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跃亭 在海外这半年

黄剑 何三畏

图/本刊记者 姜晓明

2014年底，贾跃亭终于回到了中国。

在此之前，他在海外盘桓了半年。作为创业板市值最高的公司的董事长兼总裁，他和中国部分政坛人士之间的故事在广泛传播，也让他的这次漫长出行显得格外不同。

虽然回到了熟悉的土地，但直到今年4月14日的乐视手机发布会，贾跃亭才首次公开露面。在此之前，人们只能通过他的同事以及微博了解他的状况——

2014年11月24日下午，乐视网举行年度营销推介会，会议刚开始，乐视网网站事业群执行总裁高飞称：“老贾回来了。”他说随着很多东西尘埃落定，将会清者自清。

次日中午，贾跃亭发了一条微博：“感谢朋友们关心和支持，香港手术顺利，我已回京住院进一步治疗。”

贾跃亭告诉我们，去年11月，他一直在香港做胸腺瘤切除手术，回国之后便一直在北京进行第二阶段治疗与休养。在北京的医院放疗期间，他还与一些满怀疑虑与担忧的机构投资者见面，向他们释放积极信号。

12月1日，贾在病房召开机构投资者现场交流会，称乐视电视盒子将会恢复销售，乐视体育则正在进行不低于5000万美金的A轮融资。在病房中与他交流的机构包括嘉实基金、银华基金、交银施罗德、大成基金、明耀投资，乐视董事会秘书张特等人也参加了这次病房会议。

在乐视手机的发布会上，贾跃亭高调亮相，42岁的他看上去状况不错，甚至宣称，“乐视过去一年命运多舛，但他和公司绝不向命运低头。” 截至4月28日，这家主营视频内容的网站市值超过900亿元人民币。

这半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真是一次漫长的旅行。2014年6月初，贾跃亭离开大陆，之后便一直留在境外。近半年的时间里，很多人千呼万唤，也没能见到他的身影。

现在，他坐在我们面前，很平静地告诉我们，在海外半年，主要做了两件事。第一件是布局乐视全球化，把乐视独有的垂直整合的“平台+内容+终端+应用”生态模式复制到海外。他认为自己的商业模式在美国还没有，希望将之拓展到美国和东南亚地区。第二件则是落实乐视汽车项目，打造乐视汽车生态链。“所有汽车领域顶尖的国家基本都走了。”在出国之前，他已经做了近半年的调研。

香港是贾跃亭的第一站。6月3日，贾跃亭出现在乐视香港办公室。两个月后，乐视宣布，乐视电视正式进入香港市场。按照贾的说法，乐视电视只用3个月便抢占了香港近一成电视市场。

同时，乐视国际事业部行政总裁莫翠天表示，乐视计划投资3亿元人民币购买香港影视剧版权，并预期在两年内进入香港市场。

很快，他又去美国待了两个月。在那里，他组建乐视在洛杉矶和硅谷的两家子公司。其中，硅谷公司主要涉及互联网业务线和智能终端业务线，洛杉矶公司则与内容制作有关。7月，他在接受媒体采访时，曾数次表示月底回国。但我们没有在中国看到他的身影。

对于贾跃亭而言，他在硅谷最重要的工作是组建乐视超级汽车生产基地。他向我们透露，他在美国为乐视汽车招来了很多最顶尖的动力系统科学家，包括通用汽车的两名院士级的人才，以及其他业务骨干，还从特斯拉挖来了“十几个核心的总监及以上的人”。更大牌的人则来自于宝马汽车，但他不愿透露更多。“还有奔驰、苹果、谷歌等，既有IT的，也有互联网的，也有汽车产业的。”他称自己招募来的人才很多都是世界顶尖的技术专家和科学家。目前，乐视汽车在硅谷和洛杉矶两地的办公人员超过200人。

8月12日，贾跃亭参加了电影《敢死队3》洛杉矶首映礼。几个月后，乐视影业也宣布投资2亿美元在美国建立子公司。8月下旬，他去了欧洲，考察汽车产业，曾在德国斯图加特拜访奔驰总部。期间，他还趁机在意大利都灵看了场足球比赛。贾跃亭介绍，乐视海外布局包括美国、加拿大、香港、东南亚、欧洲等市场。

10月下旬，贾跃亭前往香港、东南亚、韩国等地。此时，他深陷舆论危机，外界在猜测他什么时候回来。但贾只是在中国周边国家徘徊。去年10底，他的一名下属介绍，贾离开韩国就直接去了美国。“说实话，我们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

不久，他又回香港住院治病。2014年1月，贾跃亭被同事拉去参加了公司的体检，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参加体检了。医生在他身上发现了一个肿瘤。“胸腺瘤。”他告诉我说，直到去年9月，他才到香港进行肿瘤切除手术。“我身上打了4个洞，做完手术之后，还得继续做放疗，身体又遭受了几十次强放射。”

这场重病之后，他说自己开始注意养生了，但又觉得“生命更短暂了，每一天的时间要过得更高效”。

4月14日的乐视手机发布会上，有媒体问起他一直没有公开露面，觉得什么时候最艰难。回答时，贾跃亭一度停顿了很久，最后竟落了些泪水。这是他人生中最艰难的半年，关于他和他的公司的负面新闻席卷了媒体和社交网络，更重要的是来自于政治的压力。“我在国外4到6个月时间，没有一个人离职。”这是最让他知足的事情。

贾跃亭离开中国大陆不久，国内出现了一些新变化。2014年6月，山西省政协副主席令政策被中央纪委监察部网站宣布因严重违纪违法接受组织调查。10月，他的弟弟、商人令完成也被带走调查。

因为与“令”相关，这些反腐信息把企业家贾跃亭推向了人生中最大的漩涡。

自去年7月，已经开始有媒体报道他可能因为担心牵涉腐败案而出国。当时，广电总局开始整顿电视盒子。乐视盒子被迫暂停销售。7月15日，有媒体报道称乐视网“与集成服务牌照方合作被中止，被广电总局点名批评”，造成乐视网股价连续大跌，7月16日、17日两天，市值蒸发了63.5亿元。17日晚间，乐视网紧急对外澄清称，这些报道并不属实。第二天中午，乐视网对外公告股票临时停牌。下午1点，北京姚家园路宏城鑫泰大厦17楼大会议室，乐视网召开投资者交流会。首席运营官刘弘带领乐视高管团队与投资者代表见面。贾跃亭通过视频接入方式参加了这次会议，向投资者解答疑虑，并表示将在月底回国。这次危机暂时消散。

不过，贾跃亭在月底并没有回国。关于他和乐视的负面新闻越来越多。一个月以后的临时股东大会，他在欧洲以连线方式参会。有投资者问他何时回国，得到的答复是9月。但9月，他依旧在国外。

贾跃亭（右二）和同事一起讨论手机细节 图/受访者提供

10月，令完成被带走。据香港《南华早报》报道，商人王诚即令完成的化名。这让贾跃亭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困境。多家媒体调查称，王诚曾是乐视网的股东方汇金立方的董事长。有媒体说他是政商高手、红顶商人，与王诚关系紧密，也有媒体报道称他携款潜逃。

贾跃亭向我们表示：“这些传闻，说我不关注是假的。”很多人找他，但他没有回应。直到10月底，他才在香港通过电话向媒体表示，自己没有“背景”。

11月7日，一家国外媒体报道称，“贾跃亭已在泰国被捕并引渡回国。”当日，乐视网发公告称：“相关国外网站传播的贾跃亭的传言，纯属谣言。”贾跃亭则只是在自己的微博发声：“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算是一种回应。

“这些传闻确实给我们带来困惑，但我相信贾总。”乐视网副总裁、乐视体育CEO雷振剑近日向我回忆当时情况。在接受《南方人物周刊》采访时，贾跃亭称，这些传闻几乎都来自于竞争对手。

2010年上市之前，乐视网一直在谋求融资，但总难以成功。贾跃亭先后与十几家基金见面，没有人愿意投资乐视网。直到2008年8月，乐视网才获得第一笔融资。当时，4家国内股权投资机构向乐视网总共增资5280万元，其中深圳市创新投资集团有限公司领投，北京汇金立方投资管理中心（有限合伙）（下称“北京汇金立方”）、深圳市南海成长精选创业投资合伙企业（有限合伙）、上海谊讯信息技术有限公司跟投。贾跃亭为这笔融资付出了乐视网16%股权的代价。

这是乐视网上市前的第一次股权融资，也是最后一次。融资成功，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乐视网的资金压力，也为之后的上市完成了铺垫。对于任何一家准上市公司来说，在上市前完成一轮，甚至多轮融资，也是完成上市的必备条件，然而，对于贾跃亭而言，他的这次选择，多年以后把他推向了前所未有的危机之中。

麻烦来自于他的投资方。这次价值5280万元的融资中，投资人北京汇金立方出资了其中的2000万元，占乐视网总出资额的6.06%。4个月后，北京汇金立方将这部分权益全部转给全资子公司汇金立方资本管理有限公司（下称“汇金立方”）。乐视网招股说明书书及历年公告显示，汇金立方在乐视网上市之后持有4.54%的股权，2011年8月股票禁售期过后，汇金立方陆续出售乐视网股票，2012年已全部退出。“他们早已不是我们的股东了。”贾跃亭介绍。

尽管汇金立方在乐视网上市两年后便已退出，但其复杂的股东背景，也让贾跃亭和乐视网受到牵连。

从工商资料中可以看到，北京汇金立方成立于2008年4月，有限合伙人包括北京杰威森科技有限公司（下称“杰威森”）以及王诚、张海流、赵晓红、池万明、李广元、施书利、董明树。据香港《南华早报》报道，股东王诚的真名为令完成。他出资额为2万元，一直担任汇金立方董事长。

去年下半年，乐视网前副总裁李军也被媒体曝出被带走调查。据财新传媒报道，李军为王诚妻子李萍之弟。乐视网创业板首发招股说明书显示，2008年12月，李军受让贾跃亭200万元出资额，2009年2月担任乐视网副总经理，2013年1月14日因任期结束离职。

贾跃亭向我们表示，当初汇金立方投资乐视网时，投资方推荐李军作为代表进入公司。在很多企业的融资过程中，投资方代表进驻董事会非常普遍。“他是严格意义的高管，做了不少工作，由于他身份特殊，和其他人不一样，比较自由散漫而已，这是很正常的。他也早就离职了，之前都有公开信息，那没有什么任何隐瞒。”

这段融资经历，让2014年下半年的贾跃亭陷入人生最大的漩涡之中。他说这是他的教训。

2015年4月17日，贾跃亭在北京总部的办公室里面对我们。”他解释，汇金立方与乐视的关系并没人们猜测的那样复杂，对方只是乐视融资时进入公司的财务投资人。

贾跃亭说，他与王城是通过业务结识，王曾经做过一家名为“天天在线”的视频网站，“他们做视频没做起来，但想投这个产业”，由此成为乐视网的投资人。

“我们和所有令家人，我只认识他一个，他是个自由职业者，如果我认识他家的官员，那是另外一回事，说都说不清楚了，所有他家的官员别说是没见过面，连个电话都没通过，什么也没有，也没有手机号。”贾跃亭称，乐视在融资时，并不用考察投资公司“到底多有背景”，所以这只是商业行为。“投资时他看上你们了，他以前在投资公司任职也没什么关系，是吧？”贾跃亭认为自己的融资是正常的商业操作。

不过，贾跃亭对于王诚曾经多少有某种期待。他说：“因为我本身不是一个社交家，我个人没什么政府关系，或多或少认为这个投资者，会带来一些我不具备的能力，其实是没有带来任何的帮助，但是带来了非常复杂的……”

这次融资选择最终给他带来人生的最大的危机。如今，贾跃亭已经回国半年，危机烟消云散，一切尘埃落定。再回忆这次风波，他称，这对他和乐视是非常大的教训，未来在选择投资人时肯会定更加慎重。

“以后乐视（控股集团）的非上市公司再融资的时候，不会吸引任何有官员、官员亲属关系，以及政治背景的人来投资。”贾跃亭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