愈炸愈强 重庆军民在行动
2015-09-10杨耀健
杨耀健
在重庆大轰炸期间,天空满目蝗虫般的敌机,地面四处火光冲天,医院躺满伤员,防空洞人满为患。英国路透社记者报道:“重庆市区的一半一片黑暗,电话也不通。居民沿街而寝,挤满了街道。”日本《朝日新闻》报道:“在我‘荒鹫’部队大机群连日猛烈轰炸下,敌都重庆显然已成一座死城。”
国际社会普遍担心,中国还能不能扛下去?抗战还能支撑多久?
重庆军民以实际行动作了回答。
严阵以待 努力生产
1939年初,原调往成都休整的空军第四大队将士主动请战,移驻重庆。第四大队是中国空军劲旅,此前已击落敌机80架,为纪念以身殉国的首任大队长高志航,又名“志航大队”。飞行员大部分都历经过扬州、杭州、南京、汉口等地的战斗,身经百战。航空委员会倚重四大队,给予满额编制,下辖3个中队,后来又补充1个中队。
重庆防空司令部扩充高射炮炮位,增设探照灯,加紧修凿防空洞、防空壕。广泛进行防空知识教育,举办防空人员训练班、防空情报训练班,印制大量宣传资料,分发各机关、团体。还采用举办展览,示范活动,普及防空、防毒知识。制定《空袭时国民信条》,公布公共防空洞地址,实行灯火管制、避难管制。
各兵工厂努力生产。第21兵工厂将轻机枪、迫击炮、工具生产线疏散到铁路隧道内开工。第25兵工厂两年内建成山洞厂房40幢,将铜壳、弹头、装配生产线迁入其中。第50兵工厂从1939年到1941年,在长江铜锣峡北岸峭壁下,一字型开挖22个长方形山洞,生产高射炮、机关枪。重庆的5个兵工厂,1941年生产各种火炮526门、炮弹60万发、子弹1.07亿颗,手榴弹、甲雷、炸药包、曳光弹分别数以万计。仅21兵工厂生产的枪支,每个月可武装一个整编师。
民品企业日夜开工。钢铁厂、化工厂、造船厂、纱厂、棉纺厂、毛纺厂、机器厂、玻璃厂、面粉厂、卷烟厂、茶叶厂、糖果厂等企业,一俟警报解除,马上投产。《中国工人》杂志报道:“我们试游江畔,便觉得人烟骤增,机声聒耳。看见数十家内迁工厂,正在平地建造。有的正在开工制造,其奋发努力,犹如前方战士在战场。”
新成立紧急疏散委员会,划定沙坪坝、磁器口、高滩岩等地为迁建区,山洞、歌乐山等地为疏散区。1939年5月5日至6日,全市公私车辆、轮船、木船,一律免费疏散市民。短短两天,疏散人口达25万人,效率之高,史无前例。
有钱出钱 有力出力
国民党发布《国民精神总动员纲领》《国民公约》,蒋介石发表《为实施国民精神总动员告全国同胞书》。共产党《新华日报》发表社论《坚持团结抗战 回答敌人轰炸》。在渝各党派、各团体发表宣言或通电,一致表示决心共赴国难,迎击暴敌。
国难当头,全民动员。1939年3月,重庆《国民公报》连续13天报道各界捐献盛况。
工商界积极响应。丝业、棉花业、南洋兄弟烟草公司、新亚建筑公司、旅馆业、绸缎布业、餐饮业、烟草业、民生轮船公司、白炭业、建筑业、陶器业、油漆公会、服装业、木作业、胶皮业、煤业、颜料业、理发业、运输公会、酒业、纸盒装潢业等,争先恐后捐款。
金融界方面,迁渝的中央银行、中国银行、交通银行、农民银行、四川省银行、聚兴诚银行、美丰银行、川康银行、川盐银行、上海银行、中南银行、中国国货银行、和成银行、中国实业银行、四川建设银行、江海银行、金城银行、浙江兴业银行、新华储蓄银行、重庆银行、湖北省银行、大陆银行、四川储蓄会、安徽地方银行驻渝办事处、广东省银行、福建省银行、江西裕民银行、浙江地方银行、广西省银行、河南农工银行、湖南省银行、甘肃平市官钱局、陕西省银行、安徽地方银行、湖北省银行、江苏农民银行、广东银行捐献1万元至10万元。
7岁小孩梁阿富抱来陶制存钱罐,当场敲碎,献零钱49.88元。“小广寒”书场女艺人蒋俊卿、俞美云、张梅卿、亚红、张君秋、李桂凤,“林山楼”艺员朱雅云、朱雅仙,“大广寒”艺员张月秋,捐首饰及现金。
蒋介石夫妇、孔祥熙夫妇、立法院长孙科、外交部长王宠惠、监察院长于右任、司法院长居正、内政部长何键、交通部长张嘉璈、三青团书记长陈诚、港澳党务主管吴铁城等人捐献2000元至10000元。
各界人士捐赠的实物有金砖、金戒指、银锭、银条、银花插、银手镯、银项链等。宋美龄捐献一枚金质勋章。巴县民众捐献粮食5000石,江津士绅捐4000多石。
在为前线将士征募寒衣活动中,海外侨胞不遗余力。据《中央日报》报道,旧金山华侨捐款100万元、香港侨胞捐款45万元、缅甸华侨捐款10万元、菲律宾华侨捐款15万元、印度尼西亚华侨捐款5万元。南洋侨领陈嘉庚捐款51000元,后又补寄20万元。
1939年11月,全国征募寒衣300万件任务完成,从重庆分发10个战区。1943年5月,全国慰劳总会发起陪都各界鞋袜劳军运动,要求每甲(居民点)至少捐献布鞋、布袜各一双。
各项义卖活动、建国储蓄活动、“一元献机”活动如火如荼。冯玉祥将军义卖书法作品。八路军办事处工作人员捐出微薄薪金。
国民政府先后颁布《征兵令》《兵役法》《全国知识青年从军征集办法》,每天均有新兵在朝天门登船,出川杀敌。据统计,战时四川和重庆向前线输送将士61万名。修建白市驿机场、中坝机场,调集民工数十万。
重庆《大公报》1944年12月报道:“在全市29个登记处登记者已有5812人,内中男5449人,女363人。各界从军情绪异常热烈。军委会一位逾龄中将参军准予为列兵。一位独眼大学生体格检查不合格,再三恳求入伍。而一般女青年则更多痛哭陈词,要求参加。”
曾任国民党军装甲兵司令的岳飞后人岳天,回忆从重庆出征前,“岳”姓官兵齐聚城内关岳庙,在左臂刺青“精忠报国”,誓死杀敌。
有条不紊 坚守岗位
党政军机关迁至市郊歌乐山、青木关和北碚之间的迁建区,利用庙宇祠堂、民间空房,或搭建茅草棚屋,照常办公。迁入青木关山间的教育部,甚至发生过豹子夜闯办公室之事。中共南方局从城内机房街迁往城外红岩村。
电力公司总经理刘航琛,在谈到员工坚守岗位时说:“今后无论在任何困难环境下,国防工业与生产工业之电力供给,绝不中辍一日。”自来水公司董事长潘昌猷、经理胡子昂表示:“吾人对于各种原料,如水管之存储,早有充分准备,足敷今后补充之用。退一步而言,敌人即便将水厂全部炸毁,亦不能断绝本市之水源。吾人仅需吸水机一具,即能引江水灌诸水管,而供市民取用。”
1330名川江工人写信给国民参政会:“在敌人的飞机炸弹下,不管死活工作,与其说是为微薄的工资而苟延残喘,不如说是为了争取抗日的胜利。”
公共汽车公司的员工,已经习惯闻警停车,疏散乘客。轮渡公司不仅未减少航线,反而新开辟牛角沱至相国寺、大溪沟至刘家台航线。
中央大学、重庆大学、复旦大学、教育学院、南开中学、树人中学等院校多次遭到轰炸,但是师生员工怀着“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责任感,坚持教学和科研。
老市民齐仕蓉回忆说:“小学时代为了躲飞机,家里数次搬迁,我也多次转学。有时在鹅公岩,有时在化龙桥,有时在江北,有时在沙坪坝。有时上正规学校,有时上私塾或在家自学,总之坚持不懈求学。常常上课时拉响警报,去防空洞避一避,又接着上课。”
新闻出版界克服种种困难,不间断出版发行报刊书籍。当好几家报社被炸毁时,协商出版10大报联合版。加入其中的有国民党中央机关报《中央日报》、中共南方局机关报《新华日报》、最大民营报纸《大公报》、全国金融财政报纸《时事新报》、国民党军委会机关报《扫荡报》、三青团总团的《西南日报》,以及代表地方势力《新民报》《国民公报》、代表地方进步力量的《新蜀报》、代表工商界的《商务日报》。联合版存世3个多月,共出99期,直到局势有所缓和,各报恢复自办,在新闻出版史上留下一段佳话。
意志坚定 同仇敌忾
作家老舍在《“五四”之夜》中写道:“次日早晨听到消息,文艺协会幸免于火!在会中的梅林、罗烽、辉英,都有了下落。晚间到文艺社去,得到更多的消息,朋友中没有死伤的,虽然有几位在物质上受了损失。朋友们,继续努力,给死伤的同胞们复仇;记住,这是‘五四’!人道主义的,争取自由解放的‘五四’,不能接受这火与血的威胁;我们要用心血争取并必定获得大中华的新生!我们活着,我们斗争,我们胜利,这是我们‘五四’的新口号。”
西南联大教授朱自清在《重庆一瞥》中写道:“从昆明来,一路上想,重庆经过那么多回轰炸,景象该很惨罢。报上虽不说起,可是想得到的。可是,想不到的!我坐轿子,坐洋车,坐公共汽车,看了不少的街,炸痕是有的,瓦砾场是有的,可是,我不得不吃惊了,整个的重庆市还是堂皇伟丽的!街上还是川流不息的车子和步行人,挤着挨着,一个垂头丧气的也没有。”
女作家冰心在《摆龙门阵》中写道:“我的朋友们都瘦了,都老了,然而他们是瘦老而不是颓倦。他们都很快乐,很兴奋,争着报告我以种种可安慰的消息。他们说忙,说躲警报,说找不着房子住,说看不见太阳,说话的态度却仍是幽默,而不是悲伤。在这里我又看见一种力量,就是支持了三年多的骆驼般的力量。”
记者于鸣写道:“孤零和苦难,把他们锻炼得坚强,刚毅。在六个难民收容所,我没有看见一个人淌眼泪!相反的,我曾看见一位30余岁的家庭妇女,没受过什么教育,气愤地说:‘我真不该是女人,要是男子汉,一定报仇去!’”
女作家林无双在《重庆战时风光》中写道:“奇怪的是当战争拖下去时,中国的士气越来越高。收复一座城池,在空袭后就有提灯会游行来庆祝。端午节照样有成千的人观看龙船比赛。我们依然照样生活,孩子们在解除警报后,立即拿起书包上学去。夜袭次日,人们又在6点或7点起身工作。还有的孕妇就在防空洞里生孩子。”“炸弹怎能摧毁我们的士气,怎能摧毁我们的精神?它可以落下而且爆炸,但我们无论如何却要抗战到底。”
正义凛然 巍然屹立
重庆军民坚决抗敌,受到外国友人好评。
美国记者埃德加·斯诺在《为亚洲而战》中写道:“实际上,重庆并不像我们想象中那样恐慌,许多人度过了所有的空袭,而且没有逃难。从全体居民来说,民气正一天天进步着。日本投下了好几万磅有高度爆炸力的炸弹和燃烧弹,但它不能毁灭这个首都的精神,那已经是很明白的事情了。”
德国友人王安娜在《中国——我的第二故乡》中写道:“轰炸在中国人的脑子里唤醒了一种重建中国的决心,比敌人能够毁灭的还要快。”
英国《泰晤士报》发表评论称:“中国人民过去曾备尝痛苦,在忍耐力和持久力方面,更具悠久传统,决不会因任何胁迫放弃其抗战建国的目的。目前全世界任何地域,对于最后胜利的信念,可能都赶不上中国。”
甚至连敌人也发出哀叹。多次参加轰炸重庆的日本陆军第三飞行团团长远藤三郎,在报告中写道:“以往报道的轰炸效果有所夸大,重庆呈一片废墟的判断实属错误。据我亲自观察,不如说,重庆已向周围发展。”“单凭轰炸,使其屈服是绝不可能的。”
“愈炸愈强”,这是书写在山城断垣残壁中的一幅标语,它充分体现了重庆军民不屈不挠的抗战精神。
(作者系重庆文史研究会副会长兼秘书长。图片来源:作者提供)
(责任编辑:韩西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