠红等在中国东南大学一年级大学生中,随机抽取来自文科、理工科、医科三个不同专业方向的男女学生共210名(年龄范围:17—20岁)进行测试,结果显示:女生对她们外表的自我评价较低,对体重的焦虑较高。体脂比例、自我表征和社会文化压力可能是女生较低自我身体形象评价的主要原因。[11]
香港基督教女青年会和一个人护理品牌委托独立研究公司访问502位女士,了解香港女士照镜习惯及心态,结果发现:87%受访女士表示,照镜子时曾有负面感受,主因包括不喜欢脸部皮肤状况(32%)、看起来较胖(28%)、看上去状态不佳(27%)等。19%的受访女士照镜子时只看不喜欢自己外表的地方,60%的受访者表示曾避免照镜子,26%的受访者照镜子时几乎从不微笑。她们多怨“镜中我”老胖累。[12]
身体形象焦虑的普遍存在正是商家所需要的,因为这使他们的化妆品,美容、整形等产品有了强劲的市场需求。传媒和商家共同制造了围绕身体形象需求的市场氛围。
[本文为作者主持的国家社会科学基金后期资助项目“实体信息与实体传播研究”(批准号:14FXW001)的前期成果]
[1]李景贤.周恩来言行中彰显的人性光芒与人格魅力[J].党史博览,2010(12).
[2]约翰·奥尼尔.身体形态:现代社会的五种身体[M].沈阳:春风文艺出版社,1999:10.
[3]大卫·勒布雷东.人类身体史和现代性[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2010:219-220.
[4]汪民安,陈永国.后身体:文化、权力和生命政治学[M].长春:吉林人民出版社,2011:284.
[5]王凡.中共“秀才”的那些事儿[J].名人传记,2015(1).
[6]汪民安,陈永国.后身体:文化、权力和生命政治学[M].长春:吉林人民出版社,2011:352.
[7]汪民安,陈永国.后身体:文化、权力和生命政治学[M].长春:吉林人民出版社,2011:352.
[8]曹玲娟.水均益做客《可凡倾听》普京曾主动拥抱水均益[EB/ OL].http://sh.people.com.cn/n/2014/0822/c137167-22074836.html.
[9]迈克·费瑟斯通.消费文化中的身体[M].见汪民安,陈永国.后身体:文化、权力和生命政治学[M].长春:吉林人民出版社,2011:286.
[10]转引自梅琼林,陈旭红.视觉文化转向与身体表达的困境[J].文艺研究,2007(5).
[11]张惠红,赖勤,李晓智,赵衡.对不同性别和专业的大学生身体形象与身体成分的研究[J].北京体育大学学报,2011(3).
[12]文森.九成港女照镜怕伤心[N].香港文汇报,2014-05-26.
(作者为河南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传媒研究所教授)
编校:张红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