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民殇:道德与能力的冲突
2015-09-10葛红亮
葛红亮
9月3日,周四,一组照片在社交媒体上广泛流传:一个红衣小男孩的尸体被海水冲上沙滩,一名土耳其警察抱起男孩小小身躯的景象。土耳其当地媒体“多安通讯社”捕捉下来了这张照片,而这一主题也登上了国外推特等社交媒体“热门话题”排行榜第一名。后据法新社报道,这名小男孩名叫亚兰(Aylan),年仅三岁,而在他附近不远处就发现了同样因难民船倾覆命丧大海的五岁哥哥及他们的母亲。这张照片后迅速攻占了欧洲报纸头条。
当举世为这张照片哗然之时,我们不禁要问,这能否打醒欧洲的政客们,以改变他们对难民的态度。意大利“共和报”评论称,“一张照片让世人哑口无言”,而英国独立报则表达了同样的疑问:“如果小男孩死后被冲上岸这么强有力的照片,都不能改变欧洲对难民的态度,那什么才可以?”长期以来,难民问题在欧洲一直被视为是道德问题。可见,如今处于正处于难民问题旋窝的欧洲背负的道德责任瞬间倍增。然则,道德背负更多时候仅牵涉到难民的安置、庇护与接收;而事实上,道德因素背后隐藏着的是人类发展命运共同体的深层议题。
欧洲难民问题的过去与现在
在第二次世界大战胜利之前,欧洲是全球事务的中心,而欧洲大陆国家间的矛盾则是观察全球中心区域国际政治发展的关键。在国家间矛盾之下,种族不和、不平等则在欧洲大陆横行。受之影响,欧洲难民问题从那时候起就一直困扰着欧洲国家当政者。同样自那时候起,向来尊重人权和崇尚平等的欧洲在处理难民问题时往往倍受诟病。
根据报业辛迪加专栏文章的分析,就在1938年欧洲人普遍沉浸在和平幻想之中的背景下,德国纳粹希特勒的“反犹太主义”引发了欧洲一次大规模的难民潮。1938年3月,在柯尼斯堡讲话中,希特勒说道,他希望和期待欧洲其他地区对犹太人怀有深刻同情,能慷慨地将他们的怜悯之情转化为对这些被驱逐犹太人的实际援助。不仅如此,他还大言不惭地表示:“我准备随时将我们的豪华船只提供给这些国家调遣,用于运送这些罪犯。”实际上,在他讲话之前,他已经开始驱逐犹太人,强行把他们驱赶上船,并把他们运往地中海和大西洋的各个目的地。
为了应对由“反犹太主义”造成的大规模难民危机,由美国时任总统富兰克林·罗斯福召集、有多达32个国家参与讨论的埃维昂会议在日内瓦湖南岸的皇家酒店召开。会议的举行是富有正义感的,但与会欧洲、北美与澳洲的众多国家却深受既有政策的影响,而这也无疑造成了会议的失败结果。当时欧洲的代表团在道义上纷纷对德国与奥地利犹太人的悲惨遭遇表示哀悼,但却没有哪一个国家采取实质性的援助和接受行动,而这些国家也在会议报告中堂而皇之地使用人口“密度”和“饱和”这两个报告中的频繁词汇来为自己的政策寻找“遮羞布”。显然,这样的说辞显得很荒谬,就算拿如今欧洲的人口规模来说,也都荒唐不已。
犹太人在当年被纳粹报纸《先锋报》描述为“蟑螂”,而欧洲其他国家对难民的拒绝态度使犹太人的境遇更加悲惨,纳粹实施“种族灭绝”政策的历史告诉欧洲人的态度引致了灾难性结果。如今,欧洲的“伊斯兰恐惧症”、“仇外主义”甚至是种族主义再次横行欧洲,而英国竟然有纸媒再度在描述难民时使用了“蟑螂”一词。欧洲的部分政治领袖不时地无耻地指责难民为国家乱象和难以管理的源头;一部分保守民众群体,则在语言上或者以更为极端的手段来攻击难民或者国家内的少数民族群体。显然,这极可能让难民面临更加绝望的境遇。
欧洲压力:关于道德与能力
在欧洲,来自地中海对岸的难民问题并非一个新问题,也一直以来掺杂着道德与能力议题的拷问。据联合国有关部门统计,目前全世界的难民总数高达5120万人,而2015年就有至少6万名“地中海难民”试图偷渡到欧洲。面对这些难民,欧洲部分国家一如既往地表现为道德与行动不同步,在道德上同情难民和承受着巨大的道德危机,但却在人道救援难民对话、协调、援助与行动方面“装蒜”,而置欧盟对难民的救援强制分配政策于不闻不问的境地。
2015年4月,受空前的道德危机与压力之影响,以及在联合国等国际组织的助推与部分欧盟高官的推动下,欧洲各国部长原本就“自愿分担难民的责任”的原则达成一致。但迫于巨大的内外压力,欧盟在5月下旬接连出台了“难民配额”原则和“难民配额清单”,将自愿的原则改为“强制分摊”。资料显示,这份清单涉及欧盟28个成员国中的25个,其中负担最重的为德国(8763人,占21.91%)、法国(6752人,占16.88%)和西班牙(4288人,占10.72%),其余23个成员国包括弹丸小国卢森堡都被摊派到位,而英国、丹麦和爱尔兰作为事先宣布不参与的三个国家,则没有获得配额,但却被欧盟要求“自愿接收”。可见,出于人道主义援助和道德责任,欧盟希望欧洲国家集体来解决难民问题,事实上此前欧盟也在接收难民问题上作了不少值得赞许的努力。
但是,欧盟的努力却并未促使其成员国在援助和接收难民方面采取更为积极的政策与举措,各个成员国普遍“装蒜”。欧盟的强制“配额”安排事实上仅获得德国、瑞典、奥地利等几个向来就有难民接收传统的国家以及葡萄牙等个别国家政府的有限度欢迎,而绝大多数国家政府则持谨慎、保留甚至公然反对的态度。 被要求“自愿参与”的三个国家中,英国表态称,“不反对这一原则,但最好由各国政府自愿决定,英国不打算参与”,丹麦首相施密特则称丹麦“将行使豁免权”,爱尔兰政府表示“或许会酌情接收一些”。而被强行摊派的各国意见更为激烈。匈牙利总理欧尔班则直截了当称“配额”是“白痴计划”,波兰、捷克、拉脱维亚、斯洛伐克也明确表示反对,称这是一个“疯狂的想法”。即使是那些表态支持“配额计划”的德国和一些北欧国家,其内部也面临强大的舆论压力,反对难民和移民的声浪也不时在这些国家出现。
受此影响,欧洲在接收难民行动方面大打折扣。一来,有很多欧盟国家根本就没有接收难民,真正接收难民的还是传统的一些国家,例如德国、奥地利、法国、瑞典、意大利和英国等;
二来,在责任分担方面,欧盟成员国仍争论不休,在难民议题上的协调仍漫漫长路,在难民问题上采取保守政策与扎紧自家“篱笆”几乎成为邻近国家共同选择;
三来,普遍压缩了接收规模 ,移民人权特别调查员弗朗西斯·克雷皮欧在最新的采访中观察道,欧洲、澳大利亚和加拿大可以轻松地在未来五年中收容一百万叙利亚难民,并且可以将厄立特里亚人也包括进来并把该政策延长到七年。但事实上,欧洲仅仅提出每年收容2—4万人。为解决难民问题,欧盟希望今年年底出台一项面向全欧洲的难民庇护处理“永久性”政策。但是,目前欧盟成员国在难民问题上的争论态势与保守思想可能会使最终结果可能大打折扣。
追问欧洲难民殇的根源
既然欧洲在接收难民方面持有相对保守的政策,在行动方面也不够给力,那么为何还有越来越大规模的地中海对岸难民不顾海上偷渡风险、源源不断地涌向欧洲呢?而另一个方面,欧洲在难民潮中又为何在持有道德“令牌”的同时,又在政策上保守与行动上大打折扣呢?无疑,考察欧洲难民殇的根源要从这两方面入手。
近年来,中东、北非地区由于局势动荡陷入战争与贫困的窘境,而由此引发的人道主义难题在这些地区特别突出,背井离乡者陡增,边境管理混乱,偷渡行为猖獗。新世纪后,美国在中东、北非地区先是大规模军事介入,尔后采取撤出政策。这些地区的部分国家由此陷入了长期内战和统治权力真空状态。鉴于此,有评论认为,这次奔向欧洲的难民潮,是典型的美国干预之祸。实质上,欧盟自身也需要为自己在中东的地区的价值观输出及由此造成的地区国家动乱、不安买单。这意味着,地中海对岸的中东、北非地区由于战乱、贫困,一直是难民潮的源头。
另一面,对欧洲国家来说,难民殇产生的根源则在于两个层面。其一,欧洲部分国家接收和消化难民能力确实有限。众所周知,德国政府对难民住所、医疗和生活待遇等方面的投入颇多。这意味着,难民在德国可能会有更好的生活。受此影响,如今德国已经成为接收难民最多的欧洲国家。就此,有人则直接将难民问题视为“德国问题”。相反,作为难民入境欧盟第一站的希腊和意大利却往往成为难民通向西欧、北欧国家的“中间站”,因此意大利和希腊也常有故意将难民“传递”到德国等国家的行为。不久前,德国巴伐利亚州内政部长曾公开指责,意大利经常不进行任何登记就将数千名难民送上来德国的火车。当然,如何消化难民,使这些难民在宗教、社会与文化真正融入当地社会一直考验着众多欧洲国家。一旦融入程度不理想,当地民族间势必出现矛盾,而对欧洲“伊斯兰化”的担忧及不时发生的“恐怖主义”袭击事件使欧洲“反移民主义”、恐惧伊斯兰的心理持续加剧。
其二,欧盟在难民政策方面的协调能力、边境统一加强管理的动力不足。欧盟成员国在接收难民方面素来有着较强的“自愿”原则安排,因此即使是此次“强制安排”也未能使欧洲所有国家在接收移民方面积极表态和采取行动。如何分担费用及建立统一的难民甄别制度考验着欧盟国家。不仅如此,个别欧盟边境国家加强管理的动力不足。如前文所言,意大利、希腊和巴尔干半岛的一些边境国长久成为难民“只进不留”的中间站,这些国家在对待难民上更愿意将难民“放水”至德国等西欧、北欧国家。
欧洲的难民殇考验着欧洲国家,在道德层面也好,在能力与实际行动方面也罢。但对难民潮来说,欧洲在接收难民潮方面的努力也仅仅是“治标”之策。在源头上应对难民问题的根本仍然在于寻求这些源头地区的稳定、发展。也即,实现人类共发展、共命运,以切实的举措缩小地区间的发展差距和消除战乱、贫困等人道主义灾难,才是欧洲应对难民殇、人类解决难民问题的“治本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