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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治问题抑或宗教问题

2015-09-10孟君

人民论坛 2015年35期
关键词:东正教伊斯兰教穆斯林

孟君

【摘要】19世纪的俄罗斯帝国疆域辽阔,其统治下生活着大量的穆斯林居民。伴随着伏尔加河地区受洗礼的鞑靼人改信伊斯兰教的运动,及伊斯兰教在非穆斯林民族中传播与影响的增强,东正教传教士提出穆斯林问题。帝国政府认为穆斯林问题是宗教问题而非政治问题,故对穆斯林问题的解决极少表现出国家性,穆斯林问题移至更美好时代。

【关键词】穆斯林 伊斯兰教 东正教 俄罗斯帝国

【中图分类号】B516 【文献标识码】A

穆斯林问题的缘起

16世纪中期,俄罗斯国家就占领了伏尔加河地区。为了巩固在被吞并地区的统治,俄罗斯国家对并入民族实行基督教化政策,于是,在伏尔加河地区就产生了这样一批信仰群体即接受洗礼的鞑靼人,他们过去是伊斯兰教徒。由于,强制推行基督教化政策,作为国教的东正教无法真正影响受洗礼鞑靼人的文化和日常生活,因此,受洗礼鞑靼人的“叛教”行为时有发生,他们又重新改信伊斯兰教。19世纪,受洗礼鞑靼人的“叛教”行为加剧。1802~1803年,下诺夫哥罗德省就有30个受洗礼的鞑靼人村庄,发生了“叛教”运动。1827年,又有上百个村庄参加了这样的改信运动。①不仅受洗礼的鞑靼人,包括伏尔加河地区信仰东正教的其他民族也参加了“叛教”运动。这引起了东正教传教士的恐慌。

起初,地方宗教人员认为这种现象的出现不过是受洗礼的鞑靼人不了解基督教所引起的暂时的错误认识,但随着这种“叛教”现象愈演愈烈,对受洗礼鞑靼人改信伊斯兰教的观点也随之发生改变,东正教教士开始将这种无法中止的“叛教”现象理解为穆斯林宣传的结果。而地方政权机关却并不倾向于对这种“叛教”赋以政治意义,而是将此看作是一种混乱行为,并认为在鞑靼人中间散播荒谬流言的一部分人是这种混乱的发起者。因此,地方行政机关忙于快速整顿秩序,主要是寻找和流放“教唆者”。

对于叛教现象宗教机关比地方行政机关的代表表现的更为不安。1867年喀山大主教阿特罗夫向主教公会递交报告,报告中他集中关注了在喀山边区“伊斯兰教精神力量”的加强,在他看来,清真寺和毛拉是伊斯兰教力量的主要支柱。喀山大主教期望政权对穆斯林采取限制措施。这种思想虽然得到掌管异教信仰事务管理总局西韦尔斯的支持,作为对喀山大主教所提要求的回应,西韦尔斯对“叛教者”采取了行政惩罚措施,但西韦尔斯认为借助惩罚措施和宗教信仰进行斗争是不可取的。面对持续不断的“叛教”运动,东正教传教士和神甫们认为,这是伊斯兰教影响扩大的结果。他们认为,在穆斯林缺乏有组织的传教机构,并且无权在俄罗斯公开宣传伊斯兰教的情况下,穆斯林宣传成功的原因就在于穆斯林学校和清真寺的发展。②正是伊斯兰教的广泛传播导致了东正教会传教活动的失败,因此他们认为,伊斯兰教的传播不仅是宗教问题也是俄罗斯的国家问题。

1881年,“叛教”和穆斯林宣传的问题得到大臣委员会的关注。主教公会正教院总监波别多诺斯采夫在自己关于“叛教”问题的总结报告中写到:“叛教运动是长期的灾祸,不只是喀山省固有,几乎在整个俄罗斯都很普遍,……可以大致认为,这主要是由于鞑靼人仓促而机械的受洗礼,在他们内心深处根本没有真正的信仰基督教”。③波别多诺斯采夫赞同发展传教活动,与此同时,他认为,传教活动的最终成效必须使“敌视基督教的力量失去活动能力”,自然这就意味着必须借助国家的强制力量,对伊斯兰教采取限制措施。

大臣委员会在审查了喀山地区的形势之后指出,农民解放后受洗礼的穆斯林重新回到伊斯兰教是普遍现象,由于中央对地方的监督减弱,农村村社和穆斯林宗教力量得到加强。大臣委员会承认伊斯兰教宗教信仰的力量,认为,在现阶段能做的就是使那些村庄的居民继续信仰东正教,因为这些原来信仰东正教的村庄开始向伊斯兰教转变,为此就必须在那些“离教”的人当中发展传教活动和教育事业。伏尔加河流域受洗礼的鞑靼人重回伊斯兰教的运动,一直持续至20世纪初。运动向政权表明,东正教在边区影响减弱的同时,伊斯兰教的影响却在增强。东正教传教士们认为,伊斯兰教的传播不仅是宗教问题同时也是俄罗斯的国家问题,当神甫们将穆斯林问题上升至国家层面时,受洗礼的鞑靼人重回到伊斯兰教的“叛教”现象和伊斯兰教在多神教徒中的传播就开始成为政治问题。

作为政治问题的穆斯林问题

在伏尔加河地区“叛教”运动仍在持续的同时,19世纪下半期,高加索和突厥斯坦地区并入俄罗斯帝国,帝国穆斯林人数大量增加。19世纪末,穆斯林已成为继东正教信仰群体之后的第二大宗教群体。④新臣民以自己的宗教和与此联系在一起的生活方式对抗着帝国政府的俄罗斯化政策。这就为帝国政府提出了,如何将属于伊斯兰文明的穆斯林纳入到俄罗斯东正教国家结构中的新问题。

利用东正教的传教活动无疑是政府解决该问题的方式之一,与此同时,东正教也需要依赖国家的强制力量来对抗伊斯兰教的影响。在传教士们看来,穆斯林的神秘世界对俄罗斯具有潜在的危险性,独特的穆斯林文化在俄罗斯国家的存在本身就构成了穆斯林问题。尤其是伏尔加河地区的穆斯林,它不仅没有被迅速的同化,而且还有能力在非穆斯林民族中传播自己的宗教。伊斯兰教对非穆斯林民族的影响也是对居优势地位的俄罗斯文化的威胁。所以穆斯林问题不仅是宗教问题也是政治问题。这也是传教士和某些穆斯林聚居区地方政权的代表屡次提出穆斯林问题的缘由,他们认为,应该在全国范围内解决穆斯林问题。

1867年,奥伦堡总督克雷扎诺夫斯基在给内务部大臣瓦鲁耶夫的报告中写到:“深入中亚腹地、突厥斯坦归并帝国之后,从喀山到天山山脉广袤无垠的空间生活着大量的穆斯林居民,根据他们所信宗教的基本教义,我们—基督教徒,被认为是所有穆斯林惟一不可调和的敌人,这应当引起政府的关注,更何况在我们边界的更大范围内这样的伊斯兰教教义仍在继续传播”。⑤

1899~1900年,突厥斯坦总督杜霍夫斯基也提出了穆斯林问题。杜霍夫斯基认为,捍卫自己宗教的思想是能够激起穆斯林战斗的惟一刺激因素,因此,穆斯林的抵抗总带有“宗教狂”的性质。总督指出,欧洲人进入东方“唤醒了穆斯林世界”,促进了在泛伊斯兰主义的口号下⑥穆斯林世界的团结,杜霍夫斯基认为“全体穆斯林的圣战”是完全现实的。总督批评了最高政权将穆斯林问题看作是不具有政治色彩的宗教问题的观点,他认为这个问题对俄罗斯特别重要,并提出应当制定总体的国家计划来解决这个问题。

然而,突厥斯坦总督将伊斯兰教看作是“仇视俄罗斯国家力量”的观点没有得到政府上层人士的支持。财政大臣维特对杜霍夫斯基的观点做出了自己的评价,他承认穆斯林问题的存在,但区别于杜霍夫斯基,维特并不认为这个问题非常危险。他从对外政策的角度来审视对穆斯林的政策,财政大臣认为,最高政权若接受杜霍夫斯基的观点就意味着“对穆斯林臣民的政策发生决定性的转折,但这就为指责俄罗斯对伊斯兰教的不可容忍提供借口,从而整个穆斯林世界对俄罗斯就会产生不友好的态度倾向”。⑦而这一切又会影响俄罗斯在东方的地位。相对于杜霍夫斯基对俄罗斯穆斯林中泛伊斯兰主义影响的担心,维特认为突厥斯坦总督所列举的事实对关于这一点所作出的任何结论都是不充分的,泛伊斯兰主义作为一种新现象的确应该仔细研究,但维特认为,俄罗斯穆斯林宗教—政治的联合在实践中未必能够实现。总的来说,维特认为穆斯林仍是奉公守法的臣民。⑧杜霍夫斯基关于“穆斯林世界觉醒”的观点没有得到支持。

19世纪末的俄罗斯帝国政府,对俄罗斯穆斯林的“觉醒”和泛伊斯兰主义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担心,主要是一些传教士、地方行政长官和政论家表现出对此问题的不安。

作为宗教问题的穆斯林问题

虽然,从19世纪下半期起,伊斯兰教和穆斯林文化开始成为帝国政权关注的对象,但帝国政府仍然从宗教的角度审视穆斯林问题。在帝国统治上层的头脑中一直存在着对伊斯兰教世界公式化的评定。伊斯兰教世界依然被描述为“封闭”、“无知”和具有仇恨思想意识的“宗教狂”世界。

19世纪末,帝国政府承认穆斯林宗教信仰力量的存在,但仍将穆斯林问题看作是宗教问题而非政治问题。在政治层面,当时最让政府上层感到不安的是关于“实现民族独立的思想”,帝国政府认为,俄罗斯穆斯林“没有沾染”上这种危险的思想。因此,没有根据对大多数穆斯林感到不安,他们完全是奉公守法的臣民。

1905年的革命形势以及革命后政府所允诺的改革,包括在宗教领域的改革促进了俄罗斯国家内部穆斯林运动的政治化。对此,传教士认为,一部分穆斯林创建反对党,参加同政府的斗争,甚至要求宗教文化上的自治,这就证明了穆斯林本身的不忠,这种自治是分离主义的表现。俄罗斯穆斯林沾染了泛伊斯兰主义的思想,这种思想是以同土耳其而不是俄罗斯的政治接近为目标,所有这一切不仅是宗教问题更是政治问题,传教士指责政府过于信任穆斯林,总是看漏他们,希望政府能够立刻解决穆斯林问题。然而,在穆斯林反国家的活动中,帝国政府没有倾向指责所有穆斯林臣民并继而认为穆斯林问题是政治问题。在政府内部这样的观点仍占主导,即大部分穆斯林臣民都忠诚于“沙皇和国家”。

帝国政府对穆斯林问题的真正关注开始于1910年1月成立的隶属内务部的超部门特别会议。“穆斯林问题的尖锐”是会议召开的原因,这个问题的迫切性是与在世界穆斯林中泛伊斯兰主义和泛土耳其主义思想的传播紧密相连。东正教主教阿列克谢认为,俄罗斯穆斯林运动是泛伊斯兰主义运动的一部分,它的目的就是在土耳其的领导下实现世界穆斯林的政治联合,伊斯兰教和穆斯林对国家已经构成了威胁。与阿列克谢认为伊斯兰教是敌视力量的观点相反,在会议上另一种观点占据上风,这种观点认为,大部分穆斯林都是奉公守法的,当然,这种奉公守法不是穆斯林居民真正忠诚于沙皇和国家,而是由于他们的“因循苟且”和“无知”,大多数与会者都认为,正是这些“品质”才是穆斯林“没有准备好”接受革命思想的原因。某些穆斯林主要是鞑靼人的反国家活动才构成了穆斯林问题,他们利用宗教口号使穆斯林排斥俄罗斯倾向于土耳其。⑨穆斯林问题也引起了帝国外交部的特别关注。在特别会议讨论与此相关问题时,外交部就曾指出,不应当将俄罗斯穆斯林和在他们生活中出现的事件看作是只有俄罗斯才有的现象,应当将这个问题和发生在穆斯林世界的事件整体加以考虑。当时外交部并不倾向于将穆斯林的“觉醒”和泛伊斯兰主义等量齐观,因为这些现象具有国际性。⑩外交部认为穆斯林问题不仅是俄罗斯的问题也是英法等国的问题,因此,外交部在自己的结论中提出应研究世界各国管理穆斯林的方法,将来可以联合欧洲国家共同解决穆斯林问题。外交部虽然承认穆斯林问题的存在,但却不认为它是俄罗斯独有的政治问题。

1914年,穆斯林问题再次成为隶属内务部的穆斯林事务政府特别会议讨论的焦点,会议讨论了帝国各区域穆斯林居民的状况,指出了俄罗斯穆斯林的非同质性。与会者认为,1909~1910年曾担心的泛伊斯兰主义和泛突厥主义运动在俄罗斯穆斯林中没有获得多大成效,虽然宗教团结的个别表现以及部分穆斯林在第一次革命时期积极的政治活动还没有改变,但与会者仍然坚持大部分穆斯林居民是奉公守法臣民的基本态度。除此之外,会议也认为在目前俄罗斯国家条件下实现穆斯林的宗教团结是不可能的。

尽管与会者决定每两年一次定期召开类似会议,但实际上1914年会议是帝国政府最后一次专门召开政府会议讨论穆斯林问题。第一次世界大战转移了帝国政府的注意力,由于军事战场在帝国的西部,所以波兰问题和乌克兰问题就变得更加紧迫和重要。穆斯林问题特别会议的文件资料和建议既没有引起帝国政府进一步的立法活动也没有在实践中实施。

结语

虽然从16世纪起俄国政权同穆斯林就开始相互影响、相互作用,但穆斯林问题的提出和讨论是从19世纪下半期开始的。东正教传教士最先注意到它,传教士认为伊斯兰教是有害力量,而它的信徒就是“不可靠”的臣民。在传教士的眼里,穆斯林问题不仅是宗教问题也是政治问题,只要伊斯兰教存在它就存在,按照传教士的逻辑,最终穆斯林问题的解决就意味着基督教对伊斯兰教的胜利。然而,从18世纪起俄罗斯帝国政府秉承实用主义政策的传统,不认为宗教问题是国家问题,不喜欢参加同伊斯兰教的宗教斗争。在帝国政府眼中,穆斯林问题是宗教问题,它的解决应在宗教层面而非国家层面。

总之,在所有边疆民族问题中穆斯林问题没有像其他问题那样引起帝国政府的特别关注,这个问题主要在传教士和个别部门中进行讨论,可能穆斯林问题同其他问题相比较,穆斯林问题长期以来都被看作是宗教问题,从政治角度来看,帝国政府不认为它是危险的,所以才造成这种情形的出现。让政府感到不安的穆斯林问题的民族色彩在后来才表现出来,穆斯林的民族“觉醒”,虽然具有政治性,但表现微弱,对穆斯林大众的影响较小,因为他们的“无知”。或许正是这种“无知”才是穆斯林问题没有引起帝国政府恐慌的主要原因。另外,国际政治因素和俄罗斯在东方的对外政治利益也是决定帝国政府对穆斯林所持立场的重要原因。

(作者为内蒙古民族大学政法与历史学院副教授;本文系国家社科基金项目“帝俄边疆民族问题研究”的阶段性成果,项目编号:14CSS015)

【注释】

①[俄]А·科布泽夫,《信仰交叉路口上的鞑靼人和楚瓦什人》,楚瓦什国立大学人文科学出版社,2013年,第20页。

②[俄]А·季霍诺夫:“19世纪60~70年代伏尔加河地区的伊斯兰因素”,《祖国历史》,2007年第3期,第61~62页。

③⑨⑩Б·阿纳宁奇主编:《历史论丛》(4),北京:科学出版社,2001年,第134页,第146页,第148页。

④汪金国,洪丽萍:“从1897年全俄人口普查看俄罗斯帝国穆斯林的社会阶层状况”,《世界民族》,2006年第1期,第67页。

⑤⑧РГИА, ф. 821, оп. 8, д. 594, л. 35-50. 引自档案集В·加金:《19世纪~20世纪初专制政府对内政策中的民族问题》,里斯出版社,1998年,第812页,第905~907页,第910~911页,第139~140页。

⑥意指在土耳其苏丹的领导下联合世界所有穆斯林反对欧洲人。

⑦[俄]Д·阿拉波夫:“俄罗斯帝国上层意识中的穆斯林世界”,《历史问题》,2005年第4期,第134页。

责编/王坤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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