陨石乱局

覃澈

从每克几百元飙升到每克上万元，市场上95%流通品均为假货……陨石交易，这个全新的收藏行业热品究竟有着怎样的生存秘诀？其产业链上寄生着怎样的淘金者？

两年多前俄罗斯的一场“雨”，让不少中国的收藏爱好者激动到现在。

那是一场陨石雨，“雨”后国内陨石收藏市场无论是交易量，还是交易价格，都比从前翻了好几倍。而且，不管这些陨石是否来自俄罗斯。

目前，中国已经成为全球最大的陨石收藏交易市场，交易额占全球交易总额的30%以上；而在全球4万多块陨石碎片里，中国收藏者已经持有近10%——“陨石热”已经丝毫不逊于“文玩热”。

这个全新的收藏行业热品究竟有着怎样的生存秘诀？其产业链上又寄生着怎样的淘金者？2015年1月，《商界》记者从源头起步，探秘鲜为人知的陨石民间交易产业生态。

外太空的礼物

内蒙古的乌日图塔拉小镇，最近突然热闹起来。

2014年11月，一颗陨石划过锡林郭勒上空。很快，上百位形形色色的外地人陆续拥入小镇。他们开着各式越野车，带着各色户外装备，每天一大早都会在当地居民好奇的眼神中呼啸着奔向锡林浩特的干枯草原，直到太阳下山后才疲倦而归。

这些人尽管身份各有不同，但都有着同一个头衔：“陨石猎人”。这其中就包括“资深猎人”夏帆（化名）所带的一支十人小队伍，他们抵达乌日图塔拉后便兵分两路。一路四处拜访目击者，收集周边地区资料，进行摸底调查；一路则将目标锁定在半径70千米的范围，每天徒步进行全方位地毯式搜索。

“难道就没相关的数据提供位置坐标么？”当记者辗转联系上夏帆时，刚从内蒙古返回广州的他正在统计相应资料，准备第二次出发寻石。

“有，但不一定有用。”

所有人所能依据的数据，都来自美国宇航局：陨石爆炸点位于北纬43.1度，东经115.8度，由此可估计陨石落在以乌日图塔拉为中心，半径约为40千米的范围。但是这个数据并没有考虑到陨石落地当天的风力大小和下坠速度，误差很大。

夏帆每天都会率领团队查询当地政府信息、周边监控视频以及拜访目击牧民，这将成为他修正判断相关数据的重要凭据。

果然，夏帆在出发后第四天发现关键线索：距爆炸点约10千米的一位牧民家中在陨石坠落当日出现了裂痕，玻璃和水泥砖墙全部被震断。这似乎预示着陨石坠落点就在附近，但让夏帆郁闷的是，自己按照新坐标进行有效范围搜索后依然未能欣赏到这颗陨石的“芳容”。

——这是一颗50年来难得一见的火流星陨石。夏帆告诉记者：“此前俄罗斯有相似陨石，已经被炒到每克1.3万元。而这种陨石价值将会翻到10倍，达到每克13万元！”

这就是“猎人”们为什么对这颗陨石如此上心的原因。

埋雷

意外的是，正当夏帆做着再次出发的准备时，网上却有人声称已经找到该陨石碎片，并以每克10万元进行售卖。

“显然这是假的。”夏帆对这个消息不屑一顾。

为一辨陨石真假，记者以“收藏爱好者”的身份按照对方留下的方式，在广州越秀区一栋偏僻小楼附近联系上了这位自称林先生的男士。为得到对方信任，记者自称“新手”，并一再强调如果合适可以立即购买。

寒暄之后，对方从随身携带的皮包中拿出了几枚漆黑色的、不规则的石头，并说道：“这颗火流星陨石含镍量特别高，可以看出明显的融流线，行家一看就知道是好货。”林还自称这些陨石是从乌日图塔拉当地农民手中收得的，一共只有4块，重量从3克到7克不等。

记者以“需要找资深人士帮忙鉴定”为由，将这些陨石拍了照片。林先生声称可以一起去专业鉴定机构进行甄别，由对方出具鉴定书。“有了这样东西，今后不管是私人收藏还是转手交易，都不是问题。”

当记者将陨石照片拿给夏帆求证时，他很快做出了判断：陨石是真陨石，但应该是“埋雷”而成。

原来，假陨石分为地面岩石和“埋雷”陨石两种。前者其实就是普通石头，只是经过伪装打磨；“埋雷”则是把廉价陨石拿到价值较高的陨石坠落现场，再当成现场发现的陨石炒卖。这种“以真乱真”的手法迷惑性很大。

“现在随着陨石的走红，‘埋雷’越来越多。”夏帆向记者分析道：“这些石头最多也就几百元一克，但披上好的‘外衣’，价格就直接变成数万元了。”

鉴定所的奥秘

尽管这所谓的“火流星”陨石为假货无疑，但疑惑的是，为何林先生敢带着记者去鉴定所鉴定这颗陨石呢？莫非这其中还有奥妙？

记者来到广州当地一家鉴定所，将一块从网上花200元买来的陨石交由对方进行鉴定。

蹊跷的是，该鉴定所负责人何女士并没有立即将陨石拿去检验，而是反复询问记者石头来源，以及如果鉴定结果为真陨石，是否会委托他们进行拍卖。

这和鉴定结果有什么直接联系？为获取对方信任，记者声称石头是购于国内某处陨石坠落处附近农民，是否拍卖则将由石头价值来最终决定。

十多分钟后鉴定结果就出来了：此陨石为国内难得一见的月亮石，且形状为八角形，含铁量丰富。鉴定书同时还给出了这块3克重石头的估值：4万元。

“您是否拍卖？”何女士向记者再次追问：“只要您缴纳相应图录费和宣传费用，我们就可以为您进行陨石拍卖。”

一块200元的石头转手能卖出4万元，这委实让人心动。但这看似寻常的代卖链条其实却暗藏陷阱，同时更是鉴定所牟利的重要手段。

实际上，国内正规陨石鉴定机构仅有紫金山天文台、国家天文台、广州地化所等少数单位。由于在此前鉴定工作中发现由陨石爱好者送来的样品中超过99%的都是地球岩石，这些疲于应付的专业机构不得不作出“请不要打电话，也不要送样品来”的决定。

于是，这给了许多意欲从中捞上一笔的民间鉴定机构最好的机会。

记者在网上查询广州本地的陨石鉴定所时，很快就查到几十家打着“权威鉴定”旗号的机构。这些机构大多都是拍卖行或是艺术品公司，没有一家是天文机构。

“这些机构根本没鉴定能力，更没有鉴定资格。”夏帆如此定义。

其所谓的鉴定只是通过放大镜观察，以及简单仪器的测试，其结果也大多根据收藏者的意图来做出决定。如果收藏者只是单纯鉴定真伪，这些鉴定所就会随意给出一个结果，同时收取数千元鉴定费；如果收藏者有意拍卖，鉴定所就会免费把这颗陨石鉴定为天价陨石，再要求对方支付上万元的高额图录费、宣传费等费用，以便于挂牌交易。

“除非真遇到冤大头，否则这种拍卖通常都是以流拍告终，而且收藏者还不能迁怒于他们，毕竟是你自己的石头没被顾客看上。”

难道这些机构不怕收藏者发现背后玄机吗？

夏帆告诉记者：“陨石鉴定需要对样品进行切割，收藏者在得到真品鉴定结果后大多不会再做二次鉴定。就算是假货，想到的也是第一时间出手，而不是砸在自己手里。”

在何女士的鉴定所里，记者还看到其橱窗里摆放着一枚重量为5克的陨石，其旁边的介绍上赫然印有“中”字头的钢印，以及专家签名的证书。

然而记者调查后却发现，这些打着“中”字头的所谓协会基本上都是在香港或海外注册的，同时这些鉴定书上的专家名字，也很少能查出具体人物。

谁在埋单

如果不是朋友引荐，谁也不会想到张年曾在陨石收藏圈混迹良久。这个如今在深圳开着一家文玩店的中年男人，对于每位前来咨询陨石的收藏者都是直接拒绝，决计不涉足任何陨石买卖。

在拜访张年之前，记者听到不少关于国家对陨石的严格把控导致市面上陨石逐渐减少的传闻。甚至还有传言称，今后国内一律禁止陨石交易，今后再想买卖只能在海外交易。

对于这些传闻，张年嗤之以鼻：“国内并无硬性规定所有陨石必须‘交公’，这就是个炒作。”

在张年看来，“陨石热”的兴起或许代表如今国内新富阶层对品味的彰显，以及普通收藏者赌博式的投资理念。新富阶层可以用“玩石”来体现自己的品味与“玩车”、“玩表”等的不同，而寻常收藏者则意图抓住这一机会，用陨石来博取财富。

几年前，国际上最贵的陨石是来自月球和火星的陨石，约每克6000元；最便宜的是沙漠陨石，由于风化程度较高，每克价格仅值1元。然而新富阶层资金的介入，却让这些陨石价格近年来翻上数倍，如今早已达到动辄每克数万元的天价。

更让人哭笑不得的是，这些天外来客还被人为地披上了特殊的功能。在采访中，很多人向记者提及陨石所蕴含的射线对人体磁场有诸多功效，能提升人体机能，甚至达到“镇痛”、“保健”作用。对此张年很是无奈：“可能么？落地后的陨石所残存的宇宙射线已经微乎其微，很难对人体产生影响。”

巨大的利润空间和无中生有的功能，自然让如今的陨石圈逐渐成为一条人为的产业链。抱着暴富心态的寻常爱好者在网上或者其他收藏者手中买到陨石，再挂到交易所拍买，即使支付出不菲的费用，但一旦被新富阶层购走，则能获取较大利益；就算发觉自己拥有的不是真陨石，为了不砸在自己手里，也可以为陨石编上故事和来源地，转手卖给下一个新入行者。而新富阶层在购买到陨石后则会向朋友炫耀，受到刺激的旁人很快出手购买。进而环环相扣，周而复始。

在淘宝网上，随意输入“陨石”进行搜索，都能检索到上万件“陨石”产品，标价从几元到几万元不等。其形状重量各有不同，买家评价参差不齐，但毫无例外地都标注着“真货”、“来自外太空的礼物”等字样。

夏帆告诉记者：“网上销售的陨石，95%以上都是假的。”而当记者问及如果是真陨石是否会下手时，他坦言：“没必要，现在价格炒得太高，很多陨石根本值不了那个价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