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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垓下之围》的悲剧美及其生成艺术

2015-09-10郭新明

考试周刊 2015年10期

郭新明

摘 要: 《垓下之围》中项羽的悲剧带给读者三种美学感受:悲哀、悲壮、悲愤。这三种感受是该文悲剧美的三种具体表现形态。司马迁主要采用三种手法营造这种悲剧美感:着意突出项羽的美好人性和人格魅力,再把他撕毁;着力描绘项羽垓下之围时的困境和抗争,突出英雄末路之悲;注重记述项羽英雄末路时的语言细节,突出大势已去、人之将死的悲情。

关键词: 《垓下之围》 悲剧美 生成艺术

《垓下之围》是长达五年(前206年—前202年)的刘项之争的大结局,主要写了三个场景:霸王别姬、东城快战、自刎乌江。整个场面写得气壮山河、悲凉凄怆。

浓烈深沉的悲剧美是这篇文章最大的特色。对此,已有学者关注过,如彭新有从英雄事业的幻灭,男人情感的剥夺,性格的悖论悲剧,人格悲剧,历史悲剧等五个方面对垓下之围时项羽形象的悲剧性进行了赏析[1](p51-53)。张天兵的《从〈垓下之围〉看项羽的悲情》一文把项羽的悲情概括为“七情之悲”:有人爱不得——爱情之悲;有时缓不得——民情之悲;有谋使不得——军情之悲;有路回不得——乡情之悲;有友帮不得——友情之悲;有尸保不得——亡情之悲;有因悟不得——败情之悲[2](p92)。这两篇文章对《垓下之围》的悲剧性的分析是全面的,也非常深刻。但笔者认为,该文的悲剧性结局带给读者的三种美学感受:悲哀、悲壮、悲愤不容忽视,这三种感受是《垓下之围》悲剧美的三种具体表现形态。

首先,文章自始至终充满悲哀的氛围,让人唏嘘叹息、感慨落泪。

四面楚歌、霸王别姬的场景中,项羽这样一个西楚霸王、盖世英雄竟然落到了战无计、妃难保,只能以泪与自己的爱妃诀别的地步,一曲“虞兮之歌”和“泣数行下”的细节表现了项羽对虞姬的难舍和对眼前处境的无奈,空有一身本领,满腔气概,却无力回天,场面苍凉悲壮,清代吴见思对于司马迁的这种写法评价很高,他说:“一腔悲愤,万种低回。地厚天高,托身无所,写英雄失路之悲。至此极也!”

此外,东城快战中,项羽迷路失道后被骗,那种再次被围之悲;所率将士从数十万之众减少到八百余人,再到百余人,28骑、26骑的大势将倾之悲;乌江自刎中慷慨赴死,不忍苟且偷生的陈词之悲,无不让人悲叹同情,与之共鸣。

其次,东城快战、乌江自刎的悲壮场景让人惊叹,不由得让读者对项羽这位英雄肃然起敬。朱光潜在谈到悲剧艺术时说:“悲剧情感区别纯粹的悲哀,因为它具有纯粹的悲哀缺乏的鼓舞人心的振奋力量。”[3](p218)又特别强调说:“悲剧化悲痛为欢乐,把悲观主义本身变成一种昂扬的生命力感。”[3](p219)《垓下之围》中这两个场景正是把上面所讲的悲哀氛围变成一种昂扬的生命力,一股鼓舞人心的振奋力量。东城快战中,项羽用仅剩的二十八骑面对汉数千追兵,依然能处乱不惊、指挥若定,“乃分其骑以为四队,四向”、“令四面骑驰下,期山东为三处”,并实现自己的诺言,溃围、斩将、刈旗如囊中取物,其中项羽一呼,汉军披靡;一叱,人马俱惊的细节更能体现项羽勇冠三军、力挫群雄、勇猛无敌的英姿,淋漓尽致地彰显了西楚霸王之气。自刎乌江的战斗场面非常壮观:“乃令骑皆下马步行,持短兵接战。独籍所杀汉军数百人。项王身亦被十余创,顾见汉骑司马吕马童,曰:‘若非吾故人乎?’马童面之,指王翳曰:‘此项王也。’项王乃曰:‘吾闻汉购我头千金,邑万户,吾为若德。’乃自刎而死。”独杀汉军数百人的举动,身被十余创的处境,慷慨赠头的豪迈,动人心魄,悲壮气氛荡气回肠。

读此篇文章,我们在获得悲哀、悲壮之感的同时,悲愤的感情时时伴随着我们。四面楚歌、霸王诀别虞姬时,一曲“虞兮之歌”的悲愤之词让我们感受到这位末路英雄内心涌动的不平之气,宋代学者朱熹评说:“慷慨激烈,有千载不平之余愤。”东城快战、乌江自刎时,项羽反复重复:“此天之亡我,非战之罪也”,“令诸君知天亡我,非战之罪也”,“天之亡我,我何渡为!”这是项羽对命运的反抗,也是项羽对上天的绝望控诉,对人生理想无法实现的不甘心。但从项羽反复重复的“天之亡我”这句话中,我们又悲愤其“自矜功伐,奋其私智而不师古,谓霸王之业,欲以力征经营天下”至死不悟的过失。最后,与项羽重情重义、以德报怨、慷慨赠头举动相对的,他的一个投降了刘邦的老部下吕马童,不仅向王翳当面指认了他,而且与其他汉军将领蹂践、争夺项王的尸体,竟至于相互残杀,此卑鄙恶劣之举令人悲、令人愤。

以上就是《垓下之围》悲剧美的三种具体表现形态。不管怎么说,此文中的悲剧氛围有着震撼人心的力量,让人为之动容、为之惊叹。那么,这样一种悲剧震撼力、悲剧美感,司马迁又是怎样营造的呢?

第一,着意突出项羽的美好人性和人格魅力,再把他撕毁,是这篇文章悲剧美的第一个来源。

对悲剧,鲁迅曾下过这样一个定义:所谓悲剧,就是“把人生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4](p187)。这个定义强调的是人生有价值、有意义的东西的毁灭,才算悲剧。《垓下之围》中的项羽正是这样,他的很多美德给读者留下了深刻印象:他处乱不惊、勇猛无敌,又柔情似水、知耻重义,这样一位英雄不应该死也不会死,读者也不忍心看到他死,但是最终死了,这给读者带来不少缺憾和惋惜,因此产生了悲剧美感。正如朱光潜所说:“悲剧主人公正是在他最终遭受失败死去的时候,最能显出他的伟大和崇高,于是在我们的悲痛之中,突然涌起一阵热烈的赞美之情,突然为心灵的伟大而感到荣耀。”[3](p269)李泽厚说:“我们因目睹失败而同情、而哀怜,但同时感到被摧残者的正义、勇敢而激起自己奋发兴起。”[5](p218)这两段话从心理学角度揭示了悲剧人物被毁灭带来的悲剧美体验。

第二,着力描绘项羽垓下之围时的困境和抗争,突出英雄末路之悲,是这篇文章悲剧美的第二个来源。

斯马特指出:“如果灾难落在一个懦弱的人头上,逆来顺受地接受了苦难,那就不是真正的悲剧,只有当他表现了坚毅和斗争的时候,才有真正的悲剧……悲剧全在于对灾难的反抗,陷入命运罗网中的悲剧人物奋力挣扎,拼命想冲破越来越紧的罗网的包围而逃奔,即使他的努力不能成功,但心中总有一种反抗。”[3](p333)《垓下之围》中项羽陷入四面楚歌的重重包围中,尽管他也哀叹:“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并不断抱怨“天之亡我”,但他的抗争却始终没有停止过。与虞姬诀别之后,他率领八百骑兵深夜突围,成功后,在后有追兵的情况下迷失道,又因田父的谎言,所率百余人陷入大泽中,被再次包围。到达东城,虽只剩下二十八骑,但他依然指挥若定,“分其骑以为四队,四向”突围,无奈兵力悬殊,“汉军不知项王所在,乃分军为三,复围之”,突围失败。即使在自刎乌江前的最后一刻,他也没有停止反抗:“乃令骑皆下马步行,持短兵接战。独籍所杀汉军数百人。项王身亦被十余创。”

朱光潜指出:“悲剧总是有灾难的反抗,没有对灾难的反抗,也就没有悲剧,悲剧人物的反抗总是失败。”[3](p171)项羽面对苦难与不幸时表现出来的抗争精神,既令人悲伤难过,又令人精神振奋。如果怯懦、屈从、缺乏抗争性,悲剧的艺术效果就必然大大削弱。

第三,注重记述项羽英雄末路时的语言细节,突出大势已去、人之将死的悲情,是这篇文章悲剧美的第三个来源。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其言也哀。司马迁非常注重项羽人生最后关头的言语描写,如霸王别姬的慷慨悲歌“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东城快战,乌江自刎时,项羽反复重复:“此天之亡我,非战之罪也,”“令诸君知天亡我,非战之罪也,”“天之亡我,我何渡为!”还有面对乌江亭长的苦口劝说他的慷慨陈词,这些语言让人听来无不感慨万千、引起共鸣。

朱斌在《悲剧艺术效果的生成》一文中说:“……真正的悲剧艺术效果:既令人悲伤,又令人振奋,既给人痛感,又给人快感,从而使人们化悲痛为力量,获得灵魂的净化、精神的提升,以及超常的审美愉悦。”[6](p39)《垓下之围》中项羽的悲剧效果正是如此。

参考文献:

[1]彭新有.失路英雄慷慨悲歌——司马迁垓下之围项羽形象悲剧性赏析[J].德宏师范高等专科学校学报,2010(4).

[2]张天兵.从《垓下之围》看项羽的悲情[J].语文教学与研究,2006(3).

[3]朱光潜.悲剧心理学[M].上海:三联书店,2005.

[4]鲁迅.坟·再论雷峰塔的倒掉[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

[5]李泽厚.美学论集[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80.

[6]朱斌.悲剧艺术效果的生成[J].写作,2014(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