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豪门子弟的血色誓言

唐学锋

在抗战时期的中国空军中，有这样一位勇士，他的祖辈经商，父亲则是名震上海的大律师。他本来有极为宽阔的人生道路，可以过上非常舒坦的日子，但他却毅然选择了从军的道路，走上了抗日救国的战场，最后为国捐躯。这位勇士名叫朱黻华。

出生豪门

朱黻华，上海人，生于1917年1月29日。

提到朱黻华，不得不谈及他的家庭。他的祖辈曾世居浙江南浔，祖上曾出现过两位三品花翎顶戴的清廷大员。曾祖父朱冯寿是盛宣怀的同僚，创建了中国船商公会，同时也是中国内河招商局的创始人。他的爷爷朱煕庭后至上海发展，在上海大置房产。那时候，侍候朱家的佣人、厨师、门房、司机、花匠等，用餐时起码两桌。朱家人丁兴旺，据说，当炎夏到来时，朱家一次性购买消暑的西瓜就有几百斤。

朱黻华的父亲朱斯芾，字榜生，1909年毕业于美国耶鲁大学法政科，回国后曾担任农工商部郎中等职。朱斯芾于1924起在上海执律师业，他是上海滩第一位用英文和外国人打官司的中国律师，曾被国民党元老张静江聘为法律顾问，是民国初期上海滩著名的大律师。有趣的是，他曾因为替一位15岁的小雏妓打官司，使其重获人生自由，而被谑称为“护花律师”。

朱黻华共有兄弟姐妹12人，他排行第7。由于从小身体长得结实，又十分注意锻炼身体，因此，举杠铃、游泳、跑步等体育运动都很拔尖。他还有一个习惯，晚上睡觉除了冬季特别寒冷外，一年四季不关窗户，冬天也坚持洗冷水澡，却很少着凉感冒。

朱黻华的学习成绩一直很优秀，本可以在国内或出国受到更高等的教育，但中学毕业时，他毅然选择报考中央航空军官学校。虽遭到家庭的强烈反对，但丝毫没能动摇他保家卫国的决心。

当时的中国正处于多难之秋。朱黻华就读于航校第8期，进校不到一年，全面抗战就爆发了。为了躲避日机的轰炸，航校奉命西迁，从杭州—南京—武汉—柳州，最后来到了云南昆明。

1938年12月1日，朱黻华终于毕业了，但毕业典礼却是在兰州举行。原来，还有两个月将毕业时，校方提前选拔了一批飞行学员到中国空军设在兰州的基地，接受和熟悉苏联援华的战机。在接受新机训练期间，朱黻华与同学们集体接受了《中国的空军》记者们的采访。朱黻华第3个发言，当前面两位同学谈到加入空军，飞翔在天空上的感觉和看到战士们杀敌立功的荣耀时，他接着说：“很对，我以前也是那么想。现在我却希望能早点训练完毕归队，打几架敌机，杀几个鬼子，那才是真开心哩！”

经过几年的军校学习，此时的朱黻华身上已丝毫看不到富家子弟的作派了。

重庆空战

1940年，日军侵华大本营为了尽快结束在中国大陆的战争，针对我大后方特别是重庆，制定了“101号作战计划”，企图单纯依靠空中力量，通过“无区别”的狂轰滥炸，造成平民大量死亡，形成战争恐怖，迫使我军民投降。

这一年，也是中国空军为保卫重庆，与日本空军展开空战最为激烈、最为残酷的一年。此时的朱黻华已加入中国空军第4大队，参加了全年对日空战的大部分战斗。

1940年4月30日，日机27架分2批空袭重庆，其重点为我空军基地梁山（今梁平县）、广阳坝和白市驿等机场。重庆防空司令部于凌晨2点38分，向全市发出空袭警报，3点20分发出紧急警报。

3点30分，我空军第29中队派2架E-15战斗机从白市驿起飞，警戒机场上空;第4大队派9架E-15战斗机在广阳坝起飞，分别警戒渝市和广阳坝机场上空。5点20分，又以第4大队的3架E-16战斗机，从梁山起飞，警戒梁山机场上空。

朱黻华参加了此次空战，驾驶的是编号为7129的E-15战斗机。由于日机夜袭，在夜间难以捕捉其行踪，朱黻华与战友多未能与日机相遇，仅严均适和杨元臣两人分别在白市驿机场和梁山机场上空发现日机，并展开攻击。

5月18日，日军正式开始实施“101号作战”。日机36架分4批轰炸成都、遂宁等地。此后4天，日军连续以我空军在重庆和四川境内的机场为重点轰炸对象，进行空袭。

5月19日深夜，日机又分别空袭白市驿和广阳坝机场，但遭遇我方留空警戒的飞机追击，不及投弹，就狼狈逃去。在这次空战中，朱黻华驾驶的是编号为7156的E-15战斗机。

5月29日，日机63架分2批空袭重庆。重庆防空司令部于10点25分向全市发出空袭警报，11点03分发出紧急警报。两批日机在沙坪坝、小龙坎、磁器口疯狂投弹，造成市民死亡68人，受伤95人。

我空军分别于11点18分，从广阳坝起飞3架霍克Ⅲ式战斗机、6架E-15战斗机;从白市驿起飞8架E-16战斗机升空作战。朱黻华驾驶的是编号为2704的战斗机。

此次空战，场面尤为激烈，我地面高射炮部队也参加了射击。我空军当场击中数架日机，后有报纸报道，我空军还在璧山来凤驿上空击落日重型轰炸机1架。在空战中，第26中队队员潘荣华驾驶的飞机迫降江津，机毁人伤;第22中队队员周志开驾驶的飞机中敌枪弹15发，机炮1发;第24中队分队长王文骅驾驶的飞机中敌枪弹2发。两人均驾机安全返回。

7月5日，日机90架分3批空袭重庆。重庆防空司令部于上午11点25分向全市发出空袭警报，12点07分发出紧急警报。

我空军分别于11点45分、11点56分、12点04分和12点13分，从白市驿相继起飞10架E-15战斗机和8架霍克Ⅲ战斗机升空拦截。此次空战，朱黻华驾驶的是编号为2324的E-15战斗机。

日机见我空军防守严密，不敢侵入主城区投弹，在遭我机攻击后，临时改变轰炸目标，对綦江、自贡、资中、隆昌、岳池等地进行轰炸。由于綦江方面防空设施不足，綦江县城伤亡惨重。据重庆防空司令部统计，日机在綦江共投弹95枚、燃烧弹8枚，造成287人死亡，245人受伤，损毁房屋350间。

7月22日，日机125架分4批空袭重庆。重庆防空司令部于12点35分向全市发出空袭警报，下午1点14分发出紧急警报。

中国空军分别于12点40分、12点50分、下午1点15分，从广阳坝和白市驿机场起飞7架霍克Ⅲ战斗机、18架E-15战斗机、7架E-16战斗机升空巡逻警戒。此次空战，朱黻华驾驶的是编号为2308的E-15战斗机。

由于日军事先派出的2架侦察机，1架被我空军张光蕴和伍国培联合打掉，另1架被赶跑，日机失去耳目，在重庆周边盘旋飞行多时，仍找不到机会进入渝市上空，遂转将炸弹丢在合川和綦江两地。

7月31日，日机108架分3批空袭重庆。重庆防空司令部于12点04分向全市发出空袭警报，12点38分发出紧急警报。

中国空军分别于12点15分、12点18分、12点25分，从白市驿、广阳坝起飞21架E-15战斗机、7架E-16战斗机、8架霍克Ⅲ战斗机升空迎战。此次空战，朱黻华驾驶的是编号为2308的E-15战斗机。据当时的报纸报道，空战中，我空军击落日机5架，击伤10余架。其中1架在铜梁上空被击中，飞行至南江北部时，因受伤过重，坠落于山谷中;另4架在重庆上空被击中受伤后，逃至彭水，被我空军击落。

中国空军在当天的战斗要报中，则对此次空战有如下记载：在铜梁上空的空战中，“其中一架被我击伤冒出浓烟”;在重庆上空的空战中，“其（敌机）高度与我E-15机群约略相等，均在七千五百公尺，我机立予迎头痛击，敌即俯冲逃避，复遭我控制于下层高度六千五百公尺之H-3（霍克Ⅲ）机群猛烈攻击，当见敌机多架尾曳浓烟”。

此役，我空军第24中队队员王元龙、陈少成阵亡。黎良、高又新、武振华、温炎等驾驶的飞机各中1弹。但正是因为中国空军的顽强作战，才使老百姓的损失减少到最小程度。据重庆防空司令部统计，当天日机在市区投下炸弹121枚，燃烧弹5枚，但仅造成2人死亡，28人受伤，损毁房屋32栋30间。日机虽然向市区投下上百炸弹，在我机阻击下，更多投到了郊外或江中。

8月3日，日机36架空袭重庆。重庆防空司令部于下午1点03分向全市发出空袭警报，1点25分发出紧急警报。

中国空军分别于下午1点20分、1点25分、1点30分，从广阳坝和白市驿起飞8架霍克Ⅲ战斗机、18架E-15战斗机、4架E-16战斗机警戒。此次空战，朱黻华驾驶的是编号为2328的E-15战斗机。

是役，日机老远见到我机即调转方向躲避，窜至铜梁投弹后逃遁。

8月9日，日机90架分3批空袭重庆。重庆防空司令部于11点30分向全市发出空袭警报，12点10分发出紧急警报。

中国空军分别于11点35分、11点45分、12点12分，从广阳坝、白市驿起飞7架霍克Ⅲ战斗机、18架E-15战斗机升空作战。此次空战，朱黻华驾驶的是编号为2306的E-15战斗机。

此次空战，日机沿用惯伎，在丰都、道真、松坎一带飞绕，以消耗我机油量，乘我机返场加油时，再以大编队突入市区轰炸。我E-15、E-16战斗机因巡航高度不足，无法向日机发动攻击。仅霍克Ⅲ战斗机向日机群发动了多次攻击，无奈火力不足，收获甚微。

8月11日，日机90架分2批空袭重庆。重庆防空司令部于12点18分向全市发出空袭警报，下午1点45分发紧急警报。

我空军分别于12点18分，12点25分、下午1点45分，从广阳坝起飞16架E-15战斗机、6架E-16战斗机、7架霍克Ⅲ战斗机升空迎战。

下午1点56分，2批日机会合后从北碚方向以大编队侵入重庆市区上空投弹。我空军先以6架E-15战斗机为编队，在敌机群前方投放高空延时炸弹，炸乱日机编队，其余战机趁势扑入猛攻。据第2天的报纸报道，此次空战，“当即击落敌机5架，计坠落于石柱玉皇殿2架、丰都弹子台1架、涪陵白果铺1架、利川北郊1架。其余因受伤过重，沿途蹒跚挣扎，始终不能追随敌队者，计有6架，此等伤兵败卒，无法归回老巢。”但当时的中国空军战斗要报仅记载击落敌机2架，1架坠落在渝市近郊，1架坠落于石柱双庆乡。

这次空战，双方在同一空域交战的飞机达到上百架，场面蔚为壮观。双方在重庆上空你来我往，互相追逐，我地面高射炮也不断对空射击。在空战中，我机亦有8机中弹。其中，朱黻华驾驶的编号为2306的E-15战斗机机尾中弹;他的队友温炎驾驶的2328号E-15战斗机在追敌至石柱上空时，被日机击落，温炎跳伞受伤。

8月16、17日，朱黻华又随战友驾机起飞至重庆上空警戒。日机均见我机后即改变航线，转向其他地区轰炸。

8月19日，日机首次派遣零式战斗机护航其轰炸机群至重庆空袭，由于我方事先已有所察觉，地面指挥部马上通知在重庆上空巡逻警戒的飞机立即撤出备战空域，转移至遂宁上空待命。朱黻华因此与零式战斗机错过。

“9.13”璧山空战惨败后，朱黻华随部队转移至成都。

贵州遇难

为了培养飞行军士，以充实空军基层战斗人员，国民政府于1938年10月1日开办了空军军士学校，校长由蒋介石兼W任，教育长由晏玉琮担任，校址设在成都的太平寺机场。

空军当局特意从作战部队中抽调一部分具备实战经验的飞行员到学校任教官，朱黻华因此被选中。但他并不甘心过平淡的生活，多次申请回战斗部队，在任职一年多后，终于得到空军当局的批准，前往空军第5大队第17中队任副队长一职。

1943年6月下旬，国民政府接受陈纳德将军的建议，在印度的卡拉奇建立作战飞行训练中心，由美国的黑顿准将和中国的李疆雄共同负责，对中国的空军飞行员进行转流培训。同时，组建中美空军混合联队，以便中美空军更好地协同作战。

1943年11月5日，中美空军混合团（China Amercian Conbined Wing，简称CACW）在桂林成立，其指挥所设在桂林。中美空军混合团由中国空军第1、第3、第5大队和美国陆军第14航空队部分人员共同组成，从混合团司令到中队各级指挥官，均由中美双方各派一人担任，飞行员和勤务人员中方约占三分之二。

第5大队归建中美空军混合团后，其下属的第17、第26、第27、第29中队的名称不变，只是在兵员的配备上美国飞行员占了三分之一。中美空军混合团成立当月，朱黻华所在第5大队全体飞行员前往印度卡拉奇训练。4个月后，第5大队归国，进驻湖南怀化的芷江基地。

第5大队进驻芷江机场后的第一场空战是1941年5月12日，当天，由分队长乔无遏率领8架战机前往遂川执行攻击日军兵站的任务。刚飞抵目标上空，4架担任攻击任务的美机发现前面有5架日机，即猛扑上去，准备实施攻击。而此时，在美机的背后又突然出现6架日机，正准备发动偷袭。在高空担任掩护的乔无遏立即向这6架日机发动攻击。空战结果，乔无遏击落日机1架，美机亦击落日机1架。

从1944年6月至年底，朱黻华所在的第5大队先后参加了长沙会战、衡阳会战，执行战场制空、轰炸敌机场、阵地和运输线，向我守军空投弹药、食品、药品等任务，作战上百次，击落、击毁日机200余架，炸毁大批日军运输船只、汽车等。

1944年9月12日中午12点40分，已是第5大队第26中队队长的朱黻华率4架P-40战斗机从机场起飞，掩护项世端带领的4机加挂瞬发信管伞弹前往永丰、湘潭、衡山公路一带轰炸日军运输线。抵达衡山上空时，遭遇日军战斗机12架。朱黻华当即率队发动攻击，在空战中，他与战友林雨水各击落日机1架，美国飞行员Remeey击落日机2架。在朱黻华编队的成功掩护下，项世端编队顺利完成了对敌运输线的打击任务。但Brink的飞机却未返航，苏英海的飞机受创，在降落时损坏。

11月10日，朱黻华带领12架P-40战斗机，各携带瞬发信管25磅杀伤弹6枚，枪弹1450发，于7点30分自芷江机场起飞，掩护第一大队3架B-25轰炸机袭击益阳东北之敌军兵站和兵站司令部。抵达目标上空后，先由B-25轰炸机投弹，继由P-40战斗机低空投下杀伤弹及扫射敌兵站司令部，将其全部摧毁，并击毁江面木船6艘。朱黻华率队于10点全部安全返回基地。

11月20日，朱黻华又一次率队出击湖南祁阳之敌。返航途中，在贵州黎平县境六寨中黄乡迫降，机毁人亡。朱黻华生前因功曾获二等宣威奖章1枚、乙种一等干城奖章1枚、三等复兴荣誉勋章1枚，后被国民政府追赠为少校。

（作者系重庆中国三峡博物馆特约研究员。图片来源：作者提供）

（责任编辑：韩西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